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18 如意緣-南風拂柳遞暗香，39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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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是隻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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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5)

10樓發表於: 2009-04-05 19:0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說句心中話
來這邊看您的文章比看正劇幸福太多了

總覺得這一篇的伏龍有那麼一點小小小小小的壞心眼
雖是夫妻間甜蜜對談
不過看靈犀被他逗得不知該怎麼應對還是有一點小心疼啦~

也感謝您給予他倆戲外的美好
期待您的文章^^

http://blog.yam.com/andrea215 ♥蛙在月亮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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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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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4)

11樓發表於: 2009-04-12 21:1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如意緣（七）

如意緣（七）

薄薄日光撒在床帷外，擁被半醒的月靈犀不得不以理智哄騙自己必須趕快起身。初夏晨陽升起的時間越來越早，她又莫名犯懶，如今她一人守在書院，還是得做好榜樣的。

她掙扎著坐起身，提醒自己今日開始絕不可再為夫婿與父親操心，以免夜裡難以入睡，隨即揭起帷帳，將長髮攏順，下了床榻踱至鏡臺旁。

照自己這般犯懶的情況來看，若非數日前月事剛結束，她會以為自己是否有孕。算是辜負長輩們的期望，可惜非是如此。

月靈犀嘆口氣，取了布巾打水拭臉，想到夫婿赴考前寫信請儒門龍首派人至書院陪她，而來者有時會提及此事，她終於感到那種莫名的壓力。

儒門龍首派了女弟子陸華娥及幾名儒生陪伴她。雖然陸華娥是龍首的親授學生，但其父卻是她父親的業師，若真算起來，父親是得稱呼陸華娥一聲師妹，不過陸華娥婉謝，只道自己年歲尚輕，並稱她父親為先生，倒是化解了師門輩分的尷尬問題。

月靈犀打理好一身衣裳，將頭髮挽起，原想塗抹胭脂，繼而想到夫婿不在身邊，如此不甚妥當，便緩了下來。

她坐在鏡臺前微微發愣，想到旬日前送別夫婿的情景。雖然只是去鄰城應舉人科考，鄰城又有儒門的書院在，照料上不成問題，不過算一算日子，此番應考也要將近一個月才能返回。

罷了、罷了。書院裡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實在不該將時間耗費在發愣上。月靈犀振起精神，將鏡臺上的木梳收拾好，便起身離開房間。

父親交待她聘用一些僕傭，雖然未及在他們應科考離開前訓練完好，但大體而言是手腳俐落、做事勤快。有對夫婦中年喪子及媳，遭遇可憐，因之長年於大戶人家工作的經驗，她心憫之下便錄用，倒是省了不少工夫。

有名小丫頭年約十五，她取了個名為「滴荷」，目前先讓她在廚房做事，等到夫婿應考返回，她再將滴荷找來身邊訓練儀態，做一些貼身婢女的雜務。因為夫婿不放心讓聘請入書院的僕役在他無法注意的時候，與她太過接近。

總之，有些風聲鶴唳呢。

月靈犀輕笑搖首，憶及對於遴選僕傭之事，她的父親幾乎沒有任何意見，放任她處理，獨獨一事便是要她將「玉岫乾坤」裡的藏書重新做編目，她只得解釋為她的父親信任她的能力，較諸她的夫婿來得乾脆多了。

「靈犀，一夜沒睡好嗎？」

溫和的女聲自吉祥簃的六角拱牆後逸出，月靈犀側首望去，便見陸華娥手持摺扇，一身紅袍藍裳，清秀臉蛋微微漾出笑意。

「還好。華娥，妳不是在牆後，怎瞧見我的神情？」

陸華娥緩步移近，佇立在琳琅巧格的圓形花圃旁。「我從妳身旁走過，正想去寧福廳呢，妳完全沒發現？」

月靈犀一愣。是她太過沉浸自己的思緒，竟是不察。

「這倒也無妨，我走路腳步輕緩，妳沒察覺是正常的，而且一夜沒睡好，精神不集中也是自然。」陸華娥親切地找了個理由，又道：「方才有侍女通知我至寧福廳用早膳，妳是夫人，應該要在主位上的。」

「喔，是的。抱歉，我有點失神。」月靈犀頷首歉笑，舉步先行。

陸華娥眸藏思緒，攤開摺扇掩脣低笑。

「華娥，很抱歉讓妳跟著出來做這些雜事。」

街上雙邊轉角的王記書舖外，月靈犀輕蹙眉，對於堅持跟著她來書舖的陸華娥婉聲道。

陸華娥稍微抬眼看了下書舖，搖頭笑道：「在書院裡待著有些無趣，不如來街上走走。何況龍首遣我來陪伴妳，還要我向妳多學習，所以別介懷。」

月靈犀頗感無奈，讓客人隨著自己處理雜事，她頗感不妥。但陸華娥有些執拗，而且似乎對她非常好奇，她又找不到什麼理由懇切地拒絕，只好讓她跟著。

讓跟隨而來的兩名男僕將幾袋書背著，月靈犀先遣僕傭回返書院，陸華娥已拿起紙扇指向街底那門階裝潢氣派的宅邸，隨口問道：「那戶似乎不是一般人家呢，靈犀，你們有和他們往來嗎？」

月靈犀回首望了眼，搖首道：「早先我考慮過，不過書院連日繁事多，也找不到理由和那戶人家相識。」

「原來如此。辦書院需要一點錢財支撐，若有富賈欲附庸風雅，機不可失。」陸華娥簡單地道，以扇掩脣低笑：「千萬不要說這是我教的。」

月靈犀聞言一笑，輕輕點頭。

若是當初被要求至儒門天下善盡為媳之職，想來和這些人相處的感覺也不會太差。雖然她的父親同儒門龍首有性格差異的嫌隙，不過龍首的學生都相當和善，事實上她亦不感到龍首有哪兒讓人不快。說起來是父親太過固執吧！

月靈犀微皺鼻，打算到幾條街外的市集走走，趁著過午收市前找些繡材。前些日子她為夫婿及父親縫製新鞋，但想到去應考若穿新鞋，若是磨足發痛，影響科考就糟了。

自她擔任學海無涯執令後，女紅做得益發減少，如今居家為人婦，雖是重拾針黹，總是不太具備信心。

「華娥，我想去買些繡線，妳欲同往，或是返回書院？」

陸華娥輕搖紙扇，目光似被書鋪的書籍吸引，便柔聲道：「我想在這兒看一下，待會兒我去市街找妳。妳會待在繡坊那兒選繡線吧？那可得花不少時間呢。」

認同地頷首，月靈犀擺首轉身離開，獨自一人往市街而去。

依她目前還記得的內容，納鞋面或者縫繡些小東西勉強可以，要裁新衣便困難重重了。自成婚後，她的夫婿一改以往白衣穿著，會穿件深色的外袍以示穩重，而她所能做的就是在袍沿加些雲紋。

總之，便是讓夫婿當她女紅製成品的試驗者。

月靈犀眼角帶笑，淺藍色綴有白銀碎花的裙襬搖曳生姿，初夏日陽映照那些花朵閃爍發亮。

這座城鎮雖不比鄰城大，但稍具規模的市集也有二三處。因為地緣關係，她徒步來到離書院最近的市街，已將這一帶的巷弄和店舖大致記住。食材自有廚僕負責，關乎她個人喜好的小事物，她得空便自行前來。

月靈犀雖是意態閑散，但行步端正，清秀溫潤的臉龐帶著微微的適宜笑意，自然引得市街上往來路人留心。尤其是曾經買賣過貨品的販卒，瞧見是書院來的小夫人，幾番打聽磨出來的投其所好，趕忙擺在攤位上，只可惜小夫人今日目標不在此。

月靈犀正欲踏進繡莊，不經意瞧見一名衣著華貴的婦人獨自佇立在繡莊的臺階邊，神情若有所思，又似有些迷惘。

那婦人不過三十多歲，樣貌清麗，烏雲鬢挽在腦後，用幾支珠簪固定；所穿的淺色月華裙相當適合那婦人窈窕纖瘦的身形。照理說一般大戶人家的夫人身旁都會有丫鬟隨侍，如她身無隨侍的情況較為少見，莫非是遇到什麼困難？

出於一時心血來潮的好奇，月靈犀腳步一轉，往那名有些發愣呆立的婦人趨近。

「這位夫人，您還好嗎？」

那婦人明顯受到驚嚇，微愕地側首瞧著月靈犀。許是瞧見對方同樣梳著婦髻，神情氣質皆不似有惡意，衣著又體面不俗，才稍微放下心似的微笑道：「我很好，多謝夫人關心。」

月靈犀含蓄地笑道：「我瞧夫人在這兒躊躇，暗自揣測是否遇到什麼困難。夫人要進繡莊選繡線，或是等人？」

「我……」那婦人面露猶豫，半晌輕嘆口氣：「我似乎與我的侍女走散了，才想在這兒稍候，也許待會兒她能尋來。」她忽地自嘲的笑言：「我與小犬剛搬來此處不久，難得出來走走，自己卻認不得街坊巷路，有些坐困愁城呢。」

剛搬來此處？月靈犀打量她一身華貴衣著，絕非普通人家；若說這附近有什麼大戶人家遷入，莫非……

「夫人，所謂相逢即是有緣，尚未請教您主哪戶人家中饋？」

婦人愣了下，彷彿未能瞭解月靈犀的問題，一時接不上話。

月靈犀暗自責備自己，嗓音依舊輕柔：「我的意思是，您是哪戶人家的夫人？我是雲淮書院山長的女兒，適曲，稱我曲夫人吧。」

「啊……原來是問我這個，很抱歉，我書讀得不多，一時沒有意會到。」婦人露出羞澀的微笑，那聲音宛若玉石般清脆，讓熟習音律的月靈犀不由得著心在她的聲音上。

「小犬姓柴，稱我柴連氏吧，或是柴夫人。」柴連氏白皙的臉頰上微微浮現紅暈。

「柴夫人。」月靈犀謹慎地垂首一禮，柴連氏也回以一禮，兩人相視而笑。月靈犀眨了眨眼，開口道：「我要選些繡線，柴夫人要在此等候，或是一起進入繡莊打發時間？若是您的侍女尚未尋來，我陪您回柴府可好？」

柴連氏又是一愣，很快地露出溫暖的笑。

「曲夫人，妳說話真客氣，都是敬詞。能遇到像妳一樣客氣有禮的已婚婦人，我真高興。若是不嫌麻煩，而且我的侍女待會兒沒出現，還請妳送我回去吧。」

「這怎會麻煩呢。雲淮書院離柴府不遠。」月靈犀露齒而笑，很快地又斂起笑容。她察覺這位柴夫人隨她一同進入繡莊，不知為何對她方才說的欣喜相遇已婚婦人之語，感到有些在意。

說來也是，她在這鎮裡，並沒有交到什麼朋友。一來新遷入此，二來她是已婚婦人，不論是與未出閣的閨女相交游，或是已婚婦人的聚會，都要有契機才能夠打入其中的圈子。她在學海任教多年，卻從來不曉得如何參與這些聚會，也沒有機會。

向繡莊執事表明來意，很快地一張掛滿各色繡線的木板便由兩名伙計抬起；月靈犀站在繡線板前打量，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下手。

柴連氏靜靜地佇立在月靈犀身後，同樣打量繡線，注意力卻不是相當集中。她隨意張望繡莊內，看到一旁擺著的幾匹布，便舉步挪移而去。

月靈犀在心中稍微勾勒打算繡的圖案，捉了幾種繡線湊合，最末決定看中意的繡線都帶些回去，待繪好要繡的圖案，再行配色。

側身瞧見柴連氏正撫著一匹黑色的紗，月靈犀先是吩咐執事要帶哪些繡線後，便踱至這名新識的朋友身旁。

「柴夫人，您對這匹布有興趣？」

「呃，倒也不是。」柴連氏愣了下，收回撫著黑紗的手，讓白色衣袖遮住手。「想到一些事。說來我也該為小犬裁些新衣，天氣漸漸熱了，那孩子還沒成親，我身為母親只得為他多操點心。」

「您看起來很年輕呢。」月靈犀瞧她不過三十多歲，雖然臉色白皙而有些病氣，神情也似乎容易疲倦，但論年紀必然小於她。如她一般習武之人，外貌較不易老，身體機能的活絡也比常人延長二、三倍的時間。

柴連氏又是羞澀一笑。「小犬已二十多歲了，為了照顧我這名母親，把終身大事拖著，我實在過意不去……啊，抱歉，方才的話請妳當做沒聽見吧。」

這等家門私事，月靈犀自然知曉不該隨意對第三人言說。她報以意會的笑容，內心卻暗暗納悶：這名柴夫人雖提及兒子，但思維卻不似親生母親。看她外貌年齡，或許是繼室。

記得夫婿曾向她提過，與書院相近時間整修的柴府是經商的大商行，只是不確定搬來的是哪一房的子孫。

繡莊的執事將包好的繡線拿來，月靈犀自腰荷取出小小的碎銀和幾枚銅錢，又請執事送幾匹之前選過的布料至書院，這才招呼柴連氏一同離開繡莊。

「曲夫人要繡些東西給夫婿嗎？」離開繡莊下了臺階，兩人又等候片刻，正午的陽光早已偏移，柴連氏忽地輕聲問著。

「是啊，而且也想給家父做些東西。」月靈犀像是想到何事，側首溫潤笑道：「方才您在看的那匹黑紗，若是綴銀線裁成外袍，挺不錯看的。前些日子我照著家父的吩咐，託人做了一件。」

不過她的父親自她年幼記憶裡幾乎都是穿黑袍或灰袍，實不知到底喜歡黑色呢，或是單純實用心態，髒了也比較看不出來？

柴連氏輕嘆，目光移至繡莊前的市街往來人群，若有所思。

「墨色不是一般人能夠穿得好看的。但我想，曲夫人的父親既是書院山長，想來也是風度翩翩，墨色是能顯出氣節高昂的。」

月靈犀忽地感到自己說錯話，很快地轉移話題。「柴夫人，我想還是由我送您回去吧？」

「嗯，也好。」柴連氏笑著附和，兩人下了臺階，往逐漸收市的市街而去。

沿著街邊步行，月靈犀瞧見拿著兩本書的陸華娥正慢悠悠地踱來，臉上笑意更添。

「靈犀。」陸華娥輕搖紙扇，快步趨近，眸光在月靈犀身後的陌生婦人身上流轉一次，又小心翼翼地斂起。「選好繡線了？」

「是呀。對了，我向妳介紹，這位是柴府的柴夫人，我得先送她回柴府，是否請妳先回書院？」

陸華娥嫻雅地一禮，柴連氏也回以一禮。

「我與妳同行吧，能在街上散步真的挺不錯的。」

柴連氏聞言，脣畔的笑明顯彎起。

於是月靈犀為首，柴連氏與陸華娥並排而行。陸華娥客氣帶點疏離地談著謹慎保守的話題，一路行來倒也彼此愉快。

三人來到王記書舖外，月靈犀指著交角街底的柴府道：「柴夫人，那兒就是柴府了。雲淮書院則是這條路的盡底……嗯？那是您府上的侍女否？」

柴連氏瞇起眼瞧去，面露喜色。「正是，是我的侍女碧如。」

「既然您的侍女尋來了，我們就不再相送。」月靈犀微笑著，三人在書舖前等候。直待那名看來也已三十多歲的侍女來到，月靈犀正欲一禮告辭，柴連氏忽地有些急迫地道：「曲夫人……」

「柴夫人還有事嗎？」

「曲夫人，若有機會，還請至寒舍奉茶。」柴連氏讓侍女攙扶著，雙眸閃動欣喜的光芒，又道：「與妳相談甚是投緣，若能與妳成為朋友，更是一大樂事了。」

月靈犀聞言有些訝異，片刻後她慎重地頷首應許：「是柴夫人厚愛了，我得夫婿許可，也會邀請夫人您過府奉茶的，屆時還希望您不要拒絕呢。」

「怎麼會……」柴連氏嘆笑，正想再說些什麼，身旁的侍女碧如悄聲說了什麼，她只得面露歉色。「曲夫人，小犬正自擔憂我，只好將話題打止於此。希望妳事事順心。」

月靈犀同樣回以客氣的話語，與陸華娥目送柴連氏由侍女攙扶離去。

陸華娥搖著紙扇，忽地莞爾一笑。「沒想到有這個機會同那戶人家攀談，這算是運氣吧。」

「一開始我不曉得她是柴府夫人，不過能有個已婚婦人做朋友，這倒也不錯。」月靈犀有些感嘆。現在她是名單純的主婦，雖不知這名柴夫人實際品行如何，但可以稍微觀察。

希望是名值得結交的朋友，再怎麼說若有可以詢問、分享閨內瑣事的友伴，生活圈應該可以拓展開來。

夏日夜晚雖涼爽許多，月靈犀仍是披著外袍坐在如意居園中的石椅，雙肘靠在石桌上撐著自己的臉頰。

白日才告誡自己不能在夜裡擔心夫婿和父親赴考的情形，但一待入夜，她仍是左思右想，難以入眠。

門板推開又闔上的聲響引起她的注意，月靈犀坐正身軀，察覺是陸華娥捧著一些東西欲踱入園中，趕忙起身。

「華娥，時近深夜，怎未入睡？」

「嗯？觀星呀。」陸華娥壓低音量，趕忙趨近石桌，一臉莫名。「倒是妳怎還未睡？身體受得了嗎？」

月靈犀滿臉尷尬，陸華娥見狀也不再多言，將手中捧著的盒子放在石桌上，窸窸窣窣地打開與擺放。

盒中擺的物品有些是她認得的，例如「星盤」。月靈犀仰望黑夜穹頂，滿天星子燦爛，伴著低微的蟲鳴，倒也不失風雅之事。

「我習慣每隔數日就觀星一次，做些紀錄。在儒門還有一群弟子幫忙，半夜大夥兒扛著視星鏡到城門上，連守城的衛卒也參與，好玩得很。」陸華娥將星盤與小的視星鏡取出，尚有一些老舊的書冊。

月靈犀幫忙將筆墨硯台取出，就著如意居迴廊柱側唯一點著的燭光，回到房裡去取了些水，再返回園中磨起墨來。

陸華娥已拿起視星鏡轉動，以右眼對著天際觀測。月靈犀對於那管狀圓筒物非常好奇，似乎以前在御部曾見過，遠從西洋而來的書執令也有類似的東西，但管身雕製精巧，五顏六色。

「夏季到了，星辰的位置也隨之而改。瞧這天象，這幾日天氣會非常好，不會下雨。」陸華娥笑道，將隱而未言的話保留，執筆寫在老舊的書冊上。

月靈犀擱下墨條，落坐在石椅上，又仰首觀天。她粉色脣瓣忍不住因為一穹碎星的閃爍而彎出一道淺淺的笑痕，右手輕輕將幾綹遮面的髮絲順開。

陸華娥忽地頓住動作，抬眼覷向月靈犀。

「靈犀，妳會觀星嗎？天上星辰對應地上人們，可以藉由觀星知道妳親近的人動態如何喲。」

像被說中痛處，月靈犀蹙眉歉然一笑。「占卜什麼的我還勉強能勝任，觀星最多只能辨認方位，要從中找出對應，我實在不行……」

陸華娥仍是那般親切溫和的微笑，將筆置於硯台邊，拿起星盤坐在月靈犀身旁。「滿天星斗多不勝數，如同地上人們難計其數。但我們觀星已有一設定的對象，所以可以用這星盤輔助。不過仍需占卜決定哪個方位後，才能用星盤更進一步的找出對應的星宿。」

月靈犀愣愣地看著解說的陸華娥，直到對方一臉莫名所以地偏頭凝視她，她才回神一笑。

「妳倒是讓我想起一個人來……嗯，對於如何占卜決定方位，我是一竅不通；這個星盤我用過，但也看不出所以然來。」

對於月靈犀想起何人，陸華娥並無探究的動力。她僅是神祕一笑，聲音有些俏皮：「靈犀，妳知曉否？先父在離開學海前，留下了兩個他困惑未解的觀星之謎，甚至還記載這冊裡。」

「能讓妳在此時提出來，必是與學海有關。」月靈犀順著她的話意，便見陸華娥笑容更深。

「沒錯，先父記下來的便是當時新任禮執令的星辰，也就是妳的父親。這個謎一直懸在父親心裡，他在仙逝前還囑咐我要繼續觀測，在不進入學海為前提之下，研究原因為何。」

「不進入學海？」月靈犀初時訝異，很快地明瞭那是前任數執令的「預感」。陸華娥的父親是數部前二代執令，算是她父親的老師、她夫婿的太老師，這也是何以陸華娥年紀少於她，卻是她父親的師妹之故。

陸華娥拿起星盤，高舉對天，藉由一旁廊柱上的微微燭光映射星盤上所鑲的珠鑽，其光芒燦爛足以標示穹宇之星。

「嗯，這說來話長，相信妳比我更明瞭其中原因。先父當時若是與令尊多有互動，這個謎也不會跟著他入土。」轉動星盤至適當區域，陸華娥將之置放石桌上，輕嘆氣。「妳瞧，這是太史先生的星辰，這則是妳的夫婿曲懷觴，而這是妳的星星。」

陸華娥指著星盤上幾個靠得很近、大小不一的珠子，先是解說之後，便抬頭指向天際一方區域裡，一顆較為明亮的星子。

「因為目前妳夫婿的運勢較旺，所以他的星子已亮過令尊的星子。妳的星星夾在其中。先父過去一直不能明瞭的問題有二，一者便是當時有顆星星自太史先生的星子衍化而出，停留不久便移至另顆明星附近，他當時解釋也許是碰巧區域重疊。若是對太史先生的私事稍有瞭解，就知曉那顆星子是妳的誕生。」

「啊？」這樣也能看出來？月靈犀細眉微挑，頗覺此種觀星說是附會而成的。

陸華娥正色頷首，「移至別的星子附近，是因為有另個運勢相當的人收養妳，妳與他親近，自然星辰也會靠近。不過星星的本質是不同的，光色也不同。」

月靈犀一時無言。自她從學於學海六部，除了御執令熱衷機關研究，他們這些學生天資不夠的人也無法刁難，故而改學其他以外，最讓她感到頭痛的是夫婿的老師——數執令。若是田畝或重量計算，這倒還好，然而數部還教授占卜、觀星等等，她年少時還看過身為禮執令的父親和數執令起爭執，理由是「雖然禮主祭祀但絕對與數部的易占之子虛烏有無涉」，如今想來究竟詳細內容為何，她已忘卻，但若說禮部祭祀死氣沉沉，數部就是詭譎莫測。

總而言之，數部傳授最讓她感到驚奇的，約莫是說話的技巧與藝術吧，與禮部、書部的言談教授截然不同。

「新生星子的謎解開了，另一個謎我尚在研究。這自先父便百思不得其解。」陸華娥將視星鏡遞給月靈犀，讓她往手指的方向那明亮星子看去。

「妳瞧，在令尊星子旁側，有個黯淡的星子，靠得很近。」

月靈犀轉動視星鏡，圓圓的範圍內瞧見一兩個明亮的星星，她好不容易才找著「似乎」是屬於她父親的星宿，確實看到一顆相當接近，要仔細看才能瞧見的暗芒。

陸華娥又拿起筆，低頭嘆息道：「這顆星星已經存在很久，時間大概和妳的星子誕生的時候接近，不過光色不太相同，所以先父一直猜測也許令尊尚有同輩的兄弟姊妹在世。瞧那光芒黯淡，若非身處危難，便是重病臥床。而且兩星是依存關係，這顆暗芒依附在令尊的星子旁，幾乎快被令尊那顆星星的光芒給遮掩了。」

「據我所知，家父除了我，已無親人在世。」月靈犀認真地回答，忽感好笑。

在書冊上寫下數行字，陸華娥又是一嘆。「似乎真是如此，不過最近一兩年，那顆暗芒亮度增強，我想那可能是臥病在床，最近身子好多了。當然也可能是誤判，那顆星星根本與太史先生無涉。」

月靈犀正色道：「與家父沒有關係吧。若有親人，家父不可能毫無所悉，而且近來事歇，家父也會拜訪對方的。」

「呵呵，靈犀，我不太想在這時候就承認是誤判呢。先父直至死前都沒有解開兩個謎，沒想到這幾年卻能解釋那初生星辰的原因。也許我再等下去，能夠解開暗芒的謎題。」陸華娥低低一笑，專心書寫，不時拿起視星鏡觀看。

月靈犀又是沉默無語。但世事難言，也許父親真的還有其他親人在世，只是過久沒有聯絡，所以失了音訊。也許有親戚真的一直惦念父親也不一定。

一陣夜風拂過，月靈犀忽地渾身發顫，拉緊外袍。與陸華娥閒聊甚久，穹頂星宇隨著時間悄悄移動位置，她也感到有些睏頓。

見陸華娥精神頗佳，又是觀星又是書寫，月靈犀猶豫片刻，只得道：「華娥，我回房歇息了，妳也早歇。雖然廊上有燭光，但不夠亮，一直寫字會傷眼的。」

「我明白，妳快就寢吧。」陸華娥抬首溫和的笑著，忽地眨眼有些俏皮：「別一直念著妳的丈夫，他不會有事的。我不是說了嗎？他運勢很強，星子那麼明亮，想必事有所成。至於令尊當然也沒問題的。」

月靈犀臉頰微紅，想說些什麼又無法反駁，只得默默地轉身回房。

留在如意居園中的陸華娥見月靈犀回房，這才斂下笑容，若有所思。

那顆依附的暗芒位置稍微移動了，往月靈犀的星子接近；很明顯，這顆星星代表的人正在接近月靈犀，但會是誰呢？她對太史侯一家的交游關係不甚清楚，又不好深入地詢問，也許她真該考慮換個方式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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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樓發表於: 2009-04-16 0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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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太史侯那守規矩的原則他真的是一的典範啊
看到法寧的這篇覺得好感動
至少在這裡太史侯跟月靈犀還能慢慢補之前空白的親情
不像正劇中留下遺憾

不要努力成為一個成功者，要努力成為一個有價值的人。(愛因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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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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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09-04-18 0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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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緣（八）

如意緣（八）

滴荷端著一盤甜點穿過錦繡畫香，小心翼翼地踱至挽鳥亭。挽鳥亭建在書苑裡的大池子旁，這池子名為「落花碧傾」，池畔有矮石欄，又以矮花叢掩住那些石頭；池邊間有幾棵大樹，隨著季節漸熱而翠綠越深。

花叢矮，因此花瓣凋零時軟軟地拂進池中，像許多鮮豔的小舟，隨著夏風吹起漣漪，盪啊盪的。

月靈犀邀請前陣子認識的柴連氏至書院，領她來到挽鳥亭。一邊研究繡樣以及繡線顏色搭配，一邊賞景閒聊。

柴連氏的侍女碧如相當沉默，靜靜佇立一旁。碧如長相平庸，略帶點陰沉的氣息，但柴連氏伸手想拿些什麼，她皆動作極快地取來，算是十分熟悉主人需求的優秀侍女。

「我讓滴荷去廚房端一些涼點，柴夫人能吃嗎？」月靈犀將筆擱旁，自描邊的圖樣抬起臉，淺淺笑問。

「應該可以吧。還讓妳費心招待，真是不好意思。過幾日小兒事歇，便邀請妳至寒舍，不然總是被妳邀請，有點說不過去。」柴連氏微瞇起眼，笑容和藹。

「切勿此言，柴夫人願意來書院裡走動，我很高興。」月靈犀瞄見滴荷極為小心地走來，便將亭中石桌稍微挪出一個空位。

滴荷先是在涼亭石階前朗聲稟告，接著便上了石階，在碧如主動出手相助後算是圓滿地完成送涼點的任務。畢竟她至書院幫傭才數個月，這還是第一次端著湯湯水水的東西由廚房走來後園呢，路上深怕將甜點給濺出幾滴。

「滴荷，妳去忙其他的事情，看陸姑娘有無需要打點的，不必守在此地。」月靈犀微笑道，以眼神讚許這年輕的侍女。

滴荷輕輕地應了聲，行禮後靜悄悄地退下。

柴連氏頗覺趣味，待碧如將涼點放在她桌前，她方開口問：「書院中的僕傭都是新聘入的？」

「是的，所以有些規矩還要教，希望沒有冒犯您。」

「那丫頭很可愛呢。」柴連氏若有所思地輕嘆，執匙品嚐微涼的甜點，煮了一些甜豆，但味道不會很膩，顯見此家用食口味清淡，倒是頗合她意。

碧如微傾身在她耳邊勸著不可食用太多，畢竟她的身子不好，涼的東西吃多了怕犯病。

「曲夫人，我……可以喚妳靈犀嗎？」柴連氏猶豫片刻，忽地出聲道。

月靈犀有些訝異，眨了眨眼才笑道：「當然可以，我本也想問呢。」

柴連氏苦笑著搖首。「我的出身低微，還請妳稱呼我的姓氏就好。妳的名字真好聽，是因為有一句詩為『心有靈犀一點通』，才取的嗎？」她微微一笑，又道：「很適合妳。」

忽然被這般稱許，月靈犀雙頰微紅。想到為自己取名的義父已不在，也不知當年是抱著什麼心思取名的，但憶及夫婿之前對她說的，對於純真幼保，怎會考慮那麼多複雜的成人算計。

而且，她的夫婿還挺喜歡拿她的名字逗她。月靈犀臉更紅，趕忙垂首吃了幾口涼品。

柴連氏彷若未察月靈犀的異態，微微蹙眉像是想起何事的喃喃自語：「不過妳的名字好像有點耳熟呀，似乎我還認得一個名字也是這樣的……」

抬眼覷向柴連氏，月靈犀頗感納悶，但未追問。對於他人私事，保有適當距離是最適宜的禮貌作法。

「既然柴夫人有所不便，我就不多問了。您喚我的名字就好，我的朋友也是這樣喚我的。」月靈犀忽地一嘆，細眉微低。「現在是已婚婦人，又隨夫婿徙居至此，倒是只有夫婿和家父這樣叫我呢。」

「哈，女人成親之後就是如此，習慣便好。」柴連氏似乎安於一般婦人的生活，沒有多想月靈犀的心情。

事實上普通女子又怎會思考那麼多？月靈犀很清楚她雖盡力適應平凡的生活，但相對於學海無涯裡那女性擁有較高自主權的氣息，如今所處的百姓生活社會，卻是對女子限制較多。

聽聞近來對女子的出門限制較少，算是比較好了。月靈犀又是無聲喟嘆，卻想著既然已經選擇此種生活，早該有所準備。幸而夫婿與一般男人不同，她的父親亦然，不然真會悶壞身子。

用完甜點，碧如將瓷碗放在木盤上，先行端至挽鳥亭邊的柱石上，留待書院的僕傭收拾。月靈犀則看著早先繪好的繡樣，有感而發地道：「柴夫人對於刺繡的眼光真好，不論是繪圖還是配色，我真是自嘆弗如。」

「別這麼說，靈犀，妳曾說過妳花較多時間在讀書以及琴棋書畫那些事情，又協助令尊，不似我閒居在家又對學問一竅不通，只好刺繡打發時間。而且妳畫的圖樣很特殊，與一般常見的花鳥祥瑞制式圖案有所不同。」

柴連氏含蓄地表達自己的看法，將隱於白袖下的手掌探出，微微苦笑道：「我曾臥病在床多年，現在是比較好了，不過雙手經常發抖，繪的繡樣線條像蟲爬過，刺繡也容易扎到手，而且又容易累，無法長時間坐著刺繡，要完成一件衣衫得耗上更多時間；心裡急，動作卻快不了……」

「柴夫人，您的身子會慢慢好起來的，只要持續調養，必能像過去一般健康。」月靈犀發自內心地關懷安慰著：「久病初癒的人難免在體力上較為耗損，但這情形會改善的。況且您的配色能力精準而美，能向您請教，我很榮幸。」

柴連氏那清麗略帶病容的臉龐露出感動的笑容，止不住發顫的手輕輕按在月靈犀擱在繡樣紙的手背上。

「靈犀，妳真是個好姑娘，也是個賢內助。真希望妳的夫婿能考得功名，快些回來和妳相聚。」

被那有些涼意的手按住，月靈犀卻覺得有股溫暖傳遞。她頷首而笑，忽地皺起眉。她瞧見有名少年沿著落花碧傾奔來，氣喘吁吁的。

「夫人！夫人！哎呀！」揚聲喊著的少年瞧見挽鳥亭居然有陌生臉孔，趕忙止住喊叫聲，由奔改為快步疾走。

月靈犀訝異來人竟是陪伴父親和夫婿應考及打點事務的蘅蕪，便輕輕抽回自己的手，難掩喜色地起身道：「柴夫人，似乎家父和外子提早返回了。方才發現您的手有些發涼，是否請您移駕至吉祥簃？」

碧如扶著柴連氏起身，柴連氏滿臉歉意，輕聲道：「靈犀，我想我還是先回家吧，既是令尊和妳的夫婿回來，妳該和他們好生聚聚。而且今日拜訪未得令尊和妳的夫婿同意，我這守寡的婦人若在這兒，怕是有些不妥……」

月靈犀沉吟會兒，只得道：「我明白了，有些委屈您，招待不週還請您見諒。」

柴連氏失笑出聲，對著月靈犀眨眼道：「在這兒我覺得很舒適，若這叫招待不週，那很多地方實在不該涉足了。」

「夫人！」蘅蕪快步走至挽鳥亭邊，小小聲地道：「先生回來啦，他讓我先進來，夫人是否要至前頭去？」

「這是當然，蘅蕪，你先去處理行李，我很快就去。」月靈犀吩咐著。

蘅蕪笑著應是，好奇地瞄了眼柴連氏和一旁沉默守著的侍女，疑惑地聚攏眉峰，腦中似乎閃過什麼，但他決定先去處理主人和老爺的行李。

「靈犀，妳快去吧，好段時間沒瞧見夫婿了，他會希望快些看到妳的。」柴連氏輕笑著，又道：「請允許我悄悄地離開，貿然地走出去怕會撞見妳的夫婿或令尊。」

月靈犀踱至柴連氏身旁，主動拉起她微涼的雙手，滿臉歉意：「柴夫人，真的很抱歉，沒想到他們提早返回，卻讓妳這般困窘地離開。」

「別這麼說，妳快去吧，等你們去大廳的時候，我再離開。」柴連氏輕拍月靈犀的手，微笑道：「還請妳同令尊與夫婿解釋了。」

月靈犀頷首，旋身離開挽鳥亭，快步向前園而去。

柴連氏含著微笑打量月靈犀那掩不住喜悅的背影，一旁碧如已開口了：「夫人，您身子不太好，不該在此吹太久的風。」

「嗯，我覺得風吹在身上還挺舒服的，時序已入夏季，這風不冷的。」

碧如沉默會兒，又道：「這書院的主人返回，夫人還是慢慢走到前面的屋子裡候著吧，等他們到正廳時，我們再離開。」

柴連氏仍是微笑著，讓碧如攙扶她下了挽鳥亭，主僕倆順著千華苑的圓石路徑慢慢往錦繡畫香而去。

「靈犀！妳看來氣色很好，一人守在書院應該還好吧？」曲懷觴在聚墨庭看著蘅蕪指揮幾名僕傭將行李分別送至如意居和流雲榭，見一身淡藍紗裳的月靈犀自聚墨庭另側而來，欣喜地快步迎向前。

月靈犀則是佇立在曲懷觴面前上下打量一番，雖笑而蹙眉。

「你看起來有些疲憊，應考很累嗎？或是路上勞頓？」

「這嘛，應該說這二十幾天一直都很忙碌吧。」曲懷觴笑道，抬手撫過妻子微紅的臉頰。「岳父比我更忙，他已在大廳了，我們先進去吧。」

月靈犀順從地讓夫婿牽挽，兩人步入大廳內，只見一身黑袍的太史侯已坐在主位上，手腳俐落的僕傭早已送上茶水。

「父親。」月靈犀溫順地一禮，「您應考還順利嗎？是否要先去歇息？」

太史侯應了聲，將茶杯放在左手旁的矮几上。

「靈犀，妳同懷觴數十日未見，有什麼話就回如意居去談吧。」

又來了。曲懷觴與月靈犀對視一眼，心裡很清楚這是太史侯的關懷，只是初始以為太史侯在驅趕他們，後來才漸漸曉得，太史侯是見他們夫妻情濃，也就不想佔用他們小夫妻的相處時間。

「許久未見父親，向您候問起居是為人子女該做的。」月靈犀回答著。

曲懷觴滿臉笑意，拉著月靈犀坐在一旁，自顧自的說起來。

「靈犀呀，此番岳父與我至鄰城應考，考期不過數日，便先不提應考時大夥兒得住在狹隘偏暗的窄室好了，大多時間可都是應舉士子們的交誼時間。」

坐在主位上的太史侯微微冷哼，顯見不以為然。

月靈犀滿臉好奇，柔聲問道：「所以你們去了將近一個月，考期不過數日，其他時間在交誼否？」

「也不是呢。那是一般人，若應進士科考，恐怕交誼的時間和花樣會更多。」曲懷觴笑容加大，伸手以指輕點月靈犀的額間。

「妳忘啦，我寫信給龍首，他千萬囑託我得帶岳父去儒門天下住著，別和那些應舉文人擠住在一起。」

「我記得……呀，那，該不會——」月靈犀忽地神色一變，惴惴不安地望向主位的太史侯。

太史侯抬眼，嚴肅臉上閃過一絲不滿。「以為我會與疏樓龍宿當面吵起來？」

曲懷觴又是輕點月靈犀的額頭，將她的視線拉回到自己身上。

「幸好龍首不在，啊，不是，是很遺憾龍首不在……耶總之，龍首不在。他帶著學生到其他書院去視察，那是早就安排好的行程。不過當岳父與我到達書院的時候，還真是嚇了一跳。」

曲懷觴回想起馬車駛至儒門天下書院前，他與岳父才下車，讓蘅蕪去通報後，那出來迎接的「陣仗」，饒是見過江湖風浪的他都忍不住發愣當場。

一大票的儒生先是規矩後來彷彿微微失控，原來是聽聞太史侯來了，幾乎可說是「歡聲雷動」的迎接。

他的岳父向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但那般出乎意料地受到歡迎，也讓岳父一時愣住，片刻才沉著地讓領路的侍僕指引至書院內的居處。

雖然儒門龍首對太史侯的評價是「是太史侯，汝明白了吧！」的輕哼，但對於太史侯在禮學上的用功甚勤，倒也未因個人好惡而刻意貶斥。這也導致那些儒生對於傳聞中「龍首的老師」更為好奇。

於是在進入試場之前的日子，書院內的學生向太史侯請教的情況可稱為絡繹不絕。曲懷觴很懷疑他的岳父到底有沒有時間好好地靜下心做應考的最後衝刺。

更有趣的是，這些書生聽聞原來太史侯是來應舉人科考，而不是應聘至儒門天下授課，那一個個滿臉失望的模樣，讓他感到驚奇。就連太史侯本人也難免感到納悶，離開學海後照理說應該多無人識，怎地儒門天下的學子會如此愛戴？

月靈犀聽完曲懷觴簡單地敘述他們未同應試文人交誼，卻在儒門天下讓一群書生整天好奇地「打擾」，不由得莞爾一笑。

曲懷觴誇張地垂肩嘆氣，眨著藍眸笑道：「雖然我是學海創立以來第一個能夠蟬聯三次六藝之冠的人，但做學問還是岳父比較行。瞧那些書生對岳父的風靡與喜愛之程度，實在不難想像。」

「你若肯潛心用力做學問，這不難。」低沉的聲突然響起，太史侯端起已新添的茶杯啜飲一口，同時眼神微帶嚴厲。

愜意的笑容改為誠惶誠恐，曲懷觴側身向太史侯道：「小婿覺得經商比較合自己的意，而且會讀書不代表能教授，這方面還是岳父及靈犀較為擅長。」

「沒有人天生就會教人，那是練出來的。」月靈犀握著曲懷觴的手，溫聲勸道：「往後這書院除了父親，你也得執教呀。在此不比學海，我是女子，不能上堂教書的。」

「唉，若是可以，我真想讓妳繼續執教，那畢竟是妳喜歡做的事情。」曲懷觴嘆氣，抬手撫了下月靈犀的臉頰，俊臉微帶歉意。

太史侯將第二杯茶飲完，逕自起身道：「你們若有話要說，就回如意居去。懷觴，快去梳洗一番，稍事歇息，晚些還請陸姑娘一同用晚膳。這段時間勞她與靈犀一同待在書院，是該感謝她。」

「父親要回流雲榭了？用晚膳前再請您至寧福廳可好？」月靈犀與曲懷觴立時起身，溫順地目送太史侯離開大廳。

太史侯擺了擺手算是應答，雙手負背，慢吞吞地踱出大廳。

柴連氏與碧如來到琳琅巧格，正欲穿過六角拱門，越過聚墨庭離開書院時，柴連氏忽地一愣，轉首向碧如道：「我的繡樣和荷帕放在那亭裡的桌上了。」

碧如輕蹙眉，方才趕著要將夫人帶離，自己也沒有特別注意。她往四周瞧了瞧，正想勸夫人放棄那些東西，卻見夫人又想踅回。

「夫人，您再走回去，會太累的。不如您在這兒稍候，讓碧如去取回。」

柴連氏猶豫片刻，頷首道：「有勞妳了，我在這兒賞花，妳快些回來呀。」

身為侍女的碧如不太願意離開服侍的夫人身邊太久，但又不能讓夫人多走一段路而損耗體力。她扶著柴連氏到拱門邊，便快步返回挽鳥亭取物。

柴連氏輕嘆，暗惱自己注意力不夠集中，才會漏東漏西，勞累碧如。細眉輕皺，她看著琳琅巧格所栽植的花卉，順著規劃有致的花叢逐一欣賞，雖然時序進入夏季，但有些花朵還是盛開的，幾隻蝴蝶飛舞追逐，也顯得頗有趣味。

她放下方才對自己的惱意，注意力被兩隻黃蝶吸引，不知不覺挪動腳步。見黃蝶追逐往拱門而去，她也轉身往前，來到拱門邊，微微昂起頭專注在兩隻不知是求好或有怨而追逐的蝶，脣也隨之彎起一抹感興味的笑。

她隨著黃蝶的遠近而移動身姿，半晌，忽地感到一股不自在的注視，便垂首往前望，卻見一名身著黑袍的灰髮男人在不遠處的石徑上瞪著她。

乍見陌生男人，柴連氏也是一愣。對方穿著看來不是僕人，那般年紀……莫非是靈犀的父親？

本欲返回流雲榭的太史侯打算穿過琳琅巧格和吉祥簃，藉由短暫的散步讓自己醒醒神，卻沒料到瞧見一名三十多歲的婦人在賞花，而且這看起來還是個「陌生面孔」，穿著也不是僕傭。

他只得緩下步伐，見那婦人渾然不覺有人靠近而感到不可思議；又見她專心地追逐蝴蝶身影，一時不知該不該開口拉回她的注意力。若他開口實在失禮，但也不能耗在此處吧。

只是當這名少婦注意到他，直直往他睇來時，他卻愣忡了。

太史侯濃眉越皺越緊，往前數步，嚴肅臉龐繃緊，臉色還有些發白。一雙深沉的眼盯著神色充滿不明所以的婦人，越看心裡越不舒服。

被狠狠盯視的柴連氏一時說不出話，連動都不敢動。片刻她忽地低訝出聲，慌張地舉袖遮臉，轉身往拱門牆後避去，滿臉通紅。

太史侯一震，未敢稍動，同時暗惱自己方才這般唐突。不過他很想看清楚那女子的長相，這名女子應該就是方才僕人告訴他的柴夫人，是靈犀新識的閨中朋友。

可是，怎會……他又是皺眉，臉部神情稱不上和善。

柴連氏羞窘地微微發抖，此時她才意識到，方才居然被一名男人盯著看那麼久，她卻沒有迴避，還好奇地回望，若非對方眼神太嚇人，讓她記得要遮臉迴避，否則豈非太不知羞？

「對不起，妾身不知先生在此，打擾您了。」

太史侯眉頭又是一皺，往後退了幾步，正欲轉身背著對方並開口請對方快步離去時，卻見女兒及女婿自大廳聯袂步出，只得用滿臉烏沉神色暗示他們快些過來。

柴連氏在牆後努力克制顫抖，因為看不到另一邊的情形，只得用中氣不足又發抖的聲音要求：「還……還請先生迴避，妾身很快就離開了，對不起，不是有意的……」

「柴夫人。」月靈犀聽到那細微又充滿驚懼的聲音自拱門後傳來，趕忙快步向前。「家父嚇到您了，您別害怕，我陪您離開。您的侍女呢？」

「她、她去幫我拿我遺忘在亭裡的東西……」柴連氏瞧見月靈犀自拱門後出現的身影，鬆了一口氣，壓低聲音道：「靈犀，我沒注意到令尊在那兒，否則我是不會走到拱門那裡去的。」

「家父對於陌生面孔比較有警戒心，他非是有意嚇您。他現在與我夫婿到一旁去了，待會兒等您的侍女返回，我送你們到大門。」月靈犀安撫地握著柴連氏的手，感到她手心微濕，看來嚇得不輕。

柴連氏緩下心神，徐徐吐口氣，清麗臉上的驚惶退去不少。

方才的那般瞪視讓她既是害怕又不解；靈犀的父親好像驚訝之餘卻又帶著疑惑，為何她覺得那種疑惑好像是……認得她？

很快地碧如有些微喘地奔來，一見柴連氏似有異態，而月靈犀陪伴在旁，登時沉默不語，將收拾好的雜物背在肩側，一手攙扶柴連氏步出拱門。

原來是曲夫人的夫婿和父親，看來夫人是被這兩名陌生男人給嚇著了。碧如的視線迅速地掃過一圈，步行於柴連氏的右側，小心地擋去那兩名男人的視線。

曲懷觴納悶地望向跟隨著的月靈犀，聳肩以眼神詢問；月靈犀只得回以歉然的眼神，持著承諾的跟隨其後。

原本打算守在大廳前等候妻子返回的曲懷觴，察覺身旁的岳父居然下了臺階，保持一段距離地跟隨其後，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說真的，岳父那神情看起來很像受到驚嚇，臉色都有些發白。縱使視線兇惡，陰沉殺氣翻起，但本質卻是驚訝到驚嚇；這名柴連氏讓岳父想起什麼否？

雲淮書院外，蘅蕪正在階上有些不滿地雙手叉腰，察覺身後有人靠近，只得斂下不悅，乖巧地移身到一旁，也不敢再有方才那般叉腰的無禮動作。

「娘。」一名相貌粗獷的年輕人神色焦急地候在書院前，瞧見柴連氏步出，顧不得禮數，腳步幾跨上了臺階，滿臉擔憂。「妳看起來好像很累，孩兒早說過妳需要多休息，別老是出府。」

「勝兒，娘好得很，倒是你冒失地跑來，有失風範。」柴連氏小聲地訓斥，攙扶她的碧如將工作交給府裡的少爺，先行下階打點候在書院門牆邊的軟轎。

「妳的手都涼成這樣，還說很好！」柴勝皺緊濃眉，正想發脾氣，卻見柴連氏微微沉下臉色，只得按捺。

月靈犀立於門內，歉然地出聲道：「柴夫人，我就送您到門邊了，招待不週，希望您別見怪。」

「別這麼說……」柴連氏回身微笑，瞥見月靈犀一臉內疚，連那形狀姣好的細眉也擰了起來，自己不免感到些許心疼。

而後她又瞧見月靈犀的父親在稍遠一點的地方，仍然神色陰沉地盯著她；除去心中乍見陌生男子的恐懼後，她依然感到疑惑：說是陌生，這人瞪著她的眼神又似以前就識得她？或是她真的得罪了什麼事情，自己卻不知曉？

柴連氏滿心困惑，只得收回視線對月靈犀輕輕一笑，頷首旋身任由兒子攙扶下階，坐入軟轎內。

月靈犀跨出大門，曲懷觴早已步至她身旁，而太史侯則是佇立另一側。

那相貌粗獷的年輕男子柴勝，忽地轉首望向書院門前所立之人，嘴脣緊抿，視線在太史侯身上停留較久，彷彿察覺到何事的硬是瞪上一眼，這才甘心地喊著轎夫，隨同步行離去。

「嗯咳。」曲懷觴以袖掩嘴輕咳，挽過月靈犀的手。「這個，靈犀，我們入內吧，妳可得和我好生說明認識這位柴夫人的來龍去脈。」

月靈犀緩開眉間皺痕，順從地隨著曲懷觴進入書院；守在一旁的蘅蕪原想跟著進去，瞧見太史侯佇立原地似乎正在沉吟何事，不得不開口小聲喚著：「老爺，外頭風大，回到書院裡可好？」

「喔，也好。」太史侯回神應了聲，單手負背，恢復平常那般嚴肅不苟言笑的模樣。

蘅蕪那略帶稚氣的臉龐浮現不解，憶及方才離開的貴婦人，突地早先在後園裡那靈光一閃又亮了起來。他倒覺得那貴夫人和夫人長得有幾分相似呢，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有點姊妹樣。

難怪會成為朋友。蘅蕪撫著下巴，用力點頭，隨即漾開笑容歡欣地快步踱入書院裡。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覺得全身除了疲累以外，就是略帶悶熱的不適感。

月靈犀盯著眼前的赤裸胸膛想了一會兒，總算回神；她微昂起頭，猶豫片刻，正想將手臂自夫婿的懷抱裡移開，看似熟睡的曲懷觴卻突然睜開眼，嗓音微啞。

「怎麼了？」

「沒……」月靈犀微紅雙頰，手輕推曲懷觴的胸口，稍微拉出一點距離。

曲懷觴眨了眨眼，輕聲道：「妳先別亂動。」

他翻身坐起，揭開床帷，拿了摺好的內裳，側身遞給也已坐起的月靈犀。

「穿著，別受涼了。」

月靈犀微帶羞意地輕笑，拉起薄被遮住自己，在被下套上內裳。

倚著床欄，曲懷觴抬手壓按額際，屈膝讓月靈犀能夠跪挪至床沿。

「先用內力把水稍微熱過，別用冷水擦身子。」他忍不住出聲道，見她俯身套上繡鞋，側首向他噘嘴表示他過於嘮叨的抗議，只得跟著露出無奈的笑。「不需要我陪妳？」

「不必，你先睡吧，我等會兒就回來。」月靈犀將長髮和髮辮攏順，撐著床沿起身，逕自往內室側邊的澡間而去。

曲懷觴逸出淺淺嘆息，坐在床沿將衣衫穿好，又翻身倒回方才月靈犀所躺的床舖內側。

雖是深夜，但連接至澡間的窄廊所懸掛的油燈尚未燃滅。月靈犀側首動了動頸脖，身體的痠痛讓她微皺眉，卻又不由得臉頰緋紅，最終還是無聲嘆息。

澡間裡都會放桶清水，因每次夫妻敦倫，即使她事後睡得很熟，半夜也會清醒，若沒有稍微擦拭、清理身軀，就再也睡不著、如何坐躺都覺得不對勁。曲懷觴只得順著她的習慣，讓她自個兒至澡間稍事整理。

意亂情迷的肢體交纏時，不覺得看到對方赤身裸體有什麼不妥，反而會有全身貼靠上去繼而衍生種種清醒之後回想會感到羞意萬分的行為之衝動。月靈犀雙掌輕拍臉頰，暗斥自己夏季悶熱，還讓自己犯羞，使得血氣更盛嗎？

她將窄廊上的油燈取下，進入澡間後掛在鐵鉤上，澡間有木欄細密的窗子，能可通風。她先舀起一瓢水洗手，接著有些無奈地將雙掌泡入水中，微催內力使冷水變得溫熱，這才解開身上僅著的過膝內裳，舀水清洗身軀。

初始，曲懷觴是用有些受傷的神情，無言地凝視她。她努力地解釋，她絕非不喜歡被他碰觸才會急著想清洗，這是愛潔的習慣使然。事實上她很喜歡同他敦倫的感覺，這還是逼不得已之下，她老實而又不知羞所坦承的。

雖然之後有種被算計的心情，但能見到他開心的模樣，她跟著他笑，然後藉由撲進他懷裡讓他摟抱，掩藏當時肯定通紅的臉。

月靈犀將水瓢放在一旁，取過乾淨布巾擦拭身體，藉由微弱的燈火照明，發現自己胸口有幾處微深的瘀痕，先是愣住，隨後下意識張望四周，繼而想起鏡臺在房裡……若是在她脖頸處咬出什麼痕跡來，豈不是要她在大熱天還得掩飾頸子，多悶熱！

罷了，先不想這些。月靈犀深吸口氣，沉澱情緒，專心地將身上水珠擦乾。當她披回內裳，坐在澡間靠門的矮木椅為自己的大腿揉捏疏痠時，隱約聽到在夏夜蟲鳴之外的一絲異音。

她微蹙眉，停下動作，側耳傾聽。

當身體靜下時，聽覺更為靈敏。月靈犀閉目細細尋思，察覺那絲異響是微弱的蕭聲，離如意居有段距離。

如此深夜卻在鳴簫，簫音向來空靈幽怨卻氣韻綿長，書院上下只有她的父親懂得鳴簫。但父親向來重禮守規矩，三更半夜吹簫很容易吵著他人，真令她百思不解。

月靈犀起身踱至窗下，澡間的窗在側樑下，比她還高。她仰首看見窗外的漆黑夜空以及滿天星子，離那簫聲似乎更近且更清楚。

雖然簫音幽微殘弱，但旋律很好聽呢……月靈犀十足專注捕捉那絲簫音，驀地溫熱氣息逼近身後，她立時回身，便見曲懷觴嘴畔含笑的伸手將她拉進懷裡。

「還以為妳在澡間滑倒，趕著來扶妳。怎麼了？盯著外頭夜色出神？若是不想睡，穿件披風，我們到外頭賞夜？」

月靈犀輕搖首，靠在他胸前輕聲問：「懷觴，你有聽見簫聲嗎？」

「嗯，有啊，好幾天了。是岳父在吹簫吧？他真有好興致。」曲懷觴悶笑道，挽著月靈犀，將油燈拿起後一同離開澡間。

「已有數日？」月靈犀細眉拱起，「我竟然沒有發現……」

「妳太累了，我瞧妳自我和岳父回來後，每天晚上都很早就寢，睡得很熟，叫都叫不醒呢。」順手將油燈蓋熄，曲懷觴把燈掛在窄廊上的金屬勾後，一臂攬過月靈犀的腰，就著內寢所燃的微光將她帶回床舖前。

月靈犀順從地坐在床沿，側首睨向曲懷觴，等待他先上榻。

曲懷觴卻是脫鞋後盤腿坐在床內側，笑容微斂。「靈犀，我聽陸姑娘說，前陣子妳夜裡不睡，這樣不是傷身嗎？陸姑娘已習慣深夜觀星的作息，但妳沒經過那般調養，可受不得的。」

「夜裡悶熱，在庭中吹點風比較好睡。」月靈犀小聲地解釋，不敢直視夫婿。

曲懷觴忽地將她拉倒在自己懷中，笑容立刻放大。「其實妳很擔心我和岳父，擔心得睡不著。說明白了我又不會笑妳，反而會對妳很好很好……」

月靈犀立時雙頰染上紅暈。那「很好很好」是怎麼個好法，已為人婦的她又怎會不曉。順從地讓曲懷觴脫去她的繡鞋，她翻坐起身，偎在他懷裡輕聲問著：「你早就知道那是父親的簫音？」

「嗯。」曲懷觴撫著妻子柔軟微濕的長髮，溫醇男聲低柔惑人。「前些日子我趕著看帳，所以比較晚睡。我們返回那天夜裡，岳父大概在亥時三刻鳴簫，我心想已是深夜，縱是佳音，也怕擾人，就去流雲榭那兒瞧瞧……」

說簫音擾人也未必，雖然太史侯為人嚴肅，但簫曲相當溫柔而帶有傷感。他想起自學海取回樂器，太史侯彈琴一曲懷念故友時，那琴曲也是相當溫柔，與平時言行的剛肅有些不同。

不稱「截然不同」，主因在於太史侯的嚴厲外表之下，往往是溫柔得不可思議的關心。身為女婿，雖稱不上朝夕相處，但屏除過往成見後，倒是摸清楚太史侯的個性，只是這種性格若不經久相處，多數會給人一種負面的觀感，也難怪他的岳父知心好友少之又少。

那天晚上，曲懷觴循著簫聲來到流雲榭，訝異沿途居然沒有瞧見任何僕傭因為蕭聲而起身查看的身影，偌大的書院除了清淺蟲鳴及微微風響，便是那一縷空幽的簫聲在迴盪。

他在流雲榭的拱牆外，瞧見仍一身端肅黑袍的太史侯正獨自坐在苑裡石桌旁，彷彿一道幽影要融入夜色中，幸賴滿天星光照耀，以及太史侯本身像個發光體的因素，夜裡也難以忽視。

出於好奇，他悄悄靠近流雲榭的主庭。他武功好，太史侯又沉浸在自己思索與吹簫的世界裡，倒也沒被發現。

一曲簫音暫歇，太史侯握著簫管，仰首望向微帶墨紫的夜空，嚴肅臉龐線條微軟，像是回憶起何事，漸漸地流露出隱藏甚深甚久的痛苦神情。

那聲音極輕極輕的，吟起了不成詩的句子，既緩又斟酌，斷續不連章。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終作土、太匆匆……是啊，親眼所見……』

太史侯垂首輕嘆，片刻後才又抬頭，執起簫管再行吹奏，簫音更顯纏綿幽怨；氣虛微抖，像是勉強抑住了起伏的心緒，卻又無法完全釋然。

曲懷觴將那些句子聽得分明，經常微笑的脣抿緊，心裡湧生出一股同情。

「你是說，父親他……」月靈犀自陷入沉思的曲懷觴懷中掙開，瞪大溫潤的眸子，不敢置信的問不出來。

他苦笑著輕撫她的臉頰，悠悠長嘆。

「靈犀，我真的發自內心感到，此時此刻能和妳相守，不僅此刻，未來也是，這是一件多麼讓我欣喜又感激的事情。」

月靈犀咬著下脣，側過臉讓大半陰暗遮住自己的神情。

「蘅蕪一提，我才發現，原來妳和妳的朋友長得有幾分相像，既是如此，岳父瞧見相仿的模樣，也難免觸及傷心事。靈犀，我想當年之事確實是誤會，妳往後別再和岳父提到這些事，可否？」

「那他為何要出手傷了母親呢？懷觴，生命的逝去不能挽回，就算追悔也無用，那是當初就不該發生的事情！」月靈犀掩住臉，只覺原本不甚清晰的簫聲，此時在耳裡卻清楚分明。

他伸手將她攬進懷中，手勁放柔的輕拍她的背，低聲安撫道：「別這樣，靈犀，妳到底想折磨妳自己，或是我？或是岳父？」

「我……」她答不上話，心裡清楚這是她與父親之間僅剩的一個結。

抬眸瞅向夫婿那盈滿關懷的臉龐，月靈犀幾次蠕脣，終於開口道：「你說父親是愛著母親的，那為何愛她卻會情緒失控到傷了她，甚至就……懷觴，我不明白……」

曲懷觴沉默，那溫柔的笑也消失了。

詭異的沉默讓月靈犀不得不將視線放回曲懷觴的臉上，卻見他濃眉皺起，直直地盯著她。

「懷觴……」

「靈犀，我是不想說的，因為我只往現在和未來看，所以過去如何，那是過去之事。」他驀地嘆笑，眼神卻含帶悲傷，以及一絲絲的指責。

彷若心靈相通，她像是直悟他欲言未出的話，清秀臉龐登時血色盡退。

曲懷觴難得硬心，字句清晰地道：「靈犀，我相信妳是十分愛我的，可是妳卻曾做過讓我生不如死的決定啊。」

「我……」

「而且妳還不是在情緒失控之下那般抉擇的。妳認為在那當下是最好的，可我不認為那對我是好。」曲懷觴又是一嘆，俊臉恢復往常那微帶笑意的神情，手指輕點月靈犀的額間。

「靈犀，人是很複雜的，不論思維或情感……我沒有怪妳，我只怪我自己不好，所以後來我補償了，不然又怎能如此刻和妳坐在這兒談話？」

她握住戳點額心的手，溫熱厚實，讓她感到安心。她垂眸思量，握住曲懷觴的手勁益發增大。

她忽地直跪起身，張開雙臂將他抱在懷中，柔軟的黑髮散下，如瀑直瀉。

「我很抱歉，我知道你想告訴我什麼，我盡力……」

「靈犀呀……」被抱個結實的曲懷觴無奈地笑喚，輕拍臉蛋枕在自己肩上的的妻子。「不管怎麼說，我們都還有機會，可是岳父他啊，就算想彌補也沒有機會了，所以——」

「我明白，我盡力好嗎？」月靈犀蹭著他的肩頭，悶聲許諾，旋即鬆開懷抱，抿了抿脣努力露出笑容。「該歇息了。」

曲懷觴笑著頷首，抬首以拇指輕輕挲過月靈犀的眼角。

那幽怨的簫聲漸弱，一曲既畢，終夜僅餘夏夜蟲鳴，唧唧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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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ym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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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0)

14樓發表於: 2009-04-18 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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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長真的是很疼學姐。

靈犀學姐跟太史爸爸之間的心結有許多是藉由學長所打開。

甚至是東方羿收養學姐最初的目的究竟是藏有什麼心思，在學長的解釋下也釋懷許多。

甚至是就連在此時此刻，驚見與故人相仿面容的女子而產生懷思甚且是悲傷情緒的太史侯讓月靈犀更加不解何以太史侯要殺害母親時，曲懷觴都是扮演成潤滑妻子與岳父間的橋樑。

也確實在我眼裡，學長是很盡力的在修補愛妻跟岳父之間的鴻溝。這三人的相處也愈變愈好。

學長真的是很疼愛妻子，雖然偶時有些頑皮。（想到學姐提到那個「很好很好」是什麼時，忍不住笑了。XD）

丈夫疼愛妻子是天經地義，而太史爸爸的關心則是掩飾在嚴厲言詞下。

而因相似的面孔引起太史爸爸異常行為的柴連氏，看起來也是個有故事的人。是說她兒子的行為真是……瞪什麼瞪啊！！！

然後其實太史爸爸是很愛學姐的媽媽的吧。（遠目）

夜闌人靜，簫聲淒淒，還照月影憶故人。太史阿爸你還真的犯相思了…但這也算是真情流露吧。

難得嚴肅的太史侯在夜深人靜時吹奏簫音，可見這事在他心中影響有多大。

希望他們一直幸福啊！

[ 此帖被skymoon在2009-04-18 01:4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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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4)

15樓發表於: 2009-05-03 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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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緣（九）

如意緣（九）

三伏已過，雲淮書院的玉岫乾坤經過一番曬書的大更動後，又悉數將藏書搬了回去。雖然書院尚未正式招收學生，但幾名僕傭在書院山長的指導下，倒也氣質內斂斯文許多。

月靈犀吩咐滴荷將書庫的窗推開數扇，讓夏陽炙光能透入其中。書庫的藏書量遠不及學海，不過短時間內也無法累積太多。這間三層樓高的書庫在大街上顯得挺拔孤立，外觀也與書院內所有的樓閣大不相同。

據她所知，在父親買下這座大宅邸之前，現做為書庫的三層樓房便是用來收藏重要物品的地方，但已荒廢甚久。父親見樓雖荒廢但格局甚佳，便讓人重新修葺，做為藏書處。

此時此刻她的工作便是將曬過並移動的書謄出一份書目，將每一櫃都標明清楚，必要時還得重新將書的位置移動。

月靈犀在書庫一樓轉了一圈，想到她的父親終於又找到一件他認為適合她做的事情，不免感到有些落寞。與其說是落寞，也許說是日子過得太清閒，鎮日只做個主婦，對比父親和夫婿的忙碌，更顯得自己清閒過分。

守在書庫外的滴荷忽地奔進屋內，小臉流露驚慌。

「夫人，街上有縣老爺和衙役的儀仗，好似往書院來了！」

月靈犀側身，露出安撫的微笑。「滴荷，別這麼緊張，我說過了，不論大小急事與否，切記毛躁。」

「是，夫人。」滴荷立時垂首，絞著雙手聆訓。

眼見新收到身邊的貼身丫鬟這副模樣，月靈犀不忍再說。她想她應不至於太過嚴厲，但她的丫鬟卻很容易驚慌失措、懼怕挨罵，應該是過往在別戶人家幫傭曾遇到不愉快的事吧。

月靈犀交待滴荷將書庫的所有窗子細心關上，留在書庫前等她回來，便逕自往前庭步去。算這時辰，離開書院去處理商行要事的夫婿應當返回了，至於縣官來訪何事，不言而喻。

書院正門之外，太史侯單手負背，一身灰色長褂及黑色衣袍，斑白的髮梳理整齊，用木簪和灰色布巾紮好，是一般常見的年長儒生裝束。

才剛返回書院，正門還未踏進的曲懷觴可說是一路趕回的。他瞧那儀仗大概是往書院來的，憂慮岳父對於這等俗事會採取他老人家覺得很妥當的應對方式，越想越覺得不好，便急匆匆地趕回了。

興祥縣的縣官姓王，因為是個官，名諱需受尊敬，大夥兒都是王知縣、王大老爺的喚。這王知縣奉行簡易治民的法則，若非必要絕對不使儀仗；若非出人命，大多在堂上要爭執的兩造能夠好生和解。

這筆直的第二大街兩邊居民紛紛跑出屋子觀看鮮少出現的縣府儀仗。身材胖如彌勒佛的王知縣騎在一匹馬上，數名衙役舉著寫著「肅靜」二字的漆紅木牌，算是聲勢頗為浩蕩的往第二大街底行去。

細微的揣測聲此起彼落，好事者乾脆跟在儀仗隊伍之後，就這麼拖著人流來到雲淮書院前。

「雲淮書院的主人在嗎？還請快快出來迎接知縣大人到來！」

佇立在臺階上的曲懷觴先是回首瞧了岳父一眼，心裡頗感訝異傳話的衙役之用詞。他下了臺階，拱手作揖，笑咪咪地道：「草民曲氏，書院主人稍有年歲，特命我來迎接。未知知縣大人有何要事，當請役卒傳話草民等至堂上問話才是。」

「啊，不必不必！你姓曲，你是那曲懷觴否？」

胖胖的王知縣藉由隨從輔助，好不容易自那匹不停喘氣的馬上下了地，將一身深色的文官袍服撫平，笑容可掬地步至曲懷觴面前數步站定。

「草民就是曲懷觴。」

「嗯、嗯，看來一表人才。你有婚配否？」王知縣順口問了出來，隨即拍了拍額頭，哈哈大笑起來。「我倒忘了，你是這書院主人的女婿，哎，可惜啊。」

曲懷觴露出微笑，靜待知縣的下文。

書院大門內，月靈犀悄悄探出臉，見父親與蘅蕪立於門前，夫婿在階下和一群人談了起來，想來那胖胖的中年男子便是此地的縣官了。她猶豫是否步出大門，末了決定維持平常婦女含蓄的舉止，避在單扇半掩的大門後觀看。

王知縣拿來隨從捧著的文卷，輕鬆地拉開攤平。

「曲懷觴，本官奉聖明之命，前來宣讀懿旨。查興祥縣人曲懷觴，應此次承文府科考登杏榜第九；興祥縣人太史侯登杏榜第十一。朝廷求才若渴，勉登榜舉子同為國效命，今賜絹二匹、銀二百兩，擇日至承天府學讀誥，並命曲懷觴於明年三月應朝廷會試，懿旨若此，請曲懷觴上前接領。」

王知縣將鈔自邸報的上好宣紙捲起，便要交給曲懷觴。

曲懷觴微愣，正在考慮是否要「下跪接旨」，手剛要揭袍襬，王知縣趕忙道：「不必不必，你已是舉人身分，不必向本官跪拜了。」

「是。」曲懷觴接過文卷，雖然微笑掛在臉上，但沒有特別欣喜的神情。

「奇也怪哉，本官知曉你是捐官獲得身分能直接應科考，但這番考上也得憑實力，怎地本官瞧你神態若常？」王知縣納悶地問著，細眼瞄向書院前沉默的數人，其中一名看來年約四十多歲的男人想來便是榜上所提的太史侯了，滿臉嚴肅，比他更像個官，也是未見喜色。

曲懷觴趕忙露出欣喜樂笑。

「這消息來得突然，草民還在思考，應當不是做夢吧！至於草民的岳父讀書多年，此次能登榜也是該然。」

「哈哈，你我皆有朝廷之士的身分，不必再自稱『草民』。曲懷觴，你名列第九，本官期許你能考上進士，同朝為官。」王知縣輕嘆口氣，仍是笑臉彌勒。「興祥縣已十數年未有秀才登杏榜了，能在本官任內出了兩名舉人，還是翁婿同榜，總算也能添筆功在簿上了。」

「是知縣大人德澤廣披，學生頗有感知。」

「哈哈，當官的藝術你還有得學。讀書之餘，得空便來本官舍裡喝杯茶吧。」

曲懷觴點頭應是，拱起雙手微彎腰奉送王知縣。王知縣又看了眼書院大門前立著的人，微微點頭示意，見對方也只是淡漠地頷首回禮，心中更覺得這些人有些奇怪。眼角瞥見大門後似乎有人躲著偷看，便暗暗想著往後要常來書院走踏，好生瞭解這些人。

於是知縣的儀仗又浩浩蕩蕩地離開了，湊著看熱鬧的人們連忙上前恭賀，曲懷觴只得端起笑容應付，不經意回首看向書院大門，早已空無一人。

果然都放給他應付了！曲懷觴忍不住在心裡叫苦，連蘅蕪也拋下他這真正的主人不管，真是……

不知是哪個好事人神通廣大地弄來一串鞭炮，拿支竹竿綁著掛在書院外點燃，接著鞭炮聲沒有停過，劈哩啪啦響個不停。

好不容易自人群中脫身的曲懷觴吩咐蘅蕪拿著一袋銅錢，若有人放炮祝賀就打賞；若送禮來就退回但也打賞，總之他用能想到的應對方式去處理，同時也是提醒蘅蕪怎可拋下主人在外去處理雜事，那是貼身侍從該做的事。

雖然書院外鞭炮聲直響，引起不少話題，但書院內只有細微的雜響，雖然僕傭難掩興奮之色，做起事來特別有勁，但在太史侯面前不敢放肆，皆是納悶為何老爺看來不是挺高興的。

肯定是身為女婿的先生居然名次排在老爺之前！

月靈犀踱回玉岫乾坤門前，滴荷趕忙將門推開。

瞧了一眼三層樓高的書庫，月靈犀輕嘆。「滴荷，隨我將上下巡視過，今日暫且不作編目了。」

滴荷唯唯應是，跟著月靈犀將書庫內走了一圈，將窗子密緊、門板合上，最後將一樓的門關閉後上鎖。雖然書庫不若江南一些藏書家那般甚為珍重，鎖也有好幾把分在一些人手裡，但平常仍是閉緊。待若收有學生，書庫自然就不再時時鎖住了。

主僕二人步入流雲榭，沿著花園小徑穿過琉轉閣、寧福廳，來到吉祥簃。月靈犀讓滴荷回到如意居去打理雜事，自己坐在吉祥簃屋內的靠窗木椅上。

「靈犀，原來妳在這兒。」

曲懷觴至大廳與岳父簡單商談，並將文卷交給岳父後，正想回如意居，不意在吉祥簃便見到妻子了。

月靈犀眨了眨眼，以袖掩嘴露出憐憫的目光。

「懷觴，你看來有些灰頭土臉。」

「唉！」曲懷觴誇張地大嘆出聲，隔著漆木方几坐在另側，單手肘撐在几上。「我想我真是不懂得如何當官，而且方才被問怎不見喜色，我還真難以出口原因何在。」

「你的次第位在父親之上。」月靈犀蹙起細眉，將耳旁黑髮撥至肩後。

曲懷觴微愣，藍眸閃動笑意。「莫非妳以為岳父對此不悅？非也非也，他見多識廣，有否考上本就不在他喜怒範圍之內，而且我的次第較前，反而失算了。」

微睜大眼地瞪著夫婿，月靈犀靜默，秀致臉蛋浮現疑惑。

「妳方才避在門後，應有聽見，只有我『需』考進士！」曲懷觴垮肩，濃眉皺緊。「舉人名列一至十名者能夠參加進士科考，不過我們只想要有個舉人身分，方便開辦學院。現下可好，岳父正好考個十一名，與進士榜無緣，只要討個教職就能達成他的目標；而我呢……」

「噗哧。」月靈犀忍不住一笑，「懷觴，你在後悔自己考得太好否？似乎很多人希望自己能考得好呢。」

「既然已經知曉目標為何，就不可用那般標準來看。」曲懷觴仍是皺眉苦臉，腦中翻過幾個屆時要如何婉拒科考的理由。真不得已就說岳父年事甚高需要奉養故他絕意仕進……

又一人步入吉祥簃，正是習慣晝伏夜出的陸華娥。

「打擾了。靈犀，我在尋妳呢。」陸華娥搖著紙扇道。

月靈犀起身迎了上去，曲懷觴見狀便笑著頷首，安靜地離開吉祥簃返回如意居，不打擾女人的談話。

陸華娥以扇掩脣輕笑，素淨臉龐看來神采微亮。「方才我聽到傭人們在談，令尊與曲先生已經順利取得舉人身分了，那麼距離書院正式招收學生的時間亦不遠矣。」

「是啊，事情進行得頗順利，父親總算能放下一件心頭事，專注在學案策劃以及招收學生的事情上了。」

「這樣便好。靈犀，過幾日我得返回儒門了，有段時間沒聽見其他師兄弟的聲音，有些懷念呢。」

月靈犀微愕，露出可惜的神情。「原來如此……難得有妳在書院裡陪伴我，不過，攔住妳不讓妳返回儒門，實在說不過去。」

「別這麼說，我也有些捨不得，畢竟同列龍首學生，僅仙鳳與我是女兒身，但仙鳳向來隨侍龍首身側，少有談話的機會，我最多就和我的侍女聊聊罷了。」陸華娥難得浮現女性的嬌柔，「妳是已婚婦人，能與附近柴府的夫人結為閨中友，倒也不算太差；或者我請曲先生帶妳回儒門？」

被這麼一問，月靈犀登時不知該應是或者拒絕。

她的夫婿拜儒門龍首為長輩，故她身為人媳，應該要到儒門去秉持婦禮的，但龍首沒有強要求，還讓她的夫婿陪伴她留在此地，甚至是她夫婿主導應該奉侍她的父親。

陸華娥見她內心轉折不已，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方才是隨口提的，妳不必擔心。既然你們夫婦倆想留在此地，龍首自是樂見其成，而且獨步尋花早就娶妻生子，龍首讓他們守在儒門的一座書院，也沒要求他們得時時隨侍喔。」

「我不是這個意思……」月靈犀訥訥欲解釋。

「噗呵，不過若龍首待在鄰城的書院裡，倒是要去請安問好，待個數日。」陸華娥執起月靈犀的右手掌，露出真誠的微笑。「龍首提及妳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若見妳與他很中意的晚輩能琴瑟合調，就再好不過了。」

月靈犀直直盯著陸華娥褐色的眼瞳，淡色脣瓣漸漸彎起溫雅內斂的笑。

「我明白了。華娥，謝謝妳。」

鬆開月靈犀的右手，陸華娥俐落地攤開紙扇，款笑吟吟地邀請月靈犀到庭中散步。

身著杏黃色衣裳的滴荷將茶及涼點放在如意居庭院的石桌上後，便乖巧地退下，到廚房去準備午後要帶出門的禮物。

曲懷觴收拾石桌上的幾封信，單手撐著臉頰瞅向月靈犀。

「你怎會同父親起了爭執？」

「唔，我與岳父大人討論書院的授學方向啊。」曲懷觴坐直身軀，雙臂改為環胸，難得正色。「靈犀，岳父想辦書院，但這書院沒有田可做財粟來源，只靠束脩是難以生活的。若是不辦書院，我自信能夠讓妳和岳父過著如往日在學海一般的日子無虞，但事實無法如此。照岳父辦學的想法，要吸引士子前來不太容易，所以我提了個建議給他，他老人家勃然大怒。」

月靈犀憶及昨日她從大廳外經過，難得聽見父親說話聲量這麼大的，而對象是她的夫婿，當下推門入廳。不過在她進入大廳後，兩個男人也就不再吵架，父親要她將夫婿帶離，隨即拂袖離開。

「你提了什麼建議？」

「這嘛，我說當下之務還是先收到學生最為重要，所以我說『他們要八股就給他們八股』，岳父當下大怒。」曲懷觴正色說完，單手撫著下巴。

隨即他發現妻子正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光盯著他，立時掩嘴輕咳。

「我很認真提出這個建議，岳父以為還是該照學海授學的方式比較妥當，不過啊……學海脫離當今世道太久了，我非是指學海的辦學方針有疑，但讀書人無一技之長，只能靠著讀書應考當官來維持生計，所以最基本的八股文教授還是不可免吧。」

月靈犀抬手輕揉額際，溫潤雙眸浮現幾許無奈。

「或許你說得無錯，但父親的脾氣與個性你非是不曉，說得那麼直接，他當然會動怒。」辦學辦得目標功利，好歹收斂這明顯的用心。

曲懷觴起身踱至月靈犀身側，俯身接手為她按摩額頭兩側的工作。

「岳父不是聽不進話的個性嘛，我想他大概會接受我的意見，反正我與岳父想法相同，不收孩童，如此一來就不必耗費太多時間教習八股文。」曲懷觴聳肩解釋，揉著妻子額際的手順勢下移，搭載她肩上。

「欸，別動手動腳的。」月靈犀雙頰泛紅，想要拍開曲懷觴的手掌。

「我可是光明正大。這幾天妳為書庫的藏書編目，上上下下又自己動手搬挪，肯定疲累。瞧！」曲懷觴不甚客氣地用力一捏，月靈犀當下驚呼出聲，嗔怪地想回首狠瞪始作俑者。

曲懷觴繞至她面前，俯首靠得她臉龐很近，滿臉嚴肅。

「妳的雙肩繃得很緊，讓我多揉幾下會比較舒坦。」

總覺得這番話說得很正經，說出話的人神情也十分認真，但就有哪個地方不太對勁……月靈犀細眉輕蹙，直直盯著曲懷觴道：「為何我覺得你話中帶有調戲的意味？」

「調戲？」彷彿受到侮辱般的提高音量，曲懷觴微張嘴反問，搖頭解釋著：「這是閨房情趣啊夫人，『調戲』這詞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兩人才在使用。」

原來還可以這般解釋？月靈犀頗感好笑，笑聲未逸出，皆教覆面吻上的曲懷觴給壓住。

所以，這就是他夫妻閨房樂趣的意圖？

月靈犀雖是被動迎合，但想起目前身處院落庭園之中，隨時都會有僕侍經過，教人瞧見了多難為情。

然而曲懷觴捉起她的雙手環在他頸肩處，將她抱著轉個方向，往後放倒抵著石桌邊沿，她只能眨眨眼，對他的熱情難以招架。

近來天氣熱，他又事忙，再加上考得舉人功名，與父親相偕辦學的事務開始運作，雖是夜裡夫婦同床共枕，她卻不敢打擾他難得的休息時間。

顯然是低估了……

曲懷觴微抬起臉，以額頭輕蹭她的臉頰，既而下移親吻她的頸子；一臂護住她的腰，另手則解開她衣襟上的第一顆盤扣，以鼻尖磨蹭那泛著淡淡香氣的肌膚。

她正想發出微弱的提醒，忽地頸側被重重吮吻，讓她敏感得渾身發抖，只得雙手壓在他腦後，似拒又迎的猶豫不決。

「靈犀……咱們好段時間沒有親熱了……」他低低嘆息，正想解開第二顆盤扣，忽地嘈雜的敲擊聲由遠而近迅速迫來，他立時將懷中滿臉通紅的妻子抱坐而起，護在懷中，一臉不悅。

「停、停、停！」蘅蕪單手拍著漆盤，帶點稚氣的臉龐滿是笑容。「先生，不能再繼續啦！」

「蘅蕪，你不知道非禮勿視嗎？」這種場合小孩子應該乖乖去讀書或者做些雜事的。曲懷觴認真地思考該找個時間好生教導蘅蕪。

單手叉腰，昂起下巴，蘅蕪一臉神氣。「是太史老爺要我守在拱門那兒，他說先生若是解開夫人第一顆釦子還沒停，就要我來阻止的。」

原來是奉了聖旨……曲懷觴愣了下，感到懷中妻子身軀倏時僵硬，不由得苦笑。「怎麼太史老爺來了，你沒進來通知？」

「本來是要回流雲榭，不過老爺他忽然想到過來看看，結果就看到先生和夫人夫妻正在和樂，他怕進來打擾你們，只交待剛才的事情，還說若先生想要繼續，就回房去，不然等晚上！」蘅蕪越講越興奮，奔至曲懷觴身側，一手拿著漆盤，搖頭晃腦地模仿太史侯方才的表情和動作。

『說過好幾次要懂得節制，怎地沒記在腦子裡！還有那動作太危險了，會摔到地上，以後你不可以學啊！』

曲懷觴嘴角微微抽搐，若非妻子羞得直往他懷裡藏，他肯定會大笑。

岳父這番話在他解讀裡，好似應該將人放在桌上會比較安全些？

嗯，這畫面想起來有點瘋狂，雖然他同靈犀不是沒做過什麼瘋狂的事情——荒郊野外「和樂」過，但要妻子再有當年那種勇氣幾乎是不可能，他也不希望如此。

「好啦，你這傢伙鎮日對著太史老爺跟前跟後的，去去，去找太史老爺，說我等會兒就過去。」曲懷觴敷衍地擺袖，只見蘅蕪咧開笑容，鞠躬領命道：「好的，先生，蘅蕪去向老爺回報了。」

「這小管家公！」見那身軀正在發育抽高的蘅蕪又蹦跳離開，曲懷觴笑罵，輕柔地拉開與懷中人的距離。

月靈犀滿臉通紅，連耳根都泛著淡淡的紅色，低垂著臉，黑髮散了幾綹在兩肩，垂到胸前。

有些不忍妻子羞窘的模樣，曲懷觴細心地拂開她的髮絲，單手端起她的下巴，讓她仰首看著自己。

「靈犀，是我太意亂情迷了，我保證往後不會這樣。」

「其實……我也沒有很認真地拒絕你啊……」她聲如蚊蚋，嫣紅更盛。

讓她困窘的是，居然被父親瞧見；父親是嚴肅剛正的人，想到以前他還不曉得她是他的女兒，指責她與懷觴過從甚密，用詞之嚴厲苛毒，實不難想像。

曲懷觴悶聲低笑，俯首在她脣上點吻數下，又道：「無妨，入夜後再繼續方才被打斷的事情。我記得妳午後與柴府夫人有約，既是要過府拜訪，趕快去打點吧。我去找岳父，就不送妳至大門了。」

「豈有丈夫送妻子出門的。」

曲懷觴大笑，眨了眨眼道：「禮尚往來啊，不然下回咱們去問岳父有無道理。」

對他偶爾的賴皮行為無甚辦法，月靈犀終究只能嬌嗔輕瞪，便起身返回房間。

溫柔凝睇妻子窈窕身形離開庭院上階入房，曲懷觴斂下愜意笑容，坐在石桌邊端茶啜飲，手指撫著封起的書信。

「柴府啊……」垂下的眼睫蓋去幾許深思，至目前為止沒有特別動靜，但他很在意當時岳父的神情反應。就當他多心、多此一舉吧！

雲淮書院位於東三街上、第二大街底，沿著東三街前行，拐彎入第三大街，便可見到柴府，因此兩家算來位置不遠，且宅邸在興祥縣裡皆是數一數二的具有規模。

有別於書院的清幽樸實，經商為生、事業頗具規模的柴府，宅邸裝潢顯得華美貴氣。府主柴勝是本家三子，雖年齡不過二十多歲，但已隨著兄長們處理祖傳商行多年，算是老手。

他是出了名的脾氣暴躁，唯獨對繼母孝順至極，態度溫和。但若說他脾氣暴躁便無智，顯然低估了這在商場上稍有名氣的年輕人。

月靈犀對柴府的認識大多來自柴連氏，但柴連氏曾經臥病在床多年，很多事情記不清楚，是以她也不好多問，怕勾起柴連氏的傷心處，且探問過深亦非交友的正當行為。

「啊，靈犀，妳做的真好，把我繪的繡樣做得更美。」

柴連氏拿起月靈犀帶來的方帕，微瞇起眼審視帕沿爬藤紫春花。

「柴夫人客氣了，主要還是您的繡樣畫得好，我只是照做。」

將方帕擱在桌上，柴連氏雖是看來有些病色，但笑容溫婉，眼神帶有憐惜。

「妳真是個好姑娘，妳的夫婿能夠娶到妳，福澤甚厚。」她真誠地說完，側首交代守在身後的碧如去房裡拿些東西；待亭中只餘二人後，柴連氏才悄聲問道：「靈犀，妳與夫婿成親半年有餘，可有消息了？」

怎麼連她也問了！月靈犀登時尷尬不已，只得默聲陪笑，輕輕搖首。

柴連氏有些失望地嘆息。「原來如此……無妨，也許再過一陣子就有了。前些日子我去附近的寺裡燒香，為妳求了個平安生子符，妳帶回去吧。」

「柴夫人，這怎麼好意思呢？」月靈犀掩嘴低呼，未曾料想到相識不久的柴連氏如此用心。

柴連氏笑著輕拍月靈犀的手背，聲音清脆帶點氣虛而不綿長。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若妳不收下，讓人知曉我這名寡婦居然在求子，可會讓人說閒話的。女子成親之後若能儘快孕子撫育，也算是完滿身為妻子的責任。」

向來沉默的碧如拿著一小籃的繡品步入亭中，放在涼亭的石桌中心，又悄悄退守在柴連氏身後。

柴連氏伸手翻動竹籃，拿出一個小巧的棗紅色香囊，繡樣是「綠葉桃子」，飽滿鮮嫩的桃子襯著翠綠色的青葉，顯得栩栩如生。

「我將求來的符放在裡頭，妳隨意配戴，但願會有好消息。」

月靈犀接過棗紅色香囊，愣愣地端詳繡得精巧而美的花樣。柴連氏久病初癒，目力不比常人，卻為她繡出一個如此精巧的香囊，讓她霎時受到感動不知該做何反應。

她自出生後便在學海成長，雖然有段時間離開學海至六庭館受學，但學海幾乎可算是她過去生涯的重心。因為她的身分，交不到同性的朋友，也早早就擔任執令，與樂部多數女子劃出師生的界線，故而此般受到朋友關懷的情緒相當陌生。

她想起將要返回儒門的陸華娥，雖是善於觀星看相而顯得氣質神祕，但對她的關心同樣也是她過往所缺乏的。

「靈犀，是我繡得不好，妳不喜歡嗎？那我再換個給妳……」柴連氏見她發愣不語，盯著香囊的神情稱不上喜悅，暗嘆自己手藝不佳之時，又開始翻找竹籃裡的其他香囊。

恍然醒神，月靈犀趕忙勸阻道：「我很喜歡這個香囊，只是想到您身子不好，還這樣用心，感到有些惶恐。」小心翼翼地將香囊收進袖裡暗袋，她懇切地道：「柴夫人，勞您費心了。」

「妳別同我客氣。」柴連氏鬆了口氣，沉默片刻，忽地出聲道：「靈犀，我很期待妳能快些生個孩子呢。不論是男孩或女孩，屆時，能讓我瞧瞧嗎？」

那語氣有些異樣，帶點悲傷，令月靈犀頗感莫名。她微笑道：「若是有孩子的話，這是自然。不過現在說這些好像有些早。」

柴連氏溫柔地笑著，側首望著亭外的花圃，雖是夏季，常見的白斑蝶仍在樹叢裡飛舞。

「好久沒聽到孩子的笑聲與哭聲了。本來我有個女兒，但她不幸夭折，而我身子也不太好……」

若是對方夫婿尚在，她會安慰柴連氏努力養好身子，再生的機會還是有；但對方是名寡婦，除非她的繼子趕快娶妻生子，否則……真是尷尬的話題。

月靈犀皺了皺眉，察覺守在柴連氏身後的婢女不動聲色地往前幾碎步，像是隨時準備扶持孱弱的夫人，便主動轉開話題道：「柴夫人，您方才說去了一趟寺廟，這麼說來身子應該比較好了？」

「嗯，多虧傅大夫，我的頭比較不那麼犯疼了。不過還是容易疲倦。」柴連氏斂下心神，轉過身軀，端起溫熱的養生茶喝了一口，復展笑容。「靈犀，我聽聞令尊與你的夫婿皆考上舉人，真是不容易！辦書院應該能很順利吧。」

「是的，不過正式招收學生，也許是過年之後。這幾個月要先籌劃相關事務，還得四處去拜訪、宣傳。」月靈犀吁了口氣，笑著回答。

柴連氏頗感疑惑，她輕聲問：「我問過小犬，他說現在辦書院的人少了，大多是去官學讀書，求取功名利祿的機會較大。如此一來，你們雖能私辦書院，會否受到影響？」

問及核心要害，月靈犀為難地笑了下，斟酌片刻才道：「辦書院是家父的理想，非以應考為主要目的。家父與外子皆言如今士子讀書僅限於應考內容，思度與廣度不足，對於任官未必有益處。」

「原來如此。若是辦理書院讓士子能有相互切磋、增進學問，也是好事一樁。」柴連氏似懂非懂地頷首。

月靈犀漾開笑花，語氣帶有懷念。「家父辦的書院，主要是照著以前待著的書院辦學方針來承繼的。雖然在這城裡不可行，但未來也許可以收女學生呢。」

「女學嗎？」柴連氏的驚訝無法掩飾，略為蒼白的清麗臉龐因此浮現淡淡紅暈。「靈犀，妳曾經入過女學？」

「是啊，正確說來，這書院是男女合讀的。」她豈只是學生，還能登堂授課。月靈犀抿起笑，溫潤眼瞳閃動笑意。

一時無法消化這聽來有些駭人的見聞，柴連氏努力消化腦中的疑惑、驚訝與佩服後，出於好奇地詢問：「不知那書院名稱為何？是鄰城的儒門否？」

「不是儒門喔，家父所從讀、講授的書院是傳承已有數百年的『學海無涯』，儒門之首也曾從學於此。」月靈犀笑吟吟地解釋，忽地感到頸後一陣發寒，眼光不由得瞅向守在柴連氏身後的碧如。

方才那如冷針刺膚的感覺是怎麼回事？總覺得來意不善……

柴連氏渾然不覺，喃喃自語：「學海無涯？聽起來有些耳熟……呀，靈犀，令尊離開那兒，獨自出來創辦書院，肯定很辛苦，也難為妳與夫婿一同幫忙了。真希望你們能可順利。」

「總是要試看看才知道能否成功。柴夫人，謝謝您的祝福。」幸好沒問她為何要離開學海，在此地新設書院。月靈犀緩口氣，又是一謝，再將話題導回今日攜來的繡品。

叨擾了一個多時辰，柴連氏的神情疲倦更甚，但仍興致勃勃地想和她多聊一會兒。即使沒有那貼身侍女的警告眼神，月靈犀也不忍讓閨中友太過勞累，因此起身告辭。

前來柴府有蘅蕪跟伴，步行至此；返回時她只帶著滴荷沿著第三大街，拐至東三街，主僕二人慢吞吞地散步在微偏的日陽下。

已過午後，東三街又無市集，雖有寥落幾人在街旁店舖購物，但總歸是夏季炎熱，人聲罕見。

就在快步行至書院前，第二大街拐彎處出現一道棕綠色的挺拔身影，正自仰首望著雲淮書院的匾額沉思。

月靈犀瞇眼細瞧，忍不住止住步伐。

雖然不若記憶中那般白皙溫雅，舉止氣態也內斂甚至可說是有些落魄，但那長相她卻記得很清楚。

穿著棕綠衣衫的男子身後很快地跟上一名少女，做水藍色褲裝打扮，顯然是出門在外。那黑色長髮簡單紮成幾條髮辮垂於腦後，在大街上毫不避諱地主動握住站立原地沉思的男子之手。

像是感受到月靈犀的目光，那一頭茶金色髮絲的男子側首瞧來，很快地睜大眼，甩開身後少女握住手掌的動作，便往月靈犀方向而走。

「靈犀！是妳！」

月靈犀輕蹙細眉，清秀臉龐流露哀傷。陪伴在身側的滴荷有些不知所措，最後決定挪動位置擋在夫人身前，昂起下巴、鼓起勇氣地瞪著直呼夫人閨名的陌生男子。

「饒悲風……唉……」月靈犀輕嘆，抬首拍了拍滴荷的肩膀，示意她退在自己身旁，主動往前步行。

「等等，悲風，你在做什麼？」那束有幾條髮辮的少女趕忙追在饒悲風身後，看準目標伸手捉住饒悲風的右手掌，險些被他反手抽回的動作給甩得撲倒在地。

月靈犀見狀立時出聲阻止。「別這麼粗魯！」

「對嘛，你之前不會這樣的，你是怎麼了？」雖然不認識這名婦人，但少女很快地應和，目光卻忍不住在月靈犀身上流連。

方才悲風喊這名婦人叫……她倏地瞪大眼，顧不得其他，奔至饒悲風身前；先是舉手用力在神情癡迷的饒悲風眼前揮了揮，見他不悅地皺起濃眉，這才嬌臉含怒。

「悲風，你喊這位夫人什麼？」

「靈犀。與妳無關，到一旁去。」饒悲風不耐煩地揮手要少女退開，半點和顏悅色也無。

那少女一陣愕然，隨即更是怒上心頭。「饒悲風，你、你——原來如此！果然如此！」

被那句「果然如此」驚入心頭，月靈犀登時有了不祥的感覺蔓延在胸口。

「少爺。」

柴勝抬首望向書房門口，見是碧如垂首斂眉，立時起身。

「碧如姑，是娘發生什麼事了？」他擔憂地問著，將筆擱下，神情轉為陰沉。

碧如搖首，平緩的聲徐徐道：「夫人睡下了，我是來告訴你一些事。」

「與娘那新交的朋友有關？」他的母親自從結識一名書院的夫人之後，顯得較有活力；傅大夫也認為多同旁人言談能夠活絡身心，是以他沒有太過阻止。

裝扮樸素、長髮挽髻的碧如抬眼，字句鏗鏘清晰。

「那夫人與其父親皆來自一座名叫『學海無涯』的書院。」

柴勝呼吸微滯，片刻後長長吐出。「還有提到其他否？」

「沒有。若說其他，這小婦人的名字，讀音同表小姐一樣。」

「玲熙？表妹她失蹤一段時間，怎麼找也找不到。」柴勝有些煩躁地踱步。他的姑母相當擔憂，算起來表妹失蹤已有半年以上，動用岳家、柴家的人脈尋找，還是找不到蹤影。在他們男人的想法裡，若非玲熙已逢不測，只怕被哪處山賊或不肖之徒給捉去毀了清白，留在那兒當夫人，甚而滅口。

碧如見柴勝焦躁地來回踱步，又出聲詢問：「少爺以為如何？」

「娘的朋友嗎？」他止住踱步，略一思索便道：「先觀察吧，偶爾告訴娘，咱們柴家以前是受過學海無涯的一點氣，商賈之氣不太受讀書人歡迎，看能不能讓娘同他們保持一些距離。」

「我明白了。少爺請繼續忙活，我回去守著夫人。」碧如垂簾掩眸，微微一禮，便要旋身離去。

柴勝忽地喊道：「碧如姑！娘就麻煩妳多加照顧了，她身子虛，必須時時有人跟著看護，免得出了意外。」

碧如側首低應：「我明白，這也是我被賦予的責任。少爺請止步。」

對這名庶姑母，柴勝是帶點畏懼的。她總是安靜地觀察四周的人事物，待在柴府裡直到三十多歲了也沒有嫁人的打算。雖然不是養不起，也不以為這樣不好，但立身商場，卻不自覺會對庶姑母感到一絲戒慎，實是難以解釋這種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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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5)

16樓發表於: 2009-05-03 19:4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等晚上就可以在院落庭園中??

..................(抱歉我來亂的)

其實太史侯也有些小腹黑與小孩子性
不然也不會讓蘅蕪守在拱門處"適時"進來阻止他倆和樂嘛.....
想到蘅蕪還真是監視個徹底，從第一顆釦子一路看到第二顆，真是太可愛的一家子了...

期待您的作品^^

http://blog.yam.com/andrea215 ♥蛙在月亮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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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4)

17樓發表於: 2009-05-09 18:4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如意緣（十）

如意緣（十）

梳著數條長辮的女子微鼓起雙頰，細眉微微蹙緊，猶疑目光不時在饒悲風及月靈犀身上打轉。

「發生何事？」一陣醇雅的男聲夾雜一絲戒慎，適時打入其中。在妻子出外訪友後便投入自身事務的曲懷觴，甫自街上租賃充作商行內部接洽之處的屋子要返回書院，眼角餘光瞥見街上立了幾個人，其中一個正是他的妻子，便轉了腳步而來。

攔阻妻子的一男一女背對著他，但那男子給他的感覺卻有些熟悉。

曲懷觴正自思索，隨口出聲表明要介入其中後，忽地思緒一轉，脫口而出：「是你，饒悲風！」

饒悲風陰沉臉色轉身望著心裡不知該說是嫉妒、羨慕，甚至痛恨的昔日同窗。

曲懷觴嘴畔雖是掛著平時常有的閒適笑意，但戒慎之意更為明顯。他又瞄了眼垂下眼眸逕自發愣的月靈犀，只得開口道：「不論有什麼事，先進來書院再談吧，站在街上不頂好的。」

「沒什麼好談的。」饒悲風訕然回答，卻見月靈犀領著侍女由他身側快步而過，直到曲懷觴身前，才轉身望著他道：「饒悲風，請來書院喝杯茶吧。還有這位姑娘……」

「既然你的朋友邀請你，為何不去？」少女立時笑吟吟地用力挽住饒悲風的手臂，察覺他一反常態地想甩開她，這次她硬是纏著不放，低聲道：「饒悲風，若你不想我自己跑進去大鬧，就乖乖跟著他們去。」

「妳！」饒悲風總算側眼看她，溫雅俊秀而略帶滄桑的臉龐有一閃而逝的怒意。「別挽著我。」

少女恍若未聞，大剌剌地勾緊饒悲風的手臂，溫潤漂亮的脣緊緊抿起。

待四人及侍女滴荷進了書院，守在大門旁的蘅蕪瞧見主人過往的朋友兼敵人以及陌生女子，接收到「小心款待」的示意眼神後，立即又向滴荷使了個眼色，兩人很快地離開，往廚房而去。

曲懷觴領著三人來到大廳，甫一踏入，那與饒悲風狀似親暱的女子主動鬆開勾挽的動作。

饒悲風不置可否，也沒有落坐被奉為賓客的意思，而是直直望向立於廳中的月靈犀。「靈犀，妳過得好嗎？」

「嗯……」月靈犀只是低低應了一聲，斟酌自己的言語。

她不是不知道眼前這人對自己用情之深，也很清楚自己當初的選擇傷害了這個人，所以擔憂自己現下所出口的任何一句話，都可能對他再次產生傷害。

饒悲風皺緊濃眉，眼神銳利地瞪著一旁的曲懷觴。

被這麼一瞪，雖然想著應該要沉默些、別做出什麼像耀武揚威的舉動以免有失厚道，但他捫心自問對妻子的愛護不亞於任何人，應該為自己辯駁。

「饒悲風，許久未見，你認為我沒將靈犀照顧好嗎？」

沉默片刻，饒悲風只得開口道：「她雖沒有說話，但我知曉她在你身邊過得很好。但是……」他能將靈犀照護得更好！

「那個，請等一下。」再次被晾在一旁的女子忍不住開口，打斷這番對話。她踱至饒悲風面前，仔細地打量月靈犀，又看了看曲懷觴，最後出聲道：「你們是夫婦？」

「是。」曲懷觴很快地回答，果不其然迎上饒悲風憤恨的眼神。

女子單手撫著下巴，看著月靈犀又問：「可以請問妳的名字嗎？」

月靈犀微愣，便聞得饒悲風不悅的話聲：「妳別太過分。」

「過分的是誰？」少女轉身瞪著饒悲風，清脆悅耳的聲音高了起來。「你喊她什麼？你怕我知道嗎？我只是問個清楚而已。」

努力將滿腔懷疑以及女性敏感直覺所迅即了悟而引起的怒意壓下，她又轉身看著月靈犀。

「妳的名字？還有，你們以前就認識？」

月靈犀見她雖非咄咄逼人，但態度堅決，只得嘆氣回答：「我叫月靈犀，我與饒悲風確實以前便相識。」

「月靈犀。」女子複誦一次，挑眉露齒而笑。「真巧，非常巧，我的名字和妳唸起來同音，我想應當是不同字。我叫『岳玲熙』，取美聲明亮之意。」

不只月靈犀，連曲懷觴都隨之神色一變，夫婦倆同時望向饒悲風。

「饒悲風，你總不會是——」

「這才是我的疑問。」岳玲熙斂下笑容，再次轉身瞪著不發一語的饒悲風。「我隱約覺得奇怪，你待我親切、待我溫柔，可是喊我名字時，卻讓我隱隱約約感覺不太對勁。我瞧我與這位夫人長相不頂十分相似的，只是名字同音，你倒是告訴我，你這些作為代表什麼意思？你是看著我而想著這位夫人嗎？」

身軀微顫，月靈犀以袖掩嘴，方才在街上一閃而逝的不祥預感似乎成真了，讓她心中焦灼生起。

饒悲風無言以對，目光微冷，倒是坦然地迎向岳玲熙的目光。

「你為何不回答？是默認否？」岳玲熙昂起下巴，忽地扯開一抹笑，話聲滿是怒意。「我知道了！你真的很過分！但願我一開始就沒遇見你！」

「岳姑娘！」月靈犀見她轉身就往大廳門跑去，正想追留，卻被夫婿拉住手掌。

曲懷觴皺緊濃眉，瞪著饒悲風。

「你快去把人追回來！」

「與我何干？」饒悲風扯了扯嘴角，步伐絲毫未動。

「饒悲風，請你去把她帶回來，拜託你！」月靈犀滿臉憂急，聲音微顫。

饒悲風訝異地看著月靈犀，見她目光滿是祈求，那出於本能又熟悉的探心聞聲感再次浮上他的腦海與心頭。微微苦笑了下，他搖頭道：「就這樣也好，何必去追她。」

「去把她帶回來！」曲懷觴突然悍聲暴怒，擋在妻子身前，俊臉凝滿怒氣。「你不去，我立刻就擺平你！」

「你敢！」饒悲風不甘示弱地怒揚劍眉，卻在瞧見自曲懷觴身後探臉出來的月靈犀那一臉晦暗，心口登時揪緊，氣勢也弱了下來。

『拜託，把她帶回來！』

掙扎會兒，饒悲風垮肩斂下被挑釁的怒意，仍是瞪著蓄勢待發的曲懷觴，咬牙切齒地道：「靈犀有話想和她說，我會把她帶回來，這可不是怕了你。」

「我管你是什麼原因，你到底做了什麼啊！」曲懷觴仍是厲聲，待饒悲風逕自旋身離去後，才收斂怒氣，旋身將月靈犀攬進懷中。

清秀臉龐盈滿愧疚的月靈犀將臉靠在夫婿胸前，雙肩微顫，雙手只能揪緊他的衣袖，忍不住情緒瞬起的翻湧而悶聲哭了起來。

曲懷觴輕拍她的肩膀，只得喃喃安慰著：「先別傷心，那是他做的事，與妳沒有太大干係的……」

「對不起……」

曲懷觴訝異地瞧向佇立在廳口的岳玲熙，靠在自己懷中的妻子也立時抬臉，側著以袖拭了拭淚痕，藉由他的身形稍微遮掩。

岳玲熙踱進廳中，躊躇片刻才道：「我能坐下嗎？」

「當然。」曲懷觴立刻應答，也扶著月靈犀落坐廳中的漆木椅。

待三人皆落坐，岳玲熙才歉然地道：「很抱歉，方才那麼失禮地轉身跑走。不過我是看他兜了一圈，到街上去了，我才進來。」

她盯著雙頰微紅，顯然哭過的月靈犀，不由得開口問道：「夫人，不必為了這種事傷心，或者妳對饒悲風也存有什麼特別的情感嗎？」

「不，不是的。岳姑娘，我非常感到愧疚……」

岳玲熙瞄了一眼曲懷觴，見身為夫婿的人沒有什麼特別反應，也就直接了當地說：「夫人，顯然饒悲風以前曾與妳的夫婿共同追求妳，最後妳選擇了妳現在身邊的人，而他則是個感情上的失敗者。」

「我……」說饒悲風是失敗者，她只會更加愧疚。

「我只是這樣講而已啦，不是怪妳。看到妳，我心裡的疑惑總算解開了。」岳玲熙長長舒了口氣，細眉微微聚攏。「這才對嘛，如此就能解釋他很多我想不通的行為，我果然是笨了些，都已經懷疑了還不相信自己的直覺。」

曲懷觴與月靈犀相識一眼，彼此皆皺起眉來。眼前這名少女雖然拂去方才質問饒悲風的怒意，言笑晏晏，但語氣中壓抑的激動仍可察知。

「岳姑娘，不知有什麼是我們能夠協助的？姑娘似是離家在外，需要送妳回家嗎？」曲懷觴率先開口詢問，便見岳玲熙愣了下，撫著下巴似在思考。

像是下定決心，岳玲熙將髮辮撥到肩後，頷首道：「那就麻煩你們了。方才進城的時候，我發現有柴家商行的馬車，這裡有他們的鋪子嗎？」

「柴家……在第三大街上便有一柴府，府主名為柴勝，姑娘識得否？」月靈犀輕聲問道，見岳玲熙露出訝然，心裡不免暗暗覺得巧合。

「那是我的舅表哥。他什麼時候來這裡的呀……也對，我都離家半年有了。」岳玲熙縮了縮肩，想到離家很長一段時間，爹娘大概會很著急，回家後免不了一頓訓斥。

「那好，」曲懷觴起身淺笑道：「岳姑娘，我這就差人送妳至柴府，若有什麼疑難，盡管來找我們無妨。」

岳玲熙搖搖手，漂亮的脣彎起笑弧。「可以稍等嗎？我想坐一下再離開，會太叨擾嗎？」

雖非有意快快送客，而是擔心一名離家甚久的姑娘應當快些返家，但對方既是如此要求，曲懷觴與月靈犀只得頷首讓她留坐。

岳玲熙坐在椅子上，一雙靈動的眸子一直瞅著月靈犀看，單手托腮，讓月靈犀在心有愧疚之餘，只得迴避她的眼神。

大廳內一陣沉默，一來曲懷觴不好自行引起話題；二來月靈犀對於饒悲風似是誘拐一女子的行為感到非常不諒解又自責，溫柔善談的特質抑了下來；三者岳玲熙彷彿等待何事，無意再說些什麼。

「咦？你們在這兒啊。還有位客人！」再過數日便要返回儒門的陸華娥搖著絹扇踱入，語氣輕鬆地打破沉默。

「華娥。」月靈犀起身迎了上去，努力擠出笑容。

陸華娥登時明瞭方才應該發生什麼具有刺激性的事情，她略微打量那坐在椅上的少女，便微笑道：「我將大部分的行囊打點好了，本想找妳在後院散散步，舒緩氣，既然你們夫婦有客人，我就不打擾了。」

月靈犀搖首歉然道：「很抱歉，無法陪伴妳。」

「別這麼說。」陸華娥仍是微笑，大廳門處又一人步入。

俊秀臉龐籠罩烏雲的饒悲風垂首步入大廳，雖是不甘願，卻只也能開口道：「靈犀，我在外頭繞了一圈，沒有瞧見她……妳！妳沒離開書院？」

岳玲熙支著臉頰瞅向他，嘆了口氣起身，稍微舒了舒腰，對著曲懷觴和月靈犀頷首道：「那麼，我要離開了。」

見饒悲風仍是毫無所動，岳玲熙凝著俏臉，踱至他面前，忽地揚手就是用力摑去的一巴掌，眼神滿是怒意，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你真是過分！」

月靈犀以袖掩嘴，想出聲緩解卻又止住；曲懷觴卻皺緊眉，方才見這名姑娘的動作，他就猜到大概會有些什麼舉措，同有習武的饒悲風應該也能閃過，是自知理虧所以任她發洩？

雖然離開學海在外一段時日，饒悲風向來白皙的臉龐已曬得偏暗色，但臉頰旁立時浮現的一大片紅腫仍是相當清晰，可見岳玲熙使的力氣有多大。

隨著這一巴掌，岳玲熙像是全身怒氣都散光了，長長吐了口氣，退了一步，抬首盯著饒悲風。

「雖然我覺得你很過分，不過還是要多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而且我也從你身上學到不少事情。」

饒悲風眨了眨眼，沒有說話，也沒有伸手撫摸自己被打腫的臉頰。

「夫人，可以請妳送我回柴府嗎？」岳玲熙向兀自發愣的夫妻提出要求，主動走向前去，態度不容拒絕。

此種要求是突兀而略失禮的，但月靈犀很快地答應下來，並以眼神示意曲懷觴不要跟上，最好是連饒悲風都留住。

一直保持沉默的陸華娥盯著兩女的背影若有所思，目光放在岳玲熙身上較久。被摑了一巴掌的饒悲風擔憂地想跟上，卻被曲懷觴一把拉住，立即怒目相視。

「你跟上去幹什麼？」曲懷觴無甚好氣地問。

「難道讓他們兩人在街上走嗎？」饒悲風轉身直想跟去，再次被曲懷觴拉住。「曲懷觴，這是你照顧靈犀的方式？」

「她不是小孩子，你亦步亦趨事事關心，什麼都幫她弄得好好的，什麼都替她扛，那她還能做什麼？」曲懷觴鬆開對饒悲風的箝制，雙臂環胸。「饒悲風，我記得你以前對靈犀的態度還沒這麼保護，你是怕她被你的那位朋友給怎麼了嗎？」

饒悲風立時沉默，仍是轉身想跟上。這次曲懷觴沒有攔阻，而是對陸華娥頷首之後，跟著離開大廳。

看完一場戲的陸華娥輕搖扇，低聲自語：「事情才正要開始呢，在儒門可看不到這種情況。」

「我是偷偷離開家裡，想見見世面。因為再過不久，我爹娘大概會為我安排婚事；我想若是成親以後大概就很難有機會可以悠遊自在地四處玩耍，而是要為某些目的隨夫婿出門，這樣多悶！不過離開家裡沒多久，就被他給盯上了，唉，我真笨，被人獻一下殷勤就發傻了，這倒是警惕我以後要小心。」

「他非常非常地喜歡妳，我覺得在這世上應該找不到像他一樣對你那麼深情的人了。」走在月靈犀右後方約一步距離，岳玲熙突然開口道，話語有些淘氣又有些感傷。

月靈犀放慢步伐與她並肩而行，側首疑惑地瞧著她。

「他都能待我這個名字同音的人那般好了，若是對妳，肯定好上不知多少倍。」岳玲熙輕笑，「妳為何不選擇他？或是妳的夫婿比他還要好？」

忽地被問及，月靈犀一時啞然，片刻後才嘆息。

「感情不是比較之後的結果，沒有孰優孰劣。我只能說，我很抱歉……」

「但他不是要抱歉嘛。」岳玲熙咕噥著，嘆了一口氣。「總之，真是可惜，若是妳反悔了就去找他，他肯定非常高興。」

「岳姑娘！」月靈犀驚愕地低喊，只見岳玲熙對她眨眨眼，伸手指著柴府道：「就是這一戶吧？多謝妳陪我過來。」

「岳姑娘……妳，真的無妨嗎？」月靈犀送她至柴府大門前的石階，忍不住低聲問著。

岳玲熙一愣，回首露笑，卻瞥見不遠處兩個男人止住步伐觀望的樣子，那笑容便斂下了。

「謝謝，我自個兒去找門房便可。」她垂首低聲道，柴府的大門並未闔上，一名中年僕傭瞧見門外有人，已主動出來查探。

「請幫我通報，我姓岳，我想見柴勝表哥。」

那中年僕傭瞪大了眼，上下打量一身褲裝又束著幾條髮辮的岳玲熙，趕忙留聲要她暫待，轉身進入柴府。

一會兒工夫，卻是稍事午睡醒來後的柴連氏由著侍女碧如攙扶，立於大門邊，滿臉訝異。

「玲熙，妳總算出現了！咦？靈犀妳也在這兒，是忘了什麼東西沒拿回去否？」柴連氏忽地自個兒愣住，發現眼前這兩個女孩子的名字是同音，難怪早先她總覺得月靈犀的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

「楚姨媽！」岳玲熙見是柴連氏，難掩驚喜地奔至她身側，「您身子好些了？能下床走動啦！是跟著柴勝表哥來這兒暫住嗎？」

「嗯，是呀……」柴連氏抬手輕撫岳玲熙的臉頰，蹙起彎彎細眉憐惜地道：「妳一聲不吭的離開家，妳爹娘擔心得很。瞧妳在外頭似乎過得不太好，憔悴了不少。」

「不過在外頭的日子還滿有趣的。」岳玲熙止住話題，側身又對月靈犀道謝：「夫人，多謝妳送我回來，就此別過了。」

「呃，請妳多保重。」月靈犀滿臉擔憂，卻只能目送岳玲熙進入柴府。

怎會這樣呢？

「靈犀，妳要回書院否？」安靜步至月靈犀身後的曲懷觴溫柔地問著，左掌輕搭上她纖薄的右肩。

月靈犀忽地轉身瞪著饒悲風，抑低了聲音道：「饒悲風，若是你心裡怨恨我當初那麼對待你，你應該來找我，而不是找上一個毫無干係的姑娘去傷害她。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做？」

饒悲風被她話語中帶有怨怪與自責的情緒弄得內心翻騰不已。

「我沒有怪妳，我怪的是他！靈犀，我明知曉妳中意的是他，所以妳心裡這分情感是給了誰，我無法強求；但當時我們已經拜過堂，他還闖入，打算殘殺旁人逼妳就範，妳是怕他背上染血的惡名，才順勢同他在一起的。」

「我……」

曲懷觴皺起眉，撇嘴道：「請不要說靈犀是為了保護眾人而自我犧牲改嫁我這個瘋子好嗎？你已知曉她心裡的人是我，若非你被人利用，也打算趁勢娶她，後續那些事情不會發生。」

「曲懷觴！現在什麼好處都被你佔了，話也是隨你在講！」饒悲風將憤恨之意全投在曲懷觴身上，情緒有些激動。「當時的情勢不就是這樣嗎？」

「夠了！」月靈犀提高音量阻止兩個男人的爭執，秀臉微白，身軀輕輕顫抖。「饒悲風，你待我的好，我無以回報，若是可以，當時我不希望那樣傷害你。可是，在我的印象裡，你不會這樣去傷害一個無辜的女孩子。方才她一直忍耐被你欺瞞的痛苦，若是你要把心裡受到的創傷轉移，就衝著我來吧！」

「靈犀！我怎可能傷害妳！」饒悲風急忙解釋，卻見月靈犀搖首皺眉，眼眶泛紅。「我讓妳傷心了？我一點兒也不希望是自己讓妳感到痛苦，妳說說我該怎麼做才能讓妳高興？」

「你們別跟來，我想去走走！」月靈犀轉身離開柴府前，沿著第三大街往更遠的街道而去。

饒悲風想追，卻被曲懷觴止住。他氣急敗壞地瞪著曲懷觴，怒然道：「你就這樣讓她一人在街上逛？」

「她需要安靜！現在她看到你就心裡痛苦，你要去增添她的痛苦嗎？」曲懷觴用力扯著饒悲風的衣袖，將人往書院帶。

饒悲風用力掙脫，但在考慮之後，還是跟著曲懷觴返回書院。路上只聽得曲懷觴微微冷笑的話語：「你倒是為靈犀設想周到，從沒讓她知曉你做事的手段如何對吧。」

什麼「不會傷害無辜的女孩」，過往在學海是沒有這種機會，否則饒悲風行事陰狠，甚至有些草菅人命，騙騙一個姑娘就能得到好處，想來也很有可能發生。

「與她沒有關係，又會讓她心煩的事情，根本沒有提起或存在的必要。」饒悲風瞪著曲懷觴的側臉，冷諷道：「你不懂得掩飾讓她心煩的因素，過去她為你垂淚不知多久。」

「你隱瞞了，一旦被她發現，結果就是像現在這樣。」曲懷觴聳肩道，嘆了口氣，跨上雲淮書院的臺階來到大門前的平臺，旋身對著仍站在臺階上的饒悲風道：「縱使你一片赤誠情意，甚至能夠聽出她的心音，知曉她的喜怒哀樂而去逢迎，那也不是她所要的。」

月靈犀忍住滿腔的怒意、憐惜、愧疚，最後是不停地自責。

自己終究還是做錯了，傷害了一名對自己用情之深的人，甚至還牽連到無辜的女孩子。

她不知曉饒悲風與岳玲熙兩人的互動發展至何程度，但無論如何，將那女孩當成自己的替身來寄託，並不公平，也是欺騙的行為。

她終於知曉以前為何自己做的一些決定，縱然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夫婿也會不贊同。因為強自忍耐、表面無波，心裡的顫抖以及翻騰，還是會在眼波流轉的不經意間展現出來。

『很讓人心疼，知否？別這樣忍！』

那女孩頂多二十歲，對她而言還是個孩子，卻懂得很快地掩藏自己的情緒，雲淡風輕一般的談論著。她曾經做過類似的事情，所以她大概能體會其中無法言喻的苦澀。

是自己過去造的業，卻牽連到不該承受業的人。

月靈犀渾渾噩噩地步於大街上，不知不覺來到店舖林立的街坊。

日已偏西，再過不久是晚膳時分；此街坊有不少旅人及外食者，她正想著似乎該返回書院去，卻聞得威嚴沉肅的聲在她身後喚著。

「靈犀。」

「父親。」月靈犀轉身瞧見提著一個竹筒的太史侯在距離她數步之處，趕忙快步迎上。

太史侯睨她一眼，將竹筒舉起。「前面有一間賣豆漿的鋪子，妳隨我過去。」

月靈犀垂首應是，父女二人在人潮漸多的市街上一前一後的無聲步行。

一般的豆漿攤只賣早上，這家因有店舖，所以會賣到傍晚之時。

本在書院讀書及擬授課綱要的太史侯，被送茶照料的蘅蕪通知有人拜訪，原欲親自招呼，卻發現竟是過往在學海的學生，當下便決定讓那群年輕人自行去處理。

但他也相當清楚，他唯一的女兒肯定心裡是不好受的。當時的情境勢必有人必須受傷、被犧牲，他身為父親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女兒的任何決定。

當然，他不免有私心，所以他帶著曲懷觴衝進學海。但他沒料想到進入學海之後的曲懷觴彷彿不顧一切地拔劍傷人，殺意翻騰；雖非他本意，引起的效果卻十分良好，也達到威嚇的作用。

靈犀是他女兒，如今他不知該用何立場去勸慰她；導致尖銳對立的局面是兩名長輩為了名利的爭執而引起的，這些孩子們只是有些感情糾葛，被名利鬥爭包裹後，才弄得不可收拾。

他原本打算來這兒帶筒豆漿回去，不意碰見看來恍神的女兒，才招呼她一起去鋪子。他的女婿倒放心讓妻子四處游走，不知該說體貼還是粗枝大葉。

豆漿鋪的店家瞧見太史侯，立時殷勤地招呼：「老爺，您今日還是一樣嗎？」

太史侯將竹筒遞給店老板，又瞧了一眼店內，開口道：「送兩碗熱豆漿吧。」

店老板連連應是，好奇地打量聯袂進入鋪子落坐的二人。

「待會兒就要用晚膳了。」月靈犀婉聲提醒。

「蘅蕪還在發育，我那份晚膳給他吃便是了。」太史侯不置可否地回答，並未再提，直到店家端來兩碗熱騰騰的豆漿至桌上後，他才拿了桌上的陶匙遞給月靈犀。

月靈犀有些受寵若驚地接過，看著在大熱天裡還冒著裊裊熱氣的白豆漿，細眉終於皺了起來。

太史侯一身黑袍，慢條斯理地品嚐那碗同樣看起來非常熱的豆漿。在這種天氣還能如此泰然的堅持喜好，確實讓她佩服不已。

「喝看看。」太史侯見她拿著湯匙猶豫再三，威嚴的聲提醒道。

被熱豆漿暫時轉移注意力的月靈犀只得舀了一匙吹涼後送入口中，很淡很淡的甜味以及濃濃的豆香泛在口中，有些軟膩的味道立時充斥鼻腔。她不是沒喝過這種東西，卻怎樣也想不通為何她的父親會對豆漿情有獨鍾。

就是一種感覺吧，因為感覺對了，所以選擇它。

月靈犀暗暗嘆了口氣，每一匙都小心吹涼才送入口中，對於這甜中微帶膩的滋味很快地接受了。

店老板打了一筒的豆漿並小心封好、戳了個小洞後，將之擺在桌上。太史侯與月靈犀兩人並未交談，直待豆漿喝完了，才又相偕起身。

太史侯付過款項，提著竹筒步出店舖，側身隨口問道：「若妳還想四處散步，我就先回去了。別太晚回來。」

「我也該回去了。」月靈犀小聲地道，太史侯並未答話，轉身往書院的方向而去。月靈犀見狀，沉默地跟隨其後。

兩人回到書院，與曲懷觴一同守在書院的饒悲風見到太史侯，倒是很有禮貌地行了弟子禮；太史侯言談間未有刁難，甚至留他用晚膳，但被饒悲風婉詞拒絕。

三人在聚墨庭送太史侯至大廳後，饒悲風率先開口道：「靈犀，我要離開了。能夠瞧見妳過得似乎不錯，我只能給予妳祝福。」

「饒悲風……」月靈犀同樣沉默，忍不住瞄向曲懷觴。

曲懷觴卻是在饒悲風身後聳了聳肩，表示「愛莫能助」。在他看來，他的妻子雖然溫柔婉約又具有獨立自主的個性，偏偏有個讓他看了直想皺眉的缺點。

「不管怎麼說，我就是希望妳過得幸福快樂。本以為我可以做到，可惜妳選擇了他。妳只要開心就好，其餘的事情妳就別去搭理了，那是妳的夫婿該為妳做的事。」饒悲風語氣認真地道，「若是他敢傷害妳，讓妳不開心，我在千里之外也能感受到妳心裡的怨怒，不管如何都會幫妳出氣的！」

「多謝你，饒悲風……」月靈犀只能這麼說，雙眸又開始閃動光澤。

饒悲風愣了下，皺眉道：「妳別傷心啊，我不希望是我讓妳傷心了。靈犀，我要的不是妳的道謝，但現在我會收下。日後……總之，我待會兒便離開。往後若有機會，再來拜訪妳。」

「不送了。」曲懷觴笑咪咪地插聲道，毫不在意饒悲風飽含怒意的瞪視。

「好好照顧靈犀！」饒悲風粗聲道，又深深看了一眼月靈犀，這才轉身離開，往書院大門而去。

這不是廢話嗎？曲懷觴頗感好笑，瞧見月靈犀的背影還在微微發顫，忍不住嘆口氣，踱至她身後將她環抱在懷中。

「別難過了，靈犀，感情事若能照著計畫發展，這世間就不會有那麼多為情所苦的人了。」

「嗚……」

屋內的燭光微弱，被床帷遮掩之後透入被紗帳包圍的狹小空間內，顯得更為黯淡。

曲懷觴雙臂張開躺在榻上，月靈犀趴伏在他身上，頭靠在他頸側悶聲痛哭。

他抬手撫著她四散的黑髮，順著帶有汗水的背脊輕滑，另手則搭在她的後腰，慢慢地往下移動。

老實說，若是被她沒頭沒腦的在敦倫之後埋首痛哭，他會懷疑自己在床笫間的男性威能。當然，他是個正常的男人，他的妻子也不是哀哭這種事，但他心裡仍是十足悶煩。

「靈犀。」

月靈犀動了動身軀，雙腿仍是跨在他腰側；一手撐在他肩上，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凝視他。

「別哭了。」曲懷觴低聲道，掌握主導權的雙臂攬住她的腰，開始輕揉慢撫。

「我很自責，我真的做錯了。」

「靈犀，妳的自責不應該是由於那名姑娘。」曲懷觴仍是沉著聲：「妳可以為自己當初反利用饒悲風的事情感到自責，但他後續的行為與妳無關。靈犀，若今日有十個像饒悲風的男子追求妳、傾慕妳，難道他們在處理感情事上的種種行為，妳都要歸咎於是自身錯誤否？」

「我——」月靈犀一時愕然，溼潤的脣微張，冷不防後腦勺被他壓住，炙熱而濕的吻立時纏上，讓她只能被動地俯首遷就。

曲懷觴很快地鬆開親吻的動作，氣息平順後又道：「靈犀，身為愛妳的人以及妳的夫婿，妳有很多地方我很喜歡，但人不是完美的，有些小缺點雖然讓我感到可惜，但也不足為提，因為在妳眼中，我亦非完美之人。唯獨有一件事情，我卻是在當初重返學海之後才發現的，卻為時已晚。」

月靈犀有些疲累地蜷靠在他胸前，想移動身軀以免一直壓著他，久了會讓他感到難受，但他似乎不願意鬆開摟住她的勢子。

「若說有什麼不好，就是妳當初給了饒悲風太多可有可無的希望。他想寵妳，把妳寵壞，妳明知道他有居心，當那些行為逾越至男女情感表現時，妳也沒有阻止或避開，真不知是妳不懂，還是妳下意識有了接受的念頭。」

「懷觴，你是這麼想我的？」月靈犀驚呼出聲，勉力撐起身軀，居高臨下的俯視曲懷觴。「你在質疑我那時候的表現！」

曲懷觴靜靜地看著月靈犀，藍眸如海般深不見底。

「靈犀，對於妳和饒悲風的互動，我反而是個局外人。我站在局外看，感覺便是如此，又何況是饒悲風呢？他的情感已經受到煎熬，當妳沒有阻止，甚至妳以為那只是朋友間的互助關心，卻不知對他而言，幾乎要算是默許。」

「不是這樣！」月靈犀僵著臉，搖了搖頭，「我待你與待他絕對不同，既然心中沒有那種念頭，又怎可能會接受他！若說當初成親拜堂，也是不得已的考量！」

「我明白是『不得已的考量』，但妳表現得太真了，再加上之前便有的互動，妳讓他怎麼想？」曲懷觴嘆了口氣，語氣有些苦澀。「我有些同情他，但他不需要我的同情。靈犀，我只想告訴妳，感情上必須自私一些，過去我不懂得自私，所以痛苦了很久，因為我把選擇權交給妳，尊重妳，但妳常常在做一些其實無法讓妳快樂的選擇，又吃力不討好。靈犀，讀聖賢書以及處事，一生的課題就是學習『常』與『權』。妳認為應該要顧全大局，盡力做到使眾人都滿意，但人既然都有分殊性，所知所思就不可能在同一價值面上，又怎可能每個人都滿意妳的選擇，妳這樣做，反而是鄉愿。」

月靈犀渾身一顫，清秀臉龐浮現受傷及受挫的神情。

「我以為我的考量是正確的……」

「那妳可以把我方才的話當成頑劣分子的錯誤發言。」曲懷觴沒有試圖再去說服她，語氣一派平和。

她垂眸思索，身軀掙了幾下，想從他身上翻到一旁，用薄被將自己遮起來好生思考。

為何這樣指責她？月靈犀咬脣感到十足的委屈。在做所有決定前，她豈會知曉後續的發展？她只是憑她的觀察來決定事情。她自幼成長所學的便是這樣，是經她所詮釋後的認知；他怎能以結果來評斷她的選擇？

「靈犀，不准妳躲起來偷哭。」曲懷觴雙臂用力抱緊月靈犀，見她眼眶發紅顯是滿受委屈的樣子，也不想順從她，而是語氣堅定。「妳什麼都很在意，這可不是因為事情的結果我才這麼說妳的！但即使知道妳是這種個性，我對妳的感情仍是無可自拔的發展，妳不懂嗎？」

月靈犀深吸口氣，習慣性的繃緊下巴，聲音勉強溫柔和緩。

「我想歇息了，你別一直讓我趴在你身上，會累的。」

「既然妳心裡對我有怨言，認為我說的不對，是誤解妳，為何不直接表現，卻像現在這樣委屈自己？」

被曲懷觴略微尖銳的語句刺激，月靈犀忍不住瞪著他，聲音微高，推著他的肩頭怒道：「你要我說什麼？我不想和你起爭執，不行嗎？你都那麼想了，我還能改變你嗎？」

「所以妳該明白，人會受到旁人影響無錯，但操控權還是在自己手上。妳是、我是、他亦然，妳還想將真的沒必要的事情攬在身上引以為疚否？」曲懷觴認真道，任由她發洩怒氣地推著自己的肩頭。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你放開我——啊！」

月靈犀本是推著他想讓自己能夠起身，忽地擰眉低呼，手勁消散不少，旋即滿臉通紅，眼瞳微微泛起霧氣。

曲懷觴微微一笑，雙臂下移，壓在她的臀上。

「我不是在說什麼事情都卸責，推得遠遠的；但過度攬責任在自己身上，太累了，沒人感謝妳，而且超出能力範圍反而會將事情敗去，真正弄得一團糟。」

居然在這種時候，還在講這些……月靈犀瞇起眼，身軀不敢稍動。

他方才居然、居然就——其實敦倫之後的身子是有些疲累的，被他一激，她殘存的力氣全被揭了出來；被他趁機進入身子裡的感覺不是很好受，她也只能含嗔瞪視，表達不滿。

「妳不喜歡？」曲懷觴笑咪咪地問著，將她雙腿分在自己兩側屈起，抱她坐起身；見她因為跨坐在自己身上而臉頰更紅，又逗了幾句。「那換個動作好了。」

「懷觴！」月靈犀忍不住喚出聲，搖頭羞不敢言。

「好吧，那就維持這樣的動作。會有點累，晚些妳會很好睡的。」曲懷觴很溫柔很溫柔地笑著，再不顧忌她微弱的抗議與掙扎，進行今晚夫妻倆第二次身體上的和睦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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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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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

18樓發表於: 2009-05-13 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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讚啦!!

我終於等到太使拔跟靈犀的親子互動了

雖然只是買豆漿喝豆漿(私心希望兩人能在多一點互動),原來太使拔喜歡豆漿啊,讓人小訝異的設定
唉那三人的三角戀真難釐清,只是總要有個抉擇,可一定會有一方受傷,真是無奈

[ 此帖被樂君在2009-05-13 03:2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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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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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4)

19樓發表於: 2009-05-17 21:4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如意緣（十一）

如意緣（十一）

「秋老虎……」

滴荷捧著盛有五小碟點心的木托盤，順著迴廊及碎石小徑踱入如意居，嘴裡還喃喃自語。

好像快到中秋節了，可是天氣卻異常地反熱，難怪老人家會說秋老虎。

正當滴荷努力忍耐好像快襲上身的汗意，迎面而來的蘅蕪抱著幾卷紙，那略微稚氣的俊秀臉龐好奇地盯著她。

「滴荷，妳很熱嗎？待會兒去喝杯水吧！」

「咦？」滴荷恍然清醒，瞬間滿臉通紅。「嗯，謝謝，我得先把這個送去給先生和夫人。」

「今天比較熱，若是妳覺得不舒服就和夫人說，她會讓妳休息的。」蘅蕪笑咪咪地提醒，單手拍了拍另手抱著的紙卷。「我還得去辦理先生交待的事情，先離開了，妳要記得喝水喔。」

滴荷用力點頭，側身目送蘅蕪那風雅俊秀的身影離去。

「被關心了呢……」她自語著，嘆了口氣，提振精神往如意居的花園中踱去。

如意居沒有涼亭，石桌椅設在園中，夏季日陽強烈時是沒人會待在那兒的。她感到納悶，為何當初老爺在花園中安放了石桌椅，卻不讓人搭建棚架？不過先生和夫人倒是常在夜裡相偕而坐，看著滿天星星，談話甚歡。

因為服侍的主人們皆飽讀詩書，好像懂非常多的事情，連星星都會看，讓她這傻不隆冬、呆呆守候，最後還被夫人吩咐先去歇息的小婢女滿心佩服。

雖然夫人也教她讀書識字，但自己不是很聰明，總覺得進展緩慢。讀的那些書，她又不是很喜歡……

「滴荷？妳身體哪兒不舒服嗎？」正與夫婿在磋商書院事務的月靈犀瞄見貼身侍女滿臉通紅的模樣，忍不住提高音量問道。

曲懷觴挪了下位置，回首一望，發出喔聲，起身向前將托盤接過。

「丫頭，妳熱壞了。」

同樣也起身步至滴荷面前的月靈犀，黛眉輕蹙，將滴荷拉到一旁稍有廊簷陰影遮蔽的地方，掏出手巾讓她拭汗。

「夫人，我，我沒事，是有點熱，不過……」滴荷遲疑地拿過手巾，喃嚅地想解釋。

月靈犀輕嘆氣，壓低聲量道：「妳去脫掉一件內衫，雖然時序入了秋季，但今日熱，就別在身上還穿那麼多件，要懂得變通，懂嗎？」

「呃、嗯，我明白了。」滴荷臉垂得很低，抓著手巾的雙手絞在一起，侷促不安之色甚明。

注意到小侍女的動作，月靈犀又是一嘆。數個月來她察覺滴荷的學習能力不差，但容易對自己沒有自信，雖稱不上「只想聽好聽話」的小姑娘脾氣，但這般絞手模樣，在儀態上總是有失大方。

伸手輕撫滴荷因汗而微微發涼的額頭，月靈犀溫柔地道：「好了，滴荷，先回房去換衣服，喝點水，身子比較舒坦以後，妳就去大廳或廚房看有什麼事要做，沒有的話，就回房去習字。待會兒妳不必侍候我了。」

「夫人，可是我……」滴荷微愣，抬首望向月靈犀。

月靈犀含著微笑，輕拍她的手臂。「快去吧，我有事要同先生談，妳就照著我的話去做。」

原來是和先生有話要說。滴荷很快地意會，又是用力地點頭，惶恐不安地行禮後，便匆匆上廊回到如意居裡的傭人房。

曲懷觴單手支頰，似笑非笑地盯著返回的月靈犀。他將五碟點心放在石桌上，笑吟吟地做了個手勢。

「請用，這都是做給妳的。」

月靈犀又是蹙眉，覺得今日嘆氣次數不少，或該說從一個多月前某日收到由儒門送來的信件和包裹後，她就開始常常嘆氣。

陸華娥返回儒門後，不知和龍首報告了何事，竟讓龍首寫了封信，內容大意是拜託親家能妥善照顧他龍首的媳婦，而且表露對她是否有子息的關心，所以附上一些補品藥材，讓她補強身子。

信是指明給她父親的，因此她父親看完後，滿臉陰沉，半晌說不出話來。

父親開始計較她到底有無被照顧好的問題，最先被針對的目標即是她的夫婿。照父親的想法，說到生孩子，孩子的爹也有份，所以兩人一起補，最好補得白日就流鼻血，氣血旺盛，精氣充沛總該有效了。

月靈犀頗為無奈地拿了塊餅，放在嘴邊慢慢啃著。味道不差，廚子有好手藝，再者滋補身體的藥材未必就又臭又苦；他們請傅大夫看過那些藥材，並且不恥下問地請大夫配出養身體好受孕的藥方，見大夫那老邁慈祥的臉先是錯愕接著盈滿意會的笑容，她實在無法像夫婿一樣泰然自若。

藥材皆是上選，有寒的有燥的，看來那名舅丈相當有心。傅大夫是這麼說的，為他倆仔細把脈，配好藥方，便提出是否能收購剩下用不到的上等藥材的要求。

「哎，別老是嘆氣。」曲懷觴將上午就送來的乾餅同樣放在桌上，顯得自在愉快地陪同妻子享用。「傅大夫怕妳不願天天喝補藥，才用這種方式的。他還說妳太瘦了，若懷著孩子，身體會受不住。所以多吃點東西，養點肉在身上。」

「懷觴，你……你會很想要孩子嗎？」月靈犀啃餅的動作遲疑了下，終究問了出口。

藍眸瞅著她，忽地眨了幾下，笑意充盈。

「這嘛，我忘了有沒有同妳說過。」曲懷觴咀嚼餅，為自己斟了杯水入喉，慢條斯理的動作刻意捉弄妻子。「認真說來，目前是不想。」

月靈犀立刻瞪著他。

「別緊張。我不是說過，我想帶妳去遊山玩水？若現在咱倆有小孩，就得好生照顧他，至少也得六、七年，孩子懂事了，才能託給岳父或者儒門那兒，再去過咱們的一段逍遙日子。」

「這樣有些不負責任。」月靈犀皺了皺鼻，意指他想把小孩託給長輩照顧。

曲懷觴很快吃完餅，拍落雙手的餅屑，聳肩不以為意地道：「那是預想，不管怎麼說，都得幫岳父將書院的事務理起來才能離開。不過……」

慢吞吞吃著乾餅的月靈犀靜待下文，只見曲懷觴露出刻意捉弄的笑容，拉長聲道：「現在連龍首都非常關心這件事，看來不先有個孩子讓長輩們安心好似不行。我在想是否咱們恩愛的程度還不足？但——我是不想折自己志氣啦，可要我天天都身體力行的同妳恩愛無比，這很傷身的。」

「曲懷觴！」月靈犀忍不住驚叫出聲，又羞又氣。「你、你收斂些！」

「這是事實啊。」曲懷觴正色地扳指數著：「除了做生意的事情，還得應付書院的事情、被岳父叫去讀書、和妻子恩愛敦倫，閒時得練練功以免荒廢，這樣算起來時間大致差不多，我一時真想不出哪件事情可以省略的。」

羞得連耳根都發紅，她委實沒想到這夫婿自從成親後，性格中的某個層面益發讓她感到不可思議：怎會如此坦然直率的全說出來了？

再逗下去，他溫婉的妻子就要躲去房裡不肯出來了。曲懷觴以袖掩嘴哈哈大笑，在月靈犀嗔怒的瞪視下好不容易笑順過氣，這才悠悠開口道：「別氣別怒，總之我認為傅大夫開的方子既是有助妳調養身體，養足精神倒也無妨，至於孩子就得等緣分到來。」

她輕輕哼了聲，望了桌上五個小碟子，又是一嘆。

「再過數日即是中秋，時間過得真快。」曲懷觴悠哉地拿起本該給月靈犀食用的麵酥，邊吃邊思考這幾日待辦的急事。

她輕頷首。「前些日子我至柴府，柴夫人告知我，那岳姑娘已回到家中。但願她能平安喜樂……」

「哎，怎麼又想到那兒去了？」曲懷觴慨然嘆笑，藍眸閃動惡毒的光芒，毫不掩飾地透露給月靈犀知曉。「再這樣長吁短嘆，我只好把禍首揪出來，先狠狠地教訓一頓再說！」

「懷觴！」她不予苟同地喚著，眼神飄開，側身凝視園中已點染秋意的草木。「我很擔心。」

「妳想見他，還是那名岳姑娘？」曲懷觴順著她的喚聲提問。

「……見與不見又如何呢？可是要我完全放下、置之不理，很難呀。」

「靈犀，我無法要求妳放下，但我不希望妳的心因此鬱鬱不歡。」曲懷觴起身踱至她身側，指尖帶了朵白色吐蕊的小花，溫柔地簪在她的髮髻邊。「若妳尚在介懷我前陣子說的話，也許是我說得太重，我得為自己的拿捏不準道歉。」

月靈犀抿起脣。他不認為自己的發言內容有問題，而是因為她似難以接受而致歉。抬手將髮上柔軟的花朵取下，放在掌中把玩著，不一會兒調整好情緒，她才抬臉露出微笑。

「好吧，就暫時這樣。」起身將花朵別在夫婿所著的褐色長褂襟緣，月靈犀退後兩步審視，吁了口氣道：「你真適合白色，往後還是將白花別在你衣襟上。」

顧左右而言他？曲懷觴沉沉一笑，跨步向前一把握住月靈犀的雙手，藍眸發亮地建議道：「靈犀，雖是緣分不能強求，但總得盡一下人事，不如我們現在去盡人事！」

「什麼人事？」一時尚未意會，月靈犀想抽回雙手，卻被曲懷觴略帶強硬地領著；片刻後她驚覺他在建議何事，又羞又急地抗議：「不行，現在大白天的怎麼能……而且你的事情還沒做完！」

「好靈犀，我曾是數部高材生，我感覺到緣分來了！」

「你說什麼？」她終於無法克制地驚叫出聲，拉拉扯扯地被帶回寢房。

這……這……這是白日宣淫啊！

他居然還笑得出來！父親知曉了會怎麼想？她直想動全身內力將他格開，不過敗筆在於應該進門前就得採取行動，進門後她抗拒的念頭很快地被解消，這人、這人……

八月十四下了些雨。八月十五夜晚無雲，一輪明月高掛，有些人家自傍晚便備齊香案，虔誠地祭拜月亮。太史侯則是在日陽落山後簡單祭月，在廟學前空蕩的廣場發愣，未幾便至樂器房取來一把琴，坐在臺階上逕自彈了起來。

曲懷觴與月靈犀未敢出聲打擾，只是靜靜地收拾祭祀後的祭品和桌案。儒生祭祀不同常人持香禮拜，太史侯相當堅持此點，從著以香爐焚香引神的禮數。既是沒有插香焚金紙的事情，收拾起來也快。

隨侍的蘅蕪卻未見曲懷觴的眼神示意，興奮地跑到坐在樂器房前臺階上彈琴的太史侯身旁，滿臉好奇地直盯著太史侯瞧，在一曲奏畢，本是抒發心情的太史侯被那熱忱的視線盯得失了興致，倒也有問有答地解釋蘅蕪的疑惑。

一直在旁守候的曲懷觴當下頗有將蘅蕪捉來教訓一番的衝動。

月靈犀憂心忡忡，上回是夏夜裡的簫聲，這回是強自平和的琴聲；想來她的父親思念故人，心情正自低落，真不知該說蘅蕪貿然打岔的行為是否妥當。

但就如曲懷觴所言，蘅蕪在很多事情上仍是個孩子，他視若己子，她或多或少也將自己當成蘅蕪的長輩，許是少有機會教他更多的應對才致此。

八月十六，夜空微微有些薄雲，但不掩明月。興祥縣一連數日在城門口連街皆是攤販雲集，入夜更是熱鬧；中秋雖是月明人圓的好日子，也不乏男女老幼相偕游賞夜市、至城郊僻靜處賞月的雅舉。

白日忙碌完畢，曲懷觴在傍晚時提議攜妻子、侍童和小婢女到街上去逛逛，興祥縣一年一次最為熱鬧的夜市便是中秋，這是他白日輾轉聽來的，趁著秋意夜涼，賞月兼賞人也是美事。

本以為拘謹的太史侯會反對，卻沒料到他沉默不語，直待用過晚膳後，桌上杯盤皆撤，他才開口同意曲懷觴的建議。

其實太史侯不同意，曲懷觴仍會照著計畫帶人出門，先行詢問乃是尊重岳父。但那麼快就得到同意，反倒讓曲懷觴頗為訝異。

原來，太史侯早有打算在十六夜裡到縣城西南隅的河岸邊划舟賞月。當然他隨口一提，立時引起同桌子輩的側目；尤其在聽聞他白日就去找舟夫談好借船事宜，更是二人同瞪向他。

被如此目無尊長的行為冒犯，太史侯輕輕咳了聲，擺袖起身要曲懷觴負責一大二小的安全，便逕自離開寧福廳。

曲懷觴俊臉滿是錯愕，忽地轉首凝視月靈犀那秀麗的臉龐。

「靈犀，我實在沒有想到，岳父也會自己泛舟河上。」

「我也未曾聽聞過……」總覺得這種行為是瀟灑不羈的人才會做的。月靈犀單手托腮，仍在想像那個畫面。

「該不會當年就是用這種方法同岳母認識吧。」曲懷觴認真地撫著下頜，盯著擺上兩杯茶的圓桌發呆。

換成月靈犀凝視曲懷觴的俊臉。「別亂猜。」

「妳想想，以前咱們不也是賞花泛舟還玩起『妳來追我』的遊戲，岳父也是有年輕的時候嘛。」

「就說別亂猜測。你該去向蘅蕪提醒，待會兒要出門的事情。」月靈犀單是想像在她記憶中一向板著臉嚴肅到固執古板的父親，做出如他們那般小兒女情態的事，益發覺得自己怎會有那種舉措出現。

況且提及已逝的母親……月靈犀咬了咬脣，她現在對父親提不起怨恨之意，有的只是不解與遺憾。不知父親昨日彈琴思念的故人，是否還念著母親？

「現在聽好，難得出來逛夜市，要自個兒小心安全，若荷包被扒了便罷，人的安全最重要。」曲懷觴對著蘅蕪和滴荷提醒道，難得板起臉來嚴肅認真地告誡。「尤其是滴荷，妳是姑娘家，雖然待會兒大抵也有不少小姑娘在街上走，但也不乏有好事之徒趁機想調戲妳，自己要小心。若不是跟著我和夫人，至少也要跟著蘅蕪，讓他保護妳，知否？」

滴荷用力點頭，偷眼覷向蘅蕪。蘅蕪那有些稚氣的臉立時流露遵命之意，對著滴荷笑道：「若有壞人登徒子，我就把他們趕走。」

「嗯，謝謝。」滴荷微微紅了臉，趕忙移開視線瞧著月靈犀。「謝謝先生和夫人。」

「在書院裡，你們兩個年紀是最小的，其他人若要出去走踏，我也阻止不了，但顯然大夥兒作息都很正常，再晚些都要入睡了。不過讓你們出去玩歸玩，明日做事可不准偷懶，否則就沒有下次了。」

見曲懷觴正色吩咐，蘅蕪與滴荷連連點頭應是。月靈犀在旁有些忍俊不住，趕忙以袖掩飾將要逸出的笑意。直到四人離開書院，往城門大街而行，曲懷觴與月靈犀漸漸落後於興奮的蘅蕪和滴荷之後，她才悄聲問著：「你是看出什麼？」

「哈，滴荷是個可憐的小姑娘，既然要在書院裡做三年的丫鬟，又怎麼忍心苛待她？」曲懷觴避重就輕，主動握住月靈犀的手掌。

她未做白日高雅略顯貴氣的婦人裝扮，而是簡單的挽起髮髻，找出以前曾經穿的俐落女裝，加點讓氣質柔和的飾品，看起來倒也婉約如小家碧玉。

「我說的不是這個。」無甚好氣地睨他一眼，月靈犀忽覺被握住的手掌略為收緊，正自納悶，曲懷觴已是一臉愜意笑容。

他伸手在她髮上簪了朵豔色桃，眨眼笑道：「好像太年輕了些，果然還是白色茶花什麼的比較適合妳。妳問我看出什麼，我正想問妳發現什麼呢。」

「既是如此，你為何要讓蘅蕪去照護滴荷？」

「蘅蕪需要有個讓自己成長的對象。」藍眸滿是神祕的笑意，曲懷觴翹首看向人群聚集的大街中段，一時無法找出那兩個孩子的身影，便轉頭對月靈犀低聲道：「現下可好，兩隻小鳥飛出去了。咱們也可以悠哉地逛逛。」

「讓他們混在人群中可好？」再怎麼說，兩人都還是孩子，她免不了擔憂。

曲懷觴伸手擰了下月靈犀的鼻尖，呵呵直笑。

「放心吧，我不是說了嗎？蘅蕪可得負起保護小丫頭的責任。」

見他那派悠閒，月靈犀有感而發地嘆息：「我開始煩惱往後孩子的教養問題。到底該說你的信心十足，或是你漫不經心？」

「咦？妳有了？」曲懷觴提高音量反問，握緊她的手掌。

清秀臉龐泛起紅暈，月靈犀搖首蹙眉。「你又岔開我的話！」

「妳先提的。我現在對生孩子的話題非常敏感，想到龍首的催促，岳父可是將矛頭指向我。」

看他一派悠哉，完全不將父親當成一回事。月靈犀亦十分清楚父親是被龍首的信文刺激，有部份好似是因為維護她，所以才在這件事上對女婿苛刻了起來。

也虧得曲懷觴的個性使然，以「陽奉陰違」來形容彷彿他十足小人，但多少有點那種味道。

「我啊，我真拿你沒法子。」月靈犀有感而發的長嘆，換來曲懷觴深深的凝視，脣畔的笑意也更為濃厚。

城西南隅有隄岸，因此縣城高牆迂曲的臨水，只能藉由緩慢的瑞水起了阻隔的效用。瑞水流經興祥縣，便往府城而去，與其他支流匯合行形成大江，放眼望去不見兩岸河堤。

柴連氏獨自站在柳樹旁，隱約可以聽見不遠處的喧鬧聲。碧如要她待在此地不能離開，自己則是去街上幫她買看中意的東西。

對她相當保護的兒子今日去談生意，大抵要戌時以後才會返回柴府。她沒問去哪裡談，勝兒非是她親兒，也不是年幼孩童，她管不著他的行跡。

偶然聽到府中侍女提及中秋夜連續數日的夜市，她起了好奇心；難得勝兒今晚不在府中，她只需說動碧如，再三保證自己身體狀況很好，非常想到夜市裡走走，於是今晚她總算如願出門。

若勝兒在府，她恐怕沒有機會能夠去夜市同一群人肩臂相挨，只能靜靜待在府裡。

方才她忽地特別想要在市街上看到的圓形花飾，打算走回去買下，繡在錦袋荷包，或是給兒子做些腰帶什麼的都不算差，但碧如勸她放棄，畢竟主僕兩人好不容易才從人來人往的夜市脫身，應該返回柴府。尤其碧如擔憂她過於疲累，尚未養足的身子怕會再次病倒。

但她心裡念著那些圓形花飾，末了碧如只得要她待在市街尾後方的舟渡隄岸等候，再返回去將那些花飾全買下。

若是初見那些花飾能果斷些買下便好。柴連氏輕嘆，碎步踱至隄岸邊。隄岸有個狹窄的石階梯通往下方的方形渡口，此時有艘設有篷的扁舟繫在渡口木樁邊。這渡口雖小，但只有這麼一艘小舟，看來委實奇怪。

這座渡口應當是臨時上岸修補或是做小買賣的地方，怎會有人將扁舟停靠在此？柴連氏頗感好奇，見那扁舟雖破舊卻小巧可愛，便循著石階梯往下，挪步至舟邊。

瑞水河面平緩，扁舟停得很穩。柴連氏左顧右盼，這才慢條斯理地蹲下，撫平裙擺，好奇地往舟篷內瞧。篷很低，她猜想應當是下雨時能夠稍微遮蔽之用；舟前橫擺了支櫓槳，更讓她感到不解。

柴連氏起身打量這艘小舟，就著明亮月光和遠處市街上頭映來的燈火光芒，微撩起裙襬跨進舟裡。因著重量而使得小舟微微搖晃，幸而繫了粗繩在岸邊，再者瑞水不急，所以舟身搖晃了會兒便平穩下來。

她忍不住露出微笑，覺得很有意思。小心翼翼保持平衡，她俯身打量篷內。為何這艘小舟停靠在此？船夫又未將槳收起，這不是讓有心人能夠直接將小舟划走嗎？

簪在她髮上的梅花銀針隨著她俯首探篷動作，忽地脫髻而出，落進舟篷裡。她愣了一下，瞇起眼瞧見篷裡舟底隱約閃動光芒之處，只得彎身鑽進舟篷撿拾。既然滿足對扁舟的好奇心，也該快些上岸，以免碧如擔心。

她好不容易摸拾起自己的銀針，正想鑽出舟篷，卻察覺似乎有人靠近。

「老爺，就是這艘小舟。您不需要我幫您搖槳？」

「不必。這舟子我會划回此地，櫓槳屆時會寄在城邊李家，再請您自行去拿。」有些熟悉的低沉威嚴男聲隨風飄進。柴連氏不敢稍動的屈膝，將裙襬收緊。

這聲音是……

「好的，老爺划舟要小心，今兒雖是十六月明，但也別划得太遠。」

「多謝關心。」那男子客氣地說完，似乎拿了什麼東西給關心的老人，接著她便感覺小舟微沉，顯然那人上了舟，接著便是解繩的聲音，然後舟子慢慢地動了，櫓順水聲規律的將扁舟帶離岸邊。

太史侯俐落地持著櫓槳立於舟首，倒也不太費力地順著瑞水流向往河心划動。方才一上舟，他只是皺了皺眉，覺得扁舟好像有些重，但轉念一想許是船夫將明日一早要用的營生工具先放在舟篷裡，也就不好再刁難。

雖已許久未搖櫓槳，但虧得他手感記憶不差，很快地就重新掌握要訣，就著又圓又大獨掛夜空的明月光，慢條斯理地搖著扁舟。前幾日秋老虎咬得緊，中秋以後夜裡就顯得涼爽，秋風吹來雖蕭瑟，卻也掃去不少白日的熱意。

縮坐在舟篷裡的柴連氏臉色煞白。她努力回想這熟悉的聲音是何人，終於想起來是靈犀的父親，亦即是書院的山長。她幾次去書院，遠遠瞧見靈犀的父親，對方皆先行避開，顯然相當注重禮節。

她雖是初次見到靈犀的父親便受到驚嚇，但後來覺得是自己太少見到陌生人，尤其又是看來嚴肅不茍的男子，自然驚慌得不知如何應對。但如今這情形想來不是人人都會遇上的，她到底該怎生的好？

碧如若到隄岸邊沒見著她，肯定會急壞的！

他搖舟是想到哪兒去呢？

柴連氏抿緊微微顫抖的脣，感到舟行相當平緩，不免又覺得訝異。靈犀的父親是名書生，卻會搖槳划船，而且乘坐起來很穩，她以為書生皆是手無縛雞之力，遑論搖槳這等需要力氣的事情了。

規律的槳入水聲啪啦啪啦響著，太史侯仰首望月，見已將舟划至河心映月處，便以櫓槳直入水，小心固定後，讓扁舟慢慢隨著河流漂動。

他長長嘆了口氣，身形不動，自衣襟裡取出一管竹簫，握在手中打量。

柴連氏感到船篷外半晌沒有任何動靜，心裡又生疑懼，但飄渺恍惚間的幽怨樂聲，讓她完全轉移了注意力。

簫聲？

她動作相當小心地挪動位置，微微揭開粗麻布的遮掩，便見一身黑袍繡銀松綻梅的太史侯，側身立於舟首吹著簫。

雖然十六月最明，尤其中秋月又大又亮，但她卻覺得舟首的太史侯本身彷彿會發著淡淡光芒；她的目力不佳，卻能將他臉上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她好像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柴連氏心裡一跳，只覺入耳簫聲像是滿天烏雲沉重壓迫，濃得化不開的抑鬱卻又尋不著撥開的可能。那幽微寂寞如潮水盪開，漣漪不停，震得她不自覺舉袖掩面。自己長久以來養病在床的孤獨，又被柴府上下悉心照料，卻無人能夠知曉她內心的惶恐以及寂寞，悉數翻湧而上，衝破她這一年多來努力築起的隄岸，讓她淚眼朦朧。

太史侯停下吹奏動作，雙手環胸仰視明月。自從某日開始，他便常常看著月圓月缺。「月出」是他心中珍愛的詩，卻也是他想到就心痛自責的詩。

即使是意外，縱也不該。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矣，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他低低唱著，想起多年以前有人一派高傲冷然的彈奏春江花月夜，如今再也不復見，幾句後便沉寂無法開口。

執起簫管又行吹奏，夜風徐徐吹拂，他閉目沉浸在簫音幽柔之中，刻意拉長幾個音，像要把這幾日因秋而起的愁悶悉數發洩而出。

細碎的金屬敲擊舟板的聲音在簫聲中顯得特別明顯，太史侯立時止住吹簫動作，在靜寂的夜中側耳細聽。舟立河心，莫非是有水鬼？

小舟驀地輕晃得下，太史侯心生愕然，挪步至舟篷迅速地揭起粗麻布簾，一雙深邃細眸滿是掩不住的驚駭。

柴連氏受到驚嚇，雙眼通紅，清麗臉上佈有淚痕，眨了眨眼與太史侯對視片刻，趕忙以衣袖遮住自己的臉。

「我……」

太史侯仍在瞪她，握著簫管的手收緊，像是強壓下內心的激動與憤怒。

自覺冒犯的柴連氏趕忙以衣袖拭臉，聲音有些哽咽地努力微笑道：「對不起，妾身是好奇才上了舟子，卻沒想到先生要用船。方才情急也不知該怎麼開口，故躲在這舟篷裡……」

見他仍是一臉陰沉地瞪著她，柴連氏內心驚惶又起，只得訥訥道：「先生的簫音很好聽，妾身……只是一時感動得不能自已，所以才讓您見笑了。」

「妳說什麼？」太史侯突然高聲反問，傾身向前像是更加憤怒。

「我、我……我不是有意冒犯先生獨自划舟夜遊的雅興，我很抱歉，我……」柴連氏臉色再次刷白，一句話結巴得說不好，彷彿嚇得隨時都可能斷氣。

被她的慌張神情給懾住，太史侯忽地斂下心裡的驚疑，恢復平常的嚴肅不茍。他退至船首，讓那粗麻布簾自然垂落，遮去兩人的直接對視。

「柴夫人，同處一船對妳名節有損，我現在就划舟回去。」

「對不起……」

太史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執櫓輕搖，想用最快的速度搖回岸邊去。實說他感到非常納悶，這名寡婦怎會做出自己跑去陌生人的扁舟上的事情？這種脫序的行為不該是一般的婦人所有吧！

不過，方才他正懷念故人，突然瞧見她在舟上，心裡受到的震撼不可謂不大。讓人瞧見不願被發現的情感還在其次，而是她那被月光及驚怕所映白的臉龐，令他一時心緒激盪。

「先生……妾身有點不太舒服，可以划慢些嗎……」柴連氏避在船篷裡，一手壓住胸口。不知自己是太過驚怕，或者他搖舟速度甚快，總覺得舟子不若方才平穩。她抑下噁心感，聲音微微虛弱的提出要求。

太史侯只得緩下手裡搖槳速度，心裡逕自焦灼。

感到舟子比較平穩了，柴連氏輕吁了口氣，小小聲地道：「先生，妾身打擾您的雅興，還讓您見到失態的樣子，真的很抱歉。您的簫聲很好聽，妾身曾經久病臥床，聽您簫聲，就想到那時候的心境……」

孤獨與懊悔嗎？太史侯微扯脣，不發一語。這婦人正在守寡，他不想和一名寡婦有什麼莫名其妙的牽扯。

仔細想想他太大意了，分明一上舟就覺得船過沉，當時應該揭開篷簾檢查才是。讓自己陷入這般尷尬的境地，自己也得負責。

柴連氏見側身避開她視線、搖櫓動作規律而輕緩的太史侯已無意搭理她，又見隄岸邊好像有些人在等候，更是感到困窘。她坐在舟篷內，將梅花銀針簪回髮髻上，深深呼吸平緩情緒。

「夫人！」

「岳父。」

隄岸上有柴府的家丁執著火把，曲懷觴則是見太史侯搖槳返回，那嚴肅不茍的臉龐平靜無波，只得小心謹慎地問：「岳父，我們在找柴府的夫人，她應當在這附近，您搖舟到河中前可有瞧見她？」

太史侯沉默不語，下了舟拉起粗繩纏在渡口木樁上。

在夜市遇見行色匆匆的碧如，知曉柴連氏失蹤後便跟著尋找的月靈犀亦是滿臉擔憂，但眨眼後擔憂變成驚訝。

舟篷裡鑽出一道纖細的身影，正是眾人遍尋不著的柴連氏。

碧如率先喊出聲，趕忙湊向前將臉色有些蒼白的柴連氏扶上岸。直到雙足踩在渡口的堅硬地上，柴連氏這才舒緩精神，清麗面容滿是疲憊。

「夫人，您怎會在那舟上？是發生何事？」

「父親，你……」月靈犀踱至太史侯身旁，眼中帶有詰問之意。

太史侯只是輕輕哼了聲，單手負於身後。曲懷觴見狀，只得出聲緩和場面。

「柴夫人看來沒事，這樣就好。原本眾人擔憂夫人是否意外落水，我見太史先生搖槳返回，才想問他。原來夫人在舟上。」

柴連氏挨著碧如，趕忙解釋道：「妾身是一時好奇，才入了這舟子，卻不料原來是太史先生有划舟賞月的雅興，貿然打擾他。方才他發現我在舟上，就趕忙送我回來，給眾人添麻煩了。」

攙扶柴連氏的碧如仍是一臉狐疑與憂慮。「夫人，他沒對您做出什麼不規矩的事吧？」

「沒有、沒有。先生是讀書人，恪守君子風度，並沒有做出什麼踰矩的事情。」柴連氏立時搖手解釋，為太史侯辯護。

本是不想理會此事的太史侯只得開口道：「我沒有注意到舟上有人，這是我不對，也讓柴夫人受到驚嚇，還請夫人見諒。亦請各位勿懷疑夫人的名節是否有損，本人以性命擔保。」

碧如陰沉神色地瞪著太史侯，幾名家丁默不作聲。柴府的主人柴勝返回府中，便得到僕人傳遞的消息，此刻恐怕還在城裡其他地方尋找。她略一思索，欠身道：「多謝幾位幫忙尋找夫人，既然夫人平安返回，請恕奴婢護送我家夫人回府。」

「真的很抱歉……」柴連氏知曉回府後碧如必然會向兒子報告，不由得蹙眉低鬱。「靈犀，過幾日我再請妳來柴府，可否？」

忽地被問及，月靈犀連忙頷首。「蒙夫人不棄。」

柴連氏嘆了口氣，微偏首望向已背過身眺望河中的太史侯背影。她沒來由地心跳加快，雙頰微紅，讓碧如攙扶自己上了石階。

好怪異的感覺，分明方才還很怕的，現在是怕過頭了？

待柴府的人皆離開後，與滴荷一人提一甕酒的蘅蕪率先奔來，下了石階笑道：「先生，酒拿來了！」

沿途扛著一甕酒，走到渡口附近已顯得吃力的滴荷則是氣喘吁吁地跟著，將酒甕放在石地上。

「懷觴，你又想做什麼了？」

聽聞妻子的疑問，曲懷觴咧嘴一笑，聳肩道：「既然岳父賞月的興致被打斷，我這做女婿的自然要想些彌補的方法。不知岳父是否能與小婿飲幾杯酒？當然，舟由我來划。」

「懷觴！」月靈犀不予苟同地勸阻，太史侯亦是沉著臉色瞪向曲懷觴。

曲懷觴不以為意，指揮蘅蕪將兩甕酒搬上舟裡。

打量月靈犀一眼後，太史侯凜著聲道：「靈犀，看來是他有什麼問題想私下找我談，妳帶他們先回書院吧。」

「果然瞞不過岳父大人。」曲懷觴朗笑，踱至月靈犀面前，溫柔地執起她的雙手，音量壓低地正色道：「我陪岳父喝幾杯酒消消悶，晚些就回去。妳別等我，累了就先去睡。」

偷覷了眼踱至舟前，和蘅蕪和滴荷解釋如何搖槳的太史侯一眼，月靈犀微昂首瞧著益顯深沉的夜色，這才盯著曲懷觴的俊臉道：「真的無妨？」

「沒事的。那兩甕酒摻了不少水，喝氣味罷了。」曲懷觴輕輕地吻了下她的脣，促狹地道：「身為女婿也得顧慮到岳父的心情，尤其他只有妳一個女兒，打交道是必然的。」

何必說成這樣。月靈犀嗔瞪他一眼，隨即兩人各退一步，她揚聲喚著蘅蕪和滴荷。

太史侯又交待了幾句，便與曲懷觴目送月靈犀領著兩個孩子離開渡口，上了石階，沿著人群漸散的夜市街離開。

曲懷觴老老實實地立於舟首，太史侯則是盤腿坐在舟篷前。將粗繩解套後，曲懷觴執櫓輕曳，偶時太史侯出聲指點施力的方向與訣竅，好讓舟子能夠更平穩。

「在學海從沒學過如何搖槳蕩舟，岳父是如何習得？」

曲懷觴並未將扁舟盪得太遠，只離岸邊有段距離便將櫓槳橫放，舟子隨著水波流動。

將一甕酒的封口紙拆開，太史侯沉著聲道：「你沒準備酒碗？」

「啊啊，小婿閒來喝酒不太用碗的。」曲懷觴無賴地笑著，也隨之坐在舟首，挑起酒甕撕紙便飲。

那等豪邁飲酒法讓太史侯搖了搖頭，卻也不若平常有所訓斥，而是同樣地捧著酒甕喝了一口。

「我的家鄉在湘水邊，自幼就對搖槳蕩舟有興趣，學會也沒什麼難的。」過了那麼久，他還記得如何搖槳以及保持平穩，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曲懷觴微笑地喝酒，幾口下肚後才問：「岳父這幾日心情似不甚佳，靈犀非常擔憂，她問是否因為儒門那兒催子的緣故，惹得岳父您不快了？」

「喀」的放下酒甕，太史侯板起臉，明月光將他的臉龐映得晦暗不清。

「你身為靈犀的夫婿，應當多所回護。若儒門龍首再問起，你自己去解釋。」

「是、是，小婿記得。」曲懷觴連連點頭，自語道：「保護她本就是我該做的事呀……」

太史侯又舉甕喝酒，片刻後他反問道：「你有事想說？」

「只是善盡女婿的孝意。」曲懷觴雖在笑，但收斂許多，改換關懷之情溢於言表。「岳父昨日彈琴紓解心情，卻讓蘅蕪打斷了。今日自己蕩舟河上，我與靈犀遇見柴府之人，又聽聞他們的夫人可能落水，心想不論如何岳父的興致也許又會被破壞，這才讓蘅蕪去打了兩甕酒，陪岳父喝酒解悶。」

直直盯視逕自喝酒的女婿，太史侯沉默許久，威嚴低沉的聲才響起。

「過往中秋月夜，學海會有些慶祝的活動。有些學生許久未返家，師生聚在一起也無不可。如今這些已成過往，難得今年清閒下來，想到已逝故人，吹簫思念他們而已。」

曲懷觴眨著藍眸，放下酒甕，雙臂環胸直盯著夜空明月。

兜來兜去，還不進入正題？太史侯謹慎地喝酒盯視曲懷觴，將垂下的一綹灰髮撥順。他直覺認為他的女婿想要問些什麼，絕非是方才那些問題，但又難以拿捏可能與哪方面有關。過往在學海，曲懷觴雖是才學甚高，但他身為執令卻很難弄清楚這學生到底想些什麼。

「嗯，岳父，小婿有個問題。」彷彿思考夠了，曲懷觴這才放下雙臂，端正坐好，目光炯炯。「岳父對靈犀的朋友，好似不甚同意他們往來？」

「方才那貿然入舟的寡婦？」太史侯哼了聲，不出曲懷觴所料的顯現出一臉不以為然之色。「靈犀交什麼朋友，已非我能夠約束，她不是孩子，能給她建議的是你。」

「縱然是寡婦，也有愜意過生活的選擇。」曲懷觴溫吞笑著，語氣更是小心謹微。「小婿以為，岳父是否在那柴夫人身上，瞧見了什麼？」

太史侯沉默，舉甕又一飲。這裝酒的甕頗大，酒水亦多，但可能是事先摻了不少清水，是以飲了三分之一也不感醉意。

曲懷觴又露出無賴的笑，「我瞧靈犀與那位夫人頗有緣分，蘅蕪同我說了，那柴夫人同靈犀長得有幾分像姊妹，我瞧著也開始覺得頗為相似，若非相信岳父的為人，真得懷疑他們是否為親姊妹。」

「曲懷觴。」太史侯沉沉斥責，放下酒甕嘆息。「你想為靈犀打探關於她母親的事情？」

「是，也不是。」笑得藍眸都瞇起來，曲懷觴撫著酒甕口，慢條斯理地道：「因為岳父對於柴夫人太過謹慎，在書院裡瞧見她來拜訪都會避開，若說是別嫌疑，在小婿眼中看來不只於此。岳父，是否那柴夫人，外貌與何人像了幾成？」

一片靜默漫開，曲懷觴好整以暇，絲毫不為這凝滯的氣氛所動；太史侯則是僵身許久，末了放棄似的低聲道：「是有幾分像，不過個性不像。但這如何？不能滿足靈犀的好奇。」

「這是滿足小婿的好奇心。岳父初次見到那柴夫人的神情讓我感到訝異，滿像是……」活見鬼。曲懷觴頓了下，笑言：「若是可以，小婿希望岳父能親自和靈犀談。過去您曾提及，以前之事是錯手意外，但事出必有因，靈犀在意此點，尤其自東方執令去世後，很多疑惑衝擊她的想法，這已非小婿一人能夠完全排解的。」

平靜的水面上忽地發出啪沙聲，夜裡游魚翻浪騰起，又迅速沉入河水中。太史侯又喝了口酒，單手撐在舟沿，凝望倒映月色的河面波紋。

「雖然不像，不過那病弱蒼白的臉，倒像是後來她死前的神色。我本以為我記憶中的會是她美麗傲氣的神態，但自那之後，偶然想起都是她慘白著臉，一身瘦弱，疑惑不解瞪著我的模樣。」

「是曾經病了否？」

「我不知，應該是病了。初任執令，很多事情絆住我，又得找個好時機將她帶離那裡，大多是弦知音幫我探她。弦知音不知何故隱瞞她生病的事情，或許是她瞞住弦知音。現在想來也許是懷有身孕不願被我知曉，索性連弦知音都瞞了。」太史侯抬手揉了揉額際，回憶往事會覺得荒謬可笑，一連串該說是巧合或上天作弄，讓他措手不及。

曲懷觴聰明地保持安靜，偶時應了幾聲表示傾聽。太史侯為人拘謹，也因此不輕易向他人吐露心聲，尤其他已無同輩朋友，平常會更壓抑。

很快地驚覺自己說了太多隱埋的往事，太史侯決意止口，便道：「靈犀的母親生前曾同我吵過架，我被學海的事務弄得煩躁，才出手傷了她，卻沒料到她身子孱弱，一天後便過世了。我懷疑她死不瞑目，是她的丫鬟硬讓她闔眼，而且那臉色十足慘白。一名才高性傲的美人因為我的緣故，早早折了性命，說起來她當初不該接近我的，或是，我不該接近她。」

曲懷觴苦笑道：「岳父切勿此言。自那之後，岳父也無心於男女之事了。說到底，您還是有心人。」

太史侯輕咳出聲，挑眉瞪著曲懷觴。「專注於學海教務本是該然，一旦事情忙碌，又怎會有心力思及兒女情長。」

「是、是。所以當初小婿離開學海，便是擔憂自己被選去當執令，失了與靈犀偕老的機會。」曲懷觴笑著點頭附和，又自我檢討道：「不過若真說起來，我花太多時間蹉跎與尊重她，早該在見她有意於我，先將人拐走再說。」

「曲、懷、觴！」被那輕佻語氣刺激到「父親」的神經，太史侯怒喝道：「那是悖禮之行！當初我就懷疑你與靈犀深夜在房裡不知做什麼事情，孤男寡女的很容易產生踰矩之事，你現在是承認當初你就有那種想法嗎？」

「岳父！」曲懷觴冤枉的叫出聲，扁舟因為翁婿兩人情緒激動之故而晃動起來。「我承認我有想，但是我沒有付諸行動！因為靈犀根本沒那想法，當時她單純得很！」

「哼！」太史侯鼻間重重噴氣，雙臂環胸，下巴微抬，示意曲懷觴拿起櫓槳。「該回去了，還不執槳蕩舟。」

「是，小婿遵命。」曲懷觴滿肚子牢騷，起身保持平衡的舉起櫓，使力划動。他立於舟首，側身滿臉肅穆。「我和靈犀幾乎都是很純粹的相愛關係，但真要講，第一次是她主動的，小婿是婚後才持丈夫該有的禮，之前沒有主動踰矩。」

「她找你，你不會拒絕嗎？」太史侯悶聲道，他大概猜出是什麼時候。靈犀這個傻女孩，以為自己可以把事情全攬在身上，就那種時候才有可能放縱自己。這種個性是像了誰？

「岳父，您當初有打算同靈犀的母親發展出那種關係否？」曲懷觴忽地反問，舉起櫓轉了個圈，淘氣地道：「岳父定力很好，也是等不到成親之後嘛。」

「曲懷觴，你的言行目無尊長，看在你是我女婿份上，你自己收斂一下。」太史侯反而語氣平平地訓斥著，手臂仍撐著舟沿，逕自賞起河面倒映月的夜景。

不會吧？難道岳父也是被那無緣的岳母主動的……曲懷觴忽覺自己方才確實出言不遜，連忙閉緊嘴，專心於搖槳划舟的事情上。

柴府夜裡燈火通明，柴勝焦躁地守在柴夫人寢房外，直待碧如推門而出，他徵得碧如與柴連氏同意後，便進入寢房，見到端坐在小廳的柴連氏。

「娘，妳真把孩兒給嚇壞了。妳身子不好，怎會想到去逛夜市，還差點失蹤。」柴勝粗獷的臉有些潮紅，顯然是夜裡回府發了一陣脾氣，現仍氣怒難平。

柴連氏在碧如的協助下，烏黑的髮盤成簡單的髮髻，換了件柔軟的綠色棉布衣。她輕蹙細眉，搖首安慰道：「勝兒，娘沒事呀，而且逛夜市很有趣。娘病了那麼久，難得有夜市可以瞧瞧，是我要求碧如陪我出府，和其他人無關，你可別氣罵他們。」

「話不是這麼說啊！」柴勝突地握住柴連氏擱在桌上的手，那手微白而有些冷汗，表示柴連氏自己尚未自驚慌中恢復。「我很擔心妳出了意外！」

柴連氏沉默地盯著自己被緊握的手掌，使勁地自兒子的掌中抽出，清麗臉龐有著疲憊與倦意。「勝兒，娘向你保證，往後若要出門一定會多帶幾名侍女，身旁會有人跟陪，這樣可好？」

柴勝氣怒地繃緊臉，在小廳裡來回踱步。

「娘，妳是寡婦，書院那小婦人的父親是鰥夫，鰥夫寡婦同處一舟，幸好當時瞧見的人不多，否則會被人指指點點的。」

柴連氏趕忙為太史侯辯解：「書院的老先生是名君子，他持守禮節，沒對我如何的，甚至也沒主動和我談話。勝兒，你……你別讓我連靈犀都見不到。」

柴勝嘆了口氣，對於母親的軟言哀求難以抗拒。

「娘，孩兒知曉妳想要有個談心的伴兒，但碧如姑負責照顧妳，這還不夠否？若真要那小婦人當朋友，至少，往後妳請她過府來，別再去書院，至少不會撞見那書院的先生。」

柴連氏垂首，神情有些黯淡，但還是頷首同意。

「娘明白了。勝兒，你快去歇息吧，今日不是還去談生意，折騰了一整日也會累的。」

柴勝躊躇會兒，重重踱了幾步，忽地開口道：「娘，碧如姑應有告訴妳，咱們柴家以前是吃過學海無涯一些虧的。他們有些人自稱持禮儒生，但行為卻不是那麼回事。尤其咱們家裡是經商的，若因此讓娘受到什麼委屈，孩兒會難過的。」

略帶倦意而有些蒼白的美麗臉龐流露不解，柴連氏柔聲道：「靈犀的夫婿也是經商，但他還應舉考上舉人，朝廷沒有反對如此，那麼過去與現在顯然有很大的不同。勝兒，你多慮了，他們不是那種視商低劣的人。」

「產生過節的原因是妳啊。」柴勝焦躁地脫口而出，又立時止口，在柴連氏驚愕不解的注視他時，開口解釋道：「娘，柴家世代經商，從沒出過什麼讀書人，祖母更是交待不准後世子孫讀書應舉做士子。我們都是不懂禮節的粗鄙商人，孩兒怕妳受了委屈，讓人迂迴逢迎或諷刺都不曉得。」

「沒有直接利害關係，逢迎或奉承我，並無太大意義。」柴連氏蹙緊眉，問著方才聽到的令她在意之話：「你說過節是因為我？娘臥病在床甚久，是怎麼得罪他們了？」

柴勝悶住氣不知該如何應對，末了擺手道：「那沒什麼，娘，妳好生歇息吧。我讓碧如姑進來服侍妳。娘若是喜歡逛夜市，以後讓孩兒陪妳可好？」

「噢。」柴連氏應了聲，不再追問，而是起身送兒子出了房門，接著碧如便入室，並將房門闔上。

「夫人，碧如幫您梳頭可好？」

柴連氏頷首，主僕二人入了內室，一坐一立於鏡臺前。

「碧如，我曾經得罪過『學海無涯』否？為何我沒有印象？」

手執木梳的碧如頓了下動作，而後將柴連氏的髮髻鬆開，一手握住那散下的黑髮，謹慎而認真地梳理著。

「碧如？」柴連氏略為提高聲音詢問，不解她為何沉默不語。

碧如梳了幾下，那平庸的臉漸漸浮現出壓抑許久的悶然之色。「夫人，您沒有得罪那書院，而是書院裡有人得罪過您。」

「有嗎？可是我不記得。」柴連氏皺了皺眉，室內陰暗的燭光讓她看不清鏡中自己的倒影，不過這也無妨，碧如會將她的長髮梳理得整齊。「我不記得了，你們為何還記得？這樣記著有用處否？」

「有，有用處。」碧如很快地回答，並未解釋原因，而是動作仔細而溫柔地將柴連氏的長髮梳直。

柴連氏沒有再追問答案。一直以來她若問了幾次，得不到更詳盡的答覆，她便知曉是很難從碧如或勝兒口中問出什麼。他們有不想讓她知道的事情，再去追問似乎顯得不智。

回想夜裡聽到的簫聲，而且她好似第一次聽到男人唱曲，曲調很文雅，不過他的聲音蘊含的情感很複雜，滿是幽怨。這應也是她初次知曉，男人也有「幽怨」的情緒。

怎麼淨在想靈犀的父親？柴連氏頗感難為情，但必須承認此人雖是稍有年歲，但風度翩翩，長相有些嚴肅，瞪人也有點可怕，不過是她的作為踰矩，他還能如此忍讓，也未出言指責，該檢討自己才是。

莫非是守寡一段時日，內心蠢蠢欲動？柴連氏抿緊脣，努力壓下內心的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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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三回內可以完結這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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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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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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