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31 【無情葬月/杏花君】乘風歸去/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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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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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5)

樓主發表於: 2020-03-31 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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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1 【無情葬月/杏花君】乘風歸去/完結

　　*
　　“月亮上有公主嗎？”他這樣問那個人。
　　“有哦，月亮上有一座宮殿叫做廣寒宮，裏面的公主叫嫦娥，她原本呢，也是像我們一樣的凡人，後來機緣巧合之下服食了仙丹，就飛到月亮上去做公主啦。”
　　那個人聲音雖然低沉粗獷，語調卻是輕輕柔柔的，像每次喝完了苦苦的湯藥之後含進嘴裏的甘草糖。
　　“那我不叫你公主啦，我要叫你嫦娥！”他想了想，一拍手心歡呼道。
　　那個人愣了一下，很快想通了他為什麼會這麼說，於是取過梳子替他梳理散亂乾枯的長髮，接著輕聲道：“嫦娥雖然住在月亮上，心卻還牽掛著凡人土地，因為那片土地上還有她的親人，她終究不是屬於月亮的公主。”
　　他喪了氣，想要垂下腦袋，可是頭髮還被握在那個人的手中，只好悶悶地說道：
　　“好吧，公主。”

　　他叫月。
　　那個人是月睜開眼睛後看到的第一個人。
　　“嘩，大哥，你是誰？”月很想一下子跳起來，可是他身上還有很重的傷，連抬一下手指都困難，只好這樣直板板地躺著，操著一副很誇張的口氣，看起來很是滑稽。
　　“莫亂動！”那個人皺著眉頭沖他吼，但動作卻很輕柔，“少年仔，你是遇上什麼事，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啊，還拖了這麼久，知不知道我撿到你的時候，你就只剩一口氣了哦！”
　　“受傷？大哥，你在講什麼瘋話啊！”
　　月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他的記憶從一場舞蹈開始，在波光粼粼的河岸邊、幽幽搖擺的蘆葦中、冷冷清清的月光下，他和一個好像認識了很久的朋友、在風中狂舞。
　　然後他跳得累了，便睡了，再醒來時，就踏上了一條不知去向的路。
　　他在路邊小睡了一會兒，醒來就看到了這個滿口胡說八道的怪人。
　　怪人的眉頭又擰緊了許多，月終於看不下去了，頂著刺骨的疼痛抬起手來，一下子按在了怪人的眉心。
　　“哇，你做啥，就說了莫亂動！”怪人被他嚇了一跳，但是眉頭也舒展開來。
　　月看著怪人哈哈大笑起來。

　　那個人叫杏花君。
　　這是月自己總結出來的，怪人讓自己叫他冥醫，這是什麼奇奇怪怪的名字嘛，但是怪人的身邊還跟著另一個綠頭髮的怪人，綠毛怪喊那個人杏花，有時候語氣好像很嚴肅，就會叫他杏花君。
　　這很容易就猜到了，月很是得意，我為什麼會這麼聰明呢？
　　但是他不想被人發現自己的聰明才智，也不想叫那個奇奇怪怪的稱呼，於是苦思良久，決定叫那個人公主。
　　杏花君第一次聽到的時候差點把手裏的藥碗打翻在地，他又是尷尬又是驚愕地看著月，好半天才問：“為啥叫我公主啊？”
　　月豪氣幹雲地接過藥碗一口飲盡，然後熟練地從杏花君的腰帶裏翻出一包糖，拿了一顆塞在嘴裏，又把紙包塞了回去，這才笑嘻嘻地說：“因為公主救了我的命啊。”
　　“哇靠，我拜託你不要這麼喊了，叫我冥醫行不行。”公主一手捂住臉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知道啦公主！”

　　公主有時候會問他一些很奇怪的的話，比如說，你現在這樣快樂嗎？
　　“公主，你又在說什麼瘋話？我很快樂啊，有吃有穿有床睡，公主還會給我糖吃，我非常非常快樂啊。”
　　月笑得嘻嘻哈哈，有時候他會遵照公主的交代去附近的村落裏買藥材，但路過的人都嘁嘁喳喳的避開自己，說自己是個瘋子，奇怪，瘋子是什麼意思，是說像自己這樣每天隨心所欲快快樂樂嗎，哇，那我要做天下第一瘋啦！
　　“公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做瘋子，這樣很快樂的哦！”月又伸出手去揉公主眉間的皺紋。
　　公主聽到他這個說法愣了一下，然後突然噗呲一聲笑了出來：“是哦，當瘋子這麼開心的哦，有機會我一定和你一起做瘋子哦！”
　　月說那太好了哦。
　　
　　後來公主會莫名其妙的受傷。
　　月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因為每到這個時候，他好像就出門了，又或是去做別的什麼事情了，只等等他回過神來，公主就已經受傷了。
　　他很自責地和公主說，是屬下沒有保護好公主，但每到這個時候，綠毛怪就會過來把公主帶走，月看著綠毛怪抱著公主的背影想，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駙馬爺啊？於是他又顛顛地跟在駙馬爺尾巴後面說，駙馬爺要好好照顧公主哦！
　　駙馬爺的腳步頓了頓，什麼話也不說就離開了。
　　公主的傷好了之後又會來找月，月很開心，他以為自己這麼失職，公主一定不要自己了，但是公主還是那樣絮絮叨叨地喂自己喝苦苦的湯藥，然後給自己吃甜甜的糖果。
　　月眨了眨眼睛拉住公主的衣袖說：“公主，我一定不會再讓你受傷啦！”
　　公主愣了愣，用那雙藍色的眼睛望住月，很是嚴肅地說：“月，我相信你，但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公主說的事情我全都答應啦！”
　　“你要答應我，以後也要快樂。”
　　
　　公主果然不會再莫名其妙地受傷了。
　　月睜開眼睛後看到的第一個人仍是那個人，月說：
　　“冥醫前輩。”
　　
　　冥醫大約想笑，可是那個笑容裏帶著緊鎖的眉頭，有些勉強、有些悲傷。
　　他將月慢慢扶起來，又給他喝下一碗苦苦的湯藥，只是這次，月不僅沒有捏著鼻子大呼小叫，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冥醫從腰帶裏翻出一包糖果，習慣性地想要塞到月的嘴裏，可是突然手足無措起來，低頭看著紙包不語，半晌才轉而把整個紙包都塞到了月的手心，然後輕聲說：“你剛剛清醒，莫要說話了，好好休息吧。”
　　冥醫說完，便慢慢地出去了，月垂下頭來打開紙包，裏面的糖果五顏六色，有不同的口味。其實原本只有甘草糖，但是月吃了幾次就說膩了，冥醫才換了許多不同的水果味道，月用指尖撥了一會兒，挑出一顆甘草糖放進嘴裏。
　　原來也是苦的。
　　過了一會兒，綠毛怪、哦這會兒應該叫他默蒼離了，默蒼離捧著一面銅鏡緩緩地走進屋中，他看著月輕聲喊他：
　　“無情葬月。”
　　
　　默蒼離是個凡人，卻更像個怪物，寥寥幾語卻道盡他的不堪身世，無情葬月一握拳，將手中的糖丸連著紙皮攥成了一團，另一只手下意識想去摸血不染。
　　“那把劍，他替你收起來了。”
　　默蒼離看到無情葬月的動作，卻沒有任何警戒提防，也沒有半分緊張不安，永遠是這樣淡淡的，似乎對誰都是如此，山崩於前面不改色。
　　默蒼離告訴他，如果想找到殺父仇人就要裝瘋等待。
　　他甚至沒有客套的問上一句，你想不想要報仇，語氣仍是那樣平靜無波，仿佛早就把所有人心思看破。
　　無情葬月問，要等到什麼時候。
　　默蒼離說，等到他死了，他的傳人會準備下一步，那時候，無情葬月就可以暴露身份。
　　不知道為什麼，無情葬月看了一眼窗外。
　　“你想死？那他要怎麼辦？”無情葬月問。
　　“他從來不是我的附屬品。”默蒼離淡淡地回。
　　
　　無情葬月變得沉默，或許他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杏花君，一切的源頭竟是又回到了當初的那個起點，他不想叫那個人冥醫前輩，那樣疏離遙遠，但他卻再也沒有那個勇氣和力氣瘋瘋癲癲地叫他公主。
　　所以他選擇沉默。
　　杏花君和默蒼離似乎剛從什麼遙遠的地方回到這片土地，雖然帶著無情葬月，卻仍是在奔波，最後他們終於中原南方一處僻靜的鄉下安了居，定下來的第二天，無情葬月看到了一棵血色琉璃樹，光禿禿的樹枝上掛滿了晶瑩剔透的琉璃串。
　　無情葬月看著這棵樹，想起杏花君給他講的嫦娥的故事裏，那顆砍不斷的月桂樹。
　　一棵樹要吸納了多少生命才會不老不死，永遠也砍不斷。
　　一棵樹又因為什麼，乾枯的枝杈上，才會掛滿了一模一樣的琉璃串。
　　“那是蒼離犧牲過的每一個人。”
　　低沉卻溫和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無情葬月回過頭去，看到了那個年長的男人，他也微微抬頭看著那棵樹，無情葬月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
　　“我一直在想，有一天，我也會變成樹上的一條琉璃串。”
　　公主，你不要住在樹上啊，你可以跟我一起住到月亮上去嗎？
　　無情葬月突然很想發瘋，想蹦蹦跳跳地竄到杏花君的面前，像以前那樣沒規矩地揉他的眉心，然後翻他的腰帶找糖吃。
　　可是他沒有這麼做。
　　
　　杏花君決定把無情葬月帶回通幽谷，他說默蒼離身邊總是暗潮湧動，一直跟著他們，或許會影響到他的未來，通幽谷是他師門所在，很是僻靜，他的師娘就住在那裏，可以幫忙照顧他。
　　他們坐在馬車裏往通幽谷去，兩個人共處在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中還是頭一次，無情葬月有些局促，杏花君卻像很是疲累一般靠在車板上閉目養神。
　　安靜了很久，杏花君突然說：“我知道蒼離讓你以後一直裝瘋，但你畢竟已經不再瘋了……如果有那麼一段時間，裝累了……通幽谷東方十三裏，然後轉北三十裏，再向南十七裏，就會看到一條溪，這個地方無人知曉，是我少年時無意中發現的密所，你可以在那裏，休息一會兒。”
　　無情葬月猛地抬起頭，杏花君仍是在閉目養神的模樣，仍是眉頭深鎖。
　　無情葬月撲上去揉開了杏花君的眉頭。
　　“謝謝公主！”
　　
　　杏花君的師娘嬌姨是個很和藹的老太太，吃齋念佛，亦是很同情月的身世，她收下那柄血不染深藏房中，然後笑眯眯地對月說：“以後你就住在這裏啦，少年仔。”
　　月甩著散亂的頭髮撲上去抱住身材嬌小的老人家：“哇，阿嬤，你好善良哦，你也是公主嗎？”
　　嬌姨有些疑惑這個“也”字，所以抬起眼睛去看杏花君，杏花君卻無奈地笑了起來。
　　杏花君陪著無情葬月在通幽谷住了幾天，有時候帶他在山谷中四處走走，告訴他地形如何，要是跑進來迷路了，要如何找到出口，山谷中哪些是草藥，可以順手摘一點帶回去給嬌姨，如果肚餓了，哪些果子可以吃，哪些又是有毒的。
　　“哇公主，你講這麼複雜，我聽不懂誒！”無情葬月砰的一下從樹上跳下來。
　　“我講什麼你聽著就是了！”杏花君很難得又提高了聲音沖他喊話。
　　無情葬月愣了下，大約是很久不見這樣的情形了，眨了眨眼睛又哭喪著臉鬼哭狼嚎道：“公主你好凶哦！”
　　那一天他們在深谷中待了很久，杏花君帶著他幾乎走遍了通幽谷的每一處，日落西山的時候，杏花君才終於說，他不去和嬌姨告別了，就從這裏直接出穀回琉璃樹。
　　絢爛瑰麗的漫天晚霞中，金色的太陽漸漸沉入山谷之中，一片橙紅絳紫渲染的天幕中，淺淺的月亮若隱若現。
　　“月，我之前說，你以後也要快樂，可是我又希望，希望你能做一個好人。”
　　杏花君站在山谷的出口，染了一身令人沉醉的昏黃的光。
　　“但我這樣希望，對你來說，是不是太過嚴苛？好人似乎總是不快樂。你能做到嗎，做一個快樂的好人？”
　　無情葬月看著他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麼，原本支離破碎的勇氣慢慢凝到了一起，他湊到杏花君的眼前到處亂竄。
　　“你在說什麼瘋話啊公主，什麼好人壞人啊，我想做個瘋子！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做瘋子嗎？做瘋子啦！”
　　杏花君又是那樣撲哧笑了，他從懷裏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紙包塞給無情葬月，鄭重其事道：“有機會我一定和你一起做瘋子啦！”
　　說完便轉身離去，再也沒有回來過。
　　
　　裝瘋很困難，卻也很簡單，因為裝著裝著，你就真正忘了，自己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
　　有時候他會給嬌姨搗亂，把她院子裏栽種的草藥踩倒那麼五六七八棵，嬌姨縱然一心向佛，也禁不起這麼折騰，總是一邊用鼻子噴氣一邊喊：“你怎麼比小杏花當年還皮個百八十倍！”無情葬月聽了這話，就會一邊狂笑一邊跑得不見人影。
　　有時候他會在山谷裏露宿，肚餓了就扒著一棵棵樹看，心想公主那時候說的到底哪個有毒哪個能吃啊？公主啊，你講這麼多，我怎麼記得住啊！他一邊抱怨一邊找了個看似無害的，吃下肚之後咕咚一聲被麻翻在地。等到醒過來的時候，舌頭還是麻的，他把一頭亂髮又揉得更亂，然後從懷裏掏出個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來，吃掉一顆糖丸。
　　有時候他會去那個無人知曉的密所，就那樣靜靜地躺在溪邊看月亮，這塊陰影看起來像個人，那一定是公主啦，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躺在草地上，感覺這裏只有他和公主。
　　
　　一個白頭發的小孩來找藥材。
　　“你們家的師尊，有說在哪里找嗎？”無情葬月甩著一頭亂髮到處亂竄。
　　“師尊有交代，通幽谷東方十三裏，然後轉北三十裏，再向南十七裏，就會看到一條溪。”
　　無情葬月停下了躁動的腳步。
　　“溪邊就溪邊，哪有這麼多廢話。”
　　以前他很喜歡別人說他是瘋子，因為瘋子是那樣的沒心沒肺、是那樣的快樂無邊，現在他很討厭別人說他是瘋子，因為瘋子是那樣的渾渾噩噩、是那樣的身陷囹圄。
　　無情葬月想，公主再也沒有機會和他一起做瘋子了。
　　咦，是他裝瘋太久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正常說話了嗎？還是他真正已經瘋了？無情葬月領著白頭發的小少年像那條小溪一路走去，他瘋瘋癲癲地跳著腳步，時不時抬起頭去看掛在天上的那輪圓滿而刺眼的月亮，啊，公主，哪里可以找到仙丹呢？
　　無情葬月拍了拍腦袋，如夢初醒般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是裝瘋，如果真正瘋了，瘋到入魔，不管不顧，一定早就忘了什麼忍辱負重什麼愛恨情仇，真正瘋了的自己，是一定會去看看他親愛的公主的。
　　可是他是無情葬月。
　　所以他只是目送少年遠去的背影，然後跪在天地之間道：
　　恭送公主與駙馬爺。
　　
　　風花雪月倒頭來也不過是一場瘋夢。
　　無情葬月裹起頭發，從此真正只是無情葬月，他對修儒說：“冥醫前輩果然沒看錯人。”
　　他跪在嬌姨的墓前說：“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感謝你這段日子對我的照顧，常常惹你生氣，常常拿你的藥材，是我不對。”
　　無情葬月想，這到底是誰的墓，我又是到底在向誰說話呢？
　　他對修儒說：“人生是悲哀的。這個江湖，存在的就是殺戮，存在的就是殘忍……我已無法脫身，我也已經沒選擇的權利。”
　　無情葬月想，公主，你的希望好難啊。
　　他問修儒：“我是好人嗎？”
　　修儒堅定地說：“是！”
　　無情葬月想，公主，這樣我是不是沒有全部食言？
　　無情葬月說：“但我更希望自己，真正是一個瘋子。”
　　
　　立在扁舟之上駛向故鄉時，無情葬月忽然想起，修儒曾經問他要不要去黑水城拜祭杏花君，那時候自己似乎沒有回答。
　　無情葬月看著深沉夜幕中那一輪皎潔明亮的月，恍惚之間，似乎有一道輕渺的藍色煙雲嫋嫋飄飛。
　　我的公主已經住到月亮上去啦，他一直和我在一起。

　　-完-

[ 此帖被芥子心在2020-04-01 19:2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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