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26 【藏俏】苦海獨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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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8-26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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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6 【藏俏】苦海獨筏

苦海獨筏

如果在這世上有不怕死的人問羅碧最討厭什麼，他一定會不假思索地回答「白衣」。可惜並沒有這麼一個不怕死的人，只有一個更不怕死的人，不僅暗算羅碧讓他昏迷，更趁他昏迷之時與他換了衣服，讓羅碧穿上他此生最討厭、最看不上的一身白衣。
不知道史艷文用了什麼方法，羅碧這次睡得極沉，醒來時偌大洞穴里只剩下他一個人。看清身上衣衫時，羅碧內傷幾乎被自己的怒火氣得更為嚴重，但此刻再追也追不上史艷文了。羅碧心思把定，一撩衣袍站起來，開始順著石壁上的指示往外走。
九脈峰內部地形複雜，但羅碧記性極好，只看一遍便將路線記下。他在洞內尋找出路，走了小半日終於看見一點光亮。有光自然就有出口，羅碧走過去的同時不忘提氣運掌，提防洞外可能的埋伏。
不料羅碧出去，埋伏沒見到，倒是險些誤傷一個過路的和尚。他看著這個和尚，覺得有些面善，似是見過。
「出家人與閣下無怨無仇，閣下何苦大動干戈呢？」和尚雖然這樣說，卻沒有露出驚慌或是不悅的表情，只是淡然地與羅碧拉開距離。他說完才抬眼去看眼前的人，很巧地與羅碧有同樣的感受——這人看著面善，似是見過。
「敢問閣下名姓？」
自和尚開口，羅碧便認出此人，正是少年時的俏如來。這個認知令他不禁蹙眉，懷疑自己是不是睡糊塗了，又或是仍在夢中。但做夢夢見史艷文的兒子本身也是很不合理的事。想起眼前之人的身份，羅碧一頓，斂眉思索，他著一身白衣，若是遇到別人，該自稱史艷文，但現在的俏如來，羅碧還有印象，這個小和尚還對史艷文懷恨在心。雖是不懼與他一戰，但實在沒必要。心思流轉不過一瞬，羅碧很快便答：「羅碧。」
「羅碧……」俏如來跟著念了一遍，確認此前從未聽聞有這麼一號人物。但見眼前之人一身白衣，心中也有了不好的聯想。那人竟然惡劣至此，不僅拋妻棄子，甚至連姓名也不敢認了嗎？俏如來雖是這樣想，卻並不對羅碧表現出心中的懷疑，反倒在打量中看出羅碧的神色不佳，試探詢問，「閣下受傷了。」
羅碧聞言哼一聲，被俏如來一提醒便想起來，對於背叛他的人恨得咬牙切齒，又對史艷文擅自決定他命運的舉動憤怒不已，但他還是壓著怒火向俏如來擺擺手：「小傷而已，不礙事。」
俏如來卻對羅碧的話充耳不聞，已經靠過來替羅碧把脈。還很年輕的僧者修為卻不低，帶著令羅碧有些恍惚的風霜氣息——他已經太久沒有見過這樣的俏如來，舊事在此刻被揭開一角，記憶便從中源源不斷地湧現。
但俏如來沒有察覺到羅碧的心不在焉，又或許察覺了並不在意。他鬆開羅碧的手腕，沒探出可疑的氣息，便收斂了心底的一點敵意，對羅碧說：「閣下傷得很重，不宜再動武，也不宜動怒。」這樣說著，俏如來又將羅碧按在一旁的巨石上為他療傷，藉此機會再暗中探查掌下之人的功體。
面貌可以輕易更換，名姓可以輕易拋棄，純陽功體卻騙不了人。然而這一探，俏如來心中卻是一驚。掌下之人的功體特殊，最重要的是，他曾見過，不僅見過，還遍尋不得，此刻卻這樣突然遇上。俏如來按捺住喉口的那句「恩公」，想起當初藏鏡人信誓旦旦對他說過，知他真姓名者唯有他妻，此刻卻是透露於他。與上次見面過去不過短短幾年，藏鏡人不可能認不出他，唯一的解釋便是不想與他相認。寧願以真姓名相告，也不願用藏鏡人的身份與他相認。
想明白這點，俏如來便順著羅碧的意思並不拆穿。他神色自然地收了掌，見羅碧身子向前一傾，吐出胸中瘀血，他便放心下來。
「敢問恩……羅碧先覺為何會在此？」俏如來退開些，在一旁細細打量羅碧。他這幾年從未放棄過尋找藏鏡人，但這個人向來我行我素，在武林中只有他找人尋仇索命，卻沒有人能找到他。看著眼前陌生的白衣與容顏，若不是功體做不了假，俏如來絕不會相信這就是他要找的人。但他細細看來，似乎這一身白衣穿在傳說中惡貫滿盈的人身上也並不突兀，好似本該如此。
年輕僧者的目光毫不掩飾，羅碧就算再遲鈍也能察覺。但俏如來沒有惡意，羅碧也就權當並不知情隨他去了。此刻聽到俏如來的問題，一蹙眉，想說與你何干，卻又想到他現在的境遇實在有古怪，解法或許就在眼前之人的身上，於是耐著性子答道：「吾被小人暗算，途中昏迷，醒來便在此處了。」
這話一出，俏如來又是滿腹狐疑。憑藏鏡人的能為，怎會被人暗算？這樣想，俏如來便這樣問了。
羅碧聞言冷哼一聲，想起自己識人不清，被最信任的好友擺了一道，頓時也沒耐心再回答俏如來的問題。他調息運氣，內傷有俏如來相助，頃刻間便好了大半，於是再壓不住暴脾氣，起身就要去找那混蛋尋仇。
「恩……羅碧先覺，你傷勢未愈，還不適合與人打殺。」
這麼些年了，喜歡說教又愛多管閒事的性格不改，多餘的善心也如舊，羅碧對此嗤之以鼻，並不因為俏如來的挽留而動搖，腳步輕點便離開了。不過不多時，羅碧便從另一邊繞回來——沒有出路。
按理說只要走出地形複雜的洞中，羅碧便應該對周遭地形再熟悉不過。但方才離開俏如來所在的空地，羅碧在附近繞一圈，發現自己對所見的景象毫無印象。已經確定不是夢境，那就是遇上極其古怪的事了。於是他又繞回去，見俏如來還在原地，又不情不願地走過去。
見羅碧去而復返，俏如來眸色都亮了三分。兩人安靜對視，這神色自然落入羅碧眼中，他瞬間明白過來，俏如來該是認出他了。當年他幾度把這呆子逼入絕境，現在想來按輩分算，他還是這小子的叔父，長輩欺負晚輩，羅碧心底覺得過意不去，卻也拉不下臉舊話重提，便沉著臉坐在俏如來面前，在心中做下決定：俏如來再有什麼問題，他必然如實相告。
俏如來卻不知羅碧在想什麼，他還在揣摩藏鏡人去而復返的用意，是終於想起當年的事，願意與他相認了嗎？
「出家人與先覺雖是萍水相逢，卻一見如故，既然先覺不急著離去，不妨與出家人小敘一番。」是商量的語氣，但俏如來並不等羅碧應聲便席地而坐，與羅碧之間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見俏如來已經坐下，羅碧哼一聲並不回答他，反倒閉上眼。
倒是這一聲終於讓俏如來將眼前之人與當年那個總是口是心非的藏鏡人聯繫起來。藏鏡人現狀為何如此，自己又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或許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尋尋覓覓許久的人，就坐在不遠處，閉著眼在小憩。
羅碧等了一陣，沒等到俏如來開口，發覺這呆子似乎與記憶中不一樣了。方才看他容貌並不能看出年齡，但羅碧能感覺到，他似乎穩重了一些，功力也見長。
方才這麼想，俏如來便再按耐不住主動挑起話頭：「先覺讓我想起一人。」
「何人？」
「一個為禍武林的魔頭。」
「哦？」羅碧幾乎忍不住想挑眉，他終於捨得撩開眼皮去看俏如來，用眼神詢問下文。
「先覺若是行走武林，對此人也應該有所耳聞，出家人所說即是萬惡的罪魁——藏鏡人。」俏如來再次說出這個稱呼時，心底反倒顯得平靜了。
「你與他認識？」
聽到羅碧的提問，年輕的僧人並不急著回答，仿佛在回想什麼一般，半晌才開口：「有過幾面之緣。僧者還欠他一樣東西，所以這幾年來一直在找他。」
羅碧聞言回想，並不記得自己丟過什麼東西，於是並不打斷俏如來，等他主動說下去。
不料俏如來卻並不繼續說了，羅碧耐不住性子，只好開口追問：「你有何能耐能取藏鏡人的東西？」
「先覺所言極是，但藏鏡人也並非傳言中那樣。世人皆道此人之惡罄竹難書，卻曾救過出家人的命！」俏如來說這句話時雙眼看向羅碧，眼睛發亮，看上去竟隱隱有後來羅碧見過的俏如來的影子，讓羅碧不由一愣。
「你怎又知他不是要藉此利用你？」
「他人的算計不是俏如來需要考慮的問題，俏如來只記得，他曾救過我。」
「那你找他想做什麼？」
「將欠他的一句道謝還給他。」
大概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羅碧見俏如來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淡然卻認真，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諷刺的話。方才他還在心中讚許此子有所成長，現在看來，還是那個呆子。
「可惜你不會找到他了。」
「已經不需要了。現在出家人想，只要恩公安然無恙便足夠。」
「他這樣的惡人安然無恙，豈不意味著更多人倒霉？」羅碧看不慣滿口仁義道德的人，此刻也是抓住俏如來話里的漏洞，想看他被自己逼問得啞口無言。
俏如來輕輕搖頭，想到什麼一般，神色變得柔和起來：「恩公並非好殺之人。何況善惡不過一念之間，所謂惡名不過是外界所給予的標準。只要恩公心是自由的，他知道自己是誰，便無所謂惡名善名，無所謂黑白。」
「小子倒是伶牙俐齒。那若是天下人不肯放他干休又該如何？」
這問題倒是讓俏如來笑出來，神色間也湧現出一點不屬於出家人的英氣：「藏鏡人自是不懼。」
聞言羅碧先是一愣，隨即仰頭大笑。枯燥的說教他自然不會喜歡，但俏如來這句不懼卻是深得他心。
「好一個不懼！」他堂堂萬惡罪魁，一朝落魄如何，與天下為敵又如何。放棄生命的念頭只有與史艷文相對的那一瞬，但史艷文沒有抓住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就不會再有下一次。
此番交談後羅碧看向俏如來的眼神中多了些莫名的東西，在此之前他與俏如來不過見了幾面，當初教他出手或是救他性命，都夾雜了自己的私心，直白說，都是為了史艷文。或許也有一探這個呆子底線的想法，卻並不是他主要目的。直至現在，羅碧才正眼看俏如來，只因為他對俏如來有了興趣，與旁人無關。只是想到自己被這麼一個小子看透，羅碧心底又有些不服氣，於是開口刺他：「你與他不過幾面之緣，卻自以為很了解他。」
「不然。這都是出家人的一面之詞，先覺不必當真。」俏如來卻並不認為這是對藏鏡人的了解。在他眼中，藏鏡人仍是一個謎，行蹤成謎，目的成謎，卻引他去探尋。
羅碧見俏如來又沒了之前的坦率，哼一聲不再搭理他。不知這是什麼幻境還是法陣，讓他能與幾年前的人促膝交談，這體驗倒是新奇。只不過被俏如來一番話開解，羅碧倒是有些想回去了，回去面對他應當面對的事，包括這一身他逃避了半生的白衣。隱於黑暗之中，或是立於陽光之下，羅碧都該是無所畏懼的。就如這呆和尚所說，只要他知道自己是誰，又何必在乎天下人眼中的他是如何。
這念頭方一出現，周遭景象便發生巨變，羅碧只覺得眼前一晃，便發覺自己正端坐在洞口。四周草木叢生，正是羅碧熟悉的九脈峰，方才之事好似只是一場夢。
是夢還是幻，羅碧都不在意。他一撩衣袍站起來，向著一片陽光而去。
正氣山莊裡，俏如來抬頭看一眼晴朗無雲的天空，驀地嘆一口氣，轉身去尋銀燕，叮囑他千萬要對自九脈峰里出來的人手下留情。

fin.

沒有什麼如果，我一定會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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