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1.28 【雁默，雁俏，温默】凤灼城下卷三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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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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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樓主發表於: 2016-11-28 21:01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1.28 【雁默，雁俏，温默】凤灼城下卷三四十五

这是个讲诉了一只大雁如何完成由受转攻、从白变黑的华丽转身的励（虐）志（残）故事。

这是一只父控妹控师尊控的大雁；

这是一只狠毒呆萌徒弟控的擦擦；

本文主雁默，副温默与雁俏；

雁受有，兄妹有，私设有，相爱相杀有，各种楼主不觉得雷但不知道大家雷不雷的雷点有，注意避雷。

敬告：如果以上有不能接受者，请立即点击右上角小叉叉关闭页面，并在心中默念“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乘3

对于不听劝告一意孤行而后心灵受伤的小可怜们，楼主一概表示——关我屁事！（春桃：咦，谁在学我？？？）

PS：第三节开始雁默剧情。。。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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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变短后改起来是何等的神清气爽

[ 此帖被qiduan在2019-01-04 18:5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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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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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1樓發表於: 2016-11-28 21:0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卷一·扶桑】

楔子.

默苍离第一次来到羽国时，羽国庙堂正陷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君权与相权的争斗由来已久，而在羽国之主这一代，相权终于实现了对君权的压制。

而默苍离只是想邀请羽王一见。

很多年后温皇也有过类似的举动，但默苍离的做法比他“温和”多了。一封信经由许多双手，悄无声息地，被放置在羽王的床头。并附带了一颗大好人头。来自相国一党的簇拥之一，上将军的人头。次日朝会上，上将军没有上朝，而羽王收到了上将军的奏本，称抱病在床，无能面君。

羽王捏着奏本，感觉被一双手掐紧脖子，全身都是冷汗。他当然知道上将军无福卧病在床了，这位上将军的人头以及那封血迹斑斑的信被他连夜处理。上将军的死讯将如同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一石激起千层浪，长久以来维持的微妙平衡将被打破。而关键不在他的手里。

收到信的第三天，羽王秘密出行，去见了送信之人。

又次日，相党迎来了毁灭。他们掌握了大半个朝堂，中枢要处的军权与政权皆握在手，整个帝都都是他们的天下。而在那个晚上，暗杀者提刀潜伏在前，御下军队踩着鲜血破门在后。一夜之间，相党所拥有的一切化为泡影，变成天边的熹光遥不可及。相国从猝不及防的惊骇中回过神来，以为他有谈判的权利，而他连君王的面都未曾见到，一口雪亮的利刃便穿透他的心脏。相国一党覆灭，半数朝臣轻则下狱，重则处死。这是一次无声无息的战争，鲜血染红了整个羽王宫。

相国一党以及羽王，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绝人寰的战争——与其说是战争，毋宁说是屠杀。原来所谓赶尽杀绝，死亡扑面而来，连绝望都来不及感受。

相党败得电光石火不明因由，朝堂人心惶惶，人人朝不保夕。但羽王毕竟为王，最大的祸患铲除，剩下的残局，他还能够料理。

他不知道那个人如何筹划抑或筹划多久，可以掌握相党所有机要人员的精确情报，想必来到羽国已非短日，而自己在这样天罗地网般的窥视中竟然毫无察觉。羽王的心并没有随着相党的覆灭而安定，反而愈发恐惧。那双无形的手仍然紧紧掐着他的脖子，令人窒息的恐怖如影随形犹胜相党。

而此时。

没有雁王，没有高鸿离，没有后来的阴沉诡暗，他还只是个孩子，非常青葱非常白。

一切都是暗潮奔涌，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说朝堂突然之间换下大批的官员。事情发生几天后，他被父王传召。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默苍离。

那日初春，乍暖还寒，迎春花却已经盛开，犹如悬挂着满园的金色纱幔。他穿过蜿蜒曲折的小径，见到了凉亭下的父亲，以及坐在父亲面前的那个人。他来时，那人正低头喝茶，他垂着眸子，眉目氤氲朦胧不清。

他在亭下驻足，抬臂倾身行礼。

父王。

鸿儿。

回应他的不是父王，那声音有些清冷。他疑惑地抬起头来，只见那人已经起身，走下二十九阶碧水山亭，来到他的面前。鸿儿还多么年幼啊，他只能仰头看向这个人，看他衣发皆翠，看他没有血色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透明。

他矮下身来，望着他的双眼。

说，我叫策天凤，是你的师尊。

鸿儿怔怔地，无措地越过他望向自己的父亲。父亲露出一个他看不懂的笑容，说，听他的话，鸿儿，叫师尊。

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的神情，虽然看不明白其中意味，但那笑容令他害怕，不敢违背，怯怯地叫了一声：师尊。

默苍离摸了摸他的头，说，你怕我么，不要怕。他想了想，从脖子上取下一颗珠子，替鸿儿戴上，末了细心地为他将头发理顺。又说，它叫月琉璃，当做师尊送你的见面礼。

那珠子晶莹剔透，还带着默苍离的体温，他捏在指尖瞧了瞧，发现小小的珠子里仿佛还有什么光芒流溢，不禁觉得稀奇，仰头对默苍离笑笑。

谢谢师尊。

默苍离看了他一会儿，也随他极浅地笑了一笑。

当晚。

冥医进进出出收拾东西，他们准备离开羽国了。他一边收拾一边念叨：怎么又要走啊你就不能在一个地方好好安顿下来吗我说你这个身体……忽然他戛然而止，停下手上活计，目光灼灼地死死盯着默苍离。默苍离被他看得不明所以。直到他忽然大叫：我给你的琉璃珠呢！

默苍离说，送人了。

那是我送给你的东西，你怎么就这样随便送人啊！

我手上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送出去了。

你你你你——冥医指着他的手指在颤抖，你要送人能不能跟我商量一下，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默苍离说，很珍贵吗，难道是你早逝的母亲临终前拉着你的手托付给你的将来遇上心上人送给她娶她进门的镇家之宝，之类的？

冥医一脸快吐血的表情：你快闭嘴！我突然不想跟你说话……

/

寂静无人的山间凉亭，在重重叠叠的树荫下，几乎难以分辨。茶香缭绕着，自小亭弥漫，沿着曲折狭隘的碎石小径，蜿蜒着溢下山去。

曾下过雨，踩着半湿的落叶，一人玄衣黑发拾级而上。

亭中一人等候已久，摇着扇子，语带笑意，说道，请坐。

雁王走到他对面，落座。不言其他，开口便道，你就如此肯定，我会在乎俏如来的性命。

那人仍然摇着扇子，悠悠笑着，俏如来若死，你又要无聊了，你当然在乎。而且，你坐在这了。

三日前，雁王收到一封信，信中言简意赅地表示俏如来身中剧毒命止三日，并在信末狂妄自大地署着邪魅狂狷的名字：神蛊温皇。雁王眼皮都懒得翻一下，遣人将这封信贴到了尚同会公开栏。虽然当此之时，父亲兄弟集体失踪，但三日来还珠楼还是热情招待了不少前来拼命的人，上至御兵韬下至剑无极，甚至还有勾腰驼背杵着拐杖摇摇颤颤的耄耋老人，凤蝶忙说老人家您别来闹。

但论起拼命谁能拼得过愉悦作死温呢，大家或摇头叹息或捶胸顿足，唉作死温又作死了啊！

雁王笑而不答，转而道，你的目的，说。

温皇说，没什么，聊聊人生，说说理想，谈谈心事。新炒的泉山毛尖，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温皇为了见我，代价真大。

计较代价，就不是神蛊温皇了。毋宁说，这代价本身，也是愉悦啊。

雁王并不接话。温皇意图不明，他需后发而制人。

温皇说，你不喝茶？

雁王说，我比较想听你说。

我们有很多可以说的话题，比如，俏如来。一个师尊，两个徒弟，却是极端矛盾的两种形态。单凭此点，足以勾人好奇了。知师莫如徒，可从你们二人身上，却难以窥视得出，默苍离，或者换个你熟悉的名字，策天凤，是何种样之人。

多此一举。名字，不过是假面。

你绕过我的问题了。

雁王依旧不语。

温皇也不以为意，悠然笑道，不如我换一种问法：你与俏如来，谁更接近默苍离？

这个问题，你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一家之言，难免狭隘。

神蛊温皇，素来自信。

这万丈深渊，我愈是窥探，却愈渐昏昧。

哈。

雁王蓦然一笑，他站起来。

你用俏如来的命，来赌一个问题。你认为我会在乎他？俏如来死，我会无聊？你太高估他了。雁王走出石亭，几步之后，顿下脚步。

他沉声道，或者该说，你太高估策天凤了。

温皇仍然坐着，羽扇轻摇。你不要解药了？

你可以留给任何一个需要它的人，但不是我。

那你今日来此为何？

来见识你的愚蠢。

他言罢便走，温皇顿了一顿，复开口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用思考代替发问吧。

山风寒冷，吹起黑红衣袂火般潋滟，人影已经消失在了来时的路上。

看着雁王远去的背影，温皇摇着扇子感慨。

我也想做个自带鼓风机的男人……你这个徒弟，真是令人兴奋。如此狰狞，而又残缺的美——

你说是吗，默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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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2樓發表於: 2016-11-28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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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一.

楼主最近挺不正常的。一个人严肃地说。

嗯……楼主正常过吗？另一人疑问地说。

那个人扶额地说，额，这个容后再议。他又严肃地说，但是最近尤其不正常。

另一个人思索地说，你说的有点道理。楼主最近总爱自言自语，一个人呆着，却突然神经兮兮地笑。

那个人仍然严肃着，注意你的措辞啦——楼主这不是神经兮兮，楼主这是高深莫测。

另一个人附和地说，哦哦，你说的对，高深莫测。

凤蝶突然出现说，你们俩不快端盘子还在嘀嘀咕咕什么？小心扣你们工资！

/

温皇捡到默苍离那日，出门前还特别打扮了一下。凤蝶说主人你今天穿得这么骚包是要出去花前月下吗，温皇摇着扇子笑，恬不知耻地坦然承认，是啊。

琉璃树前的泥土仍有翻新的痕迹，乃因常有人来此破坏泄愤，也常有人来收拾残局，来此破坏泄愤的人，一般是指芸芸众生，来此收拾残局的人，一般是指俏如来。

他移步款款地挪到琉璃树下，那一树琉璃折射着柔和的日光，流光溢彩。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丑丑笨笨的绿色珠子，举过头顶，说，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么。

坐在琉璃树上鬼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神蛊温皇，你傻吗。

温皇仍是摇着扇子笑，笑得有些三生有幸，其实我只是来碰碰运气。

而此时，这位不是神经兮兮而是高深莫测的楼主，此时此刻正坐在花园里，身畔繁花似锦，面前水光潋滟。他拿扇子戳着桌子上那颗绿油油的珠子，准确地说，那不算珠子，更像颗石头，表面起伏不平，拇指般大。

温皇：默苍离……

温皇：苍离……

温皇：默默……

温皇：擦擦……

温皇：巨子大人……

温皇：默教授，你理我一下……

温皇：唉，果然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从三日前他撩完雁王回来，默苍离就再没出来过。

默苍离从来不这样的。从他捡到这只鬼直到去撩雁王，默苍离始终保持着任凭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精神状态，一张我就静静看着你卖蠢的冷漠脸。生气？温皇表示：太奢侈的情绪了。

不过说到底是他徒弟。但温皇不是没带过默苍离去见俏如来。

那时尚同会俏萌主正在为两家农民伯伯从“这是我家的田你家的牛凭什么过来吃草凭什么凭什么”和“草是牛吃的又不是我吃的凭什么要我赔凭什么凭什么”的邻里纠纷上升至“你有即你在，你牛吃草即你吃草”和“牛非牛我非我，吃草之牛非我之牛”的哲学争辩调停中，俏萌主没空理他，一边招呼他“前辈喝茶喝茶”一边走过去说“两位说人话请说人话”。

温皇坐在一边摇着扇子看了会儿戏，才拉过百忙之中的俏萌主，神秘兮兮地掏出一盒点心送给他以代表广大中原人民群众对萌主大人表示深切问候。当然，点心中顺便加入了某些不可言说的佐料什么的，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那个时候怎么不见你生气了？是谁还在一边说着风凉话：遇事不察，疏忽错一；忙中生乱，无谋错二。还好俏如来听不到，否则又要受到暴击伤害一百，人间惨剧。

温皇这般闲闲想着，心觉事有蹊跷，突然热血沸腾起来。

扇子不由摇的快了，回过神来，却见桌案那边，半透明的鬼魂默苍离已经不知何时飘了出来，出神地坐着。

温皇将早已沏好的茶推到他面前。

温皇说，新炒的泉山毛尖。

默苍离恍若未闻，望着亭外碧水连天。

我曾告诉自己，决不再犯错。

温皇摇着扇子笑得善解人意，伸出手抚着对方耳边的鬓发，轻声道，傻苍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怎么可能不犯错呢。

从那以后，我就没有错过任何事。

温皇默了默，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但唯有这件事，是我错了。自始至终，是我错了。

/

雁王走入卧房时，见到俏如来正趴在桌上瞌睡。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在桌边坐下。师弟脸颊下压着一本书，被头发遮住。他执起师弟的手，握在手里捏弄把玩。

俏如来本来浅睡，被他搅扰，自然醒了。

他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相比之下雁王淡定多了，他还是捏着师弟手指，漫不经心说，难道你还指望外面那些中原群瞎能挡得住我。

俏如来惊得站了起来，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雁王白了他一眼，继续淡定地说，我要进来，他们连看都看不到。

俏如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落座。雁王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仿佛觉得有些有趣，他放开师弟手指，又去拉他胸前一缕头发。喜怒不形于色，你忘了吗。

俏如来却是不以为意，说，你都大半夜闯我房间了，还跟我说喜怒不形于色？他笑了笑，堂堂雁王，也作区区飞檐走壁之辈。

雁王说，飞檐走壁也是技能，不要瞧不起技术人员。

说话的时候俏如来已经给他倒了杯茶，倒完后他又说，这茶都冷了。他站起来，还提着茶壶，那缕头发自然而然地从雁王手里脱了出来。我去烧点热水，你等等我吧。雁王却端起了茶杯，说，不必。然后仿佛为了证明真的不必，还喝了一口。

俏如来便站住了，看了他一会儿，说，可是我刚才摸着你的手那么冷。他重新坐下，凑近了过来，将雁王的手握在手里，我帮你暖暖好了。

雁王看着他靠近的脸，眸子亮亮的，带着不掺假的笑意。忽然觉得有些不耐，外面的确很冷，他近来的时候身上都带着寒意。俏如来的手却很暖，现在这温度透过两层皮肤，正在一点点地侵蚀他的血肉。

他抽出手来，起身说，我要回去了。

俏如来也站起来，笑着说，难道师兄你大半夜来尚同会就是为了喝一口凉茶么？

雁王睨了他一眼，如果你想挖苦我，建议你先把脸擦擦，顶着一张花猫脸毒舌，除了卖蠢没有别的效果。

俏如来一愣，回头看桌上的纸笔，他刚才在抄经来着，抄着抄着就直接趴桌上睡着了……立即拿袖子往脸上擦，一边在心里埋怨雁王你还真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卖蠢。他低头与自己的脸和袖子辛苦搏斗，忽然感到脸上一凉，他的师兄抬起他的脸，拿自己的衣袖轻轻擦拭。

俏如来怔怔地望着他。

雁王还是那一脸面无表情，说，你没擦对地方。擦完他就转身走，还记得刚才的话。

俏如来说，我送你吧。他从后头跟上来，在雁王的衣袖里摸到他的手，牵住。

雁王顿了一顿，说，你不怕被人看到么。

俏如来失望地说，你不是说你要进来，没人看得到吗。我还以为出去也一样呢，原来不是啊。他这么说着，一边拉着师兄走出房间。

雁王沉默地被他拉着走，师弟的背影柔软，还比他矮上一截，却拉着他走在前面，是不是有点不合时不合礼不合宜。他漫天漫地地想着，凝气于掌，气劲如豆发出，一路点了尚同会巡逻员们的睡穴。俏如来全程连脚步都不曾停一下，十分地理所当然。

其实雁王没有他那么理所当然，他心里膈应得慌。他至今犹记得地门之战时师弟站在琉璃树下那一脸杀他而后快的表情。他倒不是膈应俏如来说过要败他，他只是不习惯两个曾经还你死我活的对手忽然亲密无间，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可明明什么都发生过，他们怎么能够伪装得仿佛那一切荡然无存。

今晚月色不错，他们沿着河岸慢慢踱，寒风从河面吹来，将水面的倒映拂成碎片。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见两人的脚步踩在草地上细碎的声响。

师兄。俏如来忽然开口，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

雁王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静静地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可俏如来却没再说话。他站到他的面前，站得那么近。他们这样沉默地相顾无言，雁王还在揣测这货又想干嘛，俏如来就埋头抱住了他。

直到俏如来放开了，他才毫无起伏地说，你这样会让我想很多。

俏如来笑着说，这个不用想。然后他吻住了他。

唇齿相依的感觉如此陌生却也如此真实，师弟靠在他怀里，身上沾染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檀香。俏如来紧闭双眼，他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那眼睫微微颤动，眼角染上红色和湿润。紧密相亲依偎无间，怀中被填满了，可他反而觉得心中空荡。于是他收紧双臂，更用力地抱紧了俏如来。师弟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贴着他的脸颊，也沾湿了他。

/

浸淫在夜色中的还珠楼，林木参差间，隐约可望见星星点点的灯火摇曳。瑶洁短长阶，玉丛高下树。可在了解实情的观众看来，这座隐藏在黑暗中的亭台楼榭无异于一幢吃人的坚城堡垒。三百六十道机关巧阵，无数暗杀蜘蛛。

而此刻，机关尽破，蜘蛛尽颓。机关汹涌又喑哑，蜘蛛扑来又倒下。

一人闲庭信步，负手而来。

凤蝶赶到时，大堂中，一人玄衣黑发，高坐正位，还珠楼一名杀手，鲜血淋漓，全身颤抖，跪在他脚边，捧着茶盘高举过顶。

一泓清可沁诗脾，冷暖年来只自知。流出西湖载歌舞，回头不似在山时。

他轻声说。

泉山毛尖，曾经有一个人，也爱这种茶。

凤蝶提剑在手，你——

他搁下茶杯。杯底与颤抖的白玉茶盘相撞，响声清脆悦耳。

神蛊温皇人呢，我要见他。

凤蝶怔了一会儿，蓦然间回过神来，想起主人之前的交代，收起了手中之剑。

主人正在准备，请先生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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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6-11-28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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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二.

温皇仰望天空，说，今晚月色真好。

默苍离也随他望着，一抹乌云正幽幽荡过，半遮了浑圆的月亮。

温皇收回视线，看向他，心血来潮地说，你想不想吃卤辣辣？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一听这个邪魅狂狷的名字默苍离就拒绝了。

温皇锲而不舍地说，就在祁城东街的巷子里，那巷子是个夜市，什么吃的玩的都有卖，他们会一直摆摊摆到天亮，我可以带你从街头吃到街尾——爷有的是钱！

默苍离说，一个死宅为什么要向另一个死宅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还以如此荒谬的理由。

温皇说，偶尔换一种生活方式，才能持续体会生活的激情。

默苍离说，你想换一种生活方式，不如去卖……

温皇惊恐地说，哎呀虽然我有美色但这多不好意思。

……那个叫卤辣辣的鬼东西。默苍离雷打不动地继续说完。

温皇选择性忽略信息，权当他是默认，摩拳擦掌地将他推进房里，边说，你回屋里等我，我要准备一下，收拾好了再来叫你。

温皇推默苍离回房之后便离开了，人去声远。此处是还珠楼深院，鲜少有人走动，自从某只鬼被捡回来后，人迹更少。但这对默苍离而言，实在习以为常了。想他生前，他默苍离往那儿一杵，周遭岂止人迹罕至简直荒无人烟。

他坐下来，就着等温皇的时候，在桌上趴一会儿。

摇曳的烛火犹如近在眼前，他眨了眨眼，眼前光影愈渐朦胧，火光几乎占满了整个视线，又陷入昏暗，竟真的觉得很困。

噼啪一声响在耳畔，他蓦然睁眼，那火光还在眼前，灯花小小地炸了一下。

他直起身，不知道刚刚睡了多久，环顾房间，温皇还没有回来过。蹙了蹙眉，那家伙究竟做什么去了，难不成大晚上出个门还要梳妆打扮不成。

温皇不来，他索性出去寻他。

这里是温皇的房间，他当然是和温皇“同床共枕”的。彼时温皇指着手里的丑笨珠子说，你何时听说过鬼也要占一间房的，这就是你的房间。每夜入睡时，他便将珠子放置在床头。

出了房门后，飘过一条长廊，经过花园，便到了中院。西边是储物的所在，东边是各人房舍。

夜深了，长廊两侧悬挂的青玉灯笼从这头亮到了那头，蜿蜒曲绕，在夜色中，像一尾长龙。

飘过长廊，来到花园，他停住了。

玉灯长龙背离在他身后，些许微光，浸在阴影中，落在他的衣角与发梢。无形的魂体，光芒穿透，在地面连影子都投不下。

院中一人背影孤峭，负手而立。玉石灯笼离他更是远了，他几乎融在夜色中，又被勾勒一抹影影绰绰的漠然轮廓。

空间中气息变动，他当然察觉到。

循本探源，他回过身来。

一个人，一只鬼，隔着一路草木繁华茫茫夜色，却也不仅仅是草木夜色，沉默地对视。

雁王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异彩纷呈。

默苍离化出实体，双足落地，向他走来。

他说，鸿儿。

雁王望着他。

鸿儿。

默苍离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抓住他垂在身侧的手。

雁王倏然退后，如避蛇蝎。

默苍离便不再进。

又复沉默。

玉灯还是玉灯，夜色还是夜色，寂静的花园，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直到雁王转身离开。

默苍离立在原处，望着他的背影，很快在黑暗中被淹没。

/

雁王人呢，他不是来要解药了。

温皇姗姗来迟地晃进花园，看到默苍离的身影出现在这里他一点、真的一丢丢都不惊讶，话语中甚至还带了些揶揄意味。可随着他走近，手中的羽毛扇子渐渐摇得慢了。

默苍离坐在石桌边。

你怎么出来了，当我费尽心机为你固本培元很轻松么。

他口吻仍然轻浮，扇子却不扇了。

灵体化实极耗元力。你魂体本来极弱，元力耗尽，魂飞魄散，连我也救不了你了。至少在这件事上，你听听我的吧。

他低头看着默苍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不同于鬼魂时似有若无的触感，此时此刻的默苍离如此真实，柔软的脸颊，细繁的发丝。虽然，这一切都如此冰冷，不带任何生人温度。温皇有些爱不释手，但还是忍痛割爱地摸摸他的头。

听话，快回去。

始终聪耳未闻的默苍离忽然冷冷看了他一眼，说，神蛊温皇，你是不是无聊到智障了？

温皇又开始摇扇子，正准备张嘴说点什么，默苍离已经倏忽不见了。

于是，花园里——

温皇趴在桌上，拿扇子戳着桌子上绿油油的珠子，一次一次非常锲而不舍。

温皇：默苍离……

温皇：苍离……

温皇：默默……

温皇：擦擦……

温皇：巨子大人……

温皇：默教授，你理我一下……

温皇：唉，果然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温皇：哦对了——凤蝶，将机关阵法都启动，方圆百里之内，三里一哨，五里一岗，加强戒备，近期还珠楼可能会有灭顶之灾。

凤蝶：主人你是不是又作死了？

/

这难道不是你希望的吗。

希望。

我还有什么希望。

我希望我和霓裳一直是黎安坊下的一对孤儿，长大后，我看着她嫁给一个不算太差的丈夫，我也娶了一个不算太差的妻子，我们生一个孩子，又死去。

我希望，我希望我从来没有回过羽王宫。

从来没有见过父王。

从来没有遇到你。

/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默苍离变成了一个小人，连他半个手掌大都没有，却还是冷淡刻薄的模样，抱着他的手指头咬了一口，人小小的牙齿倒尖利，咬出了血，生疼。默苍离咬了他就转身跳下桌子，他忙去看，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小小的绿色身影。

他便找了许久许久，而后，看到俏如来慢腾腾从门外挪了进来，也是那般小小的模样。没有半点意外地，仿佛本该如此，他略带埋怨地说，你到哪里去了，害我找这么久。

师兄。

身后传来呼唤，他转过身去，见俏如来站在远处，向他挥手，喊着说，师兄走了啦，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他这才有些迷惘地想回头去看，回过头场景却蓦然变换。他坐在羽王宫中，读着太常寺呈上来的赋辞，明日是一年一度的春游大典，太常寺百里挑一选出五篇，他便要从这五篇文章中选出最好的一篇，作为明日大典上的颂词。

殿中两侧立着半人高的立式香炉，袅袅青烟从镂空的繁复花纹中升高而消散。

殿外传来突然的喧闹，夹杂着众人的惊呼和一阵清亮的欢笑，以及一连串噼里啪啦。他仍然埋头看卷，随口道，霓裳，你又胡闹了。

场景再变换，他也变小了，变成幼年时候。他追着一只大黄猫爬上屋顶，粗大的树枝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便停下来，从屋顶向院中望。在他身后羽王宫高楼栉比，而这间院落逼仄简陋。院子里坐着一个正在做绣工的女人，还有一个老人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口中不停叫着，小皇子，小皇子。他愈发矮身藏得严实了些，大黄猫也不怕他了，反而窝在他身边，似乎跟着他一起使坏。

他捂着嘴偷乐，却听那声音渐渐变了。

鸿儿。鸿儿。鸿儿。鸿儿。

苍老疲惫的声音，孤峭清冷的声音，交错纷杂，清晰入耳，一声声叫得他心中滚烫而寒冷。

他终于睁开眼睛，眼前的场景是熟悉的，金黄色的迎春花开似海，无止境般，映着佛者袖间的金丝与长笛尾端摇曳的金坠。他对面坐着缺舟，手里握着茶杯。

缺舟轻轻一笑，说，你还没醒吗？

他冷笑说，我早就醒了，没醒的是你。

茶杯飞掷出去，打中对面的人影，碎成一地残片。

/

雁王独自坐了许久，转过头去看俏如来，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俏如来眨眨眼睛，完全没有一点睡眼惺忪的样子。雁王也懒得问他醒了过久，站起来说，我走了。俏如来忙扯住他袖子，师兄你太不够意思了，我刚醒你就要走。雁王不言语，俏如来问他，你刚才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雁王随意扯着他头发，白色发丝缠在指间有种少年早衰的错觉。

俏如来说，是温皇前辈给你的解药吗？你去了？

他是去了，但温皇没给他解药。他心里想。等到他后知后觉地蓦然想到俏如来，天色已明时刻已过，他来到尚同会，可见师弟还是沉沉睡着，跟以往没什么不一样。他还探了探鼻息，挺规律有力的。于是他想，被温皇耍了。

雁王说，想弄死他么，这次我站在你这边。

俏如来见他不答，大概也七七八八猜到了一些，这会儿听他这么问，倒是沉吟起来。雁王便静静等着他。

片刻后，俏如来才看向师兄，略叹一口气，超凡入圣般，唉，冤冤相报何时了，世间纷扰何时休，俏如来相信温皇前辈没有恶意，罢了吧，师兄你也不要记恨才是。

雁王心想，我记恨不记恨先且不论，倒是你眼里的算计太明显了。

你真相信他没有恶意？

温皇前辈曾助俏如来良多，是以诚待人的前辈啊。

当我没问过，雁王心道。不欲再纠缠温皇，他换了个话题，说既然如此那昨晚是谁怕死怕到哭哭啼啼抱着我不放。

俏如来捂脸，谁哭哭啼啼抱着你不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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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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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4樓發表於: 2016-11-29 1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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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三.

默苍离回来那日毫无征兆，纯属空降，打了雁王一个措手不及。

长归殿中沉香袅袅，两名宦官一左一右立在堂下，静候王上随时吩咐。王上伏案而作，朱砂点笔。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打破这静谧。是一名侍卫，跪在王上跟前低声报告，有人持先王令牌要见王上，属下无一敢拦。

雁王蹙了蹙眉头，正在想是谁这么嚣张，就见一袭绿衣走了进来。

朱砂笔落，在奏折上晕开一抹殷红。

雁王惊得站了起来。

师尊！

在场之人无不暗自侧目，王上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师尊？

默苍离没有应声，反而兀自走到雁王身边坐下，说，有茶吗，我渴了。然后他瞥到案边的茶杯，伸手捞了过来，这是你的？

雁王不及阻止，默苍离已经喝了一口。他怔愣好一会儿，仍回不过神来般，忙叫人去倒茶。

默苍离喝着茶，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收回去，说，坐下。

雁王依言坐下，似乎这才找回脑子的功能，嗫嚅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支吾。

师尊怎么……现在来了……

杏花还在置办物品，我就先过来了。你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我要在宫中长住。最好离你的寝宫近些，我找你方便。默苍离没有看他，自顾自说了一通，说完却没等到雁王回应，疑惑地看向他，却见雁王正望着他发呆。

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对这个十几年未见的徒弟来说冲击略大。想了想，他轻声说，鸿儿，你长大了。

雁王闻言，如中雷击。

久远前的回忆倏然回笼，眼前人绿衣翠发，走下二十九阶碧水山亭，迎着满目金黄，来到他的面前。

我叫策天凤，是你的师尊。

你的，师尊。

雁王垂眸，敛了神情，说，我去给师尊看地方。师尊舟车劳顿，可要歇息？

默苍离说，不必，你去吧。

宫中说哪怕说稍适歇息，也是前后簇拥，沐浴更衣熏香，委实麻烦。某种意义上说，默苍离是个十分怕麻烦的人。他比较干脆利落。

一刻钟后，雁王回来。

默苍离趴在案上睡了。

雁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默苍离微蹙着眉头，大概这样趴在这里十分不舒服。雁王想叫醒他，不忍，想抱他去床上，又有点不敢。纠结了一会儿，他扶起默苍离上身。

默苍离被他一碰就睁开了眼睛，雁王吓了一跳，却见他眼里还是朦胧的，迷迷糊糊叫了一声鸿儿，又歪在他怀里睡了。

雁王愣在当场。

半晌，他才摇了摇默苍离，说，师尊你困吗，我先带你去床上睡一会儿吧。默苍离嗡嗡地嗯了一声。雁王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动的意思，略思忖，心道冒犯了，便抱起默苍离朝自己寝宫走去。

一路人见，无不暗惊。

将默苍离放在床上，替他脱了鞋袜，又盖上被子。他在床边立了会儿，却没出去，反而在床沿坐下，默默望着睡熟的默苍离，神情复杂。

一应宫人察言观色觉出异样，跪在殿外不敢入内。四周静极了，似乎连熏香在炉中焚烧的声响，也能听得见。阳光穿透窗纸，在壁橱和地面投下格子窗棱的阴影。

默苍离好似睡的很熟，大约确是累了。

哥——

预料之外的呼唤声平地惊雷，唬得雁王立刻回头比个噤声的手势。虽然来者很惊人地把冲到喉头的第二个音节吞了回去，但为时已晚，默苍离蹙了蹙眉头，醒过来。雁王心想，原来他的师尊睡眠极浅，禁不得吵。

至于肇事者，早在看到态势不对，以为自己又闯了祸，拔腿溜了。

不过雁王此刻也没心思去管她。

雁王结舌，师，师尊。

默苍离坐起来，晃了晃头，迷蒙地说，我怎么睡着了。

雁王见他要下床，忙起身说，师尊再睡会儿吧，我让他们不要进来打扰。

不必了。默苍离的声音转眼恢复了之前的冷清，迷蒙的神情也一扫而尽，他说，一会儿杏花回来的时候，你记得去接他。你找的地方呢，我直接过去。

他说着向外走，雁王跟在身后，有些为难地说，师尊要的地方，暂时还没有。他心中忐忑，这是师尊要他办的第一件事，他就没有办好。

默苍离倒似乎并不在意，也没有停下，只问，何意。

雁王说，王寝周遭人群来往繁杂，要说僻静，只有后宫妃嫔的寝宫。所以我打算在晨宫东边新起一座府邸，那里面朝芜湖，靠近西颐游园，一向鲜有人至。环境尚可，也算僻静。

要多久。

一个月，快的话，也要大半个月吧。

就没有一处现成的。

有是有。雁王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晨宫往西去倒是有一处空院，大致过半里距离，临近太庙，因而平日清净无人。但那里常年无人居住，破败简陋，院落也狭小……

默苍离打断他，就那里了，你尽快叫人去收拾。

雁王争辩道，可那里曾是下人住的地方，师尊你万金之躯，怎能——

默苍离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雁王被他盯着，话鲠喉头，突然喑哑无声。

默苍离神情淡淡的，声音也冷冷清清，可雁王莫名觉得压迫。但听他说，鸿儿，你可知我此次来羽国，所求为何。

他下意识地接话，为何。

我既收你为徒，为人师者，铸智铸计。你是羽国的王上，眼界所及之处，该当是子民的生养业居，而非个人喜乐。

雁王有口难言。

默苍离回过身去，以后别让我再听到你说这种话。他又说，我来时，沿渭阳山脉勘察，那里土地荒瘠已有三年，贫民集聚，多有流寇匪盗，民不聊生，你可知道？

尚且……不知。

是无奏本，还是你未看？

朝臣上奏我皆每日批阅，并未见过提及相关。

三年民乱，不思修正。无能解困，又隐瞒不报。那里的守官，可以告老了。

雁王愣愣的，望着默苍离背影。

是。

/

因着默苍离要的急，那方空院并未收拾地十分妥帖——这是在雁王看来，在常人看来的话，大概看不出和他自己的寝宫有什么区别。

院中种着绿竹，一泓清水开着道儿，两尺来宽，从院里切中而过。带着几瓣粉嫩的桃色瓣儿，大概上游哪处顺过来的。默苍离并未在意，目不斜视地进了屋子。

一摞摞的文本被搬入小院，在案上排开一排，这些都是雁王最近批阅过的奏折，以及相关卷宗公文之类。

这也是默苍离的要求。

默苍离坐到案前，并未理会雁王，雁王便自行在一旁落座。服侍的宫人眼睛都快瞪掉了，这是哪里来的孽臣如此大逆不道，竟敢自忝首座，让王上屈居陪座。

默苍离让他说说目前羽国朝野情势。

雁王心知默苍离此举大概意在对他考察，便按照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地一一陈诉。默苍离至始至终一言不发，雁王几次走神，想他是不是觉得失望，好在都及时拉回神智。

他曾想过的，十一年，贯穿了他迄今为止的近半生命，他怎么可能不想。

他曾想过，如果师尊回来，物是人非，两人再见，会是如何情境。他们会做些什么，说些什么。默苍离会欢喜，会难过，还是遗憾，或者愤怒。

但无论他想到的是些什么，都不是这样的，毫无感情的，公事处理。

他说不上来心头什么感觉。

有些迷惘。

虚实难辨，似真似幻。

他抬眸去看默苍离，默苍离正低头翻阅着手中案卷。想到自己言语也许打扰到他，雁王停了下来。

继续，我在听。默苍离说。

不知不觉天色昏暗，期间有人来叫膳，默苍离说不急，雁王自然也不敢说什么。一直到夜幕彻底降落，屋外灯笼房中烛火点了起来。

你要的东西我都置办好啦，可累死我——

人未至声先到——雁王硬是在完全没有见过杏花君兼没有默苍离任何提示的谜面下接到了这位医者仁心——冥医一袭蓝衫晃了进来，扫了一眼陪在偏座的雁王，露出微笑，这位就是王上吧？果然英姿勃发一表人才，一看就是少年英雄。言罢转向默苍离，声音顿时低了三度：你吃饭没有？

默苍离一动不动，捏着卷宗，不说话。

冥医立刻炸了，劈手夺了默苍离手中卷宗砸在案上，看什么看还看什么看，本来身体就不好还不知道节制，回头躺平了我看你还怎么看！一边回头看了一眼雁王，鸿儿一定也没吃吧，你师尊没节制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他不学好？告诉你们，操劳过度会猝死的！

雁王：……

等了一个下午的晚膳终于被摆上桌，饭桌上，冥医问，那你也没喝药了？

默苍离端着碗，继续不说话。

冥医似乎懒得骂他了，摇摇头放下碗走出去。

默苍离等到冥医走出去之后，才继续动筷子，夹了一粒糖炒玉米，抬头看雁王，雁王也正看着他，眼里略有笑意。

默苍离说，好好吃饭。

是。

雁王顿时收敛自己的得意忘形，低头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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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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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5樓發表於: 2016-11-29 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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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5樓(朧月狐) 的帖子

鸿儿今后还会有很多幸福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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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nie56a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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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4)

6樓發表於: 2016-11-30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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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文章風格我喜歡
雁王看到默默不吃飯被杏花催促的場景有種幸福感在裡面
正劇裡默默死了雁王黑化雁默同框的場面大概見不到了但越是不可能就越想看
我一直相信雁王和默默都是具有溫度的人只是雁王的背景故事還沒被徹底挖出來新劇也一直沒提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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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d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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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7樓發表於: 2016-12-01 1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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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四.

这晚正是无风无月，原本照着王上吩咐，小院中有彻夜轮守的宫人，但因先生不喜人杂，都遣了下去，屋里屋外，一片阒静，只见得角落处烛火影影绰绰，昏暗柔和，催人入眠。

而屋中主人却未曾入眠。

茶香阵阵，沁人心神，白玉的茶盏在主人修长五指间，愈发衬得莹润剔透。茶叶是今春的泉山毛尖，这种茶产自九界中原，整座帝都凤灼城中，只在白云阁出售。与中原的瓷器、绸缎、书画墨卷等一道，历经月余，翻越山谷长河，经换无数人手，最后摆在白云阁的货架上，湮没在琳琅满目的茶叶之间，贴上标签。

蓦然屋外一阵打杀声起，持续半晌，又蓦然消去，鬼魅一般。而屋中主人端坐窗下，恍若未觉。

一道黑影，如黏液，自紧闭的门缝之下游移进屋，无声地摸索至主人面前，终于在他对面，堆叠成依稀可辨的人形。

似水非水，仿佛一触即溃。

它只是一团黑影，没有眼耳口鼻，而主人却仍斟茶一盏，推至黑影面前。

默苍离举盏，白雾在他眉间萦绕。

阁下消息灵通，来得比我预料要快。只是策天凤初来乍到不懂规矩，难道贵地的杀手杀人之前都有打草惊蛇的传统么？

黑影不言不动，犹如死物。

先王委实费心，如此大礼迎候，让我很是过意不去。为了表达诚意，我至少等到他死透了才回来，他该感恩戴德了。如果这样仍然让他余生受惊惧折磨苟延残喘，那我只能说……

他搁下茶盏，说，废物还是早去了好，别碍着有为之士改弦更张。

黑影依然沉默。

默苍离轻言细语，却透着一股孤寒料峭，空旷的院落，只有他的声音起伏。

如今，我既坐在这里，他呕心沥血苦守的羽国，连同这个无能的儿子，我都一并收了。

无论他生前曾与阁下如何交易，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我拿到的，要夺也不妨来取。他所能提供给阁下的，我只会给的更多。死人终究是死人，与死人的交易，自然也无足轻重。一个活着的策天凤，难道不比一颗不会说不会动的项上人头，更有价值吗？

他并未看向黑影。

阁下有内忧外患，我有用人之需。阁下不妨考虑，与我亲身一见如何？

/

默苍离来了三日了。

三日来，雁王没再踏入小院一步。作为徒弟，这似乎有所失礼，但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一来师尊并未交代什么，且默苍离此人看来冷淡薄情，贸然前去，他怕反而招致不快。

二来，此时北边代单关与夷族鏖战两年不下，恰逢前日边关传信称败，一朝文武议论纷纷，却始终没个着落。

羽国朝野重文轻武，古来有之。凭借多年国富民强，人未敢犯。一朝战事起，便脱身不得。

看完案上奏折，有称将帅无能的，有称停战议和的，还有引古通今鞭笞时政最后得出结论此战短期难平并由此提出一应规划的。雁王揉了揉额角，决定继续将默苍离的事放到一边，处理眼前战事要紧。

直到这日在太署意外遇到冥医。

王上何等尊崇，金足玉履的，平日哪儿能来这种地方。只因近日公主害了风寒，服药数日却未见好转，王上心下焦躁，又逢战事烦心，便随意转到此地，骇得一群毫无心理准备的白胡子老太医哆哆嗦嗦心惊胆战。

冥医身着蓝衣，混迹在一堆制服之间很是显眼。他说，你怎么没去看你师尊？

雁王说，近来事务繁忙不得闲暇，师尊若是怪罪，还请冥医代为致歉，改日必登门赔罪。

冥医说，你别改日了，你师尊这会儿估计刚起，你去看看他。他说到此处面色一沉，顺便监督他吃饭，牛乳给他养血，一个没盯准他就得给我倒了。对了。他又话锋一转，我平时来这里转转，和众人交流交流，你不介意吧？

雁王默了一会儿。

请便。

/

怀着复杂的心情，雁王再次来到小院。此时辰时已过，羽王宫早已一片热火朝天，各人各事各司其职，而小院幽宁静谧，只行至内院一名正在打扫的宫人见到他，连忙停下行了个礼。

麻雀拍打着翅膀，立在藤蔓间频频张望，又拍打着飞走。

他看到了默苍离。

默苍离坐在窗下，竹编的帘子拉起来，露出他半个上身，他似在垂眼看着什么，依然神情冷淡，一如三日前。

他停下来，窗前开着一大片紫藤，仿佛将天地都淹没，只余下一团迷离的紫。他想他小时候也总是这样坐在窗下，望着窗前满院落花，手里翻着一本《礼尚集注》。冷落的东宫无人问津，王宫的喧嚣仿佛也离得很远。他倦了便趴在书上，一只麻雀落在窗棱，灵动地停停转转，也不怕他，一跳一跳地，跳下窗，爬上书，几乎贴上他的鼻尖。他蓦然心中柔软，想伸手摸摸它，却只刚动了动手指，麻雀便扑打着翅膀倏忽飞走了。原来终究还是怕的。

他想他等了这么久，这么多个年来复去，无数个日沉星陨，风卷残莲，到底等来了什么。

他长长呼了一口气，继续走。

进屋，站在默苍离案前一步远的地方，行了一礼。

师尊。

默苍离嗯了一声，也没叫他坐。

雁王走到他对面坐下。

默苍离这才抬头看他，有事？

雁王说，无事，只是，他沉默片刻，前几日未曾向师尊问安，愧疚于心，特来请罪。

你不必向我请安，我是你的太上皇么。默苍离说，我听闻代单关传来战报，你有什么想法？

雁王心道果然，便将来时一路上的思虑说给他听，包括朝中大臣的比较有价值的奏折。

他正说时，一个小丫鬟果然捧着牛乳粥进来，雪白的粥热气氤氲。默苍离说我不吃。思及冥医嘱托，雁王不明所以，还是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师尊，默苍离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那样淡淡的眼神，可突然就叫他说不出话来。

默苍离说，撤下去。

他只好眼睁睁看着小丫鬟端着热粥退出去。

鸿儿劝药第一战，不战自溃。

默苍离说，有个黄欣为何不用。

雁王愣在当场，半晌才一字一顿沉声说道，此人已不领实权了，师尊。

他与你父王有过节？

雁王在桌下握紧了拳头，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我未曾削他爵位贬斥庶民，已是念在他于国有功，辱骂先王滋扰宗庙是重罪。

难道国难当头，私恨为先，这不是罪？

雁王哑然。

默苍离说，两年鏖战不下，于民，征兵十万，老不能养，子不能教，妻女离散。于国，劳民伤财，社稷不安，边境不稳，乱民南逃。于你朝堂，君无断，臣无谋，将无能。而你为君为王，竟然认为这些都比不上一个将军曾经骂过你老子重要？

我……雁王嗫嚅半晌不得应对，只能道，那，那该如何。

默苍离说，该如何？你问我？那不如换我做王如何？

雁王说不出话了。

当日下午，王上乘辇出宫，亲自登门拜访黄老先生，君臣促膝长谈至华灯初上。三日后，时隔十年黄欣重佩将印，兵进边关，一个月后，战乱平息。老将军凯旋回朝，王上领群臣城门迎候，从此是为王上肱骨。

/

此后，王上对这位师尊愈是尊敬。早晚问安视膳，俨然奉父孝礼，即使百忙之中，也不曾间断。

一国之君如此纡尊降贵垂怜青睐，用默苍离自己的话来说，他该感恩戴德了。可这位异乡的客人似乎是缺少这根神经，非但居高临下而且刻薄无礼。反观王上竟也忍气吞声愈发恭谨。

没天理了。

若是放在普通人家，大可说别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爱挥鞭子的有爱挥鞭子的自由，爱受鞭子的有爱受鞭子的自由，有什么权利干涉呢。可王上岂是普通人家，王上哪怕蹭破一点皮，都关乎江山社稷皇家威仪。

不过好在雁王金屋藏了默苍离，暂且还不为人知，所以说凡事有凡事的恰到巧处。

出入小院的宫人都是受过特殊关照的，秉持着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沉默是金的职业道德兼保命守则。

转眼默苍离来了有两个月了。他贯来是晚睡晚起的习惯，不到太阳爬得老高是不会起床的，因此王上每日鸡鸣则起，要等到一上午手上的事情忙活得差不多时，才整理整理收拾收拾过来给师尊问安。

今日却是反常，冥医估摸着再半个时辰去给他熬粥，熬了粥后又一个时辰去叫他起床。却见默苍离抱着一小碗葡萄干慢悠悠地踱进了他的药庐来。冥医说，今日倒是奇了，做噩梦了？

默苍离不搭理他，自个儿找了个地方坐下，四下里瞧瞧，药庐也没别的，摆的都是各种药材，土里长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爬的。冥医掸掸衣袖，那我这会儿给你去熬粥，你别碰我的东西啊。默苍离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冥医回来，警惕地瞅了瞅默苍离，默苍离还是抱着那只小碗一颗颗啃着葡萄干，又仔细四下检查，确定没有什么异常，才放下心来。

默苍离冷眼看着他的动作，轻声说了一句，小人多疑。

冥医回敬，托你的福。冥医是个停不下来的人，这从他平日里言行举止都能轻易窥出。旁边就有凳子，他却宁肯站着，好似沉一下腰都浪费他时间，他佝着身子左手捏着一根半黑不黄的条状物，右手拿着笔写写画画。

默苍离问他那是什么，冥医说，你说这个，这是肉苁蓉，治阳痿早泄，你的药里就有。他抬头揶揄地冲默苍离笑了一下。默苍离拧着眉毛一脸嫌弃，说我肾亏吗。冥医说，谢谢，你什么都亏。他大概平日里被打压得狠了，好不容易抓住个反击的机会，又补充说，不是我说你啊苍离，要是哪个姑娘倒霉嫁给你，一定很难生儿子。

默苍离不说话。冥医怕他真生气了，打个哈哈，好啦好啦，逗你的啦，肉苁蓉性温甘，给你主要是养血补髓的。

默苍离也不恼他，又问了几个，冥医一边忙着手上写，一边给他回答。直到默苍离晃眼又瞧架上许多小釜，随手捞过一只，揭开盖子见里头装着白色晶块，掏出一块捏在指间，问，这又是什么。

冥医抬头瞧了一眼，同时手上没停，见则一惊，扔了纸笔过来抓着他的手，仔细将沾上的碎末都给擦掉，一边说，别给一会儿就着你那葡萄干吃进嘴里了，石膏大寒，这东西你碰不得，碰一点保管你痛得死去活来躺三天。

擦完拉着人起来就往外推，说你别跟我这儿添乱了，我忙着呢。其实还是怕他摸摸索索又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见他一脸不悦，又说，给你指条明路，你的小徒弟这会儿估摸着正在长归殿，你去骚扰他吧。

真是毫不犹豫转手就将鸿儿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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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8)

8樓發表於: 2016-12-03 1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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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11.28 【雁默，副温默、雁俏（自…拆…）】凤灼城下（又名：黑心雁是如何炼成的） ..

节五.

雁王的确在长归殿，他处理政事差不多都在这儿。前些日戍边的慎平侯千里飞骑来称其实行军农共治大有成效，如今不仅山阳和平稳固，边关百姓与士兵在此过程中亦培养出深厚感情，最后表达了一下山阳交予臣手臣定不辱使命等慷慨壮志之意。

循例雁王应回书一封以示嘉奖鼓励及信任期待，写到一半，卷上一暗，他抬头来，见默苍离抱个小碗来了，挨着他坐下。

雁王有点猝不及防。

师尊……有事交代吗？其实他想脱口而出是，师尊你好早。

没有，来看看你在做什么。默苍离还是淡漠着脸说，小碗搁在案上。

他瞅了一眼那只碗，心道原来师尊爱吃葡萄干么，一边准备让人沏茶奉座，还没开口，默苍离就未卜先知地打断他，不必麻烦了，我不渴，你继续。言罢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拿葡萄干，眼睛在他卷上扫。

雁王无可奈何，摸不清师尊是何路数，只好默默埋头继续。写到引用“高节可以厉俗，孝弟可以扬名，信义可以交友，沈虑可以客众，力行可以建功”以表扬慎平侯乃将中之强时，一直没说话的默苍离忽然来了一句，《将苑》学过了？

雁王答，学过。

默苍离说，将材。

雁王不明所以，但师尊已经提书点名，他做徒弟的，只能照令而行。权当师尊临场考校了。

于是堂堂一国之君像被夫子抽到的学童一般，端端坐在案前开始背书。贵而不骄，胜而不恃，贤而能下，刚而能忍……

默苍离说，手上别停。

雁王愕然，虽然他的手和嘴分属两个器官，可它们都归一颗大脑管理啊。然而箭在弦上除了继续下去，他别无办法。企图尝试将自己连接大脑两半球的胼胝体切成两段，一半负责慎平侯回书，一半负责背书。

没想到还挺顺利的。直至背完将材、将器，默苍离又点出师。

雁王心神合一，全神贯注，背到“同寒署，等劳逸，齐甘苦，均危患，如此则士必尽死，敌必可亡”，默苍离说，错了。

雁王一骇，下意识重复：敌必可亡……敌必可退……

默苍离说，写错了。

忙回神，见卷上写至“孤王之有卿，正如魏帝之有吴子”，偏是将那“吴子”写作了“亡子”。雁王顾不得窘，他开始慌了。

故天作时不作而人作，是谓逆天——

逆时——你倒挺逆天的。

圣人之治理也，安其居，乐其业，至老不相攻伐——

错了。

至老不相攻伐……

写错了。

不多时，雁王已心神大乱方寸尽失，错出频频。默苍离更正几次便不再继续，反而轻叹一声，凉凉说，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做什么。我很怀疑你是哪里来的勇气活到今日，不如趁早找根绳子寻根树枝自行了断，好歹走得坦然。

鸿儿心在滴血。

默苍离打击完他就不再理他，雁王默默卷起写废的回书，展开一张帛卷重头来过。还只开了个头，就感觉身上一沉，默苍离靠着他合上眼，睡了，睡了睡了睡了睡了……

雁王下意识想扶他，师尊。

默苍离说，别动。

他便不敢动了。默苍离当初也这样靠过他，可那时候是他睡糊涂了不是么。他本不惯与人亲近，对方又是他应恪守孝礼的师尊。他想说师尊，我们照着规矩来，我才能进退有据游刃有余。可他师尊表示我没这个规矩，管不了你进退如何。

迫使自己忽略身上的触压感，雁王将一门心思集中在慎平侯的回书上。慢慢地也不觉得如何忐忑无措了，默苍离身上温度很浅，但隔着两个人的衣服仍能感觉得到，于是逐渐习惯起来，倒还随着默苍离的平淡呼吸，感到一分难有的平静。

未几，书毕搁笔。

松一口气，略略放松，忘了身上还靠着一个人，默苍离睡梦中就往他腿上栽了下去。

他忙扶他起来。

默苍离当然惊醒，一手捂着脑袋，不悦地盯着他。

雁王一时情急也顾不得失礼，抬手抚上默苍离伤处，以为他磕了，忙说撞疼了吗，让我看看。

默苍离说，你以为你是花岗岩。

雁王愧疚地说，对不起，师尊。

默苍离说，为君者别动不动向人低头，唯唯诺诺像什么样子。

雁王又不说话了。

万幸这时冥医叫人送了粥来，好歹解救雁王于危难。但默苍离看着那送上来的热腾腾米粥就嫌弃地拧起眉头，说撤下去。雁王忙说，师尊，还是吃一点吧。默苍离说，要吃你自己吃。雁王锲而不舍地说，这粥看起来也不错。默苍离冷笑说，你要是知道里头是什么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言罢，转头重复，撤下去。说着站起来要走。

鸿儿劝药第二战，一战即溃。

一战即溃？

不！

圣人言，君子不二错。同样的失败，上官鸿信，岂能容忍第二次。

他端起那碗粥，笑如春山，正好我也有些饿了，我和师尊一起吃，行么？

默苍离居高临下冷眼瞧他。

雁王笑着坐着端着碗，硬着头皮顶他冷眼。

原谅他的内心已经拧成了一团，无能再去留意时间概念，只觉得过去沧海桑田那么久，他的师尊终于重新坐了下来，眸子里竟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雁王内心的团拧得愈发紧了，然而他只能笑得愈发温柔，握着勺子，送上去……

直到莹白的勺子与默苍离的嘴唇靠得越来越近，雁王登时心如死灰。

完了。小时候喂小妹喂习惯了，此时此刻在师尊强大的压迫中，理智下线，程序性记忆完全自动化执行了啊！

意料不到的是，默苍离竟然很温顺地，就着他递过来的勺子吃了。

雁王几乎是麻木地向前一送再向上一提，动作娴熟行云流水——其实他脑子一团浆糊。

待再要喂第二口，默苍离说，你也吃。

雁王这才呼唤回来些许理智，对了，他说了要和师尊一起吃的。可是……他垂眸看着碗里的米粥，软软糯糯，热气腾腾，甚至还有点鲜香扑鼻，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何况师尊都吃了，他有什么不能吃的。

动作优雅从容内心壮士扼腕的雁王舀起一勺，吃了。

其实，味道挺不错的。

默苍离全程静静看着他，不说话，也没表情，端的是高深莫测难以捉摸。雁王送来第二勺的时候，他也没再拒绝，与先前的嫌弃判若两人。

于是一碗粥，就在师徒俩你一口我一口的诡异气氛中，见底告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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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吃完晚饭，默苍离又回到他的窗前窝着，闲闲摆着棋，冥医在一旁捣鼓他的药材。

改天得出宫一趟，这东西要用完了。冥医头也不抬地说。默苍离说，你又要去掏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了。冥医说这是我在凤灼城外发现的一种新品种，别的地方都不长的。我试着挖过两株回来养，可惜没两天就死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得再研究一下，要是能移植就好了。

默苍离听他说的这么费事，说，有什么用。冥医说给你入药呗。他看向默苍离笑，你不觉得最近手脚都没那么僵冷了吗？

默苍离还真握了握两只手，然后说，没觉得。

冥医呵呵冷笑，哪天痛的时候你就觉得了。说着他又开始老大不爽，忍不住念，没见过谁像你这么不管不顾自个儿身体的，倒是我每天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还当你这身肉长我身上呢。

默苍离说，有你在，我不用管。

冥医说，那我哪天不在了呢。

默苍离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冥医说，你还有没有良心。

正说着时，门口玄衣闪动，雁王走了进来，立在屋中，先向默苍离行过一礼，再向冥医行礼。

冥医正收拾好，抱起他的瓶瓶罐罐就要出去，一边亲切地和王上打招呼，来给师尊请安了，你们聊你们聊。说着擦肩走过。

走出几步却又退了回来，盯着雁王一阵猛瞧。

然后他说，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阳火旺？

是不是有点阳火旺，雁王不知道，但他的确要被烧死了。身体内仿佛放了一把火，燎得他一整天口干舌燥心神不宁，一杯杯凉茶喝下去解得了一时之渴，须臾又是烟灼火燎。连事都没法好好做。

想来想去只有那碗粥了。

默苍离凉凉说，吃了半碗雀儿粥，阳火能不旺么。

冥医一惊，忙摸上他手腕。你师尊的药粥你也敢乱吃！说着转向默苍离，你让他吃的？你缺德不缺德？

默苍离说，是他自己要吃的。

雁王被冥医抓着手腕，也只好说，是我自己要吃的。

冥医却打断他，你别维护他，我心里有数。说完便出去。

屋里剩下师徒俩。默苍离静静瞅了他一会儿，雁王默默站着让他瞅。默苍离说，过来。雁王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热么，我帮你降降火。他说着蹭过来，拿两只爪子贴在徒弟脖子上。默苍离手凉凉的，冷得雁王一个激灵。

雁王拿下师尊的手握在手里，心里凄风苦雨的，大概在师尊的认知里，已经把他和蠢字等价了吧，他想。

片刻后冥医回来，给他塞了一颗药丸，他吃了。冥医又给他手里塞一个小盒，盒子里是另一颗。冥医说，解表清热，睡前吃，明天就没事了。然后又叨叨，你师尊体寒，麻雀吃了是补，更何况里面还加了别的，你身强体健的，吃了不是平地起火么，药你也敢乱吃，好吃吗。

默苍离皱了皱眉头，你还加了什么。

冥医一抖，连忙望天，能加什么，盐啊，米啊，水啊，之类的……

杏花。

冥医只好交代，好啦，还加了一点苍术、一点陈皮、一点厚朴、一点……

够了，停。

真的只有一点点啦！

默苍离扭过头不理他。

冥医朽木不可雕也地摇头叹气，出去了。

又剩下师徒俩，默苍离继续心满意足地靠着徒弟取暖，雁王一边被麻雀两字打击一边愈发凄风苦雨。

窗外紫藤仍然朦胧如海，映入屋内，案上棋盘仿佛也被浸染了一层旖旎色彩。一只灰色的麻雀落在窗棱上，细细的小脚撑着身子，一跳一跳。

他一手抱着师尊，一手握着他的手。

他低头，见自己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擦过，却在默苍离的手背上留下一道殷红的印子。他又擦了第二下，果然又出现一道印子，而第一道已迅速消退。

他说，师尊，你的皮好薄。

默苍离没有回答他，呼吸轻轻扫在他颈间，有些痒。他大概是睡着了，或者只是单纯不想理他。

默苍离左手腕上戴着一串琉璃，那琉璃打磨得不甚光洁，在他的皮肤上硌出红痕和淤青。雁王微蹙了眉头，忍不住轻轻摸了摸，羽毛般拂过，生怕他疼了。

窗台的麻雀跳了好一会儿才飞走，没入漫天的紫藤中，找不见了踪迹。

他轻声说，对不起。

为什么一定要说对不起。

雁王没想默苍离还醒着，但仍然抱着他。

这不是你想要的。他说。

默苍离说，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

那天他从小院出来时，暮色已尽，天边遥遥挂着几颗微弱的星子，一直在院外等候的老宫人挑着灯笼迎上来，忙给他身上披了件袍子。

默苍离睡着了约莫半个时辰，雁王饶是不动不言地给他当了半个时辰的靠枕。他睡醒后，便和雁王说起近来朝中诸事，有一些事，身为君王，雁王一无所知，而他却知之甚详。

默苍离从没提过，他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

他也感觉得出，师尊小院里潜伏着武道高手。那气息，化作一张无形的蛛网，将整座小院牢牢地包裹其中。

但默苍离似乎从来没想过隐藏。

不解释。

也不隐藏。

他的师尊到底想做什么呢。

是轻蔑？

是挑衅？

是试探？

他下意识伸手攥紧颈间的琉璃珠。琉璃珠始终是温热的。从十一年前，默苍离在自己身上解下来，戴在他的身上，它就从未冷过。

他想他真是疯了。

父王的遗嘱言犹在耳。寒芒在背。

他却开始流连师尊靠在他身上时严丝合缝的亲密触感。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