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27 [剑应/剑叹/墨应/墨←叹]欢无极·欲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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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iw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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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0)

樓主發表於: 2021-12-27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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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7 [剑应/剑叹/墨应/墨←叹]欢无极·欲潸然

看标题就知道很雷……颤抖颤抖 Q<O(Ix
真的挺雷的。友情提示：不要为了吃肉就看啊 7#[8td
kSUpEV+/
总之就是剑府尊的大院儿文学。 /^\UB fE
i"RBk%
人物重度OOC，请批判性地看。 D!WyT`T
e.'6q ($3
以上。预警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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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1-12-27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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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剑非道一进后院，便听见院子里又闹得沸反盈天。大老太爷天极正用拐棍敲着地，其间拌杂二老太爷一连串的冒烟咳嗽，连带痛心疾首的斥骂：“反了反了！如今天下大乱，什么妖精都来出世，这个家也是没有王法的了！”

剑非道心里咯噔一声，加紧脚步直奔后院。进门却见两位老太爷互相搀扶着喘成一团，其形也危其气也短，仿佛吃了二斤伸腿瞪眼丸。

“爷爷！”他连忙过去搀住，扶着两人就在树边石凳上坐了。两个老的见他回来，这才缓过气息精神渐长，回光返照般开启了絮叨模式。一个拉住他手老泪纵横：“阿剑！你东屋里的那个不贤不孝的混账整天作耗，你管是不管？”另一个则义正词严：“当初我就说不该讨他。你二爷爷还说你大了，寻个偏房而已，怕什么。如今可不是应着我的话了？我们是老了，有今日没明日，原不该操这些心。可这个家将来还要靠你光耀门楣，若是留这么个搅家星在家里，我看……”

剑非道被两人天马行空的讲演一顿轰炸，虽是恭敬地垂头聆训，却没听懂个子午卯酉。倒是坐在房里的叹希奇听见两个糟老头东拉西扯，一面得意一面在心里附和：“对！说得对！快死了还操这些心，怎么没心肌梗塞把你们憋死！”及到后来那些话已没什么新意，七百年谷子八百年陈糠都翻出来，无非是讲他这个如夫人进门后泼米洒柴费油盐，为非作歹乱花钱……不是谋杀了大老太爷的宠物蟑螂，就是践踏了二老太爷的幸运杂草，总之是罪恶滔天令人发指。叹希奇听得越来越没意思，靠着床头不觉哈欠连天，竟尔昏厥般地秒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全黑了。叹希奇肩头一阵摇晃，他迷迷糊糊转过头，却见剑非道眉头紧锁仿佛镶了几瓣大蒜，一张奶油俊脸也生生严肃成了一位升堂的青天大老爷，向他问罪道：“你又做了什么惹爷爷生气？”

叹希奇翻个身搂住他的脖子按在枕头上，噗哧一笑：“感情他们骂了一下午，你都不知道我错在哪？”

剑非道不悦：“我在问你，你实说就是。”

叹希奇眨眨眼：“我要是说我没错呢？”

剑非道不以为然：“不可能。你若没错，他们怎会骂你？”

叹希奇笑：“他们若说我杀了人，你也二话不说要我偿命不成？”

剑非道愣了愣，一时间想不到反驳的言语，便拂了他的手坐起身。

“话不是这么说。”他正色道：“爷爷们年纪大了，讲话不清楚是有的，但他们并没有冤你杀人，你又何必这样刻薄。可见平日里我不在家时是什么情形。”说罢他站起身，背着身负手而立，肃声道：“你这样刁钻不知悔改，就去树下站着，待何时两位爷爷恕了你方可回来。”

叹希奇原本歪着，听见这话，笑容便凝在脸上。他不言不语，盯着剑非道的背影待了片刻唇齿轻碰道：“我不去。”

剑非道转头，一双碧眼陡现怒色。

“你必须去。”冷冷一声令下，他说完便一拂袖子，头也不回地推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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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1-12-27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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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1-12-27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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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欢爱良久终待云散雨收，应无骞将剑非道推一推，要他自去栉沐。剑非道伸手拉他起来，意思是要同去，应无骞却把手一撤，回身向里卧了。剑非道见惯他这冷淡模样，索性不去理会。待独自盥洗完毕，回房时方见应无骞合着衣裳出来，两人照面不过一点头，并无别语。剑非道回房躺着，睡意朦胧间仍听见院中风响，想是叹希奇还在舞剑。他二人初见便是以剑结缘，言谈见识十分投契，方才有了这段姻缘。剑非道起先本有意聘叹希奇做正室的，奈何家人早早定下了映家幼子，父母之命更改不得，只好委屈了意中人屈居侧室。偏生那叹希奇性子要强言行乖张，常惹得两位爷爷大发脾气。剑非道每每劝解，言道是两位老人家年事已高，凡事尽让些也是晚人后辈的孝道。那叹希奇听了却不走心，扑过来扯着他的脸狎昵亲笑：“难道我老人家就不要孝顺吗？你也乖些，替我撑撑腰才好呢！”

这浑话也只有二夫人敢说。剑非道本自偏爱他，拿这无状言行总没办法。那叹希奇俊丽可人性子娇俏，自是令人难舍，可若论端庄有度，还当推无骞更懂礼数。好在叹希奇自认是夫君心头好，那应无骞不过是老头子们按头强趸了来的，与剑非道原没情分，故此也不僭他。换做旁人，妻妾和睦是求也求不来的福分，那剑非道虽然乐见，却也难免犯嘀咕：正配无骞进门半年，对他总是恭顺有余，亲近不足。都说相敬如宾，可他们也太像宾了！剑非道恍惚想起是谁说无骞原本在外进学，只因家父病重方才匆促毕姻……想来这门亲事他也是不愿的。就不知当年在外都学了些什么？

剑非道翻个身，耳畔沙沙的，枕芯中泛着菊叶的幽冷香气。半睡半醒间他在心里念想着，来日还要问问无骞往事才好。若他真有心向学，便请个先生在家授课也未尝不可，如此了却他一桩心愿，也是夫妻情份……恍惚间正待睡去，却忽听院子里一声闷响，旋即有些嘈杂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人拍门：“大爷起来看看吧！叹夫人他……”

“什么？”剑非道掀了被子坐起来，影壁处朦胧光转，一袭白衣飘然走来，是应无骞托着烛火，朝门口望一望。

“你瞧瞧去吧。”他淡淡道：“我也就来。”

剑非道点点头，披了衣裳随人出去了。院子里早有仆人七手八脚将叹希奇抬上竹床。剑非道快步走过去，探身却见美人合目沉沉，一张脸经霜似的，黄白惨淡。

“这是怎么了？轩邈？！”他亲身去探，摇了两摇不见动静，便将人抱回房去。一番嘈杂早又惊动了两位老太爷，有年纪的人眠浅觉轻，这一闹再睡不着了，便披了衣服站在门口，又免不了一阵的唉声叹气咳嗽跺脚。此时恰逢应无骞穿戴了出门，那二老拿不着晕了的，便逮住这没晕的寻事。

“无骞！”天极拄着棍子在地上敲敲，眉头紧锁脸色青黑：“半夜三更不睡觉，你们闹的是什么？”

应无骞住了步子，微微气滞。这话问得好没形状。少年夫妻深更半夜，闹的还能是些什么？想是糟老头子糊涂了，才要张嘴管这闲事。

“轩邈身子不好，大爷去看看。”他淡淡应道。天极地限彼此对望一眼，顿时又作嗐声。

一个说：“他怎会身子不好？整日家舞刀弄棒的不是他？若真不好了，只怕也是闹得狠了，老天爷擎下来的报应。”另个又讲：“说来这也是你的不是，但凡做上房的家法有度，侧室就不会那样踢天弄井。无骞不是我说你，你只管他身子不好，却不看看自家？半年了也不见有个身孕，非道娶你是图什么许哟……”

应无骞默默立着，一张俏脸冷水无波。直待老太爷们絮叨完了，双双搀扶着进房去，他这才呼了口浊气，又往东厢走。

叹希奇被一干下人围着，剑非道挨在一旁，又是擦脸又是喂汤，更有人连夜去请大夫。忙乱了好一阵终听见一声长叹，叹希奇幽幽启了双目，眼光朦朦地扫过众人，方才落在剑非道脸上。

“你……”他虚弱吐出一个字，剑非道一颗心悬着，及到此时方才放下，趋近他切问道：“轩邈你怎么了？觉得哪里不好？”

叹希奇眨眼间冷了神色，动动唇低声道：“都出去！”

下人们忙忙散了。剑非道按住他肩，俯身下来深望他双眼，却见那紫晶流丽的瞳子抖着泪，更兼十分怒色。

“这怎么了？”他疑惑，“是谁惹你……”

话未落，却见叹希奇一张粉面涨起红云，手臂猛地一掀，竟是扯起了榻上瓷枕，结结实实地拍在剑非道脑门儿上。

满室里咚一声响好不骇人。剑非道毫无防备，直与撞了南墙相似仿佛。

“你这是做什么！”他捂着额头叫起来，反手抄过瓷枕掼回床头，却又被叹希奇一脚蹬在胸口——这二夫人武家出身，足下力道非同小可，只见剑非道身子一弓向后飞去，五脏六腑一齐逆反着，几不曾吐出隔夜饭。若说从前两人也常动手，可那是切磋，半是恩爱情调。如今这番龃龉没头没脑，真叫个天外飞来的。剑非道自幼便是全家人呵护的至宝，长大成人以来也事事顺遂，从未稍遇忤逆者。如今竟被侧室拳打脚踢，气愤之下不及细想，欺身过来将人按下，抡拳就捶。

那叹希奇好不泼辣，眼见枕边人变了脸面也不畏惧，只眦睁着眼恨道：“你打！你今日若不动手，我便死给你看！”

“你疯了！”剑非道打不下去，攥着他两肩来回摇晃。叹希奇反手同他撕扯，将被褥枕席一股脑踹到地上。恰逢应无骞推门进来，脚边扑地落个软枕。他停了步，低头看看那弹花枕头再看看床上滚做一团的两人，脸色便有些难看，扭过脸道：“大夫来了，见是不见？”

叹希奇见是他来，便挑挑眉，一声冷笑。

“好端端的请什么大夫？敢是我要死了？”

应无骞回过头，一双秀目清光冷韵，只在他脸上微微转过。

“能请大夫便是有救，你若要死，合该找执宾了！”说罢转向剑非道：“你怎么说？”

剑非道按着叹希奇，双臂较劲放松不得。他两人四肢修长，缠在一起如同下了锅的烂面条，可他本人却浑然不觉有何不妥，只对应无骞点点头：“就请进来吧。给他瞧瞧这疯……啊！你咬我！”

眼见叹希奇叨住了剑非道的胳膊不松口，应无骞嘴角抽抽，眼角一剜回身去了。不一时大夫进了门，叹希奇仍是闹着不肯瞧，剑非道无法，只得将人捆了，又堵了嘴，藏进帐子里方才能教诊脉。那大夫号了左边号右边，号了右边又号左边，足足闹了一盏茶功夫，剑非道心里七上八下，原地徘徊像个蒙了眼的牤牛。好容易待得医家问完诊，见面便问：“怎样？”

那医者伯阳子，原是家中走动惯的，先满面含笑谢了座，又让剑非道。

“恭喜大爷。”他打个揖躬：“尊夫人已是有喜了。”

“什么？”剑非道愣在当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伯阳子见他欢喜呆了，又道：“千真万确，尊夫人已怀妊月余，只是肝气逆涌……不过也不妨事，吃些平肝导气地药也就是了。”

“真的……你说真的？”剑非道懵懂过后，冰清玉彩的俊颜上忽然绽出由衷的欢欣笑意，近一步还礼道：“多谢先生！多谢……”

大夫连忙对拜不迭。自来医者大多见人抱病，也只有在此情此境方能见着喜色。剑非道款谢了大夫便匆匆进内，一把揪了叹希奇嘴里堵的手帕，搂住他开怀道：“轩邈，大夫说你有……”

“滚开！”叹希奇眉眼一耸厉声叫道。“我有什么与你何干？若能早知你是个没良心的，我就是死也不要跟你来此……”说罢又一股绳儿似的乱扭，将身子拧了十八道劲出来。剑非道不敢给他松绑，只好将他抱住宽慰：“你这又是为什么……我并不曾得罪你呀！谁惹了你，尽你发落也就是了，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你……”叹希奇面白气噎，两汪眼泪在眶子里滚来滚去。他索性一头撞在剑非道怀里大放悲声，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襟。

“你这变了心的亡人！现今是你惹我！让我发落谁去？！你快给我滚！滚！”

夜深人静，这气壮山河的哭声格外凄切，满院皆能听真二夫人寻死觅活的血泪控诉。应无骞躺在上房翻来翻去，睡意浓重却不得安生，只得抄起枕头压住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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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1-12-27 2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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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1-12-27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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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转眼到了掌灯时分，剑非道先转去前头上房里拜见爷爷，又将家中事略说了些。天极地限知他爱妾有孕也代为欢喜，殷勤揽过问寒问暖，又叠命下人整治菜馔与他。不知晓细情的还当是这宝贝疙瘩肚子里有货了。剑非道晌午又被叹希奇闹了一场，心下不快，言谈之间也便淡淡的。地限品出些滋味，探问道：“无骞呢？东屋有喜，他去瞧过了没有？”

“还没……”剑非道只出一语，便有天极接口道：“这话也休说了，两个不省事的灯芯，一般的费油。如今东屋里又作起势来，连那两只悍畜生也拴到门口去了。还有什么人敢去瞧他？去了只怕充成狗粮也未可知！”

剑非道讪笑一声。

“爷爷说得是。原是我同轩邈讲，如今他身子重，怕冲撞，这才将狗拴到前面去。只是狗儿认生，见人便要叫起来，也太聒噪。我打算将它们送去外头田庄上养着，明日就叫人来牵走。”

“这也罢了。”地限见天极还要再说，连忙转了话头：“你这些日子在家里耽得久了，外头的事虽有四衡料理，你也该过问过问。要做爹的人了，何妨辛苦些？”

此言一出，天极连声称是。两位爷爷你一言我一语，讲谈的兴头上来了，便又历数起太上府的祖典来，几不曾从盘古开天那时讲起。剑非道恭敬听着，他虽是娇生惯养大的，却有一宗好处，便是天性仁厚。旁人听多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只怕就要露出不耐烦来，剑非道非但不觉絮聒，还肯附和两句。有时老人家记性差了，前言不搭后语也是常有，譬如头里刚说过本家宗义乃是“生命在于运动”，后又说传世奥义无非“长生全赖静止”。剑非道矜矜业业，听到矛盾处只恨不能撕了衣摆做笔记，大有将天下砂锅尽数打破的劲头。两位爷爷被他问个不休，直说得老泪模糊哈气连天，嘴角的白沫子也干了几层，这才不得不收了谆谆教诲之心，痛快放他去了。

剑非道与爷爷讲谈半日，心中烦恼消了大半。回房来见应无骞，便有侍婢服侍他净面洗手，又捧上茶来。应无骞淡淡的，对他起居事向来也不殷勤过问。剑非道回身擦手的当儿忽然想起一事，便道：“无骞？”

应无骞只把眼皮略抬抬，算是应了。剑非道迅行几步到他身畔，一歪身挨他坐下。

“无骞你说，生命在于运动，还是静止？”

应无骞转脸对上一双诚挚的蓝眸子，眼中热望有如癫狂艺术家灵感附体之先兆，惊吓之余不由得向床柱挪了挪。

“我哪里知道。”他低声道：“讲了半夜了，你不累么？”

剑非道一愣，诧异：“你怎知我讲了半夜？”

应无骞垂着眼敷衍：“你在爷爷们那里时常有许多话说。我也只是猜测。”

剑非道笑起来，抓他的手按在腿上，舒心道：“人都说你聪明，原来是真的。”

应无骞唇角抽动，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僵起来。房里的灯花忽地一跳，那张幼秀的素面上便快速地掀过一片黑影子。剑非道手心一空，是应无骞撤回了手，淡淡转过脸去。

“你该去了……”他轻声道，剑非道闻言眉峰一耸，冷颜质问：“你要我去哪里？”

应无骞便不做声。两人无言半刻，门口帘笼一挑，是云霏进来添茶。剑非道见了她猛然省起早间之事，料是自己失了约才引得夫人这番腔调。他并非刚愎之人，心知有错便待转圜，缓了口气按按无骞肩头。

“我想起来了，早间原要和你商量事的。只是后来混忘了……”

应无骞仍是不语，脸色沉得凉水一般，把人撂着不上不下。倒是云霏一面倒茶一面暗地里撇嘴，忍不住伶俐道：“大爷不知，夫人等了你好一阵呢，特意吩咐添的菜，冷了也没人吃，他不恼你又恼谁去？”

“你出去！”应无骞不待她说完便发作。榭云霏一低头，倒着碎步一溜烟去了。剑非道见无人，便来扳他肩膀，应无骞较着力，忤颜不肯相对。正闹时忽听门外动静，婢女的铜铃嗓儿一阵排揎：“大爷和夫人就睡了，什么要紧的事也要来烦？肚痛？肚痛找大夫便是，见晚来踩别人门槛儿，是肚子里有气还是有醋……”

“吵什么！”应无骞向外扬声，顺势扯开剑非道手臂，抬身便走。婢女听这声气便知不好，忙赶着恭敬来回：“是叹夫人又遣人来说肚痛，要找大爷……”

话音未落，应无骞身后掠来一阵风，却是剑非道匆匆赶过他，自掀帘子出门去了。应无骞舒一口气。榭云霏隔着竹篾帘子觑那道瘦影，一时间心里七上八下。

“以后别瞎说。”应无骞静过片刻方才吐出一句冷言。云霏大气儿不敢出，连声道“是”，又小心陪着笑，探问道：“夫人睡吧？今晚大约是没事故了。”

应无骞摇摇头：“你就睡去，我这里不要你们服侍。”

云霏应声去了。约有一时三刻，剑非道仍是转来。进门来也不言语，只在窗边捧着半碗凉茶，望那窗口出神。

“我并不知道你们的意思。”他忽而冷冷开口：“个个都要赶我走，我若真走了，却又都闹起来。我自认不曾薄待你们，你两个从前倒也相安无事，如今为何……”

“他有脾气，你该开解他去。”应无骞淡淡出声：“我并没有同他斗气过。”

“你没有吗？”剑非道冷眼盯他：“你明知他有孕，却连半个字也不曾过问！爷爷们面前我替你遮掩，可你所作所为当真问心无愧么？”

一句话把应无骞问怔了。有心分辨，却又实在无聊。他转身，只把拖了青丝的后背对着他。

“我知道了。”他答得漠然，长袍曳地的身姿宛如碧树，人却也如草木一般不见情分。“我明日看他去就是了。”

剑非道恨起来，扭过他手臂拖向怀中。

“我哪里不好，你说出来！”

应无骞扭身挣扎，又怕惹他性子上来，只得低声抗拒：“这是什么话，我何尝说你了？你放手……让爷爷们听见又要问的……”

剑非道哪里肯放，反手拧得愈发紧了，两杆细腕在他掌中紫胀起来。他欺身过去，辖着无骞与他觌面相贴，固执道：“我不信。今夜我要问个明白！当初你父病重，你不肯完婚，此事我也原宥了。轩邈进门的事我知会过你，当初你若拦阻，我自然也……”

“我为什么拦阻呢？”应无骞不待他说完便出言打断。他抽着气，满眼盈泪却撑着不肯落。

“纳他是你的主意，我说过什么没有？这百来日也不曾见他来对我尊什么礼数！如今倒好，我只一日空了他，你便寻上我了！”

剑非道被他抢白得没话，便哼一声。

“他自在惯了的人，不似映家规矩大。你要他同你一般，可不是强人所难？”

这话毫不讲理，且是明摆着欺负人。应无骞眼前一黑，无数恶气在心头乱撞。他静下来，只觉咫尺间的陌生面孔愈加可憎可厌。这便是他枕边人么？可笑自己的终身竟是同他拴在一处的！

他回一回头，强压着满腔厌弃缓和了声色。

“罢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方才我也不是要赶你，是怕意轩邈气性大，你我在一处，又要惹他不痛快。”

剑非道没料到他竟软款下来，满腔激烈情意没处放矢。他的发妻与他从不亲近，如今口角起来，也当他是为爱妾撑腰出头来的！剑非道心里分明有个声音一直在叫“不是！”可叹这番错处竟也不知从何说起。

“我不是怪你这个……”箍着怀中轻盈的纤腰，剑非道将他摁进怀中，语意恳切：“你有心事不要瞒我，我虽不知音，却也从没瞒过你。”

应无骞闭上眼，屏着气排斥他身上的金桂香气。

“我知道了。”他顿顿，又在他胸口推推：“你就依我，这阵子多陪陪他，或去书房睡吧。我总没事，也没瞒过你。”

“当真？”剑非道扶着他肩深望他眼眸。应无骞坦然回视他，明眸通透蕴着三分傲气。剑非道凝视他良久，忽而叹一声，推开他转身去了，不一时书房亮起灯来，应无骞便叫人打点铺盖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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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1-12-27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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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应无骞妆饰了，先去见过老太爷，照例听了半日唠叨。归房时便命云霏打点些礼物探那叹姨娘。云霏怏怏不乐，开了箱子翻找妆奁古董，左挑右选舍不得，唉声叹气道：“这银鎏金妆匣是大小姐添的，上头的莲花鲤鱼是好意头，还有这碧玉玛瑙的瓜果坠子，是二老爷当年特特请人雕的，取的是瓜瓞绵绵的之意。这些东西怎能送人？倒不如送这蜂赶蝶的金花帽，也够应景了。”

无骞只朝她手里看一看，淡淡道：“他不爱这些。收起来再寻别的吧。我记得有一套梅梢月纹的银注台盏，你找来瞧瞧？”

云霏且收箱笼，又倒柜子。大隔层下趸着些器皿，铫子风炉汤瓶茶筅一应俱全。云霏一件件搬着，又笑：“少爷如今也不爱点茶了，这些东西白放着……只是那台盏哪里去了？”

“你倒问我？难道不是你收的。”无骞起身近前，又命她开矮柜。云霏拔了锁销开柜门，将手进去左右一探，停顿半晌，忽而小心翼翼擎出一个盒子。

“只怕也不是这个。”她疑惑道：“这是什么时候有的？外头的匣子倒眼生。”

“给我。”无骞将匣子接过，翻开却是一对天青色茶盏。另一封花笺，上书逎丽字迹：“何以同岁暮，共此晴云碗。”

“不是这件，再找吧。”无骞垂眸合了匣子，随手撂在案上。主仆二人忙乱一通，到底找来了银酒注和一套四副的梅月酒盏。

云霏且不收拾，只顾执起那壶仔细端详，看罢半晌又摇头。

“好个爱物，这壶上的锡雕极好，梅花儿瓣竟能烧成出炉银色。少爷这番心意也算做足了。只是叹姨娘如今也用不上这些，白糟蹋东西。”说话间想起新闻来，忙向无骞凑凑，低声道：“我听东院儿里的人说，前日那叹姨娘闹了半夜，今早大爷去瞧又不教开门，只是和人置气。到底是老太爷们说的婢作夫人，成天做耗……”

“你是和他做下仇了？”应无骞立在案前也不回身，伸一指描着酸枝木上镂刻的竹叶，轻声道：“从昨到今，泄了一车的话。”

云霏撇撇嘴，待要将东院见闻亿一一告诉出来，又怕无骞着恼——自家少爷素来傲性，最听不得那些杂话的。思来想去只得掩过不提，悻悻道：“我是瞧不上他那轻狂样子。”

无骞睨她一眼。

“他轻狂，你稳当些。”

主仆两人收拾停当出门去。天色晴丽，庭前一溜银杏衬着碧蓝天色，映得人满目辉煌。转过甬道来至东厢，打远便听见一串脆笑，是叹希奇正在院前调弄爱犬。一溜仆婢站得远远的，觑望着纵跳扑跌的巨兽面露惧色。

“夫人……夫人！”侍婢付清商见无骞进门，连忙出声提点，又向门边连施眼色，急切道：“大夫人来了！”

叹希奇正高举一条血淋淋的生牛肉要二犬扑食，闻听此言便放声一笑：“他来我这里做什么？你看走眼了。”说罢随手将牛肉一抛，半空里划道红弧，两只狗儿跟着一齐冲出，循着那道轨迹竟是直奔院门而去。两头小山般的恶兽轰隆隆冲过来，把个云霏吓得腿都软了，一面颤巍巍挡住无骞一面尖叫：“啊——”

叹希奇似被叫声所引，缓缓转过身来。抢到肉块的荒唐已在埋头大快朵颐，落了空的钡可汗却向门口的生人露出森白牙齿。应无骞原地立着，一张俏脸冷若冰霜，两肩却随呼吸微微起伏。榭云霏惊吓已极，接连大叫道：“叹姨娘！狗！狗……”

叹叹一扬头，艳容登现三分矜傲，不悦道：“你骂谁是狗？”

云霏满眼泪花乱转，待要说话却成不得腔调了。应无骞在后拉一拉她，镇定扬声：“我来瞧瞧你，你既不便，我改日再来。”说罢便要回身。叹希奇在后略思忖，唇角扬出一丝冷笑，连声呼叱钡可汗。

“不知哥哥来，冲撞勿怪。”他一面着人将狗儿牵去，又向无骞赔礼：“平日走动得少，我再想不到哥哥今日竟会下降。既来了便到里头坐坐？”应无骞不语，只用冷眼睃他。叹希奇在前引路，榭云霏在无骞后头抱着盛瓶的匣子，目不斜视随进去了。

得进门来，那叹希奇也不让人，竟在窗下正位随意一靠，笑向无骞道：“我这里乱，没下脚处，哥哥自便吧。”

应无骞抬眼逡过内室，石青地布雪色帷帘，案上安着青瓷瓶胆，内插几枝珊瑚樱，除此之外并无别饰，倒与眼前人奢丽张扬之态相去甚远。他便行向前来，与叹希奇相对坐了。时有付清商献茶，叹希奇便笑：“大夫不让喝茶，哥哥别嫌粗陋。”

应无骞微一点头，端庄道：“是了。昨日我已知喜信，故此来瞧瞧你。”云霏知趣，便将礼物献上。叹希奇不以为意，开盒瞄过一眼，散漫着随手撂下。

“如此精雕细工之物……只是我如今也不饮酒，空了哥哥心意。”

应无骞听他话里大有骄矜之意，只把眼垂垂，淡声道：“大夫既嘱咐，你确当留心才是。”

叹希奇定睛打量眼前人——平日里他们疏远，虽闻正室夫人出身名门颇有姿色，到底未曾细看。今日相对，方觉温润天光下秀色出尘。自古蛾眉见妒，况且连日来叹希奇与剑非道多有龃龉，无非从床帷中起。今见眼前人容颜端丽，心中更添不快，便道：“哥哥说得是。偏剑非道那混账没轻重……昨夜里我可不就腹痛起来？所幸无事，倒扰了哥哥好眠，我这里一总陪个不是吧！”

他嘴上说赔礼，却坐着纹丝不动。云霏再看不下去，抢声道：“说来我家少爷比姨娘还小三岁呢。不如就称夫人，岂不便宜？”

“哦？”叹希奇将无骞上下看一看，惊诧道：“竟有此事？我却看不出来。”

应无骞见他做作，并不理论。

“叫什么并不要紧。如今你有了身孕，两位爷爷也极关切。你既好了，何妨上覆二老，也省得长辈挂心。”

“挂心？”叹希奇把眼一翻，“从前我要见他们，他们便遭了瘟似的不待见。如今不见他们了，他们又何来挂心？”

应无骞低头，捧起茶碗在唇边润了润，慢条斯理道：“老人家盼后嗣，自然挂心……”

一听这话，叹希奇便含笑望他，缓缓向后靠了。

“这些时日他们为着子嗣的事也不曾少讲究你，也亏你好性子，竟还肯为他们说话。若换做是我么……”

应无骞忽一抬眉，凝视他道：“你待怎样？”

叹希奇笑：“看着罢了。”

应无骞不语，半晌方道：“你也太率直些……前夜你昏倒，我待要看时，却被两位太爷拦住问夜里闹得什么。这话要我怎么答呢？”

叹希奇撇撇嘴，眼角乜他：“你就实话实说？”

应无骞眼帘微垂，一脸淡漠。

“也没什么好说……”

正谈讲间，门口却传脚步声来。游龙影转过月白屏，来者玉袍胜雪，俊貌华冠，却是剑非道。三人照面俱是一愣，应无骞见势明白，起身道：“叨扰你半日，我该去了。”

叹希奇也不相送，只谈笑：“有劳哥哥动问，来日我当回礼。”

“不必麻烦。”应无骞向剑非道微一点头，轻飘飘与之擦肩而过。剑非道回过头去，只觉那清癯背影在朦胧秋光中分外孤清，拒人千里。

应无骞行至院中，云霏在后，两人走不过三五步，忽听身后传来巨响，紧接着稀里哗啦破碎之声，夹杂着叹希奇的高声厉喝：“你送我走可以！想送我的狗，绝不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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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1-12-27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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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听听！听听！”天极手拍窗棂，直在原地顿脚：“我早说过，那妖精若不把这里败个家亡人散也不算了债！”地限耳背，见他发怒便把左耳牵去细听，杵了半刻又牵右耳，一总长叹道：“罢了，东屋里的怀着孩子，脾气难免大些……”

“大些？”天极瞪起眼：“你说得轻巧！他若再有脾气，只怕连你我这把老骨头也要拆去摔打……”

正说着忽闻东院又一阵吵扰。天极忙推窗看，却是剑非道领着仆从忿忿而去。院门在他身后咣当一声关了个铁瓷，剑非道忽地站住，冠玉面冷似冰雪，竟是十分怒色。天极沉吟半晌关了窗，叫来下人细细吩咐：“问问非道要往哪里去，可要来家吃饭，外面人杂劝他少逛，若还有别的事，一并回来告我。”

下人领命去了，不一时进来回话：“大爷要出门，说是四衡掌柜们在秋水阁包了房，晚间不来家吃了。”

天极又问：“他没交代旁的？”

下人道：“还说让大夫人帮着打点账目，赶晚送去。”

天极不听则已，闻听此言便不悦：“非道也是没理论，上房里的整日只会抱着书本子瞌睡，他会打点什么？既要理账，怎么不来问你我？”

地限且不答，等人递上痰盒，又捶胸抹背地喘了一气方才说话。

“你我哪有精神，无骞既能理家，就让他去习学一二也未为不咳咳咳咳咳咳！”

天极待要再发宏论，争奈盖不过这串直抒胸臆的抖肺咳嗽。赶晚剑非道来家，天极有心询问账目等事，又见他更深带酒，便命好生歇息，将杂事搁过不提。

剑非道出门先向东院，行至门边忽闻利器劈空的飒飒风响，想是叹希奇又在舞剑。他是温厚人，隔过半日早把气恼忘了，不假思索便举手叩门：“轩邈？”

风声并不曾止，月下的黄叶子簌簌抖落，如同下了一场金雨。剑非道伫立良久并无一人前来应门，他忽然省起白日里，吵闹过后的叹希奇将一地狼藉随脚踢开，银色的梅月酒盏骨碌碌滚过去，撞在桌角转了几转。

“你走吧。”叹希奇背向他，牙齿缝里冷冷勒出几个字：“若再来提此事，你我情分便了了！”

剑非道的手悬在当空，月堕枝头，将他身影映在门扉，好不孤清。他忽然忆起当日初见叹希奇，黄沙漫道雁迹随云，辽阔的天地间最为醒目的便是那一抹殊艳颜色。彼时那道红影把酒迎风，听见他来便徐徐转身，一笑莞尔令三春无色。

“我能看看你的剑？”他爽朗一笑，三尺秋水锵然出鞘，灿烈光芒如一团火焰落进剑非道秋湖般的眼底，蒸腾起无数热烈情感。他们一见如故，情投意合难以暂舍。哪怕得知剑非道家中为他另寻了亲事，叹希奇也不过一笑置之。

“你心里有我，旁人的事理他做是什么？”他转首，手中剑清光纷舞，他志在必得——“剑归你，你归我！”为了这话，剑非道打定主意要与他长相厮守。他与他，明明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就不懂为何又要徒寻烦恼。

“叹希奇，你开门。”剑非道垂了手，语气沉落三分不悦，可那门内劲风飒响如故，显是将他视为无物。剑非道怒从心起，待要硬闯却怕惹来爷爷们动问，只得强忍怒气拂袖去了。

“我要的账目呢？”他进了书房便没好气，月伴近前伺候，见他不似往常和悦，连忙小心应道：“大夫人来瞧过的，想是理好了。大爷可是现在就看？”

“拿来。”剑非道回身一坐，语气闷闷的。月伴一溜烟跑出去，进了上房便拍门：“云霏姐姐！云霏姐姐安歇了吗？”

榭云霏正待罢妆，闻声便披了件长袄，开门不耐道：“什么事呀！叫魂儿似的敲！”

月伴也不客套，三言两语催促：“大爷回来了，要看夫人理的账呢，还请姐姐快去取来才是。”

榭云霏愣愣，快步往里头去了。应无骞闻言也没别话，只把红白两签的账本递过去。榭云霏接了账目，犹豫道：“少爷不去么？”

应无骞皱皱眉：“我去做什么？他白日里吵闹，出门又同人饮了这半夜，谁知怎样丧声谤气的……”

说话间门外又传疾响，榭云霏一叠声应着，脚不沾地奔出去，果见月伴急得颜色更变：“大爷方才又遣人来叫呢，他有酒了，好不耐烦。”

榭云霏一听这话，竟是合了应无骞方才所说，忙把账本子递过去。月伴接了账目，为难道：“大爷定要夫人前去。夫人若没安寝，就劳烦姐姐再请一趟吧！”

榭云霏无奈，只得又请。应无骞心知那剑非道有些左性，好时怎说怎是，不好时一言不合便发癫狂。他是吃亏怕了的人，也不敢十分拗着，只得重披外裳，不情不愿朝书房去了。

剑非道回过头，见人来了只把眼风一扫，低声道：“怎么耽搁这半日？你好难请！”

应无骞面孔倏冷，垂眼道：“也没怎样耽搁，难道不许人穿件衣裳的？”

剑非道闻言转身，一双眼直瞪瞪地：“这又是谁兴的新闻？不让人回房睡觉的难道不是你！若非如此，家中也不必这样翻乱！我竟不知你整日里做些什么！”

应无骞把眼一挑，犀利眸光凌空射来。榭云霏眼见情势不妙，连忙劝和：“夫人今日理了一天的账，等到这会儿便是要请大爷过目的……”

“出去！”剑非道也不看她，冷冷撂下两字。榭云霏面色一白，待要再说却不防剑非道一掌拍在案上，茶盅跟着一跳，溅洒出几点茶汤。

云霏无法，只得悄悄拉拉应无骞袖子示意他忍耐。旋即屈膝，折身而退。应无骞搁下账本，觑着剑非道酒意发作愣怔的空当，一言不发便要抽身。哪知身后风来，壁上人影一花，是剑非道箭步近前擒住他手臂，厉声道：“你又去哪里？”

应无骞吃痛，面色红涨着拧身挣扎，口里低声道：“你睡吧，既醉了何不安分些……”剑非道忤着颜面，长挑身材拢来，似一株俊茂的长楸。应无骞嫌他酒气，努着颈子避他气息。剑非道低俯间便见蓬绒的鬓角丰盈可爱，小巧的耳朵半掩其间，是云头后的白月亮轻薄软糯。乍然间酒意翻涌，他恍惚起来，一颗心脱兔般乱跳着。

“别又生事……”他将双臂一收，埋首含住莹白的耳垂厮磨起来。应无骞左右挣挫不开，急得在他怀中跺脚：“谁生事了？你放我走！”

剑非道牙关一紧，在他耳垂上咬出个血印。他手上施力，将怀中的细巧身子扳转一圈，紧紧对牢了质问：“你去哪里？”

应无骞噙着泪，勉强镇定道：“回房睡觉。”

剑非道盯牢他，眼中神光却渐趋散漫。他忽而冷笑，冰蓝眸子里的人影便随他力道轻轻一抖。应无骞倒吸口凉气，待要说话却身不由己，被人推着倒在宽大的太师椅上。

剑非道一手捉他两腕，另只手便来解他衣衫。应无骞耻之不及，又不好叫，情急了只得哀告：“你别乱来……这里不好。叫人听见了成什么体统……”

剑非道不语，只埋头撕他腰间。天气转凉，应无骞里外裹得严实，一身装备不像防寒倒像防贼。剑非道忙了半晌，却被外氅内衫缠绊得发起性来，索性撕破玉绫罗，扯断锦丝绦，蛮力之下裂帛之音迭起，似挟风的凛刀斩在应无骞心底。眼见身下碎布抛落，他咬咬唇，眼中忽现寒芒，猛然间大力脱开剑非道的掌控，抄过案上镇尺横楔下来。

剑非道意兴如沸，更合着酒意，反倒亢奋得灵台清明。耳听近侧疾劲风响，他只不动声色顺势一捉，便将行凶的手臂牢牢擒住。应无骞一击不成，足下用力向他腿上踹去。剑非道正面挨这一下，钝痛感如同破冰的铁底船，缓慢而尖锐地向上蔓延。

他茫然一瞬，眼中前稚嫩清丽的面孔正向他怒视，不知哪里蓄来如斯恨意。心底忽然空荡荡的，神意离合间他怔怔放脱了手。应无骞见机也不犹豫，拢过衣衫起身便走，哪知不过回身过隙之际，暗红色的犀皮镇尺便在半空里斜划下来，携着凉薄的风声重重落在颈下。

应无骞双眼一花，耳畔炸开轰然鸣响，一歪身栽伏在椅上。他下意识捂住颈侧，却摸着好宽一道檩，胀起处触手火烫。剑非道也不言语，按住他挥起镇尺又狠抽了数下。应无骞起初硬气，及后挨不过，低转了身子缩在椅中。剑非道见他软了，将人拖过扯裤子。应无骞随他动作，双腿架在檀木扶手上，如周身的痛楚一般，冰冷刺骨。

剑非道压过来，捏他下巴紧紧相对。指掌下的柔嫩面庞印着红痕，冰泪凄楚，眼神却仍是狠犟着。

“你不服，是么？”他贴住他唇语气幽凉。“你们不满意，我也无法了。但你……”他的声音忽而溃败下来，带着一丝无奈的迷茫：“但你……总是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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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1-12-27 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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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窄榻上两具身子紧紧挨着，应无骞眼泪干了一层，麻纱枕面竟有些粗糙刺脸。身后传来匀净的呼吸声，是剑非道一条手臂揽在他颈下，另只手却勾在腰间，把人困得网鱼一般。应无骞素来极厌他睡觉时也要欺人，更兼腿间腻滑好不恶心，索性将腰间手臂重重向后一掠。那剑非道喉间嘟哝一声，转过去沉沉睡了。

应无骞坐起身，酸麻自腰间一路延到脚底，颈间伤处也齐发着，痛得眼前金星乱迸。他按着颈子，缓过一阵方才挪下地去——满地衣裳丢得宛如强奸案发现场，随便拈起哪件来都败絮如缕。他咬咬牙，将内外衫胡乱披叠在身上，又把襟前绦子拦腰挽个松结，头重脚轻地挨去门边。

门轴轻响，夜风钻透了衣裳，激起肌肤上一层细栗。应无骞撩过垂散在身前的黑发，前脚方踏出门，忽有寒光兜面削来。他惊了一吓，待要退时早被剑尖顶住了喉咙。阒暗夜色正浓，月匿云中失了光彩，只剩薄薄一爿灰光，阴恻恻拢将来。应无骞定定神，却见眼前黑影面目模糊，唯有两丸紫电色的眸子森森相照。

他不肯露怯，眉目矜严道：“这做什么？”

叹希奇微微冷笑，惨白的手腕笔直向前递出，剑尖摇摆着挑上去，在那寒素的清水脸儿上留下蛇芯舔过的痕迹。

榭云霏隔着窗子瞧见这幕登时魂飞天外，吊着喉咙惊叫声“少爷”，踢踢踏踏便往外跑。那叹希奇却浑不在意，只把长眉一挑，露出个为祸人间的笑。

“假撇清！”他仄仄吐字。应无骞瞪着他，寒津津的眸子比剑还利还冷。他吸口气，薄薄的两肩轻耸起来，整个人便像清风里摇曳的翡翠叶子。

“是他要我，并不是我主动寻来的。你有怨，该问他去。”说罢扬手一挥，竟将颊侧的剑狠狠荡开了。榭云霏跑近前来把人接住，影绰绰见他面上带伤，惊痛之余未及思量，转头怒道：“贱妾何敢剑指嫡妻，这般凶横是何道理？！”

叹希奇轻蔑一哂，只将这番质问置若罔闻。应无骞摇摇头，脚下匆匆朝上房赶奔。榭云霏犹待再说，狠瞪过两眼方才跟着他过去。

“少爷您慢些！”她一路小跑，口内犹自忿忿：“您也太省事了，就由着他作？如今连刀子都能比到脸上来，来日若他生下一男半女，还不要生吃了谁……”

应无骞只不答，快步冲回房里，进了门便将外衫一扯，抛向云霏。

“弄些水去，我要洗澡。”他冷声吩咐，等了半晌不见动静，回头却见身后侍婢怔怔的。

“怎么了？”

云霏且不答，缓缓垂了头好似霜打的苣菜，雪埋的青苗。她抱着衣服缩肩拱背，身子一抖一抖，竟是哭了。

“少爷别见怪……”她抽抽鼻子，将破衫搁在一边，回身取了清凉散淤的药膏向无骞递去。

“这里日子难过，原想着熬熬也罢了，哪知竟是不成的。若是老爷还在，他必不至让少爷受这些欺负……”

“好了。”应无骞把药接了搁在一旁。他转过脸，缓了声气倒像反过来安慰丫头了。

“我没事，你去忙吧。”

云霏应一声，背过身胡乱将泪抹了。应无骞对住半截白蜡烛，暗幽幽的火苗软绵绵，将他面色染得靡丽而温黄，那泛红的伤处仿佛半片胭脂，染在颊边揉进鬓里，永远地遮住他真实的模样。

他去枕下取出两粒药丸，不动声色仰头吞下。不一时云霏兑好了水，服侍他更衣栉沐。闹了一阵已近四更，云霏便倚在榻边替他轻轻捶着腿。

“少爷睡吧，好歹歇歇。眼见着这天就亮了……”

无骞睁着眼，他虽疲惫不堪却走了困，盯着罗帐顶子呆瞪良久，仍是睡不下去。

“你说……”他开口，声气飘忽着。“若是叹希奇去将那混账一刀杀了……”

云霏正自瞌睡，有一搭没一搭的手劲儿失了章法，昏昏道：“杀了感情好么，只是……”说到半路忽而灵醒过来，低声惊道：“少爷尽说胡话！凭您怎么有怨，也不能咒他死呀……”

无骞眼角垂一垂。

“谁咒他了。我不过白议论着。”

云霏摇摇头：“议论这话却也不好。咱们这样儿的人家是不兴再嫁的。他若死了，您可不要守一辈子的寡？”

无骞沉着脸，稠蜜色的眼睛像暗影幢幢的沼，将心事一股一股地溺进旋涡里去。

天明时他仍旧装束了，依礼前去请安伺候。天极地限乍见他半张脸肿胀着，一道剑痕自嘴角延向颊边，比着另半边完好的容貌，实是说不出的惨相。若在往常，他们便也不痛不痒地遮掩过去了，可昨夜里的故事并不只有三两人知，家宅内妻妾相斗本就是上好谈资，不过一早晨光景，流长非短已然传了满院。都说如今家里变了风水，出了个恶霸叹希奇仗着肚子占山为王起来，弄得正妻不似正妻，尊长不像尊长。老太爷们深感家门不幸祖上无光，各自垮起老脸埋头干饭，倒少了好些苛责言语。

一时饭毕，应无骞又捧茶奉与二老，地限见他礼数周到且是温默性子，比着东院里得势的宠妾不知高明多少，便接过茶碗道：“你身子不好，这几日不必早起伺候了。”

“是这话。”天极也破天荒收气家严之态，应和道：“你才来半年，人又怯弱，家业是操持不来的，不如好好调理了，许就能怀个一儿半女，你父九泉之下神魂也能安稳。”

无骞低眉听着，闻及最后一句已是白了脸色，轻声道：“太爷们教训得是，无骞记下了。”

天极见他柔顺，便挥挥手。无骞行了礼，转身缓缓行了几步，忽而回身道：“无骞还有一事，求太爷们作主。”

天极抬抬眼，微见诧色。

应无骞款款返转来，屈膝道：“如今轩邈有了身孕，脾性难免乖僻些，他日日同我在一处，或有照顾不周的时候，气着他倒值多了。所以我想着不如让大爷多陪伴他些，外头的事我去料理——无骞虽不能，但有太爷们提点着，想来也不至有大错误的。就不知太爷们意下如何……”

“你要理家？”天极与地限面面相觑，不假思索道：“这成何体统，就不说抛头露面，你来的日子还浅，事务繁多一时间如何料理得来……”

话音未落忽闻一声抽泣，应无骞身子一软，竟而跪下了。

“无骞也是没法子……”他抬起头，双眸浸泪哀哀哭告：“太爷们有什么不知道的，我也不必细说——可若再这么眼睛鼻子盯对下去，只怕无骞这条命也保不住了。”说话间已是哽咽难言，双肩颤抖着伏下身连拜了三拜。天极地限素来见他不声不响，虽是端庄却总有股子硬气在身上，哪曾想也有这梨花带雨的不胜之态，想来当真是被欺负得狠了，走投无路方才失了常性。

但作此想，二老也觉不忍，便道：“你且起来，待我们同非道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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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21-12-27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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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正午天光悍然泼下，照在榻上如明晃晃一把火，让熟睡中的剑非道发起恶梦来。梦里他的娇妻美妾们正以一个极为破坏颜值的视角将他围观，并破天荒地以一种志同道合的语气互相催促：“撒点儿孜然吧？是不是快熟了？”

“什么快熟了！你们做什么！”他动动身，首尾便像钉在砧板上的大银鱼上下弹动。一圈圈牛筋绦拧动着发出痛苦的声响。叹希奇从背后扯出一根长签，丰美的柔唇左右一咧，对着他的脸面跃跃欲试比划起来：“哪儿好吃呢……先吃这里……”

应无骞在旁拢着手，荷瓣面上挂着他一贯的矫情嫌弃——“这如何使得！你，你倒是切了再吃呀！”

叹希奇笑嘻嘻道声“就你多事”，回身丢了铁签又取剑来。三尺秋水寒津津照澈眉目，剑非道瞠目哑然，一贯气息从腹内窜上喉管，却又被压实在腔子里，死活提不上去了。

“喂！你们……”他张口欲呼，冷刃已然兜头劈下来。剑非道突得打了个激灵，项上一痛眼前一黑，整个人轻飘飘火辣辣地坠堕下去，直似再入轮回道，重蹈生死门。

醒来时眼前仍是白花花一片，梦中景待去不去的，留下些许惊悚令他不愉快。剑非道揉擦着充斥红血丝的蓝眼球，忽觉胸口压着一条手臂，耳畔咝咝细喘显是有人在侧，便将被挤兑得已然有些偏瘫的身体艰难挪了挪。

他这一动，身边人也就醒了。宿醉和怀孕好似一对孪生兄弟，症状皆是头晕恶心。宿醉的剑非道在失焦的视线中呆瞪着怀孕的叹希奇，他想不起他是怎么来的，正如他想不起应无骞是怎么没的。叹希奇亦如此回望他，两人的表情惊人相似，顿时又使得他二人天造地设地般配起来。

诸多回忆在浑浑噩噩的脑子里旋转跳跃，叹希奇面目一抖，俏丽的猫眼瞳森森吊起。昨夜里应无骞衣衫不整却仍不忘端足正室腔调——

“是他要我……你若有怨，该问他去！”

他想起来了！自己昨夜俏立风中满怀愁绪，左手持剑右手攒劲，如此澎湃的准备活动做足八个八拍，主要是想趁着月黑风高谋杀亲夫来着！

“狗贼！你给我醒醒！”彼时他扳起熟睡的剑非道来回摇晃，长剑夹在咯吱窝底下，抬手噼里啪啦就是几个嘴巴子。被拾掇醒来的剑非道将眼皮开启一线，神情之空洞足以说明其灵魂意识形态皆已荡然无存。

“叹……？”他呓语出一个字，不知是看清了来人还是福至心灵，剑非道以一种梦游症患者最本能无知的关怀抱紧了执剑问罪的爱人，并在躺下去时主动为他腾出卧榻的大部分面积。

哐啷一声，叹希奇的长剑从腋下掉落，他回身去捞，却甩了一脸泪。狭窄的卧榻并不能容纳两个高挑健朗的男人，剑非道手臂箍住他，嘴里含糊地念叨着：“不要……哭……”

叹希奇的手指抖了抖，剑在眼前，却够不着了。此刻他的眼眶滚热仿佛流出了辣条，他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做不到。

再后来，他想，自己许是气得昏死过去，这才迁就了负心汉多饶一夜性命。如是想着他又满心醋火，翻身刨扒开落在地上的半幅锦被，扯出长剑回手便削——

剑非道本自癔症着，忽见近侧横出一剑，梦中情状便似在脑内打了个惊雷，不假思索间反手一擒，两厢碰撞使了真力。叹希奇这几日郁结气阻身子不爽，加之睡梦方醒，削这一剑本就没些力道，哪里禁得剑非道蛮力相抗，手腕登时一麻，长剑脱出了掌心。

剑非道夺过剑来忿忿一掷，落地铿然。门外仆僮闻声探头一瞧，又慌得连忙缩回头去，仓促间仍不忘把门带上。门外一干仆从皆是好信之徒，张张窥窥交首打听：“怎么，是叹夫人又动刀子了？”

仆僮只在唇边竖起一指，比了声“嘘——”

剑非道经这一闹神魂附体了大半却尤未灵醒，盯住叹希奇目光目盲，半晌忽而恨出一句：“你们……你们……真要吃我？！”

叹希奇被他夺了剑原待大闹，听见这没头没尾的质问反倒禁住了。他蹙眉，犹疑片刻道：“你在说谁？”

剑非道不语，扯过外衫披了便走。叹希奇也下了榻，赤着脚一溜烟追他到了湢室，嘴里仍旧絮叨：“你说清楚……我竟不知谁是‘你们’！”

剑非道回身忿忿：“你做的事还来问我？”

叹希奇唇角一扬连声冷笑：“敢问我做了什么？我做的事须不如你！”

这湢室原是一处浣衣所，只因剑非道近日搬去书房起居，应无骞便使人将此处改做盥洗之用，外头隔墙围了，再与书房接出甬道来。剑非道见此处地池宽阔，索性叫人重砌了青砖，又连了灶间专烧滚水。此时他正待沐浴，便有熨热清流从张开的兽头口中滚滚涌出。满室里白烟蒸蕴，剑非道隔着渐浮起的水雾看着眼前人桀骜不驯的面孔，几句和软安慰之语到了嘴边却也说不出了。他转过身无声叹息，两肩便随这落寞一叹轻轻沉落。叹希奇不由炽怒更盛，伸手向他肩头一抓，恨道：“我在问你！你说明白！”

剑非道肩头一痛已落了四道血印，上衫也被扯下半幅来。他好不恼恨，回身举拳要打却终没落下去，只捉住了叹希奇两腕怒道：“这做什么！你要反天了！”

叹希奇英眉一挑，拧脱了手臂兜脸打过去。剑非道起手遮挡，腿上又挨了连番脚。那叹希奇不似应无骞文质秀弱，下手原没轻重。两人纠缠着进进退退，剑非道顷刻间不好制服，又担着他有身子的人，只一面控他手臂一面低声怒斥：“别闹了！有什么话也好说出来，这成何体统……”

叹希奇打得性子上来，才不管他是夫是主，只顾胡打乱捶，口里骂道：“我没体统么？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当初哄我进来，如今又嫌……我也知你变了心！原说负心便不得好死的，我且看你怎样应誓……”

他一厢骂一厢紧逼过来，剑非道与他拉扯着只顾后退，就没留神脚下凹槽——本是先时锤布留下的，功夫仓促砌得不平，正被叹希奇一脚踹上。两人站立不稳向后便倒，只听池中扑通一响，硕大的水花贲涌半空，四下里登时晶珠飞溅。剑非道摔入池底，耳鼻中灌了好些水，肩背碰得好不疼痛。事起突然他未及护住叹希奇，若冲撞了只怕非同小可。方才只听耳边一声闷响，也辨不清他撞了哪里，只顾胡乱将人擎出水面，来不及吐干净口里的水，便断续大叫道：“轩邈……咳咳……你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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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2.27 [剑应/剑叹/墨应/墨←叹]欢无极·欲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