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03 【吞禅｜吞佛童子/一剑封禅】趁熄灭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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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y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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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2-03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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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3 【吞禅｜吞佛童子/一剑封禅】趁熄灭前

吞佛童子/一剑封禅
本来想当作cp30吞禅本的未公开篇目，但现在有没有都两说，写都写了发了算了，凑合过吧

趁熄灭前

某夜茫茫大雪，剑雪无名跋涉在荒原上，足迹深深浅浅，尽数掩盖在雪中。寒风呼号如鬼哭，刀割般冰冷刺骨，他却仿佛感受不到冷意般，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天地荒芜，这场雪仿佛没有尽头。不知过了多久，他靠近一丛篝火。

如此凄厉的雪夜，何人能点起这样的火？剑雪无名向那火光望去，那人正站在火堆旁，白衣白发，容貌掩盖在兜帽下，衣袍边缘绣着繁复的金色佛纹。明明是纤细瘦弱的身形，却在风雪中寂然不动，难撼分毫。他头颅低垂，指尖捻转着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那人问他：“你从哪里来？”

剑雪无名默然。

那人又问：“你往何处去？”

剑雪无名回答：“去远方。”

一步莲华便叹息道：“此路风雪茫茫，前途未卜，小友先坐吧。”

剑雪无名在篝火旁坐下，凝望那火光。他一双眼睛漆黑茫然，这火焰竟照不亮分毫。他抬头望向这漆黑夜空，只见雪花在火焰周围显出身影，又消融在火中，忽觉恍然如梦，些许前尘片段浮现在脑海中。

一步莲华问：“可有所悟？”

“我似乎……要去找一个人，”剑雪无名说，“我记得这样的火。”

“怎样的火？”

“雪地中的火，”剑雪无名喃喃道，“在雪地中。那样大的雪，火是不灭的。”

“你还记得他吗？”

“或许记得。”

他要去找谁呢？剑雪无名两眼茫茫。谁会在那样的雪中，燃起一堆篝火等他？记不清了。那么，他从哪里找来那些干枯的柴木？

剑雪无名说：“他是一个剑客。”

一把剑，一把冰冷的、寒光凛冽的剑，那剑已沾染太多人的血，握在手中，犹如火烧。

“他有一把非同寻常的剑，那是他的剑吗？我忘了。总之，那剑不好。”

他为什么要点燃那篝火呢？是为了等一个人吗？是否还有其他原因？

“他不信佛，因此荤素不忌，还热衷于打猎，亦非珍惜生命之人。”

一步莲华似是随意道：“是与你全然不同的人啊。”

“是啊，”剑雪无名喃喃，“怎会是有如此全然不同的人呢？”

“后来呢？”一步莲华又问，“后来又发生何事？”

“他总是看着那火焰……总是看着。”

他在找一个人。正如剑雪无名在找他，他也在找一个人。为此，他也同样跋涉在无穷无尽的荒原中。他要用这一生去找他、直到死亡的尽头吗？

“他在找那火。不知为何，他一直在找那火。”

一步莲华却问：“你当真不知吗？”

剑雪无名微愣，抬头看他。一步莲华的脸隐没在昏暗的风雪中，雪白的长发垂下来，神色柔和寂静，恍若慈悲。剑雪无名说：“是的……我当真不知。”

在雪与火的交融中，剑雪无名忽地想起某个画面。在那一天，那一个夜晚，那一场雪中，他燃起那样一堆篝火。他凝望着那堆篝火，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仇恨的誓言。“我要找到他，”他如此说道，那语言的重量之大，唯有恶鬼的诅咒堪能比肩。他说：“我要亲手终结他的生命。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

“是的……”剑雪无名忽地流下眼泪来，“我知道。原来我还记得。”

“他为何如此？”

“我不知……”

那个夜晚，或许曾经有过无数个同样的夜晚，同样的茫茫雪夜里，一个人念诵着血铸的经文、死亡的颂词、诅咒的诗歌、仇恨的誓言，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那怒火，最终留在剑雪无名记忆中的只剩一夜。他双眼深黑如夜，却有烈火闪烁，靠近篝火旁，犹如枯叶即将坠落在火焰中。那样的怨、那样的恨、那样深沉的执念，即使只是在恍惚的回忆中，也刺得剑雪无名双目流血。他为何……他为何？

一个人能为仇恨做到何种程度呢？

“后来我在想，”剑雪无名说，“那真的是恨吗？一个人能为仇恨做到何种程度呢？我不明白。他并未被那仇恨腐蚀，相反，那仇恨养育了他，那仇恨催着他活下去。他是那样的、那样的恨他，为什么？那样的恨，到底为什么？”

一步莲华又叹息，“你便是为此，才在此地徘徊寻觅吗？”

“我不知，我只是想找他。也许他会出现在火中。”

“你既说他恨那火，那他缘何会出现在火中？”

“我也不明白，”剑雪无名回答，“只是在我的记忆里，他一直在篝火旁。可能只是因为，我还记得。我只记得他出现在火中。”

“即使他恨？”

“即使他恨。”

两人沉默。风雪簌簌地落下。

一个人的仇恨又能坚持到何种程度呢？

“我看见他，便觉得触动。或许是触动，或许不是。即使是那样的仇恨，也无法阻止他出现在火中。一个人的仇恨又能坚持到何种程度呢？他一直在恨，一直在寻找，可是没有用，在这条路上，什么也没有。他的恨是注定烧尽的东西，他快要被那恨烧尽了。也许他一直在…燃烧着，直到熄灭的那天，直到死亡的尽头。”

“那么你呢？”一步莲华又问，“你在其中扮演何种角色？”

“我只是旁观者，”剑雪无名说，“只能看着。”

也许恨是很恍惚的东西，恨会被消磨。等到一切结束，恨就成了过客。倘若想长长久久地恨下去，必将那恨的源头咀嚼千百次，如那是伤痛便要一次次回忆反刍，如那是毒酒便要一次次饮鸠止渴，如那是谎言便要一次次重蹈覆辙。爱或许会无缘无故，恨却始终有源头。他的恨究竟从何而来？

“你既旁观数年，可知他所恨为何？”

“我不知。”剑雪无名说。“或许我知道，但我已经忘了。”

他恨着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形象，一个遥远的流言。他恨的是他想象中的事物，一种巨大的灾难和恐怖。他恨的是切实存在、却永远无法捕捉的东西。也许他恨的正是命运本身。

“即使记得……又能如何？”

……我曾经记得。剑雪无名心想。我曾经记得。我曾经记得在那样一个晚上，我们，我和他，我和他围绕着篝火。在那样一个夜晚，他诉说他的憎恨与愤怒，我却只触碰到他的动摇和颤抖。他在害怕着什么。我一直反复地回想那一天，他在害怕什么呢？他也察觉到恐怖的临近吗？他也咀嚼出命运的矛盾、并发现自己与所恨之人那无法斩断的纽带吗？他也逃亡在无穷无尽的荒原上、眼睁睁地看着巨大阴影的倾覆和降临吗？

“我做了一个梦，”他说，“我梦见一场火。我死了，烧成灰烬，他诞生在火中。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呢？难道我注定无法完成杀死他的愿望吗？”

剑雪无名望向他，看见他因激动而颤栗的指尖和闪烁的眼瞳。你已经明白了不是吗？你已经识破了命运的玩笑，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条自伤伤人的路？

剑雪无名问：“为什么你一定要恨他呢？”

“你在帮他说话吗？”

“当然不是，”剑雪无名闭上眼，“我只是不想你难过。”

“剑雪，”他说，“我已经不能更难过了。”

在雪夜的篝火旁，剑雪无名对一步莲华说：“我想起来了。”因为只有恨能抵抗，只有疼痛能抵御漫长时间的消磨。因为那命运已经来了，已经一步步显露在沙漏中。如果连仇恨都失去，如果连最后的坚持都弃之东流，他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火焰的灰烬里。只有恨有这样的力量。

“非也。”

一步莲华叹息道：“执着是苦。”

“他恨他，因此咬牙活下去。我只是在想，”剑雪无名语如呢喃，“那当真只是恨吗？恨能支撑一个人走到那一步吗？纯粹的恨，真的能诞生如此庞大的对生命的渴求吗？”

剑雪无名心中一片茫然，那当真只是恨吗？

“这的确是难解的问题。”一步莲华柔和地叹息，“我也见过相似的谜，小友若有意，便可一听。在来的路上，我遇见一个人。我一见他，便知他厉鬼缠身，夜夜不得安宁，终日疲劳恍惚，如在噩梦之中。我欲渡他，他却不肯接受。他说，他自有可解之法。”

剑雪无名问：“缘何不解？”

“我亦不知。”

“那他便如此生活吗？”

“我曾留意他许久，知他确有可解之法，即使未达超度之境，也可换取自身安宁。但他不肯，任由那厉鬼停留，犹如以身饲魂。须知此人并非善者，心坚如铁，何以如此慷慨？”

剑雪无名听得入神。

“我问他，他却回答，他之生命漫长，犹如长河；而此鬼之孱弱，不过河中点滴，沧海一粟。即使停留，也不过电光幻影，难成大难。既然如此，何须特意驱赶？”

剑雪无名不由得发问：“那鬼呢？”

“那鬼自是愈发怨恨，不肯离去。此后更是渐渐强大，依附此人共生。”

“……何须如此？”

“是以执着是苦。”一步莲华说，“那鬼怨极恨极，明知自己无法如愿，却始终不肯走；那人无牵无挂，虽难得安眠，却仍任其停留。两人皆如此，何来超度之法？”

“便无结束之日吗？”

“有，其中一人放下。”

“是谁？”

“未有结果。”

“佛者说这是相似的谜，我不懂，哪里有相似之处？”

一步莲华垂目叹息：“是以执着是苦。”

“小友细想，人鬼殊途，何有共生之日？那鬼非鬼，而是一道深重执念；那人亦非人，实乃天生地养之魔。那鬼以为自身源于怨恨，那人只当此魂他乡之客，俱是拒之千里，井水不犯河水。实则两者同根同源，方能共存。是共存亦非共存，不过各自心坚如铁，决不接纳彼此。然而何以如此执着？大道在上，生死枯荣，从何处来便向何处去，是一者亦还于一，两人终究不过同者，亦如江水分支合流。途中是非对错，皆如梦幻泡影，如此深重执念又能如何？”

剑雪无名听得恍惚，却是渐有明悟，慢慢睁大了眼睛。听到后面，他忽而流下两行眼泪来，怔怔地凝视那火光。剑雪无名怆然道：“原来他已经死了。”

剑雪无名仰头看向天空，大雪无休无止，夜晚无穷无尽，命运无始无终。剑雪无名说：“原来他已经死了。”

剑雪无名问：“依佛者之意，那苦苦坚持的种种，便都只是虚妄吗？”

“非也。人生如此，俱是逆旅苦行者。然而万事万物皆有终结。苦海无涯，小友，回头是岸啊。”

苦海……苦海。剑雪无名悲极恸极，万般心绪难言。人世便是苦海吗？这茫茫的、不可扭转的命运，我们便乘在纸做的船里漂流在这苦海中吗？

“他不是鬼，也不是执念，”剑雪无名一字一句地说，眼泪一刻不停地流淌，脸上的泪痕被火光照得透亮。“他是人，他是我的朋友。佛者，他是人。”

是与不是，如今皆成幻影。一步莲华叹息道：“我知你与他情谊甚笃。只是小友，执迷不悟的何止是他啊。”

剑雪无名仍旧未解，听见一步莲华说：“他执着太过，是以虽身死，灵魂仍漂流在无尽的岁月中。然而此心不能长久，若想维持，必将在牢记所念的同时遗忘其他的事，最终只剩下那一个念头，只记得那一件事、一种感情。人有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五味杂陈方为人。但若沦落至此，心中只剩偏执一念，不得解脱，与鬼何异？”

听到此处，剑雪无名泪已流尽，徒留两道凄厉的血痕。一步莲华还在叹息：“小友，你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缘何来此？你可还记得一莲托生、魔界苦境，记得此生种种？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如今还记得吗？”

天荒地老只在一瞬，剑雪无名如梦初醒，阖目道：“原来我也已经死了。”

前尘往事汹涌浮沉间，剑雪无名回忆起所有。那一日赦道滂沱大雨，再一次铺天盖地地落下来。他说：“原来我也已经死了……”

“苦境一世，你受苦了，”一步莲华垂目叹道，“安宁吧。你二人天命已尽，事非功过皆作土，已是轮回再修之时。倘若缘分尚存，自有相见之日；倘若缘分已尽，亦无需伤悲，人世茫茫，总会有新缘等待。小友，莫留在此地徘徊了。”

剑雪无名泪流尽、血流干，善缘恶缘皆已到尽头。他的身影渐渐变得稀薄。他抬头看向天空，这场永无止境的雪，也到了落尽的时候。此世爱恨种种，皆如梦幻泡影。恍惚间，他忽而茫茫然想，不知来世如何？

一步莲华问：“你想再见他一面吗？”

“不必了，”剑雪无名回答，“多年好友，他最善最恶的模样，我见过了。他最真诚最虚伪的模样，我也见过了。”朱厌穿心的痛觉似仍残留在胸口，“的确是不必再见了。”

“那便往生吧，”一步莲华指间的佛珠转动，“望你仍有一颗纯粹之心。或许来世，你们会再相逢。”

那血那泪流尽，那血铸的经文、死亡的颂词、诅咒的诗歌、仇恨的誓言，亦消散在风中。一朵晶莹无暇的黑莲出现在一步莲华的掌心。等他再抬头，剑雪无名的身影已消失在风雪中。雪地中的篝火渐渐熄灭，若有人经过，就会发现那一切都只是幻影。一步莲华离开此处，步伐极快又似极慢，转瞬千里。他离开这片雪，途径人世、苦境、荒原，最后回到万圣岩。七尺莲台宝座上，一个白衣红发的人正盘腿而坐，眉头紧锁。七佛灭罪真言的金色佛纹仍环绕在他身边。潺潺流水声中，那人睁开眼，竟是宛如初生的茫然眼眸。

重获新生的魔看见一步莲华把黑莲的魂魄放进莲池中。

一切俱是新生，俱不是新生；俱至尽头，俱未至尽头。年年枯荣有尽，岁岁生死无穷。人世茫茫，苦海翻涌。然而倘若缘分未尽，无尽轮回中，总有相见的那一天。

一步莲华垂眸叹道：阿弥陀佛。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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