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其他布論天宇論壇不來彼淵 02.16 秋風絮飄零完 (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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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lia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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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7-03-19 07:02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2.16 秋風絮飄零完 (5F)

1

踩著一地細碎的月光，終於，又可以回去令他安心的地方。絕龍口，無論身在何處、遭遇何事，每每念及此地，飄泊之心就有了歸屬。

洞外，目光所到，淡紫色的身影臨風而立，月夜下平添幾多清冷。那是他熟悉並且願意看見的人，卻又意外，將自己封閉在洞內，已經多時，修復受損的功體，不言不動，靜靜陪伴他度過寂默漫長的夜晚，僅需如此，他便不再感到孤單。

“外面的空氣不適於你的傷體。”平靜地提醒，也只是陳述事實，不含絲毫勉強的意味，內心很清楚，那人有自己的主張，互相關心但不干涉，是他們默認的相處方式。

收回投向虛空某處的視線，輕歎：“即使遠在滄海彼端，星之軌跡依然會清晰地展現。”

“無論相隔多遠，我們畢竟生活在同一星空下。”適時伸手，扶住那微微踉蹌的身軀，不若數月前單薄，於是略放了心，“讓你心心念念的故人，是好友，抑或是宿敵？”

沉默，面容是很久未見的冷凝，宛若秋霜，當他以為不會得到答案時，卻終究開了口，“今夜，靈山星斗異常黯淡啊。”

“豈非在好友預算之內？星子隕落為死劫，但也可為隱逸之兆，不知靈山會走上哪條路途。”

“人的選擇或可引出不同的過程，但大局終究不會更改，無論如何，靈山勢衰已成定數，然而天宇得以避過此劫，卻未必能避過新局面所帶來的劫難。”

儘管話語中並未投入太多情感，他仍是沒來由地感到一絲蕭瑟涼意。洞內很暖和，蒸氣氤氳著紅光，映照那人細緻的面容，仿佛有了些溫潤的顏色。他想，或許就在這錯覺的刹那，他可以說一些原本不該說，但自己又確實無權隱瞞之事。

“在你情況危急的那段時間，”他緩緩開口，同時壓住對方冰涼的手背，“有位不屬於飛凡塵的異人曾逗留於此，藥叉雜事纏身，他對你照顧良多，直到你服用千年元嬰、情況穩定後方才離去。我雖對此人心存警惕，可是他從無危害你的舉動……”

“我知道。”三字，聞之訝然，但掌下感覺著血液的流動，卻十分平穩，可見那人心情波動甚小，“秋八月雖處於昏迷中，亦清楚他的存在。藥叉好友，無須擔憂，遲早會來的劫數，秋某坦然受之。而他不顧後果的行事，也加速了自己運勢的進程，秋風飛絮緣已盡。”

兩人不再交談，淺淡的呼吸聲融入熱氣洋溢的黑暗，歸於舒適的靜默。

緣生緣逝，皆是天定，非人力可以逆轉。即使不接受事實，又能如何？

*********************************************

那時，秋八月人還在罪惡岩，自身肉體的崩壞，以及毒物的侵襲，互相衝擊造成巨大的痛苦，卻不能改變容顏的平靜，因為七竅已封，這是保護的手段，在壓抑中默默承受。

突如其來的冰凝之氣，打破罪惡岩環境的平衡，寒冷刺骨的疼痛席捲全身，痛到無法動彈，原本處於混沌的意識卻意外地清晰起來，太過熟悉的氣息，腦海中幾乎可以描繪出看不見的景象。那雙清冷威嚴的琉璃色眼眸，正居高臨下地凝視自己，接著，燃燒起灼人的火焰。

“意外嗎？”勝利者的口吻，冷冷譏笑，“我曾說過，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你同樣逃不掉。”

秋八月不言不動，是不能，亦是不願，沉默著面對那隱隱待發的殺氣，可以掌握天心，然而敢於逆天的對方，卻是他的劫數，避無可避。

不知為何，等待，竟讓如洶湧海潮的殺意逐漸退去，慢慢柔和的目光，終究無奈，輕歎：“昔日的風采飛揚、宛若神人，今在何方？好友，你真讓子焉感到失望呀。”

隨後出乎意料的，那人竟轉到他身後坐下，右手抵住背部，將真氣源源不斷地輸入體內，修復受損的細胞，但其冰寒屬性也奪去肉體僅餘的溫度，失去知覺的身子向後仰倒。紀子焉伸出手臂輕輕攬住，讓他倚靠在自己懷中，輕柔而又靜謐的感覺，擾亂了心緒，不知如何是好，便維持著不變的姿勢，默默無言，直到自己的身體也逐漸冷卻。

“為什麼我們會變成這樣？”永遠沒有答案的問題，徒增惆悵，很快改變了話題，“來打個賭吧，秋八月。看看我的真氣，對你的效用是殺……或是救。無論結果如何，我們的緣便盡。”

說完，小心翼翼地將他放開，然後拿出紫銅鏤花香爐、楓葉形狀熏香，以及隨身不離的琴。紀子焉從容地點好香，撫出一曲冰河樂章，原本熱氣沸騰的火山頓時仿若冰雪降臨，凍結世間萬物，秋八月的唇角，漸漸增添了血色，卻未能讓那雙纖美的手停止彈奏。

琴曲完結，樂者方才款款起身，手指為他拭去血跡，輕笑道：“多麼蒼白的臉色，你果然是子焉的知音。本來，也想讓九月欣賞這曲的，終究留了情，你應該感謝我。以前不知道，你也肯為了別人逆天，拒絕救治宛盈的時候，是因為九月之事而無能為力嗎？但即使宛盈在前，你就會為我付出相同的代價？哈哈，相交多年，仍然不夠瞭解你，是子焉的不智呀。”

又或者，人生若只如初見，他們還能找回最初單純的友情……

人不如舊，奈何，奈何。

*************************************************

靈山，千年不落的紅楓，豔麗中帶著幾分蕭瑟的秋意。他和妻子宛盈、徒兒雪狼過著不問世事的隱居生活，唯一與外界的聯繫，便是他那時常會造訪靈山的好友，秋八月。

“天冷了，替他添件衣吧。”溫柔體貼的宛盈，每當秋風起、夜露涼時，總會捧出一件純色的披風，讓他給獨立楓林的好友送去。秋八月是很有趣的人，巧思善言，和所有人都能相處甚歡，但卻又熱衷於避群獨處，霜冷楓林，常人感到無限寂寞之地，偏偏是他的最愛。

“好友，見你一直凝視紅葉飄零，可曾有所感悟？”遞上宛盈託付的披風，等待秋八月穿上後，自然而然地幫他理出壓在披風之下的發絲，“這般景致，美則美矣，過於傷感了。”

那雙細長的鳳眼轉向他，帶著說不出的情緒，“好友，你認為‘笑歎一身秋意’何解？”

當時他和他都還年輕，無法領會這六字的深層含義，只是在那晚奇異氣氛的影響下，不禁脫口而出，連自己都無法徹底理解的話語：“幾分蕭瑟，幾分超然。”

他們在楓林待了很久，默默無語，然後終於返回風月齋，已是深夜時分，銀色月光鋪照落楓之路，宛如置身夢境的虛幻。長夜漫漫，由秋八月泡上一壺清茶，是最佳的消遣。秋八月的茶道，在於雋永二字，一經入口，便能觸及心弦，回味不已。

“好友，你心有所思。”扶正秋八月手中微傾的茶杯，以免茶水瀉出，略有些擔憂，“為何呢？”

秋八月緩緩露出笑容，卻非真的在笑，“無妨，只是心中莫名有不詳預感，讓好友費心了。秋某明日需回三秋闈一趟。”

“情理之內，那麼好友今日早些休息。”告辭離去，但他並沒有回房，佇立在院中，默默遙望遠處的一片嫣紅，秋日將盡，已掩不住初冬的寒意，或許正是如此，才增添了好友的愁思。雖為至交，八月之心卻是不能盡知，因此也無從安慰。

“哐當”！突然，屋內響起東西破碎的聲音，無暇多想就破門而入，只見秋八月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腳下便是碎散的茶杯，低頭看著，卻沒有去收拾的意思，緊緊攥住手，指骨被捏得泛白。走上前去將自己的手輕輕放在他的手上，感覺到未曾有過的虛弱，讓人憐惜。

他的溫暖和鎮定，讓那緊繃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寂靜的夜，構織出奇妙的氣氛，忍不住伸手撫摸對方的長髮，柔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秋八月沉默著，頭卻垂得更低，仿佛不願被看到自己此刻的神情。良久，終於抬頭之時，已恢復常態，起身坐回床邊，整理好衣服發冠，方才說道：“好友，秋某該告辭了。”

“夜尚深……”話到一半，突然改變主意，“可否讓子焉與你同行？”

“多謝好友關懷，只是……”同樣未盡的言語，足夠讓他明瞭，輕歎，不再多說什麼。

結果，只送到了靈山腳下，目視頎長的身影越去越遠，孤單卻又倔強地堅持，讓他縱使萬般擔憂也無可奈何。自然，那時他還不知道，這便是和秋八月“好友”的最後一次相聚。

複見，已是滄海桑田，情不再。

[ 此貼被celiawang在2008-02-16 19:1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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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富:10 (by 花靜夜) | 理由: 真希望劇中神人其實有去飛凡塵呢 *____*

頂端

r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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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7-03-26 00:2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這.....是紀秋嗎?真令人感動^^
這裡的秋八月與子焉比較像人
是因為還年輕吧
九月會出場嗎?
很期待下一篇的到來

頂端

靈山冰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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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7-03-26 10:1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認真看過之後,覺得秋紀或紀秋分不太清楚(笑)

小焉對於秋八月的那種矛盾心情表達的很棒^^

他不是那種能在人前說出感性話的類型，倒是想什麼馬上就用行動表現出來了~

於秋八,他以為自己和小焉緣份已盡的想法則是太天真呀~~

想到一個問題:秋八的功體該是秋霜之氣,小焉的功體性質是冰或雪,

應該不衝突吧不衝突吧~~~~///^_^///

.............................私心還是希望小焉受XDD(飛奔逃走)

出沒 https://www.plurk.com/scientistr
存文處2https://pixiv.me/scientis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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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lia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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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7-03-31 08:1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TO rho：
沒錯，因為我對筆下的人物比較慢熱，所以喜歡從年輕的時候開始寫，因為我認為，無論再老神在在的人，年輕時多少還是應該會有差別，比較容易把握的。
等成了高人神人，要摸清他們的心理就很困難了。
九月……是出來了，但戲分不多。本來是想多寫些和他們有關的角色，不過力不從心啦，寫這兩主角就心力交瘁了，嗚。

TO 靈山冰映
呵呵，紀秋秋紀的問題就不用關心了，我儘量不要偏離他們的性格，然後就變成這樣，所以，你喜歡是什麼就是什麼吧。
在對八月的問題上，小焉給我的感覺確實是又矛盾又極端的，哭，真不好掌握的。
但比起八月來，我確實寫小焉還比較順手，因此較多都是寫他的心理了。
他們的功體確實不衝突，不過八月的情況又是需要泡三溫暖，所以……結果如果才很不確定，連小焉自己都不知道，就算是高人神人們的賭局吧，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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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7-03-31 08: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2

逆天不詳。這是很早很早以前，師尊反復告誡他的話。

上天安排好每個人每件事的軌道，仿佛串好的環，倘若隨意解開其中一個，就會牽連很多環節失去原本的秩序。因此逆天總會付出慘重的代價。

秋八月靜靜躺在床上，秋霜之氣的大量消耗令身體機能無法保持平衡，真氣的衝撞宛如針刺一般，即使最輕微的移動，也會引發劇烈疼痛。然而無論多麼痛苦，都只能閉目承受。

逆天必須付出代價，卻絕不僅止於此。

“二哥，靈山高人來訪。”九月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帶著只有在兄弟面前才會展現的溫暖笑容。對那段慘痛經歷的記憶中已不復當初，他帶走了最重要的部分，在救回九月的同時。

強迫自己坐起，不露絲毫破綻的，“請他進入吧。”

靈山孤高的白衣，已有許久未見。帶來的，卻是化不去的蕭瑟秋意，深入骨髓的痛楚，他感受得到，可唯一能為好友做的，不過沏上一壺清茶而已，然後，便是默默地陪伴靜坐。

並非不知曉紀子焉所為何來，但卻無法給予對方需要的幫助，甚至，就連在靈山的最後那夜，脆弱之時獲得的支持，他此刻也給不了相同的回報。

“秋八月，子焉從未求過別人什麼。”良久的沉默之後，他的好友終於放棄了驕傲，喃喃訴說著宛盈出事的經過，就是那麼片刻的分神，劍已穿心。縱然一身如同神人的本領，依舊無法將愛妻從彼岸拉回，“靈山不能失去女主人，否則便只剩下永無止盡的虛空。”

他何嘗不明白，那位像名字一般溫婉輕盈的女子，如同靈山的陽光，照耀著寂寞的楓林，也暫時掩蓋了好友冰冷的野心。沒有這道陽光，靈山高人將走向何方，無人可以預知。

是天意，他們之間，從相識、相交，再到無可挽回的疏離，此刻，他已知曉。

既然如此，也沒有遲疑的必要，“秋某非是神人，無法改變上天安排的命數。”

那雙琉璃色的眼眸驟然變暗，冰封的層面之下，有火焰開始燃燒，“好友是不能，抑或不願？”

“應天風一向只有應天而行。”

“哈哈，沒錯。”短促的笑聲，猛然起身，腳步微微有些踉蹌，卻很快穩住，昂首道，“應天風，是子焉領悟得晚了。子焉的生命中，原不該有你的存在，三日後，滄海岸邊一決勝負，失敗者，永遠離開天宇，從此，你我的道路便不再交集。告辭了。”

決絕的神情，毫不動搖地離去。他和他都是同樣，一旦明白自己要做什麼，就不會更改。向著空無一人之處微微欠身，從容答道：“既然是好友所邀，秋八月當準時赴約。”

*********************************************

冷冷的風，滄海之岸，浪潮拍出千年孤寂。停靠的帆船，白衣傲然負手而立，天宇的最後一夜，或許是自己，或許是那個人，對雙方的放逐，是他的決定，結果如何並無區別。

“讓靈山高人久等了。”風起，紫袍飄逸，銀髮飛揚，熟悉卻又陌生的身影步入。眼前刹那的恍惚，仿佛回到從前，站在靈山的頂峰，微笑著注視友人一步步拾階而上，這樣的情景，對此時此刻而言，竟是莫大的諷刺。

唇緊抿，不願讓無用的話語出口。冰映現芒，了斷，是他們之間所剩的唯一。

極招相對，陰寒的屬性，仿佛可以將天地萬物盡數冰凝，心亦隨之冰封，出手不容情！

數招過後，驟然，兩人的動作同時停止，靜心傾聽著風之流動，等待最後勝負的時機。繃緊到極點的氣氛，卻在這時候奇妙地緩和下來，紀子焉雙眼微合，滿足地歎息，“秋八月，下一刻，便是決定永遠。”

眸中映照的依舊是無波水面，“永遠，太漫長的時光，可否給自己和秋某一個轉圜的餘地？”

“哈！我本應和你生死之決，但我並沒如此做，不是嗎？”他的好友和死敵終究失去了信心，唇邊浮起嘲諷的笑紋，“子焉可以答應你的要求，敗者，有機會重返天宇，只要在踏上這片土地的同時，他能讓滄海開道引、金雨駕前行。”

“同意。”伴隨沉落的尾音，兩道身影快如疾風，劍鋒的寒芒迅速交錯、分離，宛如永恆的凝寂，風停，結果已定，隨之傾倒的紫袍，跌入白衣的臂彎，將他輕輕抱起，漫步走向海之深處，任由冰冷刺骨的海水，一點點侵蝕自己，仿佛失去知覺。

最後一招，秋八月的真氣十分異樣，續接不上的徵兆，是正常狀態下不該產生之事，回想，比起記憶中的模樣，雖然只是微小的差異，但確實較為憔悴。

難道，三秋闈真的發生過什麼，他固執地不願啟齒，而自己，則錯認了他的無情？

猛然驚覺，不知何時松了手，讓那昏迷不醒的人滑入海中，不假思索地去拉，正值海潮鋪天蓋地卷來，便一同淹沒在浩瀚煙波之中。水性只是略通，但無論多麼辛苦，也不肯再放手。掙扎著上了岸，已是筋疲力盡，撲倒在沙灘上，喘息，發出慘然的笑聲，嘲笑自己的愚蠢。

如果秋八月死去就好了，有那麼一刻，他確實產生過這樣的念頭，同時卻又清晰地知曉，內心深處並非真正希望如此，甚至，根本無法容忍。

“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緊緊將他抱在懷中，腦海中狂亂的情緒恣意生長，想要他傷到體無完膚，用他的痛來補償自己的痛，但卻什麼都做不到，拼命阻止行動的，仍然是自己。

意念中極度的瘋狂之後，終於，一切回歸平靜，耗盡心神，反而找回久違的祥寧，不言仇恨，不言矛盾，只是輕輕吻上那光潔的額頭，然後把他抱上岸邊等待的孤舟，手揚，帶起風勢將船推向大海深處。

深藍色的天海合一，天上明月與海中月影交映生輝，白帆逐漸地遠去，融入那無垠的碧藍，已經沒有了後悔的餘地，真正，是結束。漠然轉身離開，靈山的千年孤寂，再無怨。

那時候，他並沒有想到，秋八月有著怎樣堅韌的毅力和絕頂的智慧，不僅在這茫茫大海中存活下來，甚至，終於實現當初所提不可能的條件，滄海開道引，金雨駕前行，以世人永難忘懷的方式重登天宇之土。

*************************************************

很多年之後，接天岩再會，那意態從容、淡看紅塵的風姿，將他心中結痂的創傷，又狠狠撕裂開來。失去愛妻與至友，無論怎樣的痛楚和孤獨都默默承受，因為，他同樣傷害了秋八月，對方也付出相等的代價。如今，他卻有種被愚弄的感覺，原來會痛的，一直都只是自己。

表面上默契十足的一搭一唱，將做戲功夫發揮了淋漓盡致，不能說沒有享受到絲毫快樂的，但每每午夜夢回，總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天真，笑著笑著，不知不覺，眼淚便順著面頰滑下。

他們相聚，又很快的分離。秋八月在天宇危難之際擔起大任，而他，則在暗中策劃佈局，兩人看似已無牽連，他是耐心的獵人，很小心地隱藏住真正的意圖，只等，收網的時刻。

所以當秋八月進入靈山界線的瞬間，他全然地迷茫，甚至有恍若隔世之感。

“飛絮風月齋的景色依舊啊。”佇立於牆上的一幅水墨畫前，若有所思般，很久才開口說話。他突然想起，那是曾經的閒暇之時，他們共同完成的作品，淡淡的著墨，意境悠遠而深長，愛極了這副畫的宛盈便親手掛上。溫暖的回憶，不禁有些恍惚，忘卻今夕何夕。

他們到楓林中漫步，後來，很自然的，就背靠背坐在樹下，仰望，層層疊疊的紅葉，透過縫隙，陽光細細碎碎地灑落一地，縱使身處寒冷的冬日，依舊會產生溫暖的錯覺。

“子焉……”欲言又止的，終究沒有繼續。而他，聽到聲音中久違的柔和之後，心腸驟然軟了下來，歎息，“你說吧，我聽。”

“子焉，可以請你彈奏一曲嗎？”

他略微怔了怔，下意識地翻手，琴現，置於膝上，這樣熟悉的場景，做過十遍百遍，但當琴弦撥動，卻發現，自己竟找不回曾經的音調，什麼時候改變的，沒有答案，只有濃濃的悲涼浮上心頭，冷到極點，便麻木了。

人生若只如初見，回到笑談風月無愛無恨的原點，那該有多好？不是沒動心過，很清楚，他只需主動表示善意，局面還可以挽回。腦海中，卻不受控制地現出獨立楓下的情景，並非一天兩天，而是數百年漫長的時光。笑歎一身秋意，秋八月的天命，他竟然更早領悟。幾分蕭瑟，幾分超然，嘗盡了蕭瑟，終究得不到超然，無法平心靜氣地接受，如何笑歎？

放棄無謂的幻想，雙眼微斂，琴音再起，已是完全的決然，宛如冰刃。

秋八月站起身，默默地望著他，深沉的眼波掩飾了真實的心情，當他以為那兩片薄唇不會吐露隻言片語的時候，低聲吟道：“朱弦一拂遺音在，卻是當年寂寞心。”隨即，轉身離去，黑衣的背影是不再回頭的堅定。

朱弦一拂遺音在，卻是當年寂寞心……好友，你真如此瞭解子焉麼？輕笑，微微俯下身，右手用力按住胸口，依舊是笑，無法停止似的。

從那刻開始，就作出了抉擇，他和他，必將有一人倒下，死亡，才是最終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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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08-02-17 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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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所認識的秋八月，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呢？”

久久注視著那寧靜的容顏，沒有城府深沉，亦沒有冷漠無情，仿佛尚未沾染塵俗的純真，那樣的無辜，怎麼可以挫敗他、傷害他呢？逐漸混淆的記憶與心情，錯的是誰？

在這狹小而又靜謐的空間，時光仿佛凝固一般，沒有欲望和矛盾，爭鬥就失去了意義。每日起身稍作整理，為秋八月輸入真氣，然後焚香撫琴，或者默默地陪伴在他身邊，淡定而又祥寧，習慣了，竟然覺得一輩子都如此過下去，也未嘗不可。

直到那個人闖入這原本只屬於他們的與世隔絕的世界。

察覺到生人的氣息接近，他立即隱於暗處，目光冷冷打量著突來的侵入者，破舊的乞丐打扮，清秀的少年模樣，略帶狡黠的眼眸，看似平常，卻有高深莫測之感。剛踏進此地，似乎便發現了秋八月的異常，急急走過去，俯身替他診脈，全神貫注的神態，難掩關切之情。他料定是和秋八月交往非淺，但不能明白，那樣無情的一個人，卻為何總有人甘於為之付出。

相同的對象，不同的認知，是誰錯看，或者……真有人曾經看透過秋風的心？

就在他迷惘的瞬間，乞者已是輕舒一口氣，緩緩直起身，向著虛空的某處說道：“不知何方高人出手相助，藥叉在此代秋八月謝過。”

泛泛的目光，並非鎖定於他藏身之處，但就是知曉，這個自稱藥叉的乞丐少年，已是肯定了他的存在。原以為自己會不悅，然而卻絲毫沒有這樣的情緒。平靜地看著他在秋八月身邊坐下，輕輕合上雙眼，呼吸逐漸變得緩慢而平穩，似乎已沉沉睡去。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才站起身，拍拍衣物上的塵土，便徑直走向洞口。只是在將出未出之際，卻又忽然停住腳步，低聲說道：“藥叉尚有俗事纏身，他……就拜託你了。”

“為何要相信我？”終於忍不住從隱蔽之處現身，秀眉微蹙，顯示內心難解的迷惑，“以你的修為難道竟看不出，我未必是要救他。”

少年回過頭，那雙明亮的眼睛中隱含著的慧黠與了然，“我能感受到你的猶豫和矛盾，若是真想殺一個人，不會有這樣的心情。至於最終結局如何，對目前的秋八月來說，恐怕也不得不接受這一賭注，我相信他。”

“為什麼？即使眼前是截然相反的事實，”嘴裏說出嘲諷的語句，卻是深深看著眼前這個自信滿滿的少年，那一刻眼眸中折現的清澈，不知為何竟讓他有些心痛，“你仍然相信他？”

“相信的啊。”少年快活地微笑著，“但我不會說原因，那並非你要找的答案，你心中應該有自己的解答，不是嗎？”

他怔了怔，一時不知該怎樣回話，而那少年也不再等待，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了出去。這個狹小的世界便又只剩下他，和那不言不動的人默默相對，思索自己也不肯定是否存在的答案。

**************************************************

藥叉自從和他認識之後，隔三五天會來替換一次，他得了空，便往附近隨意走動，或是找家小店飲茶，聽來來往往的路人閒聊八卦，很快將秋八月在飛凡塵的事蹟聽了個十之八九：救小星、滅赫連、引導鬼角現世、策劃冥象之死，將耶修渡送回天宇。飛凡塵三分之二的版圖因他而變，天宇何嘗不是局勢大亂，直接威脅到靈山的抉擇，這是怎樣翻雲覆雨的手段，然而也許因為身在異鄉，總有旁觀者的感覺，反倒能保持平靜的心態。

秋風飛絮……一個偶然的機會，聽到這樣的詞句從別人口中說出，終是讓他的心泛起波瀾。

秋風飛絮，天宇兩大不敗傳奇。玉宇飛絮紀子焉，今世唯一令秋八月忌憚的神人。因為素未謀面，談論時就更增添幾分對神秘事物本能的敬畏。殊不知，這些傳言的源頭，九成卻是出自秋八月本人，究竟居心為何，恐怕也只得自己明白，可笑竟有人以為拿了他的短處。

嘲諷、憤怒、不甘、悲傷，混雜的情緒猛烈地撞擊著胸口，隱隱作痛。為什麼，為什麼每次他的真心，對方卻總是假意？好友，宿敵，其實只有執著而又愚蠢的自己，才會在乎吧。

“秋八月，你的虛偽讓人痛恨！”夜晚，在目不能視的黑暗中，微顫的手摸索著，觸碰到那冰涼的肌膚，指尖深深陷入，溫熱的液體順著指縫緩緩流下，內心的恨卻不能消減一點半點，但願那無情的人死去才好。

遠處忽然傳來若有似無的弦音。縹緲的，冷淡的，幾乎可以忽略了，偏偏就一絲絲浸入心中。仿佛春日裏雪山融化的冰水，涼透全身。他聽了一會兒，慢慢鬆開手，發出悠長的歎息。

記得很久很久以前，他和秋八月初識的那一天，他獨自坐在飄雪的山中彈琴，而秋八月則像個普通的路人，毫不張揚地從他身邊走過。直到秋八月走進一座涼亭，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堆器具，開始烹水煮茶，他才意識到對方的不凡。然後等一曲終結，而那獨特的茶香開始在空氣中彌漫之時，他們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朋友。

清靈悠遠、韻秀神冷，這是秋八月給他琴聲作下的八字評價，末了卻又補充一句：風平浪靜之下，似乎藏著熾熱的火苗。他頓時生起相見恨晚的知音之感。

誰能想到，當初沒心沒肺就交上的朋友，彼此說話也很坦誠率直的，後來竟能互相猜忌到那種程度，仿佛隔了一層濃霧，朦朦朧朧，讓他看不清對方，同樣看不清自己。

那是秋八月的弦音，他不明白為什麼，但他就是知道。

多才多藝無所不通的秋八月從來沒在他面前彈奏過任何樂器，樂音可以反應人心，因此他很好奇秋八月的琴聲會是如何，問過好幾次，對方卻總笑而不答，看到那難得一見的笑容，他便不忍勉強，即使明知是可恨的敷衍。

“秋八月，”他輕輕念著這個名字，低低地笑，“秋八月，曾經是那樣喜歡你，我都快忘了。”

忘了，並不代表已從內心深處消失，那個叫藥叉的少年應該看得很清楚，所以才能肯定他殺不了秋八月。是真正有心的，也是真正無法狠絕地動手。

再次拉起對方冰涼的手腕，感受著微弱的脈搏，因蛇蛻反轉而老化的細胞已經修補完全，只是當初自己別有用心的治療方式，也讓秋八月身體虛弱到極點，很難依靠本身的內力恢復。

那麼，就這樣放任不管，如同當初決定的賭注，靜靜等待最後的結果，會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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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的元嬰，足以彌補你本身的損失。”

……

“唉呀呀沒辦法呢，你也知道我心胸狹隘，武功不如人，腦筋也比不上你的聰明，所以能用的，也只有一百零一條的笨方法，你講是嗎，秋高人？”

……

“天下。唉呀呀乞丐我虧欠的太多，這身只好先拆給最大宗的債主了。”

……

“蓮呀，出淤泥而不染。既然是托生在污泥之上，又豈有片塵不沾的道理呢？所以嘛，罪過在吾一身，秋高人，收下這聲高人以及這份大禮，日後南風家的後人，就要請你盡力地護全了。

幾天後，當藥叉帶來那朵充盈著力量的蓮花時，他就知道，賭局最後的結果，終是自己輸了。卻並不阻止對方的行動，靜靜站在遠處，冷眼旁觀。

少年微笑著，仍然是一臉滿不在乎，說幾句，停一停，再說幾句，雖然至始至終，他都沒有聽見秋八月答應半字，但那樣自然的神態，仿佛兩人真的相談甚歡一般。

“這樣就不要緊了。”話語再出，卻是轉身面對著他，此時，他才真正看清少年的表情，散漫下藏著淡淡的溫和與悲傷，“秋八月很快就能復原，你無需擔心了。”

他心裏泛起一絲微妙的不適感，但並非憤怒，“你是在可憐我嗎？”

少年微微偏過頭，“你自己的心事只有自己知道，我又何從憐起？”

那句話讓他釋然，平靜地說道：“既然秋八月已無大礙，便是我離開飛凡塵之日。”略微停了停，又問，“臨行前，我想帶他去海邊一趟，你可願隨行？”

“樂於奉陪。”

於是他們就去了靈海之岸，他抱著秋八月坐在淺水處的岩石上，碧藍的海浪一波波席捲過來，然後緩緩退去。遠處海天相接，茫茫的看不清，但他可以想像在更遠的那頭，是熟悉的故土。

曾經他也像這樣長久地待在海邊，目送唯一的好友漸行漸遠，明知這是無可挽回的離別，卻不願做任何努力去改變。原本認為是宛盈的關係，但究竟是為了什麼，如今他已迷茫。

天色逐漸轉暗，到了漲潮的時候，腳下的海水越升越高，幾乎可以觸及足底，他並不介意。只是在海風變得凜冽之時，將自己的披風脫下，為秋八月系上，習慣性地想幫他理出壓在披風下的發絲，但又突然停住，意味不明地笑起來。

“你看，這麼長的時間，我仍然改不了。”無聲的歎息，目光從秋八月身上移開，帶走說不盡的心緒，“只是我們都無法回到從前，秋風飛絮……或許學會忘記，才能獲得真正的心寧，但每當你出現在我面前，就很明白自己無法做到，所以唯有祈求今日分別之後，從此天南海北，沒有再見的機緣。”

海水淹沒腳踝的時候，他站起身，將秋八月抱下岩石，輕輕放在沙灘上，然後看向等候在遠方的藥叉：“我將秋八月還給你，你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但願將來你能有個好的結局。”

藥叉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暮色中，這才走到秋八月身邊，默默地看著他，輕聲說道：“好友，從未見過你這樣的人呢。有情無情，世上誰又能分辨秋風之心？”

回答他的，唯有靈海岸永不止息的冷冷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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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藥叉再次來到靈海之畔遙望潮起潮落的時候，已非那個玩世不恭的乞丐少年，而是帶著幾分憂鬱的沉穩男子、真正的藥叉共王。

“很快這一切都會結束。”冥書出海之時，他和帝釋君首的芥子台之約，就此了結恩怨情仇。

曾經，也是至交好友的人，何時變成無可挽回的宿敵？他竟有些記不真切，只是回想起來，宛如滄海桑田，分辨不清內心的情緒，或許秋八月也有相似的感受，卻能以那樣坦然淡定的態度去面對，正因如此，越臨近最後時刻，他才越眷戀絕龍口的溫暖。

“好不容易得空，就再回去一趟吧。”他微微笑了笑，轉身離去。

“若到萬不得已，可能會波及風火道。”在熟悉的地點，他將自己的計畫向好友和盤托出。

沉吟片刻，秋八月如往常般一針見血地道出最大隱憂，“此舉會牽動花月府。”

“我會儘量將影響減到最低。”

“但恐事與願違，必要之時，秋八月將再渡紅塵。”

最後一句讓他愕然半晌，除了他，或許無人能想到這句話意味著什麼，“事由我起，應該讓藥叉自己來承擔，放心。”秋八月的存在固然可以防止一切變數，但他……不忍，不忍讓那人失去太多。

絕龍口深處，氤氳紅氣中那張似有所思的容顏若隱若現，仿佛還想對他說什麼，最後卻只是兩字：“珍重。”

心頭沒來由一暖，和秋八月交往已久，從未聽到類似這樣的關心言語，可在自己人生中最緊要的關頭，說這句話的，偏偏正是秋八月。

謝謝。他無聲地回答，隨即不再說話，席地而坐，閉上雙目靜靜體味這最後的祥寧。

須彌山芥子台約定之日，花月府主劍毀冥書，帝釋君首不知所蹤，藥叉共王重傷昏迷，應天風秋八月再臨飛凡塵。以正道勝利告終的戰役，其中究竟付出了多大代價，誰又能算清？

巍巍高崖上，秋八月一襲灰袍臨風，遙望大海的另一端，風刺骨，月冷無聲，難掩秋意。

我們是生活在同一星空下的，所以你們是否安好，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但我卻任由飛絮飄零，春霖消散。

這是秋八月永遠的痛，永遠無法對別人說出的痛。

抬頭仰望著無盡的碧空，心中微微地茫然，輕聲念出兩句詩：“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這是他看待人生的態度，笑歎一身秋意的宿命，如今該是蕭瑟盡去，只余超然了吧。

所以秋八月唯一能做的，便是應天而行、不言悔恨。

收回憶念遠方的視線，神色便恢復了往常的淡然，再無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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