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2.29【俏雁，副网空】Breaking In the Dawn · 至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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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yzm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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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5)

樓主發表於: 2017-12-29 10:54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2.29【俏雁，副网空】Breaking In the Dawn · 至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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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5)

1樓發表於: 2018-01-13 17:1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俏如来是被暖气热醒的。
　　喉咙干燥的像失去了所有水分，吞咽润泽不下一寸一地，挣扎一会儿，还是认命地坐起身。他习惯将窗帘拉的严丝密合，卧室与起居室都是如此，洗漱完关上灯陷入了短暂的昏暗，打开门，被折入眼底的惨淡光亮刺的眯起了眼睛。
　　碎雪纷纷扬扬，阳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他走近落地窗望出去，底下的树枝梢末被积雪压弯，蓬蓬的一层像是云絮，碎落时莫名有些寂寥。
　　沙发上的人正单手玩儿手机，卷起袖口的腕骨处露出一块银色手表。那块表乍一眼昂贵不菲，细看之下虽然光亮，却遍布陈旧划痕，与他从头讲究到底的精致模样完全不合。包覆在白色布料里的另一只手支着面颊，垂发的艳丽赤色在冷光下湮灭，即便俏如来走来又离去，上官鸿信恍若未闻，没有任何反应。
　　俏如来也没那个心力主动搭理，从冰柜拿出瓶水一气喝掉大半。流水缓解了干渴，好似也带走五脏六腑的温度，如利剑一般将他刺透。
　　兜里手机震了震，副手郭筝发消息说司机堵在半路，可能晚到很久。俏如来兴致缺缺地拿即食麦片出来煮了一碗，坐在餐桌边吃，正对上官鸿信低垂的侧脸。不出所料，他抿着唇，瘦削的面容透着冰寒，一室暖意都无法和缓，绝对不是天气恶劣的缘故。
　　俏如来收拾干净碗筷，经过沙发，顿住脚步，偏头说：“替我带束花。”
　　上官鸿信抬起眼，明亮的金瞳闪过一瞬的恍惚，泛起妖异的润泽，隐约勾起的唇角流露清晰的嘲讽，讥诮言语将出未出，到底还是和前两年一样答应了下来。
　　俏如来合上门，吊起的心弦重重落回原处，余下让他喘不过气的难受。
　　这不是亏欠。
　　他和那个死去的少女毫无联系，一切仅仅是为了默苍离。
　　之前的制服扔在了医院，包扎后换的衬衫肩头也是血迹斑斑，俏如来不缺衣服，只是可惜了一把在医院不翼而飞的袖扣，毕竟是父亲带回的礼物，用好几年也有了感情。
　　子弹的贯穿伤原本算是轻伤，经过上官鸿信一番恶意按压难免恶化，敷料周边微微发烫，本身也因内部的反应肿起不少。他忍着想揭去它的冲动，将制服穿戴齐整，肩章压到伤处，怎么调整都不舒服，也只能作罢。
　　俏如来再出门时，雪势暂歇，薄金色的日光照进来，莫名好像比先前还冷清。
　　走道尽头的客房房门大开，晚间看到随意乱扔的衣服和电子产品全部清空，一如既往收拾清净，不知道是否该称赞过客不必要的职业道德。
　　俏如来下到底层，接送的专车正等在大堂外。公寓距离特别调查局办公楼不远，大雪湿滑，日常二十分钟路程因有车出了事故拖延近一个小时，到达时已经临近中午了。
　　来到办公室，另一头急匆匆走来一个抱着好几叠不同色文件的年轻人，俏如来见他面色发白，心下了然，“才被玄之玄放出来？”
　　郭筝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进去以后小心从夹层里抽出一份薄薄的报告放在桌角，摆摆手说：“副局长前几天被欲部长嘲……劝告过以后就有点暴躁，拎着我一两个钟头还算好的了。”
　　“辛苦了。”
　　“应该的。”
　　“你要不是我的秘书也不会这么碍他眼。”俏如来拿来报告扫了一眼，“果然不顺利吗？”
　　郭筝斟酌着回答，“玄之玄和修罗帝国的戮世摩罗的确走的很近，他们的联系实在不算多，私交到这种程度对特别调查局官员而言还在容许范围，不能证明他出卖政府,收取黑金，两头通吃。除非您或另三位部长申请，我无法取得权限调阅他的通讯信息。只是一旦您申请，也就算不得秘密调查了。委任代行者是一种选择，但到时惹上麻烦的会是您。”
　　俏如来点点头，翻着文件一言不发，逆光让他比平日更显得严肃。郭筝摸不清他是怎样的心思，说完就离开了。
　　报告里除了玄之玄的详细行踪，还贴了几张模糊的相片。比较清晰的一张应当拍摄于私人场合，玄之玄坐在单人沙发上，肢体动作显示了他的不痛快。一旁沙发上靠着一个高大的绿发男人，偏着头像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姿态几乎可说嚣张，但玄之玄的不悦却是针对猫似的枕着那男人大腿、不知缘由笑的毫无形象的年轻人。他抬手冲玄之玄比了一个手势，虽然看不太清，俏如来也不得不夸玄之玄一句，以他那不太稳重的脾气，没当场拔枪算是难得涵养好。
　　至于这挑衅玄之玄的年轻人，应当就是修罗帝国的首领戮世摩罗了。
　　前任首领帝鬼的养子，五年前继任，性情乖张，行事百无禁忌，公开露面总换着戴各种造型奇异的面具。追击叛徒梁皇无忌过程中，他出手处决前干部煞魔子，被反击流弹打落面具才露出真容，据说不过二十上下，居然能成功稳住高层干部，还让修罗帝国在魔世气焰更盛，也算是个人才了。
　　这是俏如来第一次见到戮世摩罗的真容，实话说，相当失望，大半脸孔被单侧眼罩遮去和整个蒙住也没多大差别了。那轮廓带着几分的熟悉，俏如来感觉在哪儿见过，但一头绿发实在惹眼，如果见过，不可能毫无印象。
　　“老师，修罗帝国真是生命力顽强啊……”俏如来喃喃着转过身。
　　室外又开始下雪，白蒙蒙一片里，他仿佛看到了某个人与如今截然不同的面貌。
　　镜片后是一双特殊的金眸，神情温和斯文，一身藏蓝西装笔挺服帖。他伸出手握住他的，话声低沉而平缓。
　　“你好，我是高鸿离。”
　　肌肤的冰凉透过时光冷彻心扉，到明天相识满四年，俏如来恍然发觉，曾经以为镌刻入骨的日子，其实已经不怎么回忆的起来了。
　　***
　　从中原区的繁华地段驱车三小时到达北部与魔世区交界处，街面繁华安宁，完全看不出几个街区的火线之外就是全九界最混乱的区域之一。
　　路上大雪偃旗息鼓，日光照在松软的新雪上折射剔透的碎光，如此刺目，却和初霁的日色一样毫无温度。
　　上官鸿信来到预定的酒店，从后座取出手提箱，只披一件外套就下车。入住时委托前台定制两份花束，他回房冲过澡，伏在床上打游戏。
　　手机在桌子上嗡嗡地响，是鸩罂粟来电话，接起就开始啰啰嗦嗦嘱咐骨折的注意事项。骨折差不多都好了，鸩罂粟还是絮絮叨叨不停，完全无视取钢钉的手术还是他代为预约的。等那头说的口干舌燥停下来喝水，上官鸿信笑了笑，一如往年，诚恳地说：“我没事。”
　　鸩罂粟平淡地说：“没事最好。玄之玄的资料我还在收集，回来记得踩点。”
　　上官鸿信沉默了一下，“……好。”
　　电话被果断挂断，上官鸿信没了玩儿游戏的心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挨到天光大亮，他找出房里的挂烫机，从手提箱里取出漆黑的西装，认认真真熨烫过，穿戴齐整，还戴了眼镜和白手套。
　　酒店服务送上预定的花束，两捧都是冬日里少见的艳丽丰茂，上官鸿信想，收到的人一定会喜欢。
　　细雪不停，天气阴沉沉，内心也阴霾一片。上官鸿信撑着黑伞，走在冷清的墓园小径，恍然生出自己也躺在其中的错觉。
　　墓碑洁白的几乎与天地融为一色，只有鲜红十字彰显存在，上官鸿信拂去松软的积雪，放上花束，轻轻说：“霓裳，生日快乐。”
　　深重的疲惫席卷心头，指尖滑落，描摹碑上的生卒年月。
　　一次次计算，总和依旧刚过十六岁，霓裳与俏如来同龄但小两三个月，在那个青年苦恼升学压力时，她未曾体会过生命的绚丽就尸骨无存了。
　　一切随着家族的覆灭化为灰烬，十年过去，亦或者过更久，霓裳只会是记忆中的霓裳，而他为了追逐抛弃自己的信仰沉沦黑暗，早已不知成为什么模样。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停在身侧，唤回游离的神思。带笑的男声说：“你好呀，还以为只有我会在这种天气来扫墓呢。”
　　上官鸿信偏过头，对上一张只在相片中见过的脸。
　　年轻男人蓬松的短发绿莹莹的，繁复的眼罩遮去大半苍白的面容，暴露在外的眉眼微挑，笑容轻佻而愉悦。他呼出一口白气，拍去棒球服和围巾上的落雪，自顾自说：“今年真冷啊，是不是？”
　　大冬天从头到脚连指尖包裹的严严实实并不罕见，上官鸿信垂下目光，发觉他应当是踩着小径之外的雪地走来的。凹陷深度异乎寻常，与体格应有的质量明显不符，保守估计，身体组织起码有三分之一调换成了机械。
　　“喂喂，你这人可真无趣，都不问问我来看谁吗？”年轻男人指向不远处一块造型夸张的墓碑，十分的自来熟，“我来看我自己诶，是不是特别酷？”
　　“戮世摩罗。”上官鸿信嗤笑了一声，“自说自话有意思吗？”
　　“你认得我？”
　　上官鸿信转身就走，被戮世摩罗一把抓住，要挣脱，臂上的力量突然加重，不出所料是无机制的触感。
　　“我不大用这样子出现，还想捉弄你一下。”戮世摩罗凑近来，舔了舔唇，勾出几分隐含血色的嘲弄，“你认得也不奇怪嘛，谁让你全家都死在修罗帝国手上？”
　　上官鸿信侧首靠的更近，在他耳边开口，嗓音极是温柔，“想去见养父吗？”
　　戮世摩罗吓了一跳似的，立刻松脱往后跳了好几步隔开距离，连连摆手，“虽然很思念老爸，但提早见就免啦。我们还是好好叙旧吧？我加入的晚，但也听到好多故事呢……”
　　上官鸿信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下一刻金瞳猛然收缩，一向空旷的眼底燃起熊熊怒火，凶戾无比。
　　戮世摩罗仍然吊儿郎当地在说：“你妹妹不仅生的美，还相当有天赋啊，十几岁动作就那样干脆利落，好看的像跳舞……上官家连大小姐都要接受严格训练吗？也难怪你当初退学不到半年转行做代行者就能混的风生水起，深藏不露啊！对啦，你是不是不知道她怎么死的？”他话锋一转，咧嘴笑了，“你在找策天凤，正好，我也要找他。”
　　上官鸿信冷冷说：“看不出还挺有孝心。”
　　戮世摩罗耸了耸肩，“老头子对我不错，某种程度上比亲爸还好。找不到策天凤，我在想杀了现在的史局长看能不能把他逼出来……”
　　“不行。”上官鸿信打断他，沉默片刻才说：“他是唯一和策天凤保持联络的人，不能轻举妄动。”
　　戮世摩罗长长叹一口气，“可惜啊，我还希望你能快点杀了他。”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留他一条命更好。”
　　“你不会的。”戮世摩罗歪着头，笑眯眯说，“他不仅知道策天凤在哪里，还知道霓裳小姐是怎样死的。哎呀，录像还是我让人送过去的，那么美的人啊，最后零零落落的……”
　　枪声打破寂静，子弹穿透棒球服的皮革衣袖，没有渗血，反而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戮世摩罗浑然不觉疼痛，随手拍了拍伤处，漫不经心说：“你只知道老头子把人挖出来葬在这里还漏出消息，不知道他说只留骨灰是因为尸身实在修复不好了，亲友见到恐怕也只是伤心。”
　　上官鸿信低头整理衣袖，气急了几乎控制不住颤抖。
　　“老头子和我都没有杀你，我们有很多合作空间。”上官鸿信不置可否，戮世摩罗便接着说：“愿不愿意杀史艳文？哦，你知道他是谁吗？”
　　上官鸿信一口拒绝，“善后太麻烦。”
　　“史议长不行，史局长也不行，那就没啦。”
　　上官鸿信随口说：“史艳文还有个儿子在念国防研究生，推荐给你。”
　　“国防研究生……哈……哈哈哈……挺好的……”
　　戮世摩罗喃喃着爆发大笑，根本停不下来，听的上官鸿信莫名其妙。
　　鸩罂粟以前说他有病，真应该来看看戮世摩罗，这才叫真正有病。
　　小径上走来一个男人，在衬衫外披着长大衣，模样秀气的完全不像寻常印象里的黑道。他看也不看上官鸿信，只对戮世摩罗说：“臭小子，回去了。”
　　上官鸿信说：“戮世摩罗，你的保姆？”
　　长眼扫来寒光，上官鸿信全没所谓。戮世摩罗明显乐不可支，不着痕迹竖个大拇指，喊着“爱将啊”扑过去勾住那男人的颈子，引来他嫌弃的抗拒，奈何越推被箍的越紧，只能满脸不高兴地挂着这超大挂件走了。
　　忍着不能杀俏如来也就罢了，还得阻止旁人，实在太过可笑。
　　这认知让上官鸿信的心情无比恶劣，开车回家比来时用了更多时间。
　　没错，他的确算是有自己家的，目前这一处和鸩罂粟合租的公寓位于在中原区东北、临近羽国区的地段。虽然上官鸿信奔波委托之余还自发地要折腾俏如来，一个月至多回来一两个礼拜，鸩罂粟还是没撤下门上那幼儿园画风的自制手绘名牌，对他多年的抗议也充耳不闻。
　　周末家里半点声息没有，暖气不冷不热，上官鸿信看了眼玄关上挂着的的白板，鸩罂粟果然还在医院坐班。他随手调高温度，回到自己房里，拆光被单床笠连薄被一股脑扔去洗了，冲过澡还算精神，挨到烘干完已经困得眼皮打架，随便铺铺倒头就睡。
　　梦境从来不是可以逃避不堪的所在，上官鸿信看到了他的妹妹，一身少时常穿的浅色裙子，长长的头发修了这年纪女孩子喜欢的齐刘海，抬起头，大眼睛平淡而空洞。
　　她稍稍启唇，对着他身后开口，语速缓慢，些微变了调，“俏如来，策天凤在哪里？”
　　“高鸿离。”
　　响起的嗓音清亮平和，他转过身，迎上的浅金眸子满含早已陌生的深切情感。陷入无知爱情的年轻人温柔而腼腆，连索取拥抱都要纠结，他忍不住伸出手，在触摸到他的下一刻蓦地惊醒，呼吸不自觉一窒。
　　什么也没吃就睡，饿的胃有些难受，上官鸿信出去的时候，坐在饭桌边吃早饭的鸩罂粟眼皮也没从报纸抬起，只说：“我煮了粥，自己去盛，配菜自己拿。”
　　“……能不要这么中老年人口味吗？”
　　“除了粥只有蛋糕，最近值班多，弹尽粮绝了。”
　　上官鸿信对甜食敬谢不敏，不得不妥协，等吃完跟着鸩罂粟去医院拆骨钉。虽然是他的要求，每次都得再做手术也是麻烦，幸好这几天无事，他能够在家睡得昏天暗地，醒来不是看书就是打游戏，对比又要上班又要整理资料的鸩罂粟，可说幸福的可恶了。
　　伤口愈合的很快，接过鸩罂粟扔来的资料，上官鸿信花了一整天看完，准备开工。
　　目标人物玄之玄，年约三十许，罹患生长激素缺乏症，形貌停留在十岁出头、介于幼童与少年之间的模样。四年前，前特别调查局局长默苍离隐退，一时群龙无首，玄之玄代理局长颇有手段，正式局长任命却落在默苍离的学生俏如来头上，原因至今成迷。传言中原区议长为长子活动，才让年龄资历都不足的俏如来摘得局长头衔，又传闻特别调查局几位部长彼此倾轧，才让上面宁可拉俏如来上去，也要把他们卡在副手的位置。玄之玄生生让人立了个副局长职位给自己也算本事，虽然明面上名声不错，但绝对不是安分的人。
　　冬日大雪为刺杀增添障碍，倒是有益查探，上官鸿信随意换套休闲衣服，戴上口罩和帽子就算完成了乔装，顺着资料中较常出没的位置一处处踩点，很快定下数处狙击方位。
　　没两天就是计划的日子，上官鸿信在家玩儿了一整天的枪，拆了装，装了拆，一遍一遍校准，等觉得手感差不多了，才收拾好小心装进手提箱。
　　一夜无梦，安稳好眠，起早还有空做早餐，完全不紧张。
　　玄之玄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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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8-06-18 0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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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生长激素缺乏症患者冻结了未长成的年华，貌似永远天真纯稚，眼神却骗不了人。玄之玄穿着的是一副红尘打滚污浊了的庸老躯壳，他的欲望过载，撑破了薄脆皮囊，仔细看一道道裂口，钻出不安分的漆黑的手，要将前路的阻碍拖后，替换上自己走康庄大道。

　　上官鸿信参加过一次他出席的活动。当时坐的远，人物不如资料影像里看的清晰，只觉得气氛热烈的让人不耐，近看居然还能提供几分趣味。玄之玄的眼里闪烁的分明是赤裸裸的野心，在演讲的场合，听众却自觉将之同理为对目标的热忱，奇异的错位不由令人失笑。

　　他扣下扳机，那张脸定格在了最后的震惊，荒诞剧目仓促收场，深夜游荡的观众受到血腥的刺激反而更加精神。汩汩鲜血映着街灯微微闪烁，曾经是人的东西一旦生机流逝，不过大块令人厌弃的沉重死肉。混乱中，玄之玄像是被固定在那儿的展品，一动不动接受围观众人的揣摩。他们也许在谈论他的生平，也许在调笑他的冤仇，无知才能肆意说道，这一生汲汲营营的人，不知是否满意最后的热闹？

　　长久待机让上官鸿信身体发僵，拆解着枪管稍稍活动才好转一些。屋顶大风刮的人脸疼，与碎雪一道携冷意为心头不快降温。他吹开坠在漆黑皮革上零落的冰晶，很快又落下几片，六角棱形形状分明。

　　夜雪意外的气势充足，尽管有曝露行迹的风险，毕竟暂时没有消停的迹象，上官鸿信懒得多热车，半途咬下手套，在方向盘摸到一手令人不快的湿意。

　　杀人不会带给上官鸿信任何触动，哪怕死者是特别督查局官员，利弊权衡早在接受委托时就已经完成。他是想起了戮世摩罗——笑眯眯却浑身不对劲，一副嗑嗨了模样的青年说过的话，在子弹穿透坚硬颅骨的瞬间再次贯穿了他。

　　上官鸿信不常扫墓，却也绝非仅在霓裳生日到来。戮世摩罗刻意挑这一天现身，踩在挑衅的边缘又要寻求合作，他一个字都不会信。

　　修罗帝国前任首领帝鬼死于策天凤筹谋，戮世摩罗提及继承人俏如来十分漠然，反而对中原议长史艳文透露兴趣。魔世与中原目前相安无事，既然区域有差，利益无关，为什么要关注史艳文？

　　上官鸿信只见过戮世摩罗一回，但对他并非一无所知。他是那类就算毫无接触也需要知道的人，鸩罂粟定期更新资料库，上官鸿信一同了然于心。

　　帝鬼一力提拔养子成为最年轻的干部，他的确不负期望，在养父死后极力扩张组织，清算卧底内奸毫不留情。即便光辉事迹人尽皆知，警方也对他毫无办法，有钱就能请大律师，巧舌如簧气的人七窍生烟，依旧连指控都按不上。

　　魔世出身，野蛮生长，除了被帝鬼收养毫无亮点，戮世魔罗过去二十多年生命与史艳文并无交集。可他的恶意不加掩饰，毫不在意被察觉，显然两人之间未知的联系于他全无所谓，却是于史艳文有害的。

　　上官鸿信正想着要再联系鸩罂粟，瞥见跳出的信息，险些脚底打滑来个漂移。

　　开什么玩笑，把玄之玄换成等高钞票能值那么多吗？

　　这人很值钱，意外的值钱，上官鸿信无所谓被利用，单纯有些好奇。

　　鸩罂粟的电话在这时拨了进来，“我有事要到临市去两周，昨天买了点东西放冰箱，你要之后不住家里，走之前记得把它清空。”

　　“住啊，怎么不住了？不过——”上官鸿信想到他门上儿童手绘风格的名牌就头疼。医学生的绘画水平当然不止于此，当年是为了新收养的女孩子才故意画成这样，连带他也得了四个胖乎乎的大字，“我能不能申请换个名牌？”

　　“别了，反正你也不常见到。”鸩罂粟那头键盘声噼里啪啦，一份路线图很快发送给上官鸿信，同时更改了导航，“警方收到消息在处理了，你最近当心。”

　　“中间人不在，我正好放假。看来明天开始能指着特别督查局的消息提神了。”

　　“你真的不该选他，局长副局长接连出事，恐怕要有动作。”

　　“我会小心。”上官鸿信浑不在意，“查一下史艳文，重点在有交集的、目前三十岁以下的青年，他是不是在警察系统里待了不少时候？可能是各类案件相关人。”

　　“发生什么了？”

　　“也许是错觉，等我有结论再说。”

　　“交给我吧。”鸩罂粟下一刻转了话题，“对了，住院部那边我和护工打过招呼，不用麻烦你看顾岳灵休。榕烨的学校这两天有升学指导，你要是愿意帮我去听听，不愿意我之后找老师。”

　　上官鸿信答应的干脆，鸩罂粟顺势给拍档科普起了养女各科优劣。

　　杀手拍档一本正经讨论育儿未免古怪，两人倒是浑然不觉。家中是世交，他们认识太久，知根知底，上官家的覆灭不仅让上官鸿信失去一切，鸩罂粟亦然。他陷入家破人亡与恋人重伤昏迷的双重打击，当曾经前途无量的少年从黑暗中递来邀约，也舍弃了优良教育塑造的良人市民准则，以他人的生命获取利益。只是他不像上官鸿信为一个飘渺的念头在深渊中踽踽独行，而是踏踏实实经营出属于自己的人间烟火，并对将拍档拖回现实这件事坚持不懈。

　　某种程度上，他的确算是成功：杀手杀人很常见，杀手做饭打下手浇花除草给小朋友开家长会就不常见了。鸩罂粟估摸着上官鸿信自己都没在意，也懒得说。

　　夜雪越来越急，路上虽然没什么车，上官鸿信还是放慢了速度，回家用了一两个小时。他拉开冰箱，满眼让人扶额的翠绿。鸩罂粟的生活习惯良好到除却一罐孤零零的啤酒，全员养生，他翻箱倒柜才找出瓶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洋酒，半点没兑，倒了杯放在身边，一边擦枪一边喝。

　　酒量再好，喝的急还是会头晕，上官鸿信身体发木，躺在床上好似躺进了团团云絮，柔软而飘然。

　　委托完成，银行进帐，放假起来还能听到有趣的消息，他坠入深沉的梦境前却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

　　梦是另一重现实，纠葛与渴望化为实体，人不得不直面内心深处的疯狂与混沌。思虑深重的人很难享受黑夜，心智坚强此时反而是个缺点，容易困于浅层，思绪浮浮沉沉。俏如来一向睡的不踏实，刚受伤的时候怎么躺都不舒服，近来无事，却在大清早被郭筝一通急电驱散所有朦胧的睡意。

　　他的声音不住发抖，“玄之玄副局长今晨被暗杀，当场死亡。”

　　俏如来手在身侧捏紧成拳，听完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巨石一般压在胸口的怒意，吐出一口隐忍的长叹，去冲了把脸冷静。

　　他一粒粒扣紧衬衣，领结上推收紧，将躁动全数压抑，妥帖地压进规整的制服。温和的表情止于温和，相似神态不难在其他官员身上寻觅，千人一面，安全有效，阻绝一切暗中的窥探。俏如来不在乎玄之玄野心勃勃，只郁闷良久努力一朝成空，他背后的事自此永远沉了下去。

　　暖气充足的房子空空荡荡，莫名透着一股子冷清，一个念头划过俏如来脑海——

　　不该只有他一人。

　　俏如来挥去袭来的荒谬，怪异感依然迟迟不退，不妙，非常不妙，他的确太习惯上官鸿信的存在，尽管他一向神出鬼没。

　　回家时常能收获“惊喜”，上官鸿信闷在客房听音乐玩游戏还好，在厨房叮叮咣咣也行，碰到加完班摸黑回房，迷迷糊糊要躺下压到人被踢下床，半夜能打起来。俏如来无比希望他能百无聊赖埋在沙发里看书不理人，和屋子里的挂画盆栽一样，一直呆在那儿安安生生，无奈这位师兄消停不下来，乐此不疲要找麻烦。

　　俏如来想他理当厌烦的，他爱过“高鸿离”，真心实意付给虚假，挑破之后迅速冷却。无心之人面面相觑，一个无尽折腾，要凿穿另一个日渐冷硬的坚壁，都是越来越不耐烦，却不放弃。他们在彼此身上耗费了太多时间，清算沉没成本并不划算。

　　独处时总有一堆胡思乱想，幸而司机很快就到了，伴着欲星移的电话，“玄之玄的事知道了吧？上回转交你的资料准备怎么办？”

　　俏如来想起这事额角就突突地跳，“只能压下了，这次多谢你。”

　　“我也有私心。可惜他一向光棍，死了就死了，即便要深究，旁人也可以推给他。”欲星移从容不迫的语气叫人听出了一丝冷淡的笑意，“死人实在好用，他做人最成功不过今日。”

　　前一阵玄之玄连着否了欲星移有关还境的提案，两人关系日趋紧张，俏如来对过去的事不多话，只说：“偏偏在今天早上。”

　　欲星移也叹了口气，“现在的代行者，实在胆大包天。”

　　这话不仅指玄之玄，还指他的事，俏如来眼前顿时闪过上官鸿信漫不经心的脸。

　　这人何止胆大包天，俏如来毫不怀疑他有能力一枪毙命，自己现在能坐在车里和欲星移谈话，恐怕要感谢上官鸿信大发慈悲。

　　每月第三周的例会大多走个形式，今天的气氛格外微妙，原因无他，自然是暗里流传的已经人尽皆知的消息。

　　副局长死于暗杀，生命消逝固然值得叹惋，是否有人惋惜倒值得商榷，为空位惋惜的大约更多一些。局长一如既往平静，两位在场的部长也面不改色，徘徊的目光看不出他们的反应，只得在离去时窃窃私语。

　　局长位下，副局长到几位部长存在间隙从来不是秘密，名义上的最高领导多为空降，前任默苍离借打击魔世与羽国势力高升，因曾经的强硬陷入孤立的尴尬。他辞职后人事更迭，资历浅薄的俏如来上位，难怪会有人认为是父亲史艳文活动有功。

　　俏如来有时想，或许这就是上方要的。没有一个局长有机会掌控全局，哪怕强大如他的老师默苍离也不能。特别督查局立在黑白节点，手下全是定时炸弹，人事牵制也许会影响效率，可对一个官僚机构而言，效率从来不是他们追寻的目标。

　　自沉闷的例会解脱，俏如来没见到郭筝，办公室里有人等待，他报了来处，俏如来就明白旁人为何让他入内了。

　　长眉细眼、看过就会遗忘的警官，来访自然是为玄之玄的不测。他的问题偶有尖锐，总体十分常规，结束的很快，明显就是走个流程，欲星移和凰后也在拜访名单。

　　送走了人，俏如来默默整理准备许久的文件，草草浏览过，往电脑尘封处搬运。扫到玄之玄与戮世摩罗那张相片，他无端一愣，像是突然成为了玄之玄，那张脸变得清晰，直面年轻男人挂在嘴角的嘲讽。

　　怎么会没有注意，是谁有机会调用录像截取玄之玄与戮世摩罗见面的场景？督查局信息部也许能做到，但郭筝并没有向他或欲星移申请过权限。

　　他的坐机、私人号码全无回应，那位警官一定还会再回来，也许是二度问话，也许是通知嫌疑——指控想来站不住脚，但过多纠缠，总是麻烦。

　　俏如来认真思考后按下不太熟悉的一串数字，呼叫出去的同时成为乱码，绝对不会在任何地方留下记录。这是如今社会里代行者的特权。

　　“俏如来？”接起的嗓音模模糊糊，显然刚睡醒不久，“奇了，你居然会找我。”

　　“帮我一个忙。”俏如来望着窗外雪后的阴沉低声说道，“找到特别督查局局员郭筝，如果可能的话，保护他。”

　　“不怕我杀了他？”

　　“没有益处的多余的事你会做吗？”

　　上官鸿信笑了笑，“师弟，这么信任我？”

　　“你认为呢……师兄？”

　　对方果断切掉通信，俏如来知道他应下了。

　　***

　　魔世虽是九界最混乱的行政区之一，与许多外区人印象相反，三大势力控制区域兴旺可说不下其他地块。争端默许了罪恶，罪恶破坏了管制，无管制的混乱滋生了暴利，只看外表，魔世中心也是高楼大厦应接不暇，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一如所有欲望都市。

　　修罗帝国辖内一处夜场一如既往彻夜喧嚣，上到三楼暗房才清静不少。随意一身黑衣黑裤的网中人靠着宽大的沙发，没开灯，坐在穿透落地玻璃的光里心不在焉地玩儿平板，尖削的脸上不断变换夜场迷离的光。

　　这间暗房布置的和所有会客室没什么两样，拥有黑白菱格的内壁与拼接镜面的天花板，乍一踏入十足十的古怪，安静诡异，仿佛别一世界——在戮世摩罗进入之前。

　　绿发的青年随手甩上门，跌跌撞撞走近来，手里一瓶洋酒随意扔在茶几上，横陈洒了半瓶，他也没管，喊着爱将跨坐到网中人身上，撑住他的肩低笑。

　　酒意吹到网中人脸上，他忍不住皱眉，“有病吃药，快点下去。”

　　“让我高兴一下。”戮世摩罗伸出两根手指，“玄之玄死透，俏如来可能停职，我觉得不错。”

　　网中人没说话，无论先前和玄之玄接触，还是之后一系列动作，他一向冷眼旁观，懒得多搭理戮世摩罗发疯，反正就算没人搭话，这小子也能自言自语个半天。

　　“玄之玄啊，实在是让人不爽，想黑白通吃也不看看人，既然不肯大方合作，保不准还有威胁组织的心思，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哈。”戮世摩罗收去话语冷意，俯首摩挲网中人的耳廓，舌尖细密地舔过去，被拍开在他颈侧蹭了蹭，“爱将，干我啊。”

　　网中人拎着他后颈像提鸡仔一般拉开一截距离，面无表情说：“干烦了，一边儿去。”

　　戮世摩罗乐不可支地伸出手臂，仿佛要环住他的脖子，双手却虚搭在上面有一搭没一搭磨蹭，让人疑心是否下一刻就要用力收紧，掐断手下人的生机。

　　这种事当然不会发生，毕竟戮世摩罗将此称之为调情，网中人看不大出来。这小子年纪越大病的越厉害，两片嘴唇又要说些奇怪的话，他不耐烦地去咬住，戮世摩罗回应的热切，后续自然水到渠成。

　　三分的醉意发酵到了五分，愉悦由内而发，戮世摩罗跪在网中人身上，颠颠簸簸中仰起头，如同离水的鱼寻求氧气，看到镜子里半明半暗的人，无声地笑了。

　　他半褪的衣衫处惨白的皮肤突然截断，转为无机制的冷光，一侧光裸的腿自膝盖以下同样不属于人体，踩在地板上发出坚硬的摩擦声。

　　就算变成这样，我还是活下来了啊。

　　放纵情欲，又在看到冰冷丑陋的身体的一刻骤然清醒，戮世摩罗浑身虚软，一片狼藉地靠在沙发上喘气。

　　网中人点了支烟，戮世摩罗顶着他冷漠的眼神捏过来，深深吸了一口。

　　他从吐出的烟雾里看到了早已模糊的脸庞，不是官面文章里千篇一律的宣传照，而是记忆里的，与孩子们相处有些笨拙的模样。

　　还记得我吗……

　　史艳文啊。

wb@失忆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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