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14 【赭墨+朱伏/朱九】譬如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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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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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4-14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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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4 【赭墨+朱伏/朱九】譬如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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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趴，有角色死亡情节，是自由心证的鬼故事

初到苦境的墨尘音花了很长时间适应。他报了技术学校，白天上课，晚上打工，像陀螺一样往返于价格低廉的外来者公寓、技术学校和小餐馆之间。小餐馆的方寸地界被利用到极致，白天是轻食餐吧，晚上翻过牌子就卖酒精饮料。他凌晨下班，把前一天卖不动的套餐塞进冰箱，非恩和非妙因此在六七岁的年纪就学会了如何使用微波炉喂饱自己。孩子们很乐观，像带大她们的墨尘音一样，有与众不同的看待世界的视角，对人和事充满热情与善意。墨尘音有时候能在晚上赶回去，有时候不能，两个孩子的好处是只要锁上门就可以彼此陪伴。

墨尘音遇到伏婴师是个意外。那天晚上一直下雨，上门的生意因此糟糕，点单顾客都要外送。他通常不会看报纸的，因为无聊反复翻看，注意到了中缝里的广告——旧车出售，90年代的宾利慕尚，以完全不可思议的价格。

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墨尘音在学关于园艺的技能课，如果顺利取证，就能开一家自己的公司接单。现在来自道境的收入微薄，除去学费、房租、自己和两个孩子的日常开销，实在有些捉襟见肘。如果有一辆车，他们可以做很多事。他怀疑这是骗子，不过长夜漫漫，他还是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有回应，墨尘音确认了车的型号和售价，卖家听起来含着古怪的真诚。他说我可以卖给你，但这桩生意附条件，我需要亲自见见你。墨尘音约了时间，有些刁钻，他想可能需要请一个班的假，还要带上非恩非妙，这是他可以承受的代价。

墨尘音做好了被背调的准备，那个人可能会问他的问题，关于必要性以及家庭。卖家应该很容易听出来自己并非来自苦境。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两个女儿，她们既兴奋又好奇，在六七岁的年纪里，关于一辆车的想象比车的实际价值更重要。

墨尘音哄两个孩子睡觉，黑夜有几分钟的空档，可以让他想一想赭杉军。他们的人生交织在一起，是很好的朋友，很好的搭档，也是很好的伴侣。大家都认为赭杉军是更执着的那个，其实更执着的是墨尘音。他在柔和之下为他们做出过许多重要的选择，比如义无反顾地在一起，比如收养非恩和非妙，比如短暂地分开，带她们来苦境打拼。非恩和非妙应该去她们的故乡，道境这个样子，没有更多选择的余地。

赭杉军充满不舍，但是点头答应。他说好，你们先去，我处理好手上的事就去陪你。

那会道境已算不得太平。墨尘音要自由些，签证办好，机票买好，几年生活迅速物化为行李箱，提在手上都觉恍然。赭杉军在机场拥抱他们，久久不愿放开。赭杉军坚定地说你等我，墨尘音堵住他话语，忽地有种感觉，愿望如果说出来，就一定不会实现了。

起初他能收到赭杉军的邮件，邮件从一周一次变成一个月一次，直到再无回音。失落逐渐被惶恐取代，他想联系别人，金鎏影、紫荆衣或者苍，又担心会收到负面消息，于是迟迟没有再问。汇款是一直都有，来自不同的银行和账户，让他觉得两个人还有点藕断丝连的关系。

就这样吧，先这样吧。生活还在继续，日子总要过下去。墨尘音有墨尘音的哲学。

第二天，他请好假，带着孩子去电话里说的地点。春日气息在城市里悄无声息地蔓延开了，他们从地铁站出来，非妙指着天空喊那里有大雁。墨尘音抬起头，一行很长很长的雁群正飞过这片土地，一字不是很规整的一字，人字也是稀稀拉拉的人字。他和非恩非妙坐在人行道旁的长椅上，一直看到那些雁阵消失；在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群中，他们显得格格不入。然后墨尘音说我们迟到了，非恩和非妙大声笑，拉起他两只手，在墨尘音指明方向后带着他拔足狂奔。

到达时多少有些狼狈，那是整片富人区，青灰色的别墅在block里鹤立鸡群。墨尘音第一次见到伏婴师，看不出年纪，只看到他消瘦又苍白地裹在蓝色大氅里。墨尘音抹了把汗，他自己则是另一种蓝色，属于帆布、牛仔和海，显示出扎实的健康来。

伏婴师说你迟到了。

墨尘音说是。

伏婴师说为什么？

墨尘音说，出来时陪她们看大雁迁徙，忘了时间。

伏婴师说我听过好多理由，你这个最别致。

墨尘音说因为这不是理由，这是事实。

伏婴师打量他，说你一个人带着她们？

墨尘音依旧说是。

伏婴师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疲惫、窘迫、应接不暇，但那些都没有。他说你进来吧，我今天心情好。

他们跟着伏婴师走进来。伏婴师倒了茶水，墨尘音看到车停在院子里，年头很久，保养得当，红色的漆像团火，比镜面还要亮。院子里的土壤肥沃，无论种什么花都很合适。他忍不住说，你有很好的花园。

伏婴师倒水给他们，发出嗤笑，说你需要加一个词，“曾经”有。

墨尘音没再说话。客厅又大又空旷，已经是春天了，壁炉里还有微弱火光在燃烧。一只挪威森林猫从窝里探出头，非恩和非妙接过杯子，有礼貌地说谢谢。

伏婴师说，你对花园的兴趣强过对车的兴趣。

墨尘音说，我在学园艺，难免会多看几眼。

伏婴师点点头，电话铃突兀地响了，他接起来，基本重复了和墨尘音通话时的那套应答体系。墨尘音在这间隙里看到房间的摆设：用油布包起的画框贴着墙角，看不出面貌的瓷器收进纸箱。这些东西应的共同点是价值不菲。地板很干净，墨尘音从压痕中猜测，这里曾经有留声机、大合围沙发和三角钢琴。

伏婴师问了几个问题之后挂断电话，没有给对方见面的机会。墨尘音说，这屋子里的所有东西你都要卖吗？

伏婴师说是。

墨尘音说那你要接多少个电话？你低价抛售它们，又精心挑选买主，不觉得麻烦吗？

伏婴师笑了笑，说不麻烦，我乐意。

墨尘音从他的笑意里感受到某种恨，也许与物品相关。他说那你为什么选我？

伏婴师说因为我们都有同样性别的伴侣，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需要，以及，你是不是一样陷在背叛的漩涡里。

阴冷的不适像毒蛇爬上脚背，墨尘音说那真抱歉，我没有，我可能不是你想要的买家。我需要它，但我所在的社区不适合停放一辆这样的车，也没有额外的钱来支付保险和油费。

伏婴师说那没关系，我可以出，或者你用同样的价格带走一件藏品，只要转手，收入可以维持很久生计。

墨尘音说这听起来很划算，但还是算了，我不想占你的便宜。

伏婴师说你错了，这是在帮我。帮我复仇，或者帮我完成一个实验。

墨尘音不明就里，他想带走非恩和非妙，可她们一再请求，要和猫多玩一会。伏婴师说，这真奇怪，式神从来没这么好脾气过。

墨尘音说式神？你说猫的名字？

伏婴师说是啊，如果你想，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

墨尘音说那好吧，你讲，我来听。

伏婴师从来没有告诉过其他人关于自己的事。真正的测试是式神的态度，而不是他漫不经心提出的问题。在知道朱武和火焰城的事之后，他就很难再相信人类了——就连曾经最亲密的人都可能欺骗或背叛，那死心塌地还有什么意义？

他和银鍠朱武可谓青梅竹马，母系家族的关系让他们走得很近。后来弃天帝的胡作非为让银鍠家的生意大受打击，数年无法翻身。朱武被迫承受巨大落差与压力，几乎与父亲断绝关系。弃天帝倒是豁达，但茫然的相信不过空头支票，昔年保护他容忍他的表哥在自己怀里泣不成声，伏婴师像安抚小孩子一样抚摸他张牙舞爪的红发，说没关系，我来帮你。

那会他刚继承家里的公司，事业刚刚起步，还是年轻好，人年轻时才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伏婴师不顾阻拦置换掉那些股份，此举让他承受骂名，几乎无法再在家中久居。他索性带着所有东西搬到朱武那里，做他的主管，用自己的经验帮他搞定复杂的业务与关系。蜜月期两人整日在一起，朱武会吻他抱他，小心翼翼，伏婴师事后往往困倦，每次只要听到式神凶恶咆哮，就知道朱武要起身离开了，从这个角度来看，确实是式神更加贴心。

他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所有想要得到的，无论是朱武，还是他们一手打造的商业堡垒。或许是他的蓝图规划太宏大、向前走得太远，再回头时，朱武已经被他甩在身后了。他想要的真的是朱武想要的吗？伏婴师不敢想这个问题。总之，在他厌倦了长达数月的出差并打算去海滨放松时，比八点档还要狗血的剧情就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他在海边看到银鍠朱武，那样耀眼那样熟悉的人，化成灰他都认得出。与银鍠朱武同时出现的还有九祸，他们牵着手，九祸还腾出另一只抱着孩子。浪花卷过他们的脚趾，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快乐。伏婴师捏爆了易拉罐啤酒，黏腻的泡沫顺着指缝往下流，荒谬的羞耻夹杂苦涩泛上来，他可以容忍朱武的懒散和不作为，却不能忍受朱武这样过分的背叛。一整罐啤酒漏完，他把空罐扔进垃圾桶，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摊牌是很久以后的事，他也认识九祸，因此想要冷静地好聚好散。朱武对事实吊儿郎当但供认不讳，他说是啊，我们有两个孩子，可能还会有第三个。表弟，工作时你无可挑剔，只是我们在生活上缺席太久了，久到就算我发请柬，你也难得拨冗来参加我的婚礼。伏婴师发狠似的推倒了朱武，散开的红发在床单上无尽蜿蜒。伏婴师说那么我呢？如果我结婚，你会不会来？朱武说会，我欠你的，你想怎样补回来都好。

那天伏婴师唯一一次把式神关进笼子，朱武捏着他肩膀狠狠冲撞，伏婴师嘴唇泛白，猫替他叫得撕心裂肺。伏婴师说你把我当什么？你把朝露当什么？朱武说朝露是你一手建起来的，朝露是你的心血，我都会还给你。伏婴师哈哈大笑，说你才是名义上的老板，我们官司上见吧。

他一脚踹开朱武，朱武神色如常，替他拉上被子，生了壁炉的火。他说伏婴啊，我以为我们不在乎，我以为我们不会是这种结局。

伏婴师再没见过朱武，散伙协议都是靠律师中转。雪蛾天骄给他拿来文件，朱武妥协得彻底，公司归伏婴，房子归自己。伏婴师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提笔签名潇洒利落。雪蛾天骄说老板，协议里面只提了不动产，没有提附属物。伏婴师说是啊，所以我才签。那些东西，我会在半个月之内清理掉。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报复银锽朱武的办法——折价抛售所有物件与记忆，留给他一座空荡荡的华丽坟墓，他永远不会想到每一件藏品的流向。在墨尘音之前，他已经送出过许多东西，墨尘音此刻看到的也不过是记忆宫殿里的部分废墟。

伏婴师把他和朱武的事浓缩成简单的时间与事件，墨尘音想，原来如此，难怪这里氛围阴翳。他说，你的实验，就是看我们能走多远吗？

伏婴师说生活是一回事，爱与激情是另一回事。信任和激情都有时限，在终点到来之前，谁都不知道那个时限是多远。你对他有多少信心？

墨尘音说，我们可以毫无保留地相信，就连死亡也无法让我们分离。

伏婴师说真好啊，我曾经也是这样认为，我希望你能一直这样认为。

墨尘音说谢谢，车就算了。我们该回去了。

伏婴师说那好吧，既然你这样想，我也该适可而止。

墨尘音喊了声非恩非妙，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和伏婴师还有式神说再见。

墨尘音走下台阶，没来由地想，朝露这个名字起得不好啊，转瞬即逝，去日苦多。他回头看那片庄园，伏婴师向他挥手，神似鬼魅，小声说了句什么，苍白的脸埋在更加苍白的毛领里。

夏天来了，赭杉军还是没有来。紫荆衣像失踪了，金鎏影的电话则变成永远拨不通的忙音，墨尘音只好给苍播视频，苍说我最后一次知道赭杉军的消息，是他说要去集境找孽角。

墨尘音在沙沙的电流中沉默，他说那是什么时候呢？苍说两三个月之前。墨尘音说好吧，我知道了，我不会怪谁。苍说你给我个地址，有消息我会联系你。

等待比宣告更煎熬，社区医院通知墨尘音时，他依旧带上了非恩和非妙。和大多数家长不同，他认为她们有足够的承受能力。

医院里人头攒动，墨尘音想，无论什么结果，无论什么形式，他都要好好面对。大屏幕上播出九祸的名字，墨尘音觉得熟悉，他回头看，红发的男人红着眼圈坐在后排，他忽地想起伏婴师，想起他故事里的另外两个名字。

他说，你是朱武吗？

那人有些茫然，说我是，但我们应该没见过面。

墨尘音递过来一张名片，望天古舍园艺公司，他的名字被设计成流畅的花体。

朱武说你怎么知道我？

墨尘音说，你曾经是朝露的老板。

朱武更加疑惑，他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朱武的反应让墨尘音也疑惑起来。他接水时把非恩和非妙拉回自己视线范围之内，站在角落回拨伏婴师留下的电话，那个号码已经是打不通的状态了。他回到座位，谨慎地问朱武，那你有个表弟叫伏婴师吗？

朱武说有啊，不过他两年前就死在朝露城了。我和九娘是葬了他才来苦境的。

墨尘音想，这怎么可能，他和伏婴师偶然的会面不过才发生在今年春天。

他说，我到苦境只有一年，可是我见过他。他有一只挪威森林猫叫式神，还有一辆红色的宾利慕尚，右后侧的车窗玻璃上有一道划痕，好像没有修。

朱武的瞳孔骤然收缩，说你怎么会知道……

墨尘音说，对不起，也许我太紧张了，就想找个人说说话。

朱武说，好吧，面对死亡，紧张是正常的。

墨尘音说你是在等……她么？

朱武说是，她死于生产，我们的第三个孩子。

墨尘音猛地抬头，他想起伏婴师最后挥手时说过一句话，他努力回想，还能回忆起那句轻描淡写的唇语——

我诅咒所有爱侣彼此失遗*。

*来自音乐剧摇滚莫扎特《L'Assasymphonie》中的“ J'avoue je maudis tout ceux qui s'aiment”，在中文翻唱版本《S to M》中作如此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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