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23【偽佛緣/隱素緣】天魔劫6，9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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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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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5)

樓主發表於: 2012-06-28 23:52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7.23【偽佛緣/隱素緣】天魔劫6，9F

【请放心这篇文章里没有任何逾越伦理的内容，无论是素缘还是佛缘，即便是所谓西皮，也只是感情深厚而已。但是我保证这个故事只要你喜欢就会相当精彩。这里也许只是借助那个框架讲了一个属于我编造的故事，关于成长的钝痛与内心的宽容、代价与最终的获得。
PS：欢迎喜欢素续缘的朋友来素续缘中心论坛玩：天下第一境：http://www.suxuyuan.com/forum.php】

【缘起篇】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於爱者，无忧亦无怖。

第一章
素还真绝对找不到比素续缘更乖顺更得力的下属。
因为他完全没有丝毫违抗与质疑那人的自觉。
如果要问素续缘这是为什么，他自己也答不上来，只会睁着晶莹的眸子看着你：为什么不听他的话呢？
你也许会怀疑自己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冰雕一个娃娃，机械地应答着素还真的命令的傀儡娃娃。尽管素续缘目前是有血有肉，斯文有礼，可是……
素续缘的一切都显得太完美了，完美到了不真实的地步。
据素续缘他自己说，自他记事以来，素还真从未责罚过他半点，父子两从未吵过一次架，就连当日素续缘闯上希罗圣教去抢姑娘惹下大祸，险些被割了脑袋，素还真硬是不顾情面杀上了希罗圣教把素续缘给救了回来不说，回家之后一句重话都不曾讲。
那时候的素续缘茫然地跪在地上，也不辩白也不解释，反正就是默默垂着脑袋，好像自己真的是杀人凶手一般。
素还真只是深深叹息一声：“你……先回去歇息吧！”
素续缘俯身行礼，毕恭毕敬地离开了。
这件事就这么结了。

得知此事的各路江湖人士都啧啧感叹，都说要有个素还真那样的爹真是好到没边——殊不知那说书先生怪目一睁，狠狠一拍惊堂木！
“你道他们真是很好么？！素续缘小时入魔，那跟素还真杀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啊，差点就把他老子一掌拍死了！后来素还真朋友也多啊，女人也多，仇人也不少……嘿嘿，争着为他报仇出气，这不就把他儿子一刀砍了脑袋嘛？素还真也有本事，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他死了的儿子救活过来……呵呵，活过来的素续缘啊，就是现在这德行！乖乖隆的隆~在素还真面前，一声都不敢吱，他爹叫他往东不敢往西，要多乖觉就有多乖觉！嘿嘿~看官们可曾听说过湘西赶尸之说啊……那驱尸人给尸体上了药，那僵尸就是很听话很听话，一排排地跟着走……”
各路客人听了都是脊背发冷，不住吸凉气……敢情这对父子的关系这么好……原来是这样啊……
怪道素还真从来不许素续缘接触太多江湖事……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
说书人又嘿嘿一笑：“在下也只是胡乱猜测~我倒是听见过那素公子的人说啊，那素续缘儒雅俊秀，温文有礼，分明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佳公子！人家父子关系这么好，想必那也是人家教养有方……咱们这学不来啊学不来！”台下又是嘘声一片。
有谁真正知道呢？天下第一与当年的不知名为了素还真又牺牲了多少？在所有的怨怼不甘渴盼憎恨都化作了悲凉的无助与绝望之后，最后……发生了什么？让他消散了所有的执念？

你要是问素续缘，素续缘自己也会说不清楚的。
素续缘只知道，他应该去爱素还真，他理应去护持素还真，他必须他必定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认定这么做，尽管对着那个文雅俊逸的神情他心底实际上空茫茫没有一丝感觉，看着他跟看一朵莲花，看一柄宝剑也无甚差别。
这是武林的领袖，他必须保护他；这是苦境的救星，他必须护持他；这是中原的第一策谋家，第一军师，第一智囊，最大的英雄……他应该跟世俗人一般地赞扬他也敬爱他……甚至比旁人更爱……
这就是素续缘的回答。
尽管心里没有感觉，嘴里说着谦恭有礼的话，行动时更是细致妥帖，只要素还真命令，无论是做什么，只要力所能及，做医生做杀手做细作做小丑……他都能圆满完成，也不见得会比屈世途差到哪去。
完美，完美到无可挑剔，精致妥帖，一切都无瑕可摘。
绝对的服从与温驯，绝对的忠诚与维护，无需任何立场也不需那人任何正义的旗号或者一丁点语言上的引导，只需要血缘便足够。
只不过……

是血缘而非亲缘；
是义务而非本愿。

素还真……风采铃……于他而言，其实早已不复记忆了。
似乎从他记事以来，他就是在遵循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一种习惯。这似乎是一条刻在脑海的命令。就算要他在危急时刻为素还真挡下心口的刀剑他也会照办不误，在这个过程中他自己的心跳也不见得会漏掉半拍，一切都是习惯，都是本能，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借口，不需要思考动机也不需要计较后果。

人说，人生除死无大事。于素续缘而言，似乎生死也不见得是什么大事了。无非就是个死而已。他杀了圣子，他偿命便是，那人又何必大费周章杀到希罗圣教来？左右还不是死？出于正义为了公平，素还真再护短也抵不过铁证如山，救回来又怎样？救回来到最后还不是要迫不得已将他交出去？
不知为何，素续缘就是很冷静地料到了最坏的结果。想到这个的时候他自己既不吃惊也不害怕，倒似是对于这一事实的考虑如此理智是相当自然的一般。他也料到出于各种方面的考虑素还真肯定会来，他也有准备去看那人动容而隐忍的眉眼，就像是在台下等待最热闹的一场大戏一样的耐心平静。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粗暴野蛮地来，甚至也丝毫也没有把他交出去的意思。后来聂求刑的事情发生得又太突兀，他也不知为何，丝毫都没有体会到死里逃生的喜悦。
好像也不过如此：死，或者生。
死了就埋，没死的就继续等死。
不过如此。
屈世途还在絮絮叨叨地与他说着那人如何忧劳辛苦的话，他睁大了眼睛努力听着，耳朵里字字句句都是辛酸动情，心里……却只觉得歉疚。
歉疚，他不该欠那人又一个人情。
为何要这么想？难道他本应该去死去牺牲？素续缘想了想，嗯……自己确实是杀了人的，却连累那人为他劳累奔波，要知道，就算那人再累再苦，自己终究还是会以死抵命……看着那人如此辛苦地坐着无用的工作还浑然不觉，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他尝试着让静如止水的心在那煽情的语言下起丝毫波澜，却是惘然，他除了不安就感受不到别的。这种不安是下属对上级的，冷淡又深刻，冷的是情，深的是罪责，而不是儿子对父亲的。素续缘也没觉得这不安有哪里不对，只是觉得他本应该完美，本应该出色而圆满，而不该给他惹是生非。这种不安惶惑的歉疚来自于他对自己的预期，却与那人无甚太大的关联。
他有气无力地对那人说着感激抱歉的话，换得那人更深重的叹息，他疲乏地眨眼，吃力地望着那人深邃的凝眸。
素还真轻声道：“你……先休息罢，剩下的事，爹亲会处理。”

他沉沉睡去。
梦中的时候似乎经历的许多事，醒来后一切物是人非。柳湘音嫁人，希罗圣教上下一片混乱之际也没怎么追究了……
那时他也在每日焦头烂额地为素还真疲于奔命，尝试各种新的药材，躲避追杀，救治伤患……每日都过得跟最后一日一般，见惯了可怖的种种死状，日夜与死神为邻做伴，于生死早已麻木。
也因为他根本不看重这些，所以他一直都最镇定最冷毅，能在最可怖的环境与最危急的逼杀下坦然自若的研制药材，何况那人的周密谋划与智计他是坚信不疑，即便是要他去送死他亦无二话。
要完成……爹亲的嘱托……
要救回……梵天……
要……救治更多的人命……
他一刻不停的向前走着，无人陪伴，也走得极艰辛，他只知要一定要到达那一目地，一定要把那事情圆满完成后交给那人，虽然他早已忘了此行的原因亦不知其意义所在。
为苍生，为天下……
非常虚无缥缈的字眼，不过他看素还真是一直这么信奉着这些的时候他也跟着信了，但是素续缘忽略了一点，信仰可以解读，却不能轻易传承。没有用灵魂去信奉没有用心去热爱的信仰永远不会是坚贞的。事实上所谓信仰……就像很多事情本身并无什么意义，而是人为地给他强制定了一个意义，而后许多人为之狂热呐喊，流血流泪，牺牲倒下，欢呼庆贺，渐渐似乎真的就有了意义。
与其说素续缘来此是未来苍生大义，倒不如说是医者的本能，所谓大义，无非也是受素还真的喟叹影响罢了。就好像路人看到死者出殡，哭号震天，自己心中也跟着感伤，实际上自己跟死者半点关系都无。
素续缘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清醒而茫然，辛苦而麻木。他知道自己每走一步，就越接近那个目标，可是他每走一步，就愈发困惑下一步该怎么走。
素还真……素还真……素还真……

似乎一直以来，他生命的一切都在于素还真。他学医他习武他入江湖，都是为了那人，守护那人，帮助那人，不为什么，所有人称呼他的时候总要冠上“清香白莲之子”几个大字，他质疑了吗？不，他就该像接受这几个称呼一样接受有关素还真的一切，就该服从，就该为了那人……
直到他遇见佛剑分说。
那幽暗死寂的冰麟洞中恣意蔓延滋长的可怖阴影在那银发银衣的佛者到来的一刻尽数被照亮驱逐，那一刻他听到万千钟响，仿若生命的绝唱。
缭绕的金色梵文照亮了佛者雪亮的剑，耀目的剑光映出了佛者充满杀气的面容，他看到了那锋利的剑刃上映出的双眸。
那是他今生今世所见过最美的眉眼……
妙相庄严，仿若古老神圣的壁画一般含着最慈悲的温柔……触到那样深邃明亮的眸光，仿佛一只温软的手触到人的心底。
他被那绝美的目吸引，不由自主地起身追随而去。
“心本无生，缘起而生，心本无死，缘灭而死。”
佛者的声音温柔悦耳，带着嗡嗡的低鸣，不可思议的舒缓的发音节奏使得原本一句普通的话变得仿佛是梵音的吟唱。仿佛是温柔的夜风吹开心扉肺，又仿若一把钥匙打开了古旧的门，记忆里有五色繁花宛如海浪冲破闸门将他深深淹没。曾经死寂无声的世界里忽然有了另一个人的回响。空旷静默的视野忽然染上了生命鲜活的色彩。
色彩，将整个世界都变得鲜亮动人的色彩，世界的形状未变，但是整个天地都变得仿若不同。
他头一次意识到生命的可贵与尊严。
他头一次听到血液在自己体内奔流的声响。
意义……每个生命在这世上应有属于自己的意义。
……是为了众生，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仅仅是为了素还真？
他心里陡然一惊，心头掠过一片几十年都未曾有过的恐慌。
如果自己的存在，只是因为另一个人才有意义，那么所谓的意义，也只是对素还真而言才有。
那么……自己呢？
如果素还真觉得没有，自己不就是毫无意义了么？
除了素还真，他还有何意义？
金小侠的朋友，柳湘音的未婚夫，曾经的“天下第一”……清香白莲之子，都是别人赋予他的意义，却没有一项是他自己需要的答案……这些都……没有丝毫意义啊。
素还真，一直以来都是素还真。
素还真的嘱托，素还真的期望，素还真的需要……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人生除了素还真，就没有别的了，生也好死也好，朋友也好，兄弟也好，情人也哈，统统不及那个人的事情来得重大。
佛剑分说的眼睛里有对世间万物众生的悲悯与爱，那一刻他心头似乎触到了什么变得柔软而哀伤起来。
尊重……对生命的肃穆。
宛如大梦初醒。

[ 此帖被華月在2012-07-23 23:0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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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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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5)

1樓發表於: 2012-06-29 07:5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二章
当众人祭奠素还真的时候，他才由衷地感觉到内心的震撼。他从未想过那人会死得如此惨烈。拼死一搏的一战……碎了浑身筋骨也要与覆天殇同归于尽……那是他第一次见着那人除了阴柔手腕以外的刚烈狠毅。
生命，于素还真而言，如此沉重而悲壮；于素续缘而言，却如此苍白而迷惘。
自那以后他每一刻都在热切祈祷着清香白莲的归来，以他前所未有的热忱与盼望，他期待那人能够为他解开一个结。
他终于等到，却不料遇见故人。
银发银衣的佛者手执白莲，面沉似水，宛如俊美神圣的雕像从神坛走到他面前。
他不由愣住。
还是净琉璃菩萨接过了白莲，问起佛剑三十年后的情状。
佛剑只是双手合十，微微叹息。
他终于见着了那本奇妙的嗜血年纪，白纸黑字分明是自己的字迹！他惊异地瞪大了眼睛，望着佛剑沉重的侧脸自己亦是哑然。
三十年后，守护着这个世界庇佑着世人的……竟然不是清香白莲而是自己……么？怎么可能？！自己这么弱小卑微而迷惘的人……
他没敢在佛剑面前表现自的惶惑，只是感激地一礼：“多谢大师帮助，爹亲性命有救了！未知大师眼下有何计量？”
佛剑淡然开口：“吾将前往西佛国，寻找阻止邪之子诞生的方法。”
柳湘音？！
素续缘再次愣住。接着就苦笑命运弄人，万般身不由己啊！就算再关心柳湘音再担忧佛剑分说的情况他也不能把素还真抛下不管，他还得在此等素还真复活，还得救治梵天，还得等候别的安排……
佛剑走了。

素续缘一直坐在一个安静的四合院落，四野皆是白雪。
等，现在他只能等。
等素还真醒来，等佛剑的消息。等着一批又一批的伤患被抬回，等一拨又一拨的人牺牲壮烈的讯息，等，永无止境地等，记忆里似乎也有过那样的时期，与现在一般无二的空茫不安，渴盼又焦虑。只不过那时候隐约尚存满心美好的念想，恚怒的期待，如今都变作空茫冷漠的静静守候。
等，为何而等？为谁而等？又是等候何人？
似乎一直以来他的心情他的思想都停留在七岁，等，一直等，一直等，等素还真的归来，等一星半点的温存，求而不得，辗转煎熬后就成了怨怼，忿忿不平之后又成了习惯的压抑与刻意的冷漠，久而久之，自己也忘了最初的心境，也忘了为何要等。
他早已不是七岁孩童，为何还要为他爹亲一星半点的怜惜而摇尾乞怜？为何那人不值一提的动机他必定会大惊失色？！
不用的……不必如此啊……可是他为什么一直都这么……
这么傻……
奇怪的是这么多年他却一直过下来了，只要是素还真的事情他一定会急风急火的去办，只要是素还真的命令他一定会坚决服从……
为什么……
他从未想过，明知道自己做得再好也不见得在那人心里多挂片刻他也一往直前地做下去，走下去……不是说不该做，做了值不值得，而是……
这些事对自己而言意义何在？！
一种习惯，一种本能……素还真……
如今他好像头一次领悟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存在的、从未想过的问题：
如果一切都只是为了素还真……
……
那么自己的生命意义又在哪里？
素还真……当真对自己那么重要？！

风吹过无言，风铃脆响。
他听到屋内有嘈杂喧闹的声音，有人欣喜地喊道：“素还真醒了！”他知道那是最活跃最热心的秦假仙。
他知道，他此刻应该不顾一切的冲进去，一脸喜悦地迎接那人的归来。
可是他没有动。
一反常态地，他只是抱膝坐在干净的门廊上，一眨不眨地看着院中几株清奇美丽的白梅花。院落里水塘早已结冰，石径在厚厚积雪中这看得到隐约的凹痕，院中的青松居然被昨夜的北风压断了一根……
白梅却是极晶莹可爱的。
照理说，这种严寒的气候……是不会开梅花的啊……
他闻到不同于腊梅的淡淡菡萏香气，伴着很熟悉的体温在身边慢慢接近。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爹亲，这园子里的梅花都开了，真好看。”
他没有询问素还真的病情，也没有起身跟他问好，只是安静地坐在那被雪光照得愈发明朗干净的门廊上，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这是他们一贯的对话方式。
从来都没有剧烈的冲突，从来没有丝毫的质疑，从来也没有开怀的欢笑，训斥、不满、叛逆、专横……一切负面的词汇对他没而言都是异界的语言，但是脉脉温情或者类似多年父子成兄弟的话于他们也是无缘。
他们都太理智，太冷静，太……客套礼貌，彼此间的距离拉得很大，极大……仿佛是最恪己守道的严格的师徒，似乎是最宽厚亲和的上下级……
就是……不似父子。
也不是没有爆发的时候……但是希罗圣教那次……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隔阂，感觉像是被绑着看了一出戏，那人演得万分卖力，自己也百般配合，实际上在心底某个角落自己却是是默默冷笑的。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种冰冷隔绝的感觉呢？！
难道他对自己这么好，自己却……
盯着梅花的瞳孔里闪耀着异样光芒，粉嫩的嘴唇被贝齿轻轻咬住，咬得齿痕淡淡：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素还真有些讶异素续缘的一反常态，但是他还是耐心地在素续缘身边坐下了：“是很好看……你是被这梅花迷住了么？”所以没有来看我？“要不就移植几棵到云尘盦里去，每天都看得到，让你看个够？”
“呵，”素续缘轻轻笑了一声，依然一眨不眨地望着梅花没有去望素还真，“这梅花……在雪景里面看着才分外好看。我想……就在这儿看梅花，等花期过了，再回云尘盦好么？”
素还真诧异，脑中瞬间掠过几十种把这鬼地方连梅花带院子带山头整个铲平的法子，还好总算想到这事不切实际忍住了，转而想说点有关梅花的雅闻轶事来应景，结果他看到素续缘一眨不眨地盯着梅花看似乎早已神飞天外的样子，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梅花当真有这么好看？！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院子里除了渐小的风雪和零零落落的梅花花瓣以外什么也没有。这景致说不上壮阔，更谈不上雅致，即便是寻常乡间小道的景色恐怕也比眼前高出许多——哪里好看了？！
他转头去看素续缘，忽然望见少年那乌黑的眸子，映着雪光白梅，映着清亮的水塘，一片晶莹剔透，宛如琥珀、宛如水晶，在那不动的凝眸里有静静的光华在流转。
风铃声送来了来人的问候：“素闲人重生，万千之喜啊……最近武林上风起云涌，最好的消息是佛剑大师他在西佛国外长跪三日，终于见到了小活佛……”
他忽然想起手边尚且有许多未竞之事，就匆忙站起：“续缘，我有事与菩萨商量，你……要不要同来？”
素续缘垂下乌黑浓密的眼睫把那流光溢彩的眸子挡住，一如往常地，优雅谦恭地站到他身后，用一贯儒雅清淡的嗓音规规矩矩答道：“好的，爹亲。”

他成功地留了下来，信口胡诌的理由却给他一段充足的自由时间捱到花期过去。
素还真或许会觉得他反常，不过他不介意，也懒得解释——这点小事无伤大雅啊无伤大雅，素还真绝对不会过于深究他私人的问题的，他们一向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要不是太显眼，那人一向对他很放心，也不会太过问的……
送走一批又一批客人后，他现在依然在那人去楼空的四合院内，抱膝而坐，既不看雪，也不看梅。
良久，他听到深山中钟声的敲响，空旷而悠远的回音久久徘徊在院落里。
他叹了口气，依然姿势优雅地起身，拂去衣襟上的雪花，进屋点燃烛火，打点了简单的行囊。
铺好纸笺，磨好墨，脑中却没一字可想，也不知道要把信寄给谁交代什么。
有必要吗？
有人关心吗？
有人会看吗？
他提笔沉吟，直到笔尖的墨迹滴到纸上化开一朵浓浓的花，他才回神。
答案是——没有。
搁笔，揉了那纸片扔到角落，灯火依然燃烧着，他卷了简单的行李就塞到乾坤袋内，自简陋的衣柜里翻出唯一一件比较御寒的大氅披在身上，开门，走入那银白的风雪，然后背手缓缓合上门扉。
走在风雪夹杂的山道上时，他不经意回眸，但见雪中石径上被石壁半遮半掩的小院落灯光暖黄，站在此间看着竟然不自觉地生出些许依恋之意。
素续缘定定神，拉紧了洁白柔软的鹤氅转身前行。
有何依恋？
只是看起来很好罢了。
那不过是个临时的院落，里面没有一个人，没有任何人等他归去。
很多时候，许多自以为是感人肺腑的情怀也是这般，不过是错觉罢了。只不过是一盏灯而已，就让人误以为是家了。只不过是一句矫情的话，一个无意或者刻意的动作眼神，就让人真的以为是爱了。
那么……哪里才是真的家呢？他轻声问自己。
琉璃仙境肯定不是，那里是避难所是交际场是会议室是医馆是武馆是茶馆饭馆，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去那儿点卯报到，但是从来不会长期逗留，那人不允许，他自己更不允许。
云尘盦么？
那里……不也没人么？
曾经……倒是有过一人，只不过……
只不过……当时好奇又盼望的奇异心情，现在已经记不起了。
他一路胡思乱想，沿着路偶尔也瞧瞧冰雕玉砌的漂亮雪景。不久就走到一处集镇，大约是大雪的缘故，街上人烟稀少，大路旁只有一个佝偻的老妪还在昏暗的暮色中守着不肯收摊，他看了那摊位上的物件，都是伞，确实精致的伞，上好的紫竹骨，四十八节，伞面结实，图案秀美，清雅，艳丽皆有之，他心中确有些不忍，再加上那伞着实漂亮，就挑了一把凌寒傲霜的白梅图案的，递给那老妪一锭碎银，也不让她找零，只是温和地嘱咐她早些回家，记得煮姜汤驱寒。
昏暗的暮色中，他一人摸索着到了客栈，胡乱用罢晚饭，就站在卧房的窗口凝望着从黑暗的天际降下的飞雪，夜色中晶莹洁白的玉屑，点点飞舞着，飞过屋檐下高挂的灯笼，掠过千家万户灯火通明的窗前。
“珠箔挑灯独自归……”素续缘静静坐在椅上，一手支颌，注视着漫天白絮，一面曼声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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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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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5)

2樓發表於: 2012-06-29 08:0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三章

他赶路的时候愈走愈急，虽然明白无人催促，但是心里也明白约定的期限已至了。
若没有按时归去，会是多么严重，或者会引发发生什么不良后果……
他不知道。
因为他从未试过。
一贯的习性迫使他足不沾地地往目的地赶，沿路走就沿路打听，打听到佛剑分说最近的消息，越听越是心惊。情况于佛剑而言是各种的不利，就素续缘这一路看来，谈到他的人就没有一个说他好话，谩骂，侮辱……若是在西佛国国境内只怕比眼下情形要恶劣一万倍不止，也不知他在那样巨大的压力下是怎么抗过来的。
终于赶到了西佛国，最后他匆匆化光才到菩提树下，恰好望见佛者银衫飘逸的背影。他支着伞，迎着风雪就喊了一声：“佛剑大师！”
佛剑回眸，但见冰雪银白的世界里忽然化光现身的蓝衫鹤氅的俊雅青年……竟然是三十年后的故人形状……他有些被这时空交错的混乱给蛊住，当下有些迟疑地望着那青年不敢贸然相认。
素续缘微微一笑，深深行佛礼：“晚辈……素续缘，不知佛剑大师可还有印象？家父清香白莲素还真如今已经复生，多蒙前辈的救助……”黄日挂枯枝，天地一片雪白，那青年白袍乌发，仪容俊雅，身姿清逸，持伞站在佛者面前，谦恭美好的样子宛如画中。
佛剑分说微微点头回礼，开言道：“不必言谢，眼下吾倒是有一事求汝相助……吾邪兵卫入体，恐怕不能维持长久，请将吾之佛碟送往……万圣岩……”
素续缘这才注意到佛剑身上血迹；斑驳的袈裟，还有雪地里应该是佛剑的脚背的地方冒出的触目惊心的透骨钉，顿时心中一颤，握着竹伞的手骨节已经开始泛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邪兵卫被大师吸收？那……邪之子……还有柳、柳……蜀道行大侠一家……？”他望着佛剑慈悲的眉目，强忍下心中的不安，轻声问道。
“俱往生矣。”佛剑双手合十，静静答道。死了、都死了……无论是邪恶黑暗的异类，还是善良而柔弱的无辜者，都已死去……消亡在那个永远不再的三十年后，灭亡在永绝希望的黎明之前，邪恶强大的敌人，拥有灭世的力量却敌不过也料不到活佛的慈悲与智慧，善良无辜的人，倾尽一生一世都触不到幸福的微光。可是那个蓝衣的青年却做到了，凭借惊人的毅力和执着的信念，终于再次遇见了圣行者。最后一丝阴霾被阳光驱散的时候，那青年人望着自己渐渐化作点点透明细小的星子的身躯，微笑着问他：“佛者，另一个未来，是不是更好的世界呢？”佛剑点头，看着那青年微笑着消失在璀璨的光芒里。
却才脱离了那奇诡幽暗的时空，他们眨眼间居然又遇上。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佛剑几乎忍不住要慨叹，望着青年黯淡的眸子，他温言道：“对蜀道行一家而言，死，是所有苦难的终结，亦是新的轮回的开始……续……施主不必太过介怀……”年轻人乌黑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转而那俊秀的眉目怔怔地望向他：“大师……”他轻声道，“续缘……续缘有好些疑问困惑，想请大师指点，可否请大师前来云尘盦一叙？”
佛剑分说摇头：“佛剑身上邪气未去，若是不慎伤了你又如何是好？若有疑问，眼下亦可以说。”
素续缘迟疑篇课文，还是苦笑摇头：“这个……一言难尽……”
佛剑料想他大约也有一些难言的苦衷：“可是……需要吾上贵舍帮忙？吾不能前来，但是吾友剑子仙迹……”
“不，不是……大师误会了。续缘今日真是为求解惑而来，非是寻求帮手。只是……我还未想好从何说起……” 素续缘连忙摆手，他见佛剑一脸平静，忽然觉得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如续缘送大师一程，我们边走边谈，妥否？”
佛剑默默点头，转身上路，素续缘撑着伞疾步追上，刚跑到佛剑身后想为他遮雪，不料足下缓了一缓，佛剑已经走到了前面。风雪渐大，撑着伞赶路愈发不便，素续缘咬咬牙，干脆收了伞加紧跟上佛剑的步伐。
“大师欲往何处？”青年跑得略微气喘才得以与佛剑并肩前行。
“去万圣岩需求祛除邪兵卫之法。”
“万圣岩……”素续缘沉吟，“万一……万一万圣岩那里没有……”
“吾会回不解岩，散尽全身修为，彻底根除佛魔二气。”
“……”素续缘倒吸一口凉气，“大师真是……坚毅之人……”不过说到根除邪兵卫……“续缘此次回去，定会向家父询问此事，家父阅历极广，兼之医术高超，或许……会有救治大师的法子……”
“多谢。”
“……大师必定还是会回万圣岩吧？届时我与爹亲寻得了救治大师的法子……可否上门拜访？”
“……”佛剑有些奇异于年轻人的执着，清香白莲……与其子……看来还真是古道热肠的人啊，只不过怎么感觉这种执着的热忱让人有点……尺寸不当？“好……”
素续缘也在思量着这对话冷清得犹如冰雪的对话有点些微的尴尬，正考虑如何接过话头，脚下一个不留意滑了一下，直直向前栽倒下去，佛剑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了。
佛剑触到他的一刹那，坚毅稳定的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让他有种淡淡的熟悉感，记忆里……似乎有过类似的力量撑着他走过很长一段路……温暖而坚毅的依靠……
没有，没有这样的记忆，记忆里他其实一直都是一个人，孤单零落地踽踽独行，自小到大，他都是一个人咬牙挣扎着，摸索着，在那陌生而布满荆棘的路上艰难前行……从未有谁能给他依靠，从未有人能在最危险最恐怖的危急时刻跳出来说：别怕，我会支撑你，我会帮你一把……
他习惯了被冷落，被遗忘；他习惯了一个人走。
没有，没有那种记忆……神医素续缘的记忆里没有，天下第一的素续缘的记载里也没有，不知名的历史里也没有……但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却如此真实……宛如……
“大师……请问大师一百年前有没有去过葬尸江？”蓦然开口，说出的话却让片刻后的素续缘大惊失色！
这……自己方才在想什么？
这话可是自己想要说的？怎么不自觉的就脱口而出了呢？
霎那间天地间的白雪都已停止飘动，一切声音影像都被静止隔绝，眼前只有银发银衣的佛者静默慈悲的眉目在白茫茫的山水中宛如壁画。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素续缘自己也是诧异。
打破沉默的是佛剑悦耳温暖的声音，带着嗡嗡的回响的嗓子在空旷的天地间安宁地回响着，仿佛晨钟飘荡，“血印前两百年，吾一直在闭关修炼，未曾去过葬尸江。”
白茫茫的雪花渐渐又开始飘落，风声的呼啸也越来越响亮尖锐，晶莹的花瓣落在佛剑的洁白的眉睫上，落在银亮的发丝间，落在染血的袈裟上。素续缘望着眼前犹如雪雕的佛像，听到一声淡淡的叹息在胸腔里回响，轻得宛如雪花飘落，只有他自己听得到那个声音。
“好……”素续缘喃喃道，“好……大师我还想问……”
他的声音忽然止住。纷纷扬扬的雪花间静静飘落了一袭超逸的白影，翩翩然若流风之回雪，素续缘还未反应过来这奇异优美的景象意味着什么，身边佛剑已经轻轻唤了一声：“剑子好友，你来的正是时候啊！”
来人正是佛剑分说的挚友，三教先天之一的剑子仙迹。银发白眉，气质脱俗，观之若仙。
剑子甫一落地就欣喜地上前握住了佛剑的手：“好友啊！我在寺里久候你不至，料到你是被时空法阵传去了周遭，已经绕着此地巡回了三百七十一转啊！可算叫我在转第三百七十二圈的时候逮住你啦！”
佛剑合十微笑：“有劳好友挂心……”
剑子这才发觉了在一旁默默侍立的黑发青年，略微讶异于这青年俊雅高华的风姿，看这华贵衣饰装扮，分明不是西佛国中人，明明是中原人家的贵公子……怎么这般斯文端庄的贵公子会在如此时刻出现在佛剑分说身边呢？
“佛剑，这位小友是……”
素续缘连忙躬身行礼：“在下素续缘，家父清香白莲前不久已经苏醒，特来感谢佛剑大师……”
“哦——怪不得我瞧着眼熟，”剑子微笑着扶起他，“原来是素贤人的儿子……佛剑这一路倒是有劳你照应了。”
“哪里……续缘，续缘只是机缘凑巧遇上而已……”他望着慈眉善目的剑子满面的欢欣喜悦，又见佛剑一脸的安然若素，心中淡淡叹了口气，毕恭毕敬道，“既然前辈来接应大师……续缘也可安心告辞了。家父……家父还在等我消息……”
他人的世界……似乎自己不好强插一足进去呢……
佛剑的道路，佛剑的高度，自己似乎也无法……
漫天的风雪更大了，大片的雪花拂过青年粉白细致的颜，星星点点的晶莹沾在他乌黑的发间秀气的眉梢，如画的眉目都罩在一层淡淡的冰霜里，在这苍茫银白的天地间宛如立着一副优美的画卷。
剑子惊异地捕捉到那青年静默柔软的眸光中一闪而过的黯然：他在失望，还是在眷恋？他在失望什么呢？他在无奈什么呢？他是有什么为说出口的请求还是见不到的人？
剑子缓缓回礼，正思忖着如何开口的时候，素续缘忽然对他恳切一礼：“前辈请一定要照看好大师！他现在……他现在邪兵卫入体……情况极是危急……”
“邪兵卫？”剑子惊讶地扬眉，好友……咱们这次可真大条了啊！“续缘你放心，吾的好友吾自然会尽心照顾啦！你离家多久，可需要吾送你一程？”
续缘垂下乌黑浓密的眼睫，轻轻摇头：“无妨，续缘自己可以回……云尘盦。大师，前辈，你们一路珍重……”离家……多久了？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没日没夜地往西佛国赶来，早已忘了时日。他当初离开时有没有与素还真约定期限？好像没有。他当初离开时有没有说要与素还真通报一声？好像也没有，一直都没有……当初他离开，素还真有没有给他任何任务安排？这个……也没有吧？
“嗯……就此别过……” 剑子扶着佛剑匆匆化光离去时，瞥见那青年修长俊逸的身形渐隐在漫天风雪里，那身影一眼望去竟是说不清的寂寥。
他叹了口气，转过头拍了拍佛剑的肩膀：“好友啊，你来跟我解释解释，邪兵卫是怎么回事，素续缘又是怎么回事？”
佛剑苦笑：“邪兵卫之事说来话长……素续缘……吾亦疑惑他的来意……照理说，在这个时刻吾与他仅有数面之缘而已，可是他前来询问的事情……却非是吾所知的。”
“哦？”剑子白眉一动，“难道曾经的天下第一神童素续缘在佛理上把好友难住了不成？”
佛剑摇头，淡淡说：“不曾问佛理……他问吾……一百年前，可曾去过葬尸江？”
“嗯……”剑子听到这个词语的时候第一反应亦是愕然，“那是个什么地方，怎么从未听说……”
不，不对！
这个名字虽然生僻，但是他一定听人说起过！
素续缘，葬尸江，素续缘，葬尸江……素续缘……清香白莲……
记忆里有一个隐约的轮廓，这似乎是一个不太好的故事呢……似乎有种……古旧又哀伤的味道……
昔日剑子仙迹游历天下时，对苦境名山大川的种种传说趣事了若指掌，不过，对于某些过于扯谈或者悲惨的传说，他都一并过滤。
挖空心思地回想，倒是隐约记得一个大概：被抛下的邪童的尸体，从断头处留下的鲜血浸染了整条江水，怒号了七日七夜的滔天恶浪……阴云密布乌沉沉不见日月的时分，愁云惨雾间处处可闻的阴灵鬼哭……
想来应是非常可怖奇诡的场面，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种压抑窒息的沉闷和挥之不去的哀伤。
整个故事本是带着血腥气的，不知为何，似乎那个传说……并非传统的用来糊弄小孩的鬼怪故事。倒似乎……有种光明圆满的结局似的……
眼下翻出的支离破碎的片段，剑子渐渐记起整个故事的大约脉络……同时也略微记起了当年自己忽略了这个故事的关键一点：这个故事里面有太多的被忽略的细节，省略了姓氏，模糊了背景来历，跳过了前因，略去了具体过程……有太多的暧昧不明。所以当时的剑子，对这个扑朔迷离的故事只是付之一笑。
现在想来，这个故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在那光明圆满的表象下，隐隐似乎有黑暗可怖的巨大漩涡吞噬了关键而痛苦的某些过往……
只不过随着江湖武林的历代更迭变迁，时日久长，那个传说也被各式各样新的传说覆盖，添枝加叶，删删减减，早已面目全非。
葬尸江这个地名，也早已不存在了。
剑子隐约觉得，就算是知道葬尸江三个字真正秘密的人……恐怕也不剩多少了。
“佛剑好友，葬尸江这个地方我想必是听人提起过，嗯，只是时隔太久无法想起。日后若是有相关消息，我会替你留意……眼下还是先给你疗伤要紧。”剑子安抚地拍拍佛剑的手臂，依然挽着他继续赶路。
葬尸江……葬尸江……
呵，据说，那个流传在葬尸江的神话是真是发生过的事情呢。
……
素续缘……葬尸江……

据说，那个传说是真的。

云尘盦。
素续缘到家时眉间身上还沾着晶莹的雪花，彼时结界内的云尘盦却是温暖如春，繁花烂漫，每走一步，都有冰雪从他身上缓缓化去。
头顶是淡紫的烂漫藤萝，如烟如霞，淡淡的和煦的金色如烟如霞，淡淡的和煦的金色阳光交织成一副密密的网将他牢牢罩住。他不紧不慢地走着，恍如梦游未醒的人。
他也从不觉得有什么紧迫的必要让他回那个地方去，那儿无人等他，眼下亦无甚要操劳的事情，了不起他可能会有必要回一封素还真的家书——当然，这种信是不会很紧急的，可回可不回，或许……连需要回的信件也没有——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接下来做什么呢？把自己前些时日遇到的奇难病症添入《神龙医谱》，还是如往常一般打点了东西下山游历出诊？或者……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考疑惑，好好准备下次遇到佛剑分说的时候要问什么问题？
葬尸江……这个地方他是记得的，但是充其量也就是记得一个名称而已，一个在泛黄古旧的野史残册里面的古早老旧的记忆，破碎支离的只言片语……但是他从未把那些字句的具体意义与自己联系起来，仿佛是两世为人，前世的种种恩怨，到了自己这里，就感觉故事的主角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过去的……就过去了，就算再惨烈再阴森的故事真真实实地发生过，他已然忘却，再接近事实的真相于他而言，也不过是站在台下看着愈演愈烈的一出戏罢了，那厢的厮杀喧闹如何沸腾，他也不过是看看……
因为对过去的素续缘而言，知道与不知道都是没有差别的，“那个”曾经的天下第一，已经是别人的故事，于自己毫无意义。
可如今，可如今……
如果找回那段记忆……对自己会有意义呢？
他走到房前，推开门后习惯性地蹲下去心不在焉地摸索有没有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信，赫然见着日光下地头上居然躺着三封书信。
熟悉至极的纸张字迹，就算是梦里也见过千万次了。
素续缘不紧不慢地拾起信封，未及拆开，就见到一双乌色云鞋，再往上就算银丝绑腿，镶着淡紫荷叶边的云纹素衫法衣，熟悉至极的香气和体温……
素续缘默默将信摞好，就势站起彬彬一礼：“爹亲……何时来了云尘盦？”
没有回答。
素续缘没有抬头望见素还真的面色，但是渐渐感觉得到空气中凝滞的气流，心中也微微有些诧异：素还真为什么来了？他为了何事来了？难道是有重大伤患抢救不及……自己又召唤不至……他这才来兴师问罪？！
素续缘心中一沉：连发三封书信，看来事态果然紧急得很，自己一封信也未回，一点音讯都没有留给他……果然是耽搁了大事！
念及此处素续缘当下再无迟疑，当即双膝跪地一拜到底再也不敢抬头：“续缘……知错！续缘不该贪玩，流连到花期结束才返程……误了爹亲大事！求爹亲责罚！”
回答依然是沉默。
素续缘这才发觉不对，那种无言的冷对中有种克制压抑的情绪在渐渐滋长，陌生而窒息得令他有些惴惴。身上的鹤氅……似乎也太厚重严实了些，盖在肩膀上，闷得有些心悸。
许久之后，熟悉的清朗温润的声音缓缓响起：“我回去了定禅天一趟，没有看到你……”字字句句都轻柔悦耳，却宛如重锤击在心头闷闷作响，“我见给你的信都没有回音，就亲自来了云尘盦一趟……等了你三天。”

素还真淡色的眸子望着眼前那乌发蓝衣的大夫，静默地，耐心地，像是等着一尾即将上钩的鱼。
“续缘这几日究竟是忙于何事？去向何处？能否告诉爹亲？”

糟了！
这两个字宛如惊雷在素续缘脑中隆隆作响，头一次如此地茫然失措，冰凉麻木的感觉像是一条蛇飞快地自脊背窜入脑髓，激得他浑身僵硬，脑子几乎停止运转。
他居然说了谎……
奇怪的是，直到素还真说破之后他才惊觉这个错误。
一句谎话一般都有两种结果：一是用事实真相把它彻底推翻，二是用更多的谎话来弥补，堆砌更多更多的谎话好让它能够瞒天过海。毫无疑问，后者一般要费劲许多，失败的概率也要大许多，可是绝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后者。
素续缘却在踌躇徘徊着，沉默地垂着头，既不解释辩白，也不求饶退缩。
说？还是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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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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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5)

3樓發表於: 2012-06-30 20:5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管理提醒︰ (晏雪) 請修改主樓標題日期與樓數 (2012-07-02 12:59)

第四章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素还真握紧了手中的拂尘，强忍住一把将它扫到眼前那家伙的脑瓜上面的冲动。
总是这样……
无论他说怎么恳切怎么痛惜的话，都不会传到那家伙心底！乞求，表白，告诫……那家伙总是睁大了一双水灵灵的眸子认真听着，一面神游千里！他们之间总像隔着一座无形的墙，无形的，无声的……经过它过滤的话语传到那家伙那边的时候，只保留了字面上的含义，那些心底的痛心呼唤他却是怎么也听不见的了……
无论如何也进不了的心门……
这种疏远隔离的感觉他实在是太熟悉了，非常熟悉……只是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般尖锐而明显。
他恍惚间有种错位的幻觉……不是吗？很久以前的很久以前，一直在背后千呼万唤的那个人不是他儿子吗？一直绝尘而去，一笑置之的不是他自己吗？！
失控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开始失控了……
素续缘不该这样……不该是这样……
他应该温驯听话地呆在原地等候他发号施令，他应该坦然对他知无不言，他应该懂得在何时归往何地，他应该懂得在何处说何话大方得体……
他可以因为他爹亲的一再忽略而不满，失望，甚至心怀怨怼……可是他怎么可能欺骗？欺骗他唯一的血缘至亲？
这不是那个他了若指掌的素续缘，那个一眼可以看透的孩子。
现在他就跪在他面前，面上一片淡漠的茫然懵懂，或许是谎言戳穿后的不知所措，或许是习惯了用这副不露声色的脸孔面对他……一如那日他把他从希罗圣教强抢了回来，不知所措的无辜无助，仿佛迷途的羔羊。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的行为他的存在对素还真的意义呢？！

“这几日你到底去了何处？”素还真淡淡问道，那青年精致俊秀的脸庞上依然是茫然懵懂的一片。
不……不该是这样。
他不该莽撞离去不留半点音讯，他不该在大局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贸然离去，他不该……欺瞒。
素续缘垂下眸子微微摇头，又是长久的沉默。
忽然“叮咚”一声脆响打碎了了两人之间的坚冰，素还真瞥见那青年柔软的衣角下遮着的半块玲珑翠玉，不待素续缘开口，他就俯身将那玉饰拾起。
雕工简单而精巧的玉器，蝴蝶形状，花纹古朴，打磨光滑，隐约有淡淡的兰馨之气……
这……应该是女子的饰物……
鹅黄的穗子绑在蝴蝶尾部的梅花结上，结上络着白玉珠子，珠子上有几个用极细的针刻着的肉眼难辨的一个小字：“音”。
“音……”音什么？这是女子的名字么？
音……
柳湘音？！
素还真一惊——柳湘音？那个不久前死去的血族王妃？昔日素续缘闯上希罗圣教闹事，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女子？！
他这才转过眸光去看素续缘，却见那青年只是低垂着眉目望着地面，一声不吭地跪坐不动，他在上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哎……”素还真长叹一声，“罢了。”
是他忽略了。
昔日他亦知素续缘与那女子有过一段故事，只不过当时他忙于其他事务，又忧心爱子性命，甫一救下素续缘洗刷了罪责，自己早就放下心头大石，又见柳湘音另嫁他人，素续缘的神情却也是淡淡，似无甚悔恨，于是自己就把此事抛到脑后。想来也不过是一段阴差阳错的啼笑姻缘而已，素续缘一如既往地勤勉辛劳，完全不似被伤害被抛弃的模样，自己也就觉得他当初上希罗圣教不过是受人挑唆，一时少年意气而已，彼时少年还略嫌稚嫩懵懂，未必真有什么感情了。
谁知他早已种下情根？！谁知他这几日居然为那女子如此失魂落魄？
为何……自己却看不出呢？
续缘，续缘……素还真实在是太忽略你的心事了……
他轻轻拾起蓝衣青年冰凉汗湿的手，将那枚玉坠放到他掌心合起：“方才我不该那样逼你……抱歉得很。我……不知道你是……这么伤心的，我只是顾着自己的愤怒了……抱歉。你若是心里不舒服，四处走走也好，下次也可以跟我来说……”他顿了顿，忽然想起自己其实一想都是个极不称职的，素续缘即便当真有什么困苦艰难也从未对他说起过——从未、从未抱怨过，也从未求助过……一直以来，素续缘的一切都做得很好，或许武林上略有琐事使他为了朋友会偶尔麻烦一下素还真，可是从未……素续缘自己从未需要过素还真……即便是危急逼命的关头……哦，那个时候自己从来都不在他身边啊！他即便是需要，也没有办法找到他！
素还真自认为对他极好，牺牲极大，可是如今……如今的素续缘……早已不是那个聪慧过人、心思玲珑的天下第一，也不是那个通情达理的不知名，那些传奇……那早熟的聪慧与敏锐，那些多情又心伤的无奈怨恨，不甘的任性或者强作的坚强……都没有了，随风而散了……昔日那个狡黠灵动的孩子没了，昔日那多情天真的孩子没了，昔日那任性倔强的孩子没了，被他一次又一次无情的辜负给扼杀了，剩下这个沉默斯文的青年，不知是出于习惯的麻木还是言辞的迟钝，此刻正无言地与他冷冷相对。
如此温驯而沉默。
那孩子静好的眉目依然低垂着，纤长浓密的睫羽拦住了大半眸光，即使素还真在他身侧静静蹲下扶住他的肩膀，也看不出那眼中的神色如何。
这样的沉默……
素续缘到底是无心悔过还是太过温驯了？是被自己伤到了？还是被自己吓懵了？
哎……续缘啊续缘，那个聪慧狡黠的机灵孩子，怎么变得如今这副冷漠情状？！当初你与爹亲的心有灵犀到哪去了？当初你在七彩云天说过的话可还曾记得？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啊？！
素还真苦笑着摇头，松开了青年的手心，抬手轻轻拨开他肩头乌黑的鬓发：“你……若你心中不舒坦，想去哪里都好……一个人……想要静一静也可。不过……你下次——最好没有下次——下次的话，记得告诉我，不然我来又找不着你的人怎么想呢？”
素续缘眼睫微颤，口唇动了一下。
素还真离他极近，即便是这点细微的动作也逃不过他眼睛，当即按住素续缘肩膀，轻声道：“你想说什么？”
素续缘沉默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
素还真想了半晌，忽然想起即便是素续缘心中有事，他其实也不至于要向他汇报行程的。这些年，这些年……
是啊，这些年，他一向都是一抛下他就是几年不管，一向最怕听到他的消息……因为只要是听到的消息，只会是他再次为他涉险被陷害让他听到后少不得要焦头烂额一番的，对他而言，没有素续缘的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书信……他日日在外奔波，家书就算寄到琉璃仙境，要等他看到还真不知何年何月……武林中的信件，血书战书婚书休书都是回得很快的，家书偏偏就是最慢的。素续缘也晓得他忙碌，每隔几年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寄个信报个平安意思意思，或者让屈世途转告平安让他安心就好。
哪里至于要素续缘把自己一举一动都一板一眼向他汇报呢？
若不是自己需要人手，自己会找上他么？
自己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云尘盦内有结界，温暖如春，身披银白柔软鹤氅的青年跪在光线充足的门口，额角沁出了薄薄的汗。素还真见了也只有在心底叹息，帮他解了鹤氅抹去细密的汗：“你……旅途疲惫，先去歇息，爹亲给你泡茶。”
转身走入里间的时候，那青年依然沉默地跪在原地。

直到素还真的脚步远去，素续缘才略略仰头缓缓吐出了憋在胸口的一大口气，大睁着眼睛望着房梁，白皙的手指拽紧了玉蝶坠子，捏得满手心的汗。
好险！
这坠子……根本不是柳湘音的饰物！
只不过是买伞时那老妪着实过意不去就顺手赠了这个与他，不是上好的玉，也不值几个钱，但做工可爱，说可以送给喜爱的姑娘，他左右推辞不过，又担忧那老妪站得久了会受风寒，也只有收下。
柳湘音的戒指他早已送给聂求刑，只是那夜鬼使神差地，在看了一夜迷蒙的风雪之后他就突发奇想地刻了一个“音”字！
说真的，他那时想的真不是柳湘音。
大音希声，大象希形，那一刻他望着漆黑的夜幕中满天的琼瑶碎玉，想到的却是佛剑分说消失在黑暗中的银白的袈裟背影……
那佛者为了众生，愿以己身揽罪业，渡化世人，为救苍生，愿化修罗……以杀生斩业之手来力挽狂澜……
大音希声大象希形……
……大爱无言。
然后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鬼使神差地用金针在白玉珠子上刻了一个“音”字！立时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完全没有发觉自己是何时开始刻字的。

偷偷抛出那玉坠时，素续缘觉得心跳几乎都没有了。
他面对的，是对他了若指掌的至亲，亦是全武林最老奸巨猾老谋深算的狐狸，稍微手段在那人眼里都是不值一提的玩意。在久远的记载里，这人一面为他妻子疯癫痛哭，一面还能化身出去杀人，演技之高超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哪里够看？
所以不敢抬头，万一被他发觉是在作假……
佛剑……佛剑的事情不能供出来，绝对不能……
他轻声告诉自己：不能说的，有一些隐藏在暗处的思索与觉悟，与素还真无关的……而是自己想到的，关于自己一生的……那些思索，隐隐似有令那人不快的因素在里面。
他不能告诉那人自己曾经翻遍了关于天下第一，关于不知名的种种传言，也不能告诉那人自己不止一次地质疑过风采铃相关的故事，更不能说自己一直都在怀疑的，怀疑自己的一切，怀疑自己跟那人所有的一切……
太好了，好到了不真实的地步，好到了他简直分不清什么是好还是不好。
如果现在告诉素还真，他也有自己的想法，那会怎样？
如果现在告诉素还真，他也有万分在意的，除了素还真以外的人，又会怎样？
到底还是不敢说，是在怕什么呢？
那人对他的百般呵护里面有种极强的控制力，把他与外界深深地隔绝了……他似乎……就这样被罩在云尘盦的结界里，怎么也走不出去……
这次他突如其来地现身云尘盦，就摆明了心中有怒意，不是不满他不告而别，就是不满他玩忽职守，或者……恨他不受控制……
控制？！
素续缘握紧了手心的玉坠：控制……是仅仅处于爱护而放心不下，还是为了确保他的服从与忠诚？！素还真……爱的是素续缘，还是只是爱素续缘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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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e_Ch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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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7)

4樓發表於: 2012-07-01 04:0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有時覺得他是否乖巧聽話到惹人心痛的續緣, 有時覺得他是哀莫大於心死, 有時又像在過渡壓抑......苦苦掙扎中失去了心, 迷途惘然

父子間的隔閡似乎無法消除, 即使後來再怎樣彌補, 或裝作淡忘, 過去所造成的傷害總是無法磨滅

希望有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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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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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5)

5樓發表於: 2012-07-01 13:5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4樓(Ice_Chung) 的帖子

谢谢道友喜欢，不过放心，这个故事不会太悲伤哦……开头是很幽怨，但是到了后面就会变得很有生气了。结局也是好结局啦，过程有点纠结矛盾而已。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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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07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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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

6樓發表於: 2012-07-01 14:0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期待您滴文章...

我非常喜愛素還真與續緣之間的父子情
可惜續緣已經退隱很久了
期待他們父子再現的風彩
謝謝樓主所發的文..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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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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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5)

7樓發表於: 2012-07-04 23:0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6樓(lin07080) 的帖子

谢谢道友的支持~嗯……本文里面的父子情，可能比原剧纠结很多哦~不过放心这是个大团圆的结局啦！嗯嗯~请继续支持续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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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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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5)

8樓發表於: 2012-07-04 23:0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7.04【偽佛緣/隱素緣】天魔劫5,8F

第五章
午饭是素还真亲自做的几样精致小菜，放在平日肯定是要素续缘受宠若惊了，可是素续缘啃着筷子，只感到味同嚼蜡。
素还真见素续缘停箸不动，还以为他依然在为柳湘音伤神，加上早先对素续缘态度有些冷硬，心中也有些愧疚怜惜，就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续缘……为何事如此心神错乱？”太糟糕了，那青年筷子都拿倒了还不自觉地夹着饭菜，素还真终于忍不住出声提点。

到底还是不好说，不能说。
佛剑……
有些事情是没有缘由的，无论从何种角度都解释不了的冲动……说不清楚……可是越是这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事情，在朋友那里，在亲人那里，却可以得到很好的解释——旁观者，有时候比当事人更加敏锐精准。
所以才害怕……害怕被看透。
连自己都无法看透的事物，连自己都无法搞懂的自己，若是被他人知晓了来龙去脉，总有种被迫扒得精光同时被人从背后盯梢的悚然寒凉感，如芒刺在背。

他害怕被看透……更害怕被素还真看透。

虽然素还真是他最亲的亲人，理应了解他。
但是就是太亲近了……所以愈发排斥他的深入查探。
他与佛剑只有一面之缘，他却为了莫名的冲动从定禅天一路不畏艰险地奔到了西佛国，不是素还真给他的任务，也不是他医者的职责。
他佛剑有知交好友，就算要关心关怀也轮不到他素续缘，他佛门门下数千子弟，要帮忙要助威也排不上他素续缘。
为什么要去？
只是一种天然的亲近之感……只是忽然有种懵懂又清醒的意识……想要找到那佛者，为他解释一些他无法理解无法看清的迷津……
怎么说呢?
他自己对自己都解释不了这件事！怎么跟素还真解释？！

这到底代表什么？他自己不懂，可是总有一种隐约的猜测——他不懂的事情，素还真就未必不懂，若是说给素还真听，难保不被他抓住点什么……可能某些东西，在自己尚未领悟之前，就会被那人破坏殆尽……

讳莫如深，讳莫如深，愈是在意的事物，愈发不敢让他人知晓。
警戒的，沉默的提防与隐藏……
到底是在怕什么？！

小心惟恐被人猜。

自己身上……时候总有不安定的谜团潜伏隐藏着，自己都看不透，更不想被别人看透，亦……不敢拖累他人。
若佛剑只是与他无关，与素还真无关的人，他也没有忽然跑出去七日七夜不见踪迹又被素还真逮个正着，他大可以坦然说出他眼下正为一个朋友受邪兵卫侵扰而心烦意乱，可是如今千头万绪的蛛丝中央就绑着他跟佛剑分说两个人，叫他怎么挣得脱？
在那人面前说谎作家令他厌恶，每一次都是心惊肉跳到疲惫无力。
可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信任……依赖……？
似乎许久之前就已经全盘崩溃了，在他双目始开，迷蒙又奇异地望着那个自称是他爹亲的人的久远之前……一次又一次地舍身相救，可是内心总是无动于衷地冰冷僵硬，宛如泥塑土偶一般任人搬来迁去……他向来就是严苛地让自己服从那人绝对的命令，可是从未对那人有过一丝一毫的依赖或者信任。危险时，从不期望他来救助；困窘时，从不祈求他的庇护；再难再险，他宁可一人担起一人走过，可是从未开口求助素还真。就像他平日总顶着清香白莲之子的头衔，负着清香白莲之子的责任，可是从不觉得这个位置有多么骄傲自豪，也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实在用处，更不曾想过从中讨取半分方便。
应该的，素续缘这么想。
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
任那人如何深痛的喟叹如何深情的表白他都听不进去，即便是听进去，很快又从另外一支耳朵里冒了出来。
为何……
为何如此不信他？
这种冰凉麻木的心理是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呢？似乎一开始就有了吧……
早在不知名时期……或者……更加久远之前？！

素还真见素续缘沉默，还以为他是被自己的训斥伤了心在与他冷战，有心给他说点事情分散注意，就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续缘啊，莫要老是想着自己的心事，天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总是耽于苦闷之中只会把自己弄得颓废一蹶不振。往前看好吗？”
素续缘默默点头，埋头努力啃干饭。
素还真轻轻叹息：“你这孩子……这么小就学着把心事往心里憋，以后你若是哪日遇到傲笑红尘跟佛剑分说那事，只怕要闷得发疯了！”
素续缘忽然停箸，瞪着素还真：“佛剑分说……”
素还真惊讶地看着素续缘。
素续缘飞快眨了眨眼：“傲笑红尘前辈的事迹我知道，可是爹亲……佛剑分说这名字好耳熟……我一时半会想不起……”
素还真笑了笑：“续缘这记性怎么突然坏了？难道这几日因为柳……咳咳，佛剑分说正是那位穿越时空取回梵莲救了劣者的恩人啊！”
素续缘放下了碗筷，端端正正坐在桌前，双目闪亮地盯着素还真：“哦？”
素还真又笑了：“续缘当真不记得？”
素续缘脸上微微一红，垂下了头，片刻后轻轻摇首，含含糊糊地说：“有……有点印象……我……我近几日神思错乱了……想来在定禅天的时候应该跟净琉璃菩萨见过一位手执梵莲的佛者……可是我当时……我……我为爹亲的事情焦头烂额，根本就无暇他顾……也没怎么留意。”
素还真轻轻握住素续缘的手：“那段日子……真是难为你了……”
素续缘低头不语。
半晌，他忽然轻声道：“那……爹亲，你知道佛剑……佛剑分说是个怎样的人么？”
素还真忽然长叹一声：“……他是圣行无悔的佛者，慈悲高洁的僧人，悲悯苍生的剑者……他是素某与一页书，是千千万万人的救命恩人……”
素续缘盯着素还真儒雅清俊的面颊，听得晶莹的眸子熠熠生辉，眼睛一眨不眨。
微妙的欢喜。
素还真若是当面夸素续缘如何聪明英雄，素续缘顶多微笑谦逊一下，可是素还真却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对佛剑分说评语如此之高，真叫他万分高兴了！真的是远比素还真称赞自己还要高兴一万倍！
“不过……那是过去的事情了。”
素续缘心头一颤，一不小心就把手边的碗挥到了地上，砸了个粉碎。
素还真惊讶地望着他。
素续缘低头去捡碗，起来时就对素还真呵呵一笑：“方才听爹亲讲话听忘了形了，手指被这破碗的缺口割了，吓了我一跳！”缓缓摊开修长白皙的手掌，果然中指上拉了个不大不小的一截指甲盖那么长的口子，正在汩汩冒血。
素还真啧啧怪罪两句，进屋就取了纱布给他包扎。边包扎素续缘一面问道：“爹亲为何说佛剑分说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圣行高洁的佛者了呢？”
素还真叹息道：“他为了对抗邪之子，破了金刚不坏之身，修为已经去了大半，此其一损伤惨重；他杀死邪之子，虽然救了万千人性命，自己却也被邪兵卫入体，如今他的境况，只怕跟那被嗜血族同化的柳湘音比更加险恶，此其二险境当前；他邪兵卫入体后，已经被万圣岩的人盯住动向，谨防他再走上蜀道行他们一家的老路，他本是正道顶级栋梁，如今却被当做最危险的分子监视警惕，此其三有苦难言。如今虽然武林上没有他的消息，但是他已经被佛教定为潜在的危险分子……”
素续缘突然微微一颤！
不待素还真惊讶，素续缘已经淡淡开口：“爹亲，你包扎轻点，弄痛我了！”
素还真苦笑：“一点小痛怎么这么敏感？劣者方才当真下手很重？”
素续缘哼道：“或许……十指连心……我听爹亲的故事听入了迷，就没注意到手上的力道，”他接过纱布，“爹亲，还是我自己来吧。”
素还真苦笑着把纱布给他：“都已经快包完了。”
素续缘不紧不慢地用牙齿灵巧地配合手指打了个结：“不……续缘只是不习惯麻烦他人罢了。”
素还真心头一动：“续缘？”
续缘抬头，墨黑晶莹的瞳仁正对着他：“嗯？什么？”
素还真迟疑道：“你……不习惯麻烦他人？包括……你朋友吗？”
素续缘沉默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如果……爹亲是指叶小钗或者一页书前辈与爹亲那样的人物……可以说，我没有那样好用的朋友可以麻烦；如果爹亲是指秦假仙，金小侠那样的……我可以说，我有一大堆，可是大部分的人都是来给我找麻烦的……”
素还真盯着素续缘，眸光闪动：“哦？为何如此说？叶小钗是我的朋友，难道不是你的朋友？你从来不曾麻烦他？”
素续缘无奈一笑：“爹亲……话不能这么说……覆天殇是你的敌人，也就是我素续缘的敌人，可是……叶小钗是爹亲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但是我跟叶小钗始终与你们不一样的，爹亲你该明白？比方说，聂求刑是我的敌人，却不会是爹亲你的敌人……我可以为了柳湘音跟聂求刑去决斗，爹亲你却不可以。这个意思，爹亲总该明白？”
素续缘说完后就垂下眸子玩弄衣袖，片刻后抬头，平静地道：“何况续缘交朋友，不求回报，只是随心随性，有意气相投者就很欢喜，所以不曾计较自己的付出，也从未觉得麻烦，这是生性使然，爹亲何必为我计较太多？”
素还真哑然，片刻后，才苦笑道：“爹亲平日见你都是言简意赅，所言必是要务正事，倒从未见你说过这些感性的话。”
素续缘仰头欣然答道：“以前爹爹从未问起，自然也无从说起，今日既然问起，就据实回答罢了。”
劣者为何总觉得这孩子平白的话里……竟然隐约有点讥嘲的韵味？是在讽刺自己交的朋友虽然有用，但是十次有九次都是居心叵测地把“朋友”往死路上推么？素续缘交的朋友不多，也不见得对他多好，可是素续缘从未辜……从未辜负任何一个朋友。
可是素续缘的眸光澄澈，静静地望着素还真，没有半分嘲讽的意味。
素还真心中一动：“哦？那爹亲呢？你有事就没有想过爹亲？你说爹亲算不算你朋友？”步步紧逼，步步追问，逼得那蓝衣大夫不得不把椅子往后挪了小半寸。
素续缘摇头莞尔：“爹亲……不同的。”
“哦？哪里不同呢？是爹亲根本不能算你信赖的朋友，还是算呢？”
素续缘咬唇微笑，回答依然很谨慎：“爹亲……是爹亲，自然不同。”
素还真一时还搞不清素续缘这是在羞于表达还是在故意回避。
素续缘忽然叹了口气：“爹亲，我还是想听听那位佛剑大师的故事，你再给我讲讲吧，他人到底怎样？”
素还真对于他岔开话题有些失望，苦笑道：“我也只是听人说起，未曾亲见……倒是续缘你……明明亲眼见过，怎么全无印象一般？”
素续缘轻声重复道：“我那时忧心爹亲病情，无暇他顾。”
素还真想了想，忽然笑道：“那可见续缘不是当真关心爹亲啊……若当真焦心，怎会不记得恩人模样？”温润的微笑里却透着一丝半缕的狐疑——你又在骗我？
素续缘垂下头，低声说“我那时为了爹亲的情状日夜过得昏天黑地，哪里管得了他人？况且……”他转过了头望向别处，“不是说‘吃鸡蛋不用看鸡模样’吗？我那时就关心爹亲要怎么救治，要用什么法子，要用什么药引，净琉璃菩萨有什么吩咐……哪里还记得佛剑还是菩萨剑？况且……定禅天每日都有那么多群‘鸡’跑来跑去，爹亲你知道，和尚都差不多长那样，辨识度不甚高啊……”
素还真噗嗤一笑：“哟？续缘这是叫……关心则乱吗？”
素续缘默默点头。
可是这……不太符合素续缘平日礼数周到，有恩必报的风格啊……
“续缘后来可曾谢过佛剑大师？”
素续缘想了想：“或许谢过，或许没有，记不清了。”
素还真愣了：“记不清？看来当时你当真是很混乱啊……你可记得佛剑大师当日的装扮行止？”
素续缘皱起眉头：“哦？好像穿了一件灰色的袈裟……也许是白色的……好像是带发修行的高僧……嗯，或许没有头发，老实说我没有注意……主要是他来无影，去无踪，行动迅速不拖泥带水，我实在是……除了赞他一句——不愧是世外高人外……我实在是……”
素还真叹了口气，这说了跟没说一样么……
“看来佛剑分说若是一只鸡，肯定也是一只相貌平凡，气质中庸，无法入续缘法眼的鸡啊！”
素还真后来每每回想起这句话，都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捶胸顿足，叫苦不迭，这个时候只要素续缘或者佛剑分说或者三教先天之一在场，都会被他指着怒斥道：“他那叫辨识度不高吗？他那叫不入你法眼吗？！他那模样任谁看了不说是铭心刻骨起码是过目不忘啊！不说是鹤立鸡群起码也够鸡立鹤群了啊！你就欺负劣者没有亲眼见过佛剑分说是不是？！坑爹呢！”唬得一行不相干的人面色大变，不晓得惹到了清香白莲的哪块逆鳞，每当这个时候，剑子仙迹就会牵了疏漏龙宿的手借故款款离去，佯装现场与己无关，佛剑佛说则是被素还真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知道他在怒什么，素续缘就干脆推聋作哑，假装素还真在骂空气，若无其事地继续忙他自己的。
当时素续缘只是静静看了素还真一眼，再次淡淡地重复那套说辞：“嗯……当时我……只是沉浸在失去爹亲的悲痛里，压根无暇顾及其他……”
他望了望桌上的几乎未动的菜肴，轻声道：“爹亲，这说话就说去了大半时辰……再不吃，这中饭也要变晚饭了。”

果然晚饭他们都不必吃了，他俩倒是一起倚在窗边看晚霞。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素还真叹了口气，“白日里最缤纷灿烂的景象就是黄昏时分的天幕……再也没有比这更绚烂的色彩，再也没有比这更缤纷的晚霞……越是美丽的事物，就越要在她最美的时候终结……这样在你的印象里，永远会留住她最美的样子……”
素续缘眸光微动：“哦……说这话的人，一定对美啊，对浪漫啊，有着一种终极的追求，若不是太热爱生命，就是对生命看得太轻忽了吧？我想说这话的人一定很年轻……”
素还真轻声道：“说这话的时候，她也不过十七岁……她死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二十三岁……她确实是一个很热爱生命的人，她也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生命中活过爱过，用飞蛾扑火一般的赤诚，执着着那种九死不悔的意志………她一生的精力一生的智慧仿佛都燃烧在那段感情里，灼热耀眼的……之后她化作飞灰湮灭，可是我依然记得她最美的样子……”
素续缘淡淡重复道：“她死的时候……是二十三岁？”
素还真闭目点头。
素续缘望着天际缤纷旖旎的五色云霞，轻轻道：“二十三岁……柳湘音死的时候也只有二十岁。不年轻了，也不美丽……死得也很痛苦……她在误杀了她父亲之后就被影十字杀死……没有一点活路可走……而且，她也不情愿。”
“我猜想我娘能有什么比柳湘音强一点的地方那就是——这条死路好歹是她走了也不后悔……她愿意去走……但是柳湘音……太惨太惨了……她的一切都太被动了……”
“我想，如果能选择自己的死法，也是一件好事——或许你会恐惧，但是你起码不会后悔……所以……爹亲，续缘哪日若是也变得如同柳湘音那般……行尸走肉，走火入魔到要伤害正道或者伤害爹亲的话……请爹亲不要犹豫，直接一剑取了我项上头颅便是。”
素还真忽然握紧了素续缘的手：“不许这样说！”
素续缘垂下眼捷想挣脱素还真的束缚：“我不忍再见蜀道行一家悲剧重演……爹亲……希罗圣教上的事情，若有二次，切莫再那样做了……那次只是续缘走运遇到聂求刑顶罪，若是哪日续缘也如柳湘音一般神志不清害死了爹亲……续缘就当真罪大恶极了……”
素还真抬手做了个禁止他继续说下去的手势：“不要说这种话，续缘，爹亲不会让你陷入如此境地的……”
“总有万一……爹亲……”素续缘乌黑的瞳孔晶莹透澈，静静注视着眼前温雅俊朗的至亲，“我看到柳湘音的第一眼，也万万不会想到她会有如今的这般遭遇的……所以，爹亲，如果万一有那么一天，我想走我选的这条路……续缘宁死也不肯拖累爹亲！”
素还真听到“拖累”二字顿时轻轻一颤，握住素续缘冰凉修长的手，柔声道：“你是我儿子，莫说你是走火入魔，便是当真对我刀剑相向爹亲也会救回你的！”
素续缘默默不语。
素还真又揽住他的双臂，靠近他低声道：“续缘……爹亲是最关心你的人，爹亲无论如何都不会将你放手……因为，以前我已经……”
素续缘忽然抬头，澄澈晶莹的眸子对上了忧虑的瞳仁：“爹亲既然对我这么有信心这么有耐性……可否将这般心情也用在他人身上呢？若是哪日，叶小钗入魔了，爹亲可是这般不离不弃？”
“小钗是我生死之交，劣者即便是丢失自己性命也不会放弃他。”
“一页书前辈呢？”
“书前辈是劣者的良师益友，自然不会放弃。”
“屈世途伯伯呢？”
素还真不禁莞尔：“我那好友……只怕已经很邪不用再入魔了吧……？当然，素还真的朋友劣者当然不会放弃！”
“……如果是傲笑红尘前辈或者秦假仙呢？”
“这个……想象起来虽然很困难，但是朋友有难，素某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
“怎么了，续缘？”
“那么……眼下爹亲的救命恩人……佛剑分说呢？”
“续缘？”素还真惊讶了。
素续缘眼睛里有晚霞映照出来的闪烁不定的光彩，年轻人那原本温雅精致的五官在略微昏暗的光线下晕着不可思议的淡淡霞红，神秘的阴影在眼睫下闪动着跳跃着，乌黑的眸子，乌黑的发丝，映着雪白秀美的肤色，强烈的反差与鲜活的色泽愈发显得那人的鲜润灵秀。
仿如许多年前的那一晚，初见时候的惊艳。
那时候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已经老去。
在那样强烈那样年轻活泼的生命面前，那样鲜活的色彩，那样坚定又美丽的人……自己早已静如止水的心却颤栗起来，就像是向往火焰的坚冰，想接近那种温暖又害怕被灼伤。
“续缘？”素还真有些疑惑地呼唤着，如此面容如此神情都与记忆里某个时候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一直都想靠近却又无法理解的……
素续缘望着目光迷离的素还真，微微一笑：“续缘只是随心想到就冲口而出了，若是涉及爹亲的武林机密，请爹亲忘了便是。”
哦……佛剑分说是吗？
差点忘了这茬事了……
素还真淡淡一笑：“万圣岩倒是正好请劣者明日去商谈关于佛剑分说的事情……连续缘都这么关心……哎！看来劣者真是迫不得已被卷进去了啊！”
素续缘垂首轻声道：“爹亲，说起来自你醒以来我们已经好久未聚，若是明日事务处理罢，就来续缘这儿一趟好么？就当我……这几日任性的赔罪好吗？”
他抬起了乌黑的眸子，祈求地望着素还真：“不管爹亲你答应不答应，续缘就会一直在这儿等你，一直等一直等，绝不胡闹，绝不离开，绝不失约……不管爹亲答应不答应，我就是一定要等到你回来！”
其实这话说得很死，素还真答应也是答应，不答应也是答应，只要素还真听进了素续缘这话，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素续缘冰凉的手指握紧了素还真的手腕。
他忽然惊觉这是自己第一次主动求他！
为了……
佛剑分说。
素还真一贯宁静儒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讶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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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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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5)

9樓發表於: 2012-07-23 23:0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今日素续缘到底心情不是很好，这已经是他泡茶时打碎的第五个茶杯了。
已经三日，素还真去了万圣岩还未归来，他自己又信守诺言当真一动不动守在云尘盦等候，也不知道外界消息如何。
没有消息，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每次风吹动屋檐的风铃，他都忍不住冲出去看一看，以为等到了那个人。
然而他却一直没有等到。
三天了，这似乎是很少见的情境，宛如止水的心湖中燃起早已泯灭的希望的火，热切又虔诚，虔诚又耐心的盼望。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忧虑不安过。
很久以前的凝望等候的姿态，重复了日日年年，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变得落寞，变得死寂，最后成了漠不关心的淡泊。淡漠只是愈来愈平静若水的表情，等待的痕迹却深深烙入骨髓，那背影那轮廓……那身形即便是再怎么乔装改扮他就是相隔老远在十万人的人群中只要看到一片衣角一个背影他就绝对能够认出来！
究竟是情到深处浓转薄，还是……刻意压抑感情才能表现出自己的坚强？用冷漠来回报冷漠，用冷漠来掩饰在意，久而久之，居然真的就变得迟钝麻木。他的唇舌都已干枯，如同老树的腐烂的皮，动弹时只会发出机械的回响，他的目光宛如死水呆滞，望着什么都没有了生气灵动。开口吐出的，不是珠玑妙语，不是动人肺腑的恳求诉说，却是客套而寡淡的问候。
很多话，许久没说，久而久之，就忘了如何去说。
很多事，不敢去做，久而久之，推辞逃避的借口也就愈来愈多。
现在连他自己都看不到自己的心在何处了。
他听着自己的话，看着自己所做的事，满心的惊诧，明明知道自己所为与自己所想南辕北辙，却又懒于改变一丝半缕。
因为那人的叹息与歉疚的表情让他心安理得地这么随波逐流下去。
哦……反正素还真从来不会真正出什么事情，他素续缘等也是等，不等也是等。总之他只要一个人在哪儿原地不动，所有人都会认为他确实在等的。
等啊等啊，等得久了，久了就变了。忘了初衷，忘了本心，忘了目的，忘了意义。
等就等。等时光静静流淌，他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静静凝眸看着从窗棂流泻而下的光芒，星星点点铺了满室，怀里抱着静止不动的猫儿，宛如停摆的时钟。
乌黑晶莹的瞳眨了眨，那双眸子里如今忽然有了新的光亮，一度紧闭唇微微颤动，轻声呢喃着一个陌生的姓名。那个名字像是点滴清甜的露水滴到他舌尖，绽开淡淡的芬芳。他的唇舌变得柔软，变得灵活，恢复了红润的光彩的嘴唇渐渐吐露出清明而鲜活的词句：“佛剑分说……”
耳边忽然听见了三月的新莺啁啾，伸手也处得到屋外阳光的温度。
屋外竹叶青青，脆嫩可爱，从屋旁一路清到了清水塘。满地开满了木槿花，紫的白的黄的，色彩缤纷地从绿荫下一路开到床沿，浸入屋里，古书里绝妙的词句都跳了出来，一个个一排排地占领了雪白的墙壁与天花板，屋里有墨色的山水，也有烂漫的花叶，奇异的幻境……伴着他一路等待。
他再次听到风铃的响动。
记不起这是第几次这般耐心又期冀地站起，但是他并不厌烦，因为每次他都相信这一次必定会有结果。
开门时他却望见了孤身一人的素还真苍白如纸的面容。
“爹亲……”他静静地问候，因为不想显得对佛剑分说太过关切的忧虑，他又添上了不咸不淡的一句，“你回来了。”
双手撑着门沿，他悄悄打量着素还真并不太好看的面色，暗暗猜测他究竟遇上了怎样无能为力的事情——当然，对于这些事，素续缘也早已习惯。
素还真果然不愧是素还真，带来的消息从来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说不出，永远都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不解严……不……万圣岩……正在暗里通缉佛剑分说，武林中有传言说有人见到银发修罗屠戮无辜众人。今日劣者前去，万圣岩的人更加坐实了邪兵卫一事……佛剑的罪责，此次恐怕异常重大了，而且相当危险……他们已经下令门下弟子……追捕佛剑分说！”
一语方毕，惊得温文尔雅的蓝衣大夫亦面无人色。
白皙清秀的手指自门沿颓然滑落，眼前银发朱颜的人在说什么，他已经听得不真切了，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那开开合合的口型：
“你……你可愿去？”
素续缘疑惑地凑近了他一些：“爹亲你方才说了些什么？”
却把那人惊得面色大变！踉跄倒退了一步，他连忙拉住了他爹亲的衣袖，又重复问了一句：“你方才说什么来的？”
素还真望着素续缘迷惑不解的面容，不觉痛苦歉疚盈了满眼：“追捕拥有邪兵卫之力的修罗……并非易事……且佛剑眼下意识属于半清半明阶段，若是贸然触怒，只怕会引发轩然大波……他们想……先遣一人以无关的身份接近佛剑分说……配合他们指令动作……见机行事……”
“哦？”素续缘依然拽着素还真的衣袖，呆呆怔怔地应了一声，完全没有意识到以上那些话的意思的样子。
素还真的叹息愈发苦涩：“续缘……你幼时就通晓佛理，机辩佛学应该难你不住；如今却是两世为人，与佛门却毫无瓜葛，不易引起他人怀疑；虽然你作为医者……作为劣者的儿子，然而你在江湖上却无帮无派，行走自由，身份不是敏感的……让你作为医者，借助治疗佛剑分说的名义接近他，查看他动向——今日万圣岩请劣者过去，就是为了商讨此事，问你可否愿意？”
素续缘睁大了眼睛，轻声道：“爹亲？！”
素还真的面色愈发苍白，望着那乌黑清秀的眉黛和幽幽的眸子只感到如芒刺在背，于是长叹一声：“罢了……这事……劣者一时情急，找不着更好的人选，就……”
“我去。”很轻很淡的两个字，说话人的眉睫都没有颤动一分。
“爹亲为武林奔波劳碌，续缘怎能不设法分忧？”素续缘自顾自地接下话头，乌黑深邃的眸子透过素还真望向远方的天际。晶莹的瞳孔映着正午的日光，通透澄澈，像是纯粹的琥珀，亮得惊人。
要在短期内迅速找到一个可以接近佛剑分说，身份又不那么敏感，足够聪明伶俐能够成事……还真没有比素续缘自己更加好的人选了。
他缓缓地坐到了石凳上，手指按住冰凉的石桌，金色的阳光透过葡萄藤蔓围起的架子在他身上织了密密层层的网。
“续缘……不，若是你不愿……”素还真轻声道，望着蓝衣大夫乌黑漂亮的瞳。
“不……我会去的……爹亲。因为除了我，没有人能够有九成九的把握让佛剑分说接受……”素续缘晶莹的瞳仁里有奇异缤纷的色泽在流动，修长白皙的骨节握得泛白，“不，医者的身份不管用的……佛剑分说如果足够了解自己的情况的话，他压根就不会需要什么医者！但是我有办法……唯一的一个办法……能够让他把我栓在身边……”
“续缘？”素还真惊讶地看着自说自话的素续缘，这孩子突然就滔滔不绝起来，这与他一向简洁干练的作风是相违背的，素续缘从不会在他面前多话，也不会在他面前失控或者失态。
素续缘眨眨眼，他雪白的面颊因为方才的激动泛起了淡淡的晕红：“爹亲……我会去的，而且我一定会去……一定得是我去……”
素还真有点担忧素续缘这略显歇斯底里的状态：“续缘……棘手的事情爹亲自会处理……你还是……”
素续缘却摇头，仰头望着素还真迟疑的眼神，自信地道：“不可能，爹亲。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选的……”他恢复了静默淡然的神色，缓缓道，“何况……续缘哪次办事，让爹亲失望过呢？”
“这……”素还真迟疑了，涉及到……孩子的自尊问题嘛，总该鼓励。可是……素续缘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反问他堵他的话……为何如今……
“你让我想想。”素还真缓缓道，慢慢步入屋内。
身后那蓝衣的青年却心情很愉快地捏着一片银杏叶子把玩，浑然没有此行有多么危险的自觉一般。
放心不下，始终放心不下……他素还真自己是知晓佛剑分说的实力不容小觑，也知道佛剑分说如今的状况有多么危险难料，即便去的人不是素续缘，他也是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那孩子却把此行当做展现自己能力的一个机遇，又兴奋又期待。真是……哎！
可是眼下……还能有别的人选吗？
自己当然也可以去，可是清香白莲的身份实在太不方便，当然也可以请佛剑的好友剑子仙迹帮忙，但是剑子与佛剑友谊深厚，贸然找他说不定反而提前掀了底牌，那就大大不妙了……当然也可以找其他佛门中人接近佛剑……可是据万圣岩的人说，佛剑平日独来独往惯了，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随行之人。除非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续缘啊续缘……
这一次……难道非要你去不可吗？

素续缘望着清香白莲的身影渐行渐远，忽然叹息一声，撑住额头，“即便我有可能死在他手上……我也会去！如果他不愿接受我他可能会一剑杀了我！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他如果不信我他肯定会杀了我的！他如果救不了我他就会让我死的！”
成功……或者……死去……
“死亡”这个字眼让面色苍白俊秀的青年忽然兴奋了起来。
这真是一个伟大的字眼。
不是第一次如此近地感触到死亡了，但是前两世的死亡记忆对他早已荡然无存，漫长的迷惘的时光亦让他迷失了死生的界限。可以说这才是他头一次如此近地面临死亡。清醒而又炙热，宛如等待着最陌生又最忠实的情人。
他看到银发佛者血红的眸子，那里面有吞噬一切毁灭万物的严酷，他也看到了佛牒开启时金色的圣光和轻轻的吟唱，仿佛是生命的悲歌。而那剑光上佛者的眉目依稀……是那慈悲又温柔的模样……
死在……佛剑分说……手里……
这真是个绝妙的想法！
再好不过的归宿！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素还真。
这一次，是他自己选择的终局。
或许是厌倦了漫长的毫无意义的等待，或许是一种奇妙的对生命的探索与向往。
“如果不成功，我就会死，”他匆匆想着，“而他呢……会痛哭，为我披麻戴孝……啊，他早就这样做了！这一次他们也会有一个堂堂正正追杀佛剑分说的理由啦！没有人会知道他究竟为何而哭，就像没有人会知道我会为何而死一样……”
不知为何，素续缘眼前浮现了素还真一贯苍白又痛苦难言的脸，心中顿时怔了一怔，“他会痛苦？当然……如果我死了，他会后悔把我推出去的……不过他到底会痛苦些什么呢？……无非是……歉疚罢了，歉疚啊，愧疚啊，悔恨啊，百说不厌的台词！风采铃死了他这么说，崎路人死了他也这么说，青阳子死了他还这么说！我死了……罢了，反正我是不在乎他怎么说了，反正我听不到的。”
“他不会明白我为何而死的，他不会明白我为何愿死的……这样最好，因为我自己其实也不太明白……他会像哭青阳子那样哭我，为了他的大业啊，情义啊，我都听腻了！一想到我死后他会变得多么地多情多么地苦楚啊……可能比现在要好上万倍！我就觉得……我还是被佛牒给斩了算了吧……这真是令人厌恶……”
“佛剑……佛剑……”他大步在小径上踱来踱去，不停地念着这个奇异的名字，仿佛一种奇妙的召唤。
“杀生斩业之手，吾若能是在汝手……死而无憾……”
是在那样慈悲通慧的手里，没有虚伪，没有欺骗，没有爱憎，没有……眼泪，没有……悔恨……只有平静与公正的宽容与死亡、
“送吾……往生，”素续缘呢喃着，“你的双手是我命定的归宿。”

最向往最渴盼的一种结束。

素还真还在屋里敲着棋子蹙眉踌躇，这次的任务会不会太危险了？虽然说，续缘的功夫不算顶尖，智计……似乎也退化得惊人……但是对付一个并不算是非常恐怖的人物，退敌不足，保命总有余吧？
丝毫没有发觉他那乖乖儿子在屋外半疯半癫的歇斯底里，兴奋得像个最疯狂的邪教徒。

等到他发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发觉眼下是非把素续缘送到佛剑分说身边去不可了。
推门而入的少年，除下了镶珠银冠，褪去了朴素的蓝衫。乌发雪肤，玉冠博带，白衣翩跹，身段优雅，过分张扬又耀目的装扮……
仿佛要出席自己的葬礼一般隆重的装扮。
素还真目瞪口呆：“你……你扮作这个样子干什么？！”
素续缘微微而笑：“我入魔了啊，爹亲，我练功的时候走火入魔了……想办法把我丢给佛剑大师吧，看看他能不能渡化我？”
素续缘这身浑身华美张扬的装扮……神采飞扬的面容……
分明是那最嚣狂的天下第一的再现。
素还真望着浑身缟素面容清丽的素续缘，忍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
（天魔劫之【缘起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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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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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7.23【偽佛緣/隱素緣】天魔劫6，9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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