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1.20 【猎九/猎星鵴×螣九岐】溺者逢舟

復制鏈接 | 瀏覽器收藏

xingyue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107238
精華: 0
發帖: 93
威望: 1 點
銀兩: 37514 兩
蓮花: 136 朵
本命: 戮世摩罗
王道: 网空
牆頭: 蟹牛
配偶: 无
座右銘:
注冊時間: 2019-01-05
最後登錄: 2024-08-09

鮮花(7)

樓主發表於: 2023-01-21 01:50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1.20 【猎九/猎星鵴×螣九岐】溺者逢舟

新年快乐！！写了一切落幕后猎星养小蛇的日常~希望他们能够幸福。 

忍顾来时路，往事不堪数。 7- d.ZG
G6 0S|d
载你归途，解我悲苦。 4,Ic}CvM
&[vw 0N-
—— 题记 bUwn}_7b

什么是痛？

猎星前半生不知道。

作为一个被人为制作出来的造物，本应是无心无情、只听从命令而行事的工具，可他却在作为工具的过程中，找回了属于人类的情感，也尝到了痛彻心扉的痛苦。

他的灵魂永远的被困在了那一晚，利爪刺穿螣九岐的胸膛的那一刻。

尽管那时被操纵的他凭借微薄的意志力避开了要害，但他知道，这毫无用处。螣九岐终究是死了，死在他手中，消散于天洪树下，连尸骨都没能保留。

那个瞬间，他透过被血模糊的视线接收到了螣九岐最后看向他的眼神，那双钩邪一族特有的重瞳，填满了痛恨和惊怒。那一幕，化为世上最毒最利的刀刃，钉死在他脑海最深处，催生心魔，日日折磨无尽，将他的心脏皆绞得四分五裂，汩汩流出斑斑脓血，连灵魂都在不停地战栗。

如果无情，是否就能逃避那种疼痛。如果忘记，是否就能摆脱如影随形的悔恨。

他无数次地想要遗忘和逃避，灵魂因此沉睡在无人能触的角落，任由麻木的躯壳被人操控。可过往的回忆和所做的一切，却在操控他的那个人死后，清晰且残酷地重现在了他的脑海中。越是想逃，越是清晰，越是回想，越是不堪。

是他亲手害死了自己此生最珍视之人。那个他与角星约定，无论谁活下去都要为之付出一切保护周全的人。

螣九岐。

他的存在，是他在前半生的暗无天日、没有希望和未来的牢笼之中看到的唯一一缕阳光。是他死水一潭、没有人情和温暖的生命中，最鲜活干净的一抹亮色。

但他把这一切亲手毁了。

他打碎了那个纯粹的灵魂，熄灭了人生中唯一的光。

他憎恨鲁殇，憎恨圣界，憎恨荒唐不公的命运，也憎恨无法挣脱制约的自己。可他什么都做不到，他的灵魂被层层束缚在最幽闭的角落，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悲剧的发生，他甚至来不及和螣九岐道别，也来不及听他再叫自己一声。

无尽的悔恨和疼痛穿心裂肺，透骨伐髓。

自那以后，本就摇摇欲坠的意志被彻底湮灭，灵魂和意识均被封闭，浸没在名为绝望的深渊之中。

他本以为，一切就该这样结束了。随着天时城的轰然倒塌，随着天洪树的猝然枯萎，他荒谬又无望的一生也该就此终结。

鲜血从他唇角不住地涌出，他感受不到分毫的痛苦，只有轻松又解脱的笑意，从唇边慢慢勾起。

刚刚夺回控制权的身体麻木沉重，他无法有效控制，也不想去控制。他颓然地靠在天时城的断瓦残垣上，等待着命运终点的降临。

早该如此的。

他脑中闪过螣九岐望向他时，纯净美好的笑容。

但、就算是死，恐怕也没办法和小九去到同一个地方吧。

心中升腾起无尽的悲哀和痛苦，意识陷入了混沌的漩涡之中，他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螣九岐的脸，然而掌下只有一片空茫。

等他神志稍缓，身躯已被朦胧的意识牵引到了枯败的天洪树下。

这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繁花似锦，也没有了肆虐的洪涛，曾经繁盛炫美的天洪树，褪尽了生命力，花叶剥离枝头，枝枯树败，如同一只只鬼爪不甘地伸向天空，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一地的狼藉，残枝败叶，断梗枯木，他拖着僵硬的身躯，来到了早已枯死的树下，伸手摩挲着粗糙干涩的树干。

小九……

他默默地呢喃着他的名字。

耳中，隐喻可闻，撕心憎恨的话语。

“你欺骗了我。”他忘不了那句泣血锥心的质问，忘不了那失望到极点的眼神。

没有，他很想说，没有。但现实只是，他看着自己的躯壳发出冷笑，讥讽着那纯粹的妖族诚挚的信任和天真。

“为义兄偿命来……”

失血过多，伤重不支的螣九岐，拼着最后一口气，要拉罪魁祸首同下地狱。

他是要用何人之命，偿何人之命？猎星无可分别，随着螣九岐的离世，也再没有分别的必要了。

“是你把我引到这的吗？”他的指尖细致摸索过树皮龟裂粗糙的纹路，轻轻笑了笑。

是了，若要用这条命与你一个交代，自然是要来这个地方。

他抬了右手，鲁殇是个追求完美的人，角星的利爪被砍下之后，因觉得行动不便，复又给他植了一只全新的机械右手。这也是他那个自视甚高的创造者，施舍他的一点慈悲。

正当他合上眼睛，右手凝了真气将要震断心脉时，耳畔倏而听得悉索碎响。

他有些讶然，此地乃是天洪祸患中心，瘴毒遍地，寸草难发，该是百年难有生机，到底是什么，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生存。

他循着声音缓慢地上前，移开树下一处堆积残叶的角落。

隐隐有些微茫从层层叠叠的掩盖下泄出，他似有所感，心脏不自禁狂跳起来。

他几乎是秉着呼吸，慢慢拂开最后一层落叶。

枯死的树根底层，安静地盘卧着一条小蛇，通身是幽幽的暗紫，被一层微弱的光芒笼罩，细鳞若碎玉琼珠，折射着细碎的光华。

他心头剧烈一震，脑中轰然作鸣，又觉阵阵恍惚。

“小九？”他颤着声音唤着，伸出手却又缩回，不敢去碰那条小蛇，生怕惊碎了幻梦。

哪怕是梦也好，多看他一分一毫，都好……他眼角滚烫，惨然而笑。

小蛇似乎十分虚弱，没有了更多的力气给他反应，只稍稍向他的方向探过头，蛇信吐出稍微试了试，便恹恹的又趴了回去，扁扁的脑袋搭在身体上，再也不动了。

月已升了，此地笼罩一片清寂的冷芒，如霜似雪。

猎星仔细地捧起枯叶淤泥间的小蛇，慢慢置于胸口，用力闭上眼睛，左眼烈烈叫嚣起疼痛，有血泪自面颊滑下。

“小九……”他的嗓音发着颤，愧疚中带着急切，急切中又带着苦痛，再来，是无可言说的庆幸，激动的情绪随着那一抹血泪的滚落，再难遏制。

他不曾奢望还有机会弥补那不可饶恕的罪孽，但或者，命运对他终究留了一丁点的慈悲吗？

这条小蛇不知在这里困守了多久，精神很差。此地因是天洪灾祸中心，毒瘴遍布，一刻也不能多待。他小心地将盘成一团的小蛇护在掌中，迅速离开。

猎星在鬼市与祅国边界的一处不起眼的村落中安顿下来。

此地人烟不多，消息闭塞，本就是半妖聚集的所在，他不至于因为独特的外表而引人注目，也不用担心会被人认出来。而且这里离云浪岛较近，可以方便去探望角星。再者，鬼市换主之后已与祅国和平共处，这里靠近港口，方便采买生活物资。

他看了看怀中睡着的小蛇，目中泛起难抑的温柔。或者是命运亏欠他太多，终是对他有所垂怜，将螣九岐又送回了他身边。

猎星没有养过什么生物，他自认从不是一个富有爱心的人。初期把小蛇带在身边，他甚至不知道该喂些什么。

好在螣九岐究竟也不是普通的小蛇，会对他的言行做出些反应，倒也不至于让他摸不着头脑。

他还是像之前守在角星墓前那般，捕捉海沟中不易得来的稀少鱼类给往来的商贩换取钱财，去少有人至的深山采摘新鲜罕见的野果给小蛇换换口味，汲最干净清甜的泉水来让他饮用。闲来无事去也会带着小蛇外出，见见外面的风景，散散心，也会去角星的墓前，与小蛇一起为他奉上一壶酒。

小蛇总是懒洋洋的，外出时要么盘在他脖子上，要么干脆挂在他的角上，耷拉着尾巴，丝毫不顾及会招来别人怎样异样的眼光。偶尔会特别神气地昂着头，在别人想要接近猎星时吐出信子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小哥，你养的这条蛇很少见啊。”间或会有商贩好奇又胆怯地看着这条通身紫鳞，形态殊异的小蛇，向他询问。

螣九岐所化的小蛇头上有两处凸起，看着像是一对角，确实与寻常蛇类不同。

猎星不擅长与旁人交流，也不是很善于撒谎，只笑了笑遮掩过去。

“你看起来也很不一样。”更会有人对他也产生疑虑。

他仍是笑笑，不做答，更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是半妖吧？”往来的商贩观察他特异的外形，照常理下了判断，然后问他，“今代祅皇开明，听说正在广纳贤才，不拘出身，看你身手不错，怎么不去夜宁都试试？”

他只觉口中发苦，由心内蔓延出一股说不出的疼痛，似是而非地应一句，“没有。”

往来的人见他实在寡言，也就渐渐地不再问关于他的事了。只是仍旧对螣九岐所化的小蛇有所好奇。

钩邪一族在当年劫海大战时全族几乎亡于战火，已经很少有人见过螣蛇的模样，因此就算疑虑，也无人敢断言这便是早已消亡的螣蛇，更没人能想到这就是他们曾经的祭首。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猎星拿着采回的红色野果递到小蛇嘴边，看着他吐着鲜红的信子试了试，便张开嘴咬下去。

他嘴角慢慢勾起一丝涩然的微笑，戳了戳小蛇头上凸起的角，又轻声喃喃道，“该送你回夜宁都吗？”

正在试图进食的小蛇被打扰到，很是不开心，发出了两声嘶嘶的声音，盘着野果挪了个方向，继续张开嘴巴试图吞咽。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养，小蛇的精神已经恢复的很不错，猎星发现他爱吃水果多过爱吃肉食，口渴时也一定要喝当天新汲的泉水，隔夜的就整个身子盘进去泡澡，尾巴尖扑腾着，弄得满桌子都是水。

猎星并不觉得烦，只是揶揄他两句，“小九，你要洗澡我没意见，可是你还要用这个碗喝水的呀。”这个严重的问题把小蛇说得一愣一愣的，回过神来更加不满了，直起身子扬着头就瞪他。

猎星看着他的反应笑出声，摸摸他的小脑袋，安慰他一定给他换一个碗来喝水。然后任劳任怨地给他采野果，打回新鲜的泉水，还用干草和木屑给他做了一个小窝，并给小窝里放了个小铃铛，告诉他，“有事的话就摇铃铛，我一定会过来的。”

但螣九岐并不喜欢待在窝里，多数时间都霸占着猎星的床和枕头，有时盘成一团睡，有时直挺挺的一条，把头枕在枕头上，与人无异。

这次采的果子很甘甜，汁水丰富，就是稍微大了些，小蛇吃起来不太容易。牙齿还很细小，野果圆滚滚的，外皮有些硬，他不太使得上力气，心里着急，将野果缠好，张嘴用力咬下去。这一咬，野果正好卡进牙齿里，吞不下也吐不出。他甩了几次没能甩脱，气得在桌面打滚，发现猎星在发呆没理他后，就用尾尖用力敲击在桌面上。

猎星回了神，看小蛇咬着野果在桌面上气得扑腾尾巴，稍一观察才看出问题，连忙伸手帮他把卡在尖牙上的野果拿下来，连声地道歉。

但小蛇明显是不打算接受他的歉意，困境解除后直接盘成了一团，把脑袋藏在了身子下面，一动不动。

“小九，我都道歉了。”猎星失笑，轻轻戳了戳小蛇的尾尖，果然很快就被甩了一下。

又闹脾气了。猎星笑着摇了摇头。按照之前的惯例，要是再逗他，就该弯曲着弓起身子，扬起头来，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吐出信子威胁他了。

猎星也不觉得他这样子讨厌，还很喜欢他这样偶然的任性。

这样的小九，纯粹又直率，是世上难得的真性情。

其实细细回想起来，螣九岐真正跟他使性子的时候并不多。这源自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螣九岐都是将自己当成了大难不死的角星。

大概总是要失去一次，才会更觉得珍惜。

直到他说破一切之前，螣九岐都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容忍和退让，无论他是精神失常或者拒人千里，都始终保持着耐心和温柔，在他面前表现得无比成熟和可靠，对他予以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心。

也曾沉沦于那种虚假的幻梦之中，战兢却贪婪地享受着此生难得的温暖。某一个瞬间他甚至也会觉得，是不是一辈子继续下去这个谎言比较好。他甚至给自己找好了冠冕堂皇的借口，角星已经回不来了，他作为继承角星意志的人，怎么忍心看螣九岐难过，怎么忍心让他承受第二次失去兄长的痛苦。

但他终究选择了打破幻想。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霸占属于角星的一切，也不能欺骗一心想要寻回兄长的螣九岐，这样太不公平。哪怕揭开真相后等在前方的是地狱，他也不会后悔。

那么现在呢？他用手撑着下颌，垂目看着盘卧的小蛇。

这条小蛇显然是有灵识的，只是不知道是否还有来自螣九岐的记忆。

该是没有吧。他琢磨了一下，否则一见到他，就该对他亮出毒牙了。

他叹了口气，其实他还并没有想过，若是小蛇重新化作人形，变成一个没有记忆的螣九岐，他该如何处理，又用什么表情面对。是选择告诉他真相，还是隐瞒一切，让他拥有一个全新的人生。

越是想，就越是觉得压抑，越是做假设，就越是觉得心头不安。

许久，他长叹了口气，甩脱脑中纷杂的想法。

他眼前要做的，只是好好照顾螣九岐所化的这条小蛇长大。将来的事，自有将来再说。

猎星又看了看还在赌气中不理人的小蛇，伸手稍稍碰一下他的身体，问道，“吃肉？”

小蛇只将头埋在身子下面，睬也不睬他的示好。

“那出去玩吗？”猎星只能换了个方法，但同样的，也没有得到回应。

“好吧，那你冷静一下。”他无奈地笑了一下，抚了抚小蛇头颈的位置，起身离开。他知道螣九岐自尊心强，一定是刚才觉得丢脸了。这时候自然是不去打扰他，等他慢慢忘了这事。

他把早上做好的果脯拿去风干，没过多久，耳边就听见了隐约的叮当脆响，他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知道螣九岐又在找他了，便转身带着些甜甜的蜜饯回屋。

尽管会有细微的波折，但小蛇仍旧是顺利地成长。猎星看着一天比一天活泼康健的螣九岐，欢喜之余，也总是有隐约的不安如影随形。

这大致就是患得患失吗？他想起前些日子从往来的货商口中听到的词汇。

某一日猎星回来时，发现小蛇恹恹地盘在小窝里，精神不大好的样子，给他吃的也只是吐了吐信子就又盘了回去。

一开始猎星只以为他犯懒，稍稍揶揄了两句，便出去将昨天晒在院子的果干收起。

可是直到晚上，小蛇还是一动不动，他才觉出有些不对。

是病了，或者是伤着了。他焦急地围着小蛇的窝打转，手足无措。

“小九，你要紧吗？”他伸手摸了一下小蛇，却一不小心带下了一层薄薄的像薄膜似的东西。这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冷静下来后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蛇蜕，小蛇要蜕皮了。

他记得有人告诉过他，蜕皮是蛇在成长过程中的正常现象，最好是准备些水来浸泡，会让整个过程顺利些。

于是他连忙从院中的井里打了些水盛在木盆中，一边和小蛇说着“别怕”一边将他放了进去。

他不敢上手帮忙，只怕一个不好伤到螣九岐，就只能在一边看着。

忧虑之余，他又觉得神奇，小蛇从蜕下的旧皮中一寸寸抽离身躯，这是属于他的独特成长方式。

蜕皮是个很耗时耗力的事情，小蛇折腾了好久，直到月已中天，才终于完全地蜕了旧皮。

猎星也跟着松了口气，新的鳞片颜色更加鲜亮，在月光下闪烁着细碎粼粼的幽紫光点，能迷人眼似的。

被舍弃的蛇蜕失去了生命力的支撑，便不再有当初的光泽，干枯皱缩，他拿起掂了掂，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

“小九很厉害。”他记录下日期之余，不忘了夸一夸小蛇，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的脑袋。

他观察到，蜕皮之后，小蛇的体型似乎也真的大了一些。

小蛇该是折腾得很累，依然没什么精神，蔫巴巴地把头搭在木盆的沿上。

猎星有些心疼，柔声哄着他，说明天一定给他准备好吃的，带他去云浪岛玩。

缓了一会，小蛇慢慢探出头，缠上了猎星的手腕，攀爬到他怀里，耷拉着脑袋不想再动。

猎星知道，他的意思是想一起休息，于是便小心地回到床榻边慢慢把他放下，自己也侧躺着，又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好好休息。”

小蛇没再动，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猎星本来睡眠很浅，甚至是不需要休息，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不光睡着了，还做了琐碎纷杂的梦。

一霎，他梦到自己仍困守血狱的时光。在一片漫无边际的血红之中，极目所望，只有角星残缺的身影。

“活下去，至少有一个人要回去……”嘶哑难听的嗓音，已分不清是来自角星，还是来自自己。

为什么要活下去来着？他看着角星麻木悲苦的表情。恍然想起，是了，怎能忘记呢。

是为了对方、为了自己所惦念的一切。

一霎，他梦到自己陪着螣九岐前去伦天塔寻鲁殇复仇的那一晚。

他追逐着被储帝琼琦气走的螣九岐而去，对着昔日旧主抛下了一句，“我已不是怒圣。”

圣界是他的故土、储帝是他的故人。可是故土早已没了让他留恋寄托的东西，故人也没有了让他成为战争工具的意义。

那一刻奔向螣九岐的他，怀着满心的欢喜和轻松。他曾以为，他自此奔向的是自由和希望。

一霎，他与螣九岐在树林中商量擒捉鬼面雪鲤的计划的那一天。

他说，自己去就好，螣九岐的手不必染上一丝肮脏。

螣九岐默然无声地低下头，过了会才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为我，我对你并不好。”

他头也不抬，只笑，照顾小九，是角星的责任。

螣九岐打断了他，肃声说，可他并不是角星，这样做值得吗。

他沉默了许久，方才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螣九岐，说，“只要你对我有一分惦念，我就觉得值得。”

不知为何，螣九岐的眼圈红了，他问，“真的就只要一分惦念吗？”

他笑着回答，“是。”一字，毫不迟疑。

螣九岐闭目侧过头，肩膀轻轻发着抖，又是良久的无声。待到夕照将他的面容染上一层柔和的橘色，他才又开了口，声音微微发颤，他说，“倘若，不止呢？”

说完之后，螣九岐望着他，蕴着泪水的双眼充满了后怕和悲伤。

他的心为之剧烈震颤起来，抑制的情感和答案呼之欲出，可最终，他没能接得住那句话。他那时已经隐约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觉得一切应该放缓。也因他那一瞬的怯懦和瞻前顾后，他终究错失了那唯一能和螣九岐互相剖白心迹的机会。

如果那时，再拿出点勇气来，是否，他和螣九岐就会不一样？

他醒来已是清晨，螣九岐在他身边盘成一团睡得很香。他仍旧思索着那个早已经不可能有答案的问题，思索着不可能改变和扭转的现状。

得出了一个真实而残酷的答案，那就是，不会。

现实总是残忍得令人绝望。

他记得，被夺走身体控制权，意识模糊之时，听到创造他的那个人冰冷嘲谑的声音，“令人意外，那又痴又可怜的小妖怪，竟让你动心了吗？”

他也记得他的创造者对他的讥讽，“何必怨恨吾，若不是吾的安排，你又怎能与那小妖怪相遇。”

是吗？他合上眼，左侧空洞的眼眶烈烈地痛了起来。

若有可能，他宁愿从未与螣九岐相遇。

在被他暗算，被角星的利爪透胸而过的那一刻，天真又纯善的螣九岐，该是怎样的痛心欲绝。

假如知道他会让螣九岐遭遇那样惨烈痛苦的结局，那么，他一定不会为着自己微不足道的心绪而去到他身边。

是从什么时候起对螣九岐有所心动的，他已经分不清。

也许是云浪岛上的痛彻心扉，也许是客栈内难得的独处时光，也许，是从一开始。

毫无保留的赤诚，纯如赤子的真心，螣九岐的一切都在吸引着他，一声一声的义兄，一句一句的关心，一点一滴的温情，将他的心从无望而麻木的绝境中唤了回来。

螣九岐是他前半生晦暗的生命中仅见的一缕光芒，是他溺毙于无尽苦海前唯一抓住的救命浮木。当初是，现在也是。若不是有螣九岐所化的小蛇的存在，他早已在天洪树下结束了这沉重无望的生命。

本来，作为造物的他，该是没有感情这种多余的情绪。他的命由不得自己，改造前由不得，改造后更由不得。

可他却在螣九岐出现后，意外地找回了自我，意识到自己还有感情，有心，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感情是不是有诗句中歌颂的那样伟大美好，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是为了螣九岐，他可以奋不顾身，舍掉这条性命。

对于他违抗指令挖掉魔眼的行为，连鲁殇这个创造者都吃惊不已。

这种情感是否是来源于角星的不甘和怨殇，他从前分辨不清，而在角星含恨离世之后，也更加不用分辨了。

只要，能待在螣九岐身边就好。天辽地阔，四海无垠，可于他而言，有螣九岐的地方，才是心之所向，才是此生唯一的归宿。

小蛇在猎星的看护下成长得极快，从细细小小的一条长到了与猎星的身高差不多的长度，鳞片蕴光溢彩，头上的角也已经极为显眼，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因此，除了云浪岛角星的墓前，猎星便甚少带他外出了。

所幸，小蛇也不喜欢吵吵嚷嚷的人群，多数时候都是留在家里玩猎星给他准备的玩具。偶尔闲得无聊了就咬起那个铃铛使劲地摇，催猎星回家。在猎星以为他有什么事赶着回家后，又假装睡着不理人，让猎星哭笑不得。

时间在平淡又温馨的日子里慢慢流逝。

小蛇身上的变化也不止一处。

猎星经常会看到小蛇在月下吞吐着一颗宝蕴光含的珠子，似乎是借着月光来增进妖力。

这应该是妖族的内丹吧，他思索着。作为造物的他，非人，非妖，也不是半妖。自然也没有这样的东西，他看着小蛇的动作，觉得灵动有趣。

他将手撑在窗檐上看着小蛇衔住了灵珠慢慢吞下去，然后向他看过来，头轻轻点了点。他也招了招手，嘴角轻轻弯起。

螣蛇本就是上古遗族，修炼到一定程度便可经风雷之劫而蜕骨为龙。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能看到一个活泼灵秀的小螣九岐了吧。若能陪着他长大该是何等幸事，若不能……

猎星的眼神骤然一黯，心头又泛起了那股隐隐的不安。

从屋外爬回屋内，熟练地爬上床榻的螣九岐正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准备睡觉，等了一会没见猎星和他打招呼，就探了头在他手背上拱了两下。

猎星被他唤回了神，转过头冲小蛇笑笑，说了句没事，顺便摸摸他的头，说一句精进妖力辛苦了。

小蛇放了心，将自己盘成一团，安安心心地睡去了。

猎星强撑出来的笑容渐渐塌陷，看着通身幽紫的小蛇再度陷入沉思。

若是不能……他复又苦笑一声，那也能说，这就是他的命了。

假如有一天真的注定分离，他也只能乞求，那一天来的晚一些，再晚一些。

该来的，始终也是会来，并不会因为人的意愿而改变。

敖忌于一个黄昏来到了这间小院。

猎星在院中栽了几棵花树，也种了许多花草，这些植物在春日里尤其枝繁叶茂、花团锦族。而眼下已是深秋，院中片片枯叶衰草，随风摇曳翻飞，徒留一派萧索。

此刻正值午间，阳光透过窗棂洒入不大的室内，窗下的猎星正低头做着什么，神色温柔平静，在温暖的光照下更添了几分暖意。

敖忌看着他，心绪翻腾，眼中挣出几分复杂又沉重的情绪，终究，又隐没了下去。

猎星在一抬眼间也看到了他，神情骤变，在经历了一番明显地挣扎之后，慢慢起身，迎了出来。

敖忌没有与猎星多话，无论寒暄或诘问都没有。他此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带走螣九岐所化的小蛇。

祅国鬼市的交界处有一个奇怪的年轻人养着一条罕见的蛇，年轻人叫那条蛇作“小九”，且小蛇明显有着螣蛇的特征。这个消息是由回家探亲的兵士们口耳相传，最后才传到祅皇耳中的。

尽管敖忌将信将疑，不敢抱多大的希望，但还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亲自前来查看，而他在看到猎星的那一刻，便无比确定了，螣九岐一定就在这里。

纵然早已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猎星还是无法坦然平静地面对。不舍和悲哀如刀割在心头，他疼得连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可是看着敖忌淡漠坚定的双眼，他却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小九在哪。”见他半晌不出声，敖忌肃声发问，语气低沉，隐隐压着浓重的不悦和怀疑。

“能不能……”猎星梗得喉咙发疼，他竭力地呼吸着，试图缓解紧绷的情绪，“让我照顾他。”

“不可能。”敖忌断然出言拒绝。

“请你相信我。”猎星的声音弱了，连情绪也低沉下去，他眼中已是一片晦暗绝望，像是濒死的猎物无望的挣扎。

“本皇相信过你。”敖忌合了合眼，掩下目中疼痛的失望和苦涩，狠下心又道，“他，也曾是最相信你的人。”

这一句话，仿佛是霹雳当头，震得猎星周身剧颤，无可逃避的痛苦和不曾散去的怨悔将他的心脏撕扯得四分五裂。他难堪地低下头，一个字都再说不出来。

“本皇感谢你看顾小九这么久，但是，你也知道，你是鲁殇所改造的造物。”敖忌平铺直叙的声音，字字句句，如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至今，本皇仍不能确认，你身上是否还有他留下的后手。”

他继续说道，“看在相识一场，不杀你，已是本皇最大限度的徇私。”

话至此，确实，也再没什么余地了。

痛极、悲极之后，心头之余一片麻木。猎星恍惚着没再说话，慢慢地让开了去内间的路。

敖忌便擦过他的身体走进了不大的屋子，然后看着了趴在窝里通体幽紫的小蛇。

恍如梦境一般，心中所愿竟真的成了真。敖忌连脚步都变得沉重迟缓，耗竭了力气才来到那条小蛇近前，极致的心痛混杂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险些失态当场。

“小九。”敖忌唤了一声，小蛇有了反应，探着头看他。

“真正是你。”他颤抖着抚触上小蛇细密的鳞片，而后眼睛一酸几乎落下眼泪。

小蛇歪着脑袋看他许久，然后探着身子攀上了他的手。

确认了小蛇的身份，敖忌缓了几瞬，才从巨大的惊喜和苦涩的情绪中平复下来，“与吾回家吧。”他低声地向着小蛇说话。

猎星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他身后看着，看着他抱起了小窝，带着螣九岐离开。

小蛇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并没有反抗。从窝里直起身子，探出头搭在敖忌肩膀上，也在看着猎星。

猎星勉力冲他笑了笑，挥挥手，算作告别。

直到背影渐行渐远，终至完全不见。他才脱力地倚着墙壁，缓缓跌坐向地面。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无处不在无可挣脱的命运。

早该知道的，命运不可能对他有任何垂怜，所有的赠予不过都是为了最后的夺走，然后恣意嘲笑他的痴心妄想，嘲笑自以为能够弥补罪孽的一厢情愿，然后，再给他最残酷的惩罚。

他又一次失去了螣九岐。可他谁也不能怨，谁也不会怨。

这是他的命。

外面院子里还晒着给小蛇准备的肉干，特意更换的大一些的饮水槽中，泉水还散着淡淡的清香，可这一切，都没了意义。

这是他的命。

他反反复复告诉自己，反反复复压抑住即将崩溃的情绪。

忽地，耳边隐约听闻一声叮当脆响，他愣了愣，蓦然间、再也遏制不住内心的情绪，种种不舍和悲伤如溃堤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在意识阻止之前，他已经跑出了院落，循着细微的铃铛声，追上了前方的敖忌。

“祅皇。”他剧烈地喘息着，颤抖的瞳仁填满痛苦和哀求，他拦在敖忌身前，扑通一声跪下。

在敖忌诧异的目光注视下，他哑着嗓子低低开口，“求你。”他说，“不要带走小九。”

小蛇从窝里探出身子，嘴里还咬着那颗铃铛，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他扬着脑袋，竭力地向猎星那边移动过去。

敖忌垂目看着他，看着小蛇顺着猎星的手臂攀上他的肩膀，看着猎星眼中悲恸的央求，许久，沉重地叹了一声。

最终，敖忌仍是将螣九岐所化的小蛇带回了夜宁都照看，那里是整个妖界地气汇聚之地，更利于妖族成长。而他也允了猎星随时前来探望，若愿意，可以长居在宫中。

于祅皇的身份而言，这已是很大的让步。

猎星明白这一点，也没有再进一步要求。

他畏惧于夜宁都的人多眼杂，也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毕竟，鲁殇曾利用他的身躯残杀祭首、加害祅皇、催发天洪，这种种事情早已传流传甚广，他又怎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都城，出现在那些旧人眼前。

他只能偶尔趁着夜色避开人群，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进入夜宁都，去王宫去看看螣九岐。小蛇对他仍旧有所记忆，在他来时开心，在感觉他要走时难过。他每一次都会尽量给小蛇带去他爱吃的果脯，给他带着自己做的小玩具，但小蛇最喜欢的，还是那只铃铛，尽管已经有些旧了，听敖忌说，小蛇还是会时不时摇响它。

敖忌对他说，也许，他是在表达自己的思念。然后又再提了一句，若猎星愿意，可以留在夜宁都。

猎星摇摇头，他说，“我只会给你们带来麻烦。”他抚着小蛇的脑袋，眼神沉重黯然，无声地向他道歉。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

猎星再去看螣九岐时，看到的已经是一个陪坐在敖忌身边、粉琢玉砌的小娃娃，穿着华贵的衣衫，发丝细致的编起，戴着几支精致的小簪子。他进入偏殿时，小娃娃正在敖忌的看顾下与面前的老者说话，看了他一眼之后，又转了回去。

他没有上前打扰，便退下殿去，找了个宫人打听。得知他仍是以螣九岐为名，仍是被祅皇和现任三相宠着，似乎还没有找回从前的记忆。眼下正在跟随风相半途废学习钩邪一族的术法，准备再长大一些，继任祭首一职。

也许是这次隔的时间太久，猎星发觉，螣九岐似乎已经不认识自己了。刚刚，坐在上首的螣九岐该是看到了他的，可眼神却是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

也好。猎星垂目笑了笑。

只要螣九岐平安，认不认识自己，也没有那么重要了。他在祅灵漈国仍旧地位尊崇，受人爱戴，他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祅灵漈国是螣九岐的故土，祅皇敖忌才是他的亲人手足。这里没有他的位置，也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也许一开始，他就不该抱着愚不可及的幻想。

他没有再继续等下去，转身欲走。

叮当的脆响再度牵扯住他即将离去的脚步。猎星心头一震，猛地转过身，刚刚还在偏殿中的小螣九岐此时就站在他身后看他，腰间还挂着那只已经明显陈旧的铃铛。

小小的孩子似乎是奔跑出来的，此时胸口起伏很大，还没有平定喘息。

看着他，不自禁地，猎星连呼吸都放缓了，他竭力稳住了情绪，却仍在说话间泄露了颤音，他问，“你怎么出来了？”

小螣九岐站在阶上凝视着他，未语。

猎星顿了顿，又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螣九岐仍是不说话，一对重瞳深深地看向他，内中似蕴着某种压抑的情绪。

两次试探的发问都没有回声，猎星合了眼，许久，下定决心了似的，向他迈了一小步，一字一字压着声音问道，“你是，想见我，所以才来的吗？”

可是，仍是无声无言。

积攒的勇气在这一刻烟消云散，猎星半垂下头，自嘲地笑了一声，也许不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螣九岐真的已经不认识他了，他站在这里，可能仅仅是想出来看看。而那个铃铛，多半也就是多年的习惯吧。

他用这样的理由说服了自己，而后催促自己离开。

就在他转身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背后突如其来的一扑，让他险些摔倒在地。

缓了缓，他才明白过来，是小螣九岐突然跑下来扑到了他背后。

接着，一双小手便环上了腰间。

“不是说摇了铃铛你就会来吗？你现在要去哪？”稍显稚嫩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责怪，几分酸涩，几分不满，几分委屈。

“我……”猎星一刹失语，怔愣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螣九岐将脸贴在他背上，慢慢说道，“不准离开我。”

“我不能留在这里，会给你和祅皇添麻烦。”猎星半垂下头，一分一分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竭力维持着平静，“你放心，就算远在天边，我也会惦记着你，会想办法弥补我的过失。”

螣九岐死死抓住他的前襟，“可你连看都不敢看我，还说什么要弥补的空话。”

“我……”猎星又是瞬间的无言。他缓了几许，慢慢地转了身，半跪于螣九岐身前，左手抚在他纤细的肩头，细细地从头到脚看着这个年幼的孩童。

夜宁都地气充盈，一向是钟灵毓秀之地，螣九岐这几年成长得非常迅速，这么短的时间已能化形。虽然还是小孩子的稚嫩模样，却也能轻易的看出他日后、或是曾经的如画眉目，神清骨秀。

他脑中一阵恍惚，空洞的左目再次迸出烧灼钻心的疼痛，渐渐地滑下血泪。

胸中被压抑良久地情感突地炸开，汹涌着将他仅存的理智和冷静吞没。他伸手慢慢将眼前的小螣九岐抱进坏中，甚至没有顾忌他瘦小的身体被自己如此用力的束缚是不是会疼。

“小九。”他失神地唤他，双手将他抱得紧紧。一声，又是一声，似乎陷入了某种梦魇里无法解脱。

“我在这。”螣九岐的声音也很轻，像是怕惊到他似的，然后慢慢地抬手摸到猎星颤动的肩膀，一边抚着他，一边说，“没事，没事了……”

语气放缓，蕴着浓浓的关切，如同当初，他安抚精神不稳时有失常的猎星时那般，耐心又温和。

好似又回到了那段时光，虽然会陷入癫狂，却是此生最为轻松，最为温暖的时光。猎星抱着怀中小小一只的螣九岐，将头抵在他瘦小的肩膀上。理智在嘲讽自己从一个孩子身上寻求安慰，可情感却压抑不住的沸腾汹涌，催使他不愿松开双手。

然后，他听到螣九岐轻轻地唤他，“义兄……”

便在那一刹那，猎星觉得心魂剧震，百骸皆惊。

“小九没怪过义兄，”螣九岐拥住他，声音轻而坚定，“所以，义兄也不要再怪自己了。”

猎星左目的血泪旋即更加炽灼，他切齿垂头，试图压抑心中崩塌的情愫，可伪装出来的平静已尽数破碎，连右眼也同样渗出了灼烫的眼泪，滚滚自面颊而落。

若他苟活至今，是为了寻求一个解脱的理由，那这句话，算是他等到的答案吗？

他不知，他只知道胸中翻涌无休的情感，狂烈地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无法遏制地想要流泪，想要失声痛哭。

敖忌此时携着半途废从偏殿内走出，对于螣九岐突然中断修行跑出来的行为有些诧异，但看到台阶下的猎星，心中已经明了，倒更多了几分无奈。

螣九岐察觉到身后有声音，回头看了看敖忌，向他笑了一笑，神情中有向他征求同意的试探和讨好。

敖忌思索了一会，淡淡点了点头。又轻叹了一声，转身离开。

于是螣九岐又转向了猎星，小手轻轻抚着他的头，脸上扬起几分欣喜的笑意。

猎星沉浸在情绪崩溃的余波中，并未发现敖忌也过来了，他只紧紧拥住了螣九岐，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浮木一般。

此时，耳边响起螣九岐的轻声细语。

他说，“义兄，欢迎回家。”

猎星又是剧烈一抖，兀自坚持的隐忍再难为继，细细咬住的唇齿泄出了第一声啜泣，而后，便是不成声的恸哭，压抑又沉闷。

螣九岐轻柔地拍着他的肩哄着他，一如那许多年猎星对他的耐心那样。

待猎星收拾好了情绪，牵着螣九岐去向拜见敖忌时，已是黄昏时分。

敖忌手中握着一册书，目光没落在站在下方的猎星身上，仿佛是没看到他们一样。

“参见祅皇。”猎星俯下头，依礼拜见。他的嗓音还有些哑，没能完全从刚才的恸哭中彻底恢复。

敖忌将书翻了一页，淡淡地“嗯”了一声，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怒。

猎星拿不准他的想法，也不敢擅自表露自己的心思，他看了看仰起脸来对他笑得螣九岐，只能试探道，“猎星此来，有事想与祅皇商议。”

敖忌仍是没有将视线从书页上挪开，也不接他的话。

周围一霎静得落针可闻。

猎星有些不安，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头，便听敖忌状若无意地说道，“小九，封存的那半坛血红尘，你去拿过来吧。我们去角星墓前，跟他共饮。”

“是。”螣九岐应了，扯着猎星的手指晃了晃。

猎星更有些失措的难堪，抿了嘴没有出声。

敖忌抬了抬眼，视线向局促不安的猎星扫来，再补一句，“虽然，可能不够装满四碗了。”

闻言，猎星猛地抬了头，便觉刚刚稳定的心绪又一次汹涌起来，激得他又想要落泪了。

“嗯……”他嘶哑着嗓音，回应，“同饮吧。”

这一次，不会再错过了。

[ 此帖被xingyue在2023-05-31 10:01重新編輯 ]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