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9.18 【温任剑】食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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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覺菲才寡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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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9-18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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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8 【温任剑】食髓

娱乐圈pa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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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牢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光线争先涌进阴暗发霉的房间，刺得剑无极几乎睁不开眼。他无力地抬起手挡在眼前，想要遮一遮这样的明亮，然而两双强壮的大掌顺势抓住了他的胳膊，像拖一只丧家犬一样把他给拖了出去。
这两人的动作无疑是粗鲁的，剑无极试图挣扎，但全是徒劳。他饿了三夜三天，不说食物，就是水也没得喝。亏得夜晚寒气丛生，墙上沁着露珠，靠着这点露水，剑无极总算保住了一条小命。
此刻他身体悬空，意识混沌，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去哪里。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个壮汉才在一间房门前猛然停下。他们恭恭敬敬地向里边的人报告几句，就推开房门，粗暴依旧地把剑无极给扔了进去。
这一扔让剑无极四肢一齐着了地，半天也没有动弹，像是晕了，又像是死了。坐在桌前的人倒是安然，仿佛没听见那声闷响似的。他也不看他，只在片刻后叫身旁伺候布菜的侍者退出去，直到屋内只剩下他和剑无极二人，他才拿起筷子在铜锅里拨弄了几番。
“起不来了吗。”
此人语气低沉和缓，却带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剑无极掀起眼皮，吃力地看向声源，很想立刻催动不听使唤的手脚，支撑自己爬起来。不过他并不是迫于这种威压，而是因为嗅到了食物香气，铜锅上方袅袅腾着水雾，随着搅拌动作，那雾气被打散，又时时要重新聚在一起。
毋容置疑，锅中之物必是他现下的救命之源。
要活下去。他想。因而当神蛊温皇捞出一片肉扔在地上时，剑无极没有半点犹豫，扑过去抓起肉片就塞进了嘴里。
他吃得太快了，或许嚼也没嚼，温皇睨他一眼，又选了半块菌菇掷去。两者就这样一个投，一个吃，谁也没有多说一句。温皇是个文质彬彬、谦逊可亲的人，对于剑无极的粗鲁失态也十分包容。他观赏着对方的模样，端详着他嘴边颊上沾着的汤汁，尽管包容，心中不免还是认为剑无极很像一条狗。
温皇自认是个慈悲的善人，让人变狗非他本愿，所以他以食物相引，由远到近，最后把一片牛肚丢在桌上，等剑无极囫囵咽下它时，温皇顺势就把筷子放到了剑无极手中。
肚中已有了三分饱，但食欲正起，不减反增，只是剑无极从地上爬到了桌前，到底是从狗变回了人，狼狈姿态立时消去了不少。此刻他攥着长箸，下意识抬头，直直撞上了温皇的视线。热气氤氲，让对方的面目变得模糊了些，模糊太多，模糊到好似他不是还珠楼主，而真是个萍水相逢救他一命的过路人。
——可若他真的不是还珠楼主，剑无极也就不会出现在此，更不会受到这番磋磨了。
“不吃了？”温皇大大方方回望，同时端起手边的茶杯，慢条斯理抿了一口，“吃了这么多，才来担心是否有毒，不觉得太迟了吗。”
“……”剑无极收起目光，转而往锅里又捞了一筷子，“我没这么想。你要杀我，何必大费周章，继续关着我不是更省事吗。”
“哈，有理。”
话语中似有几分认同，温皇摩挲着杯身，重新打量起他斯文许多的吃相。剑无极能感受到他的注视，但他也不说话，只专心往嘴里填着食物。锅中沉浮着的有素有荤，大都是平常之物，但不知是用什么吊的汤，极醇极鲜，使每样食材尝起来都清香可口。非是剑无极饿了这么几天才把它们看作是山珍海味，就算是平日里有宾客赴宴，尝了这汤，想必也会是食指大动，赞不绝口。
此时屋内很静，静得只有铜锅里汤水的翻滚声，和剑无极的进食声。温皇始终看着他，半晌，他又拿起勺子，舀了汤到剑无极面前的碗中。
“吾的确是想留你一命。”
剑无极的嘴不得空闲，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话，于是他保持沉默，只抽空瞄他一眼，算是回应。所幸温皇也不需要他用嘴来答，等剑无极咕嘟咕嘟喝下大半汤羹后，他又十分体贴地替他添了半勺。
“但你到底是违反了还珠楼的规矩，若轻易饶了你，吾又要如何服众呢。”
“……楼主大人说得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剑无极说着，一边连汤带水将碗中的东西吞了个干净。尽管嘴上顺从，他还是悄悄加快了速度，暗中做好防备，生怕对方心口不一，会突然发难。
不过温皇是一位正人君子，君子总是表里如一的。他放下勺，微微笑着，不杀也不剐他，只和气地下达了一道命令。“这几日，你练完剑后就来吾房中用膳。”
剑无极愣了愣，精神一瞬间放松，又立刻绷起。可他一时没来得及咀嚼，口中那块软烂的豆腐就顺着喉咙滑了下去。“啊？”
“怎么，不愿意？”
“不、不是，但……”
“你想以命抵命，吾也不拦你，那五人当中还有两个活着的，你现在就可以去他们面前自刎谢罪。”
“……”
剑无极抿紧双唇，他当然不会去死。原本就是那几个人下药设计他在先，手段龌龊又不自量力，被他亲手送去西天，是死有余辜。更何况他历经千辛来到还珠楼，所谋未成，大仇未报，怎么能够止步于此。
“那就……多谢楼主了。”
数秒后，他放下碗筷，单膝跪地向温皇行了一礼。后者却是摆了摆手，说言谢尚早，莫以为逃过了惩戒。
剑无极有些不解，心想一同吃几顿饭，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是惩罚吧。不过他聪明地没有多问，只是保持着警惕，毕竟，他很清楚眼前这个人有多么危险。
然而下一刻，他就发现他高估了自己的“清楚”。
在对方高深莫测的笑容与平缓温和的催促中，他回到桌前取过勺，要再盛些汤，可刚到锅底搅了没两下，他就触到了一大块沉甸甸的东西。
这东西触感紧实，却又能轻松被勺子碾开，且比起其它食物，简直算是体积庞大了。剑无极隐隐觉得不妙，不知这一锅好汤里到底藏了什么，当即就将它捞了起来。
——即便残缺不全，但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一块脑子；而光看大小，剑无极无法想象哪一种动物的能与其匹配。
就在他心有所感，面色渐青之际，温皇适时开口，证实了他的猜想。
“吾向来赏罚分明，那几人对你意图不轨，理当受刑。活着的已被挑去手脚筋，死了的也不必留全尸，三个脑花，大抵可以炖上五六餐，吾会看着你享用完的。”
“小惩大戒，下次你可要记得，莫要在楼内随意杀人了。”他补充道。
一番话是谆谆善诱，语重心长，好似剑无极真的只是犯了什么小错，而他神蛊温皇何其宽宏，必会原谅他少年冲动。
剑无极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他冲出房门，哇地一声将腹中饮食吐出，但怎么吐也吐不尽，涕泪混合着涎水还有秽物，弄污了地面，也弄脏了他一脸一身。
对此，始作俑者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再勉强，反正明日，后日，再一日，还有得是机会让剑无极思过反省。
眼下的剑无极确是没有思过的能力了，他浑身发软，眼前朦胧，被几个侍从再度拖走时，新仇旧怨无限翻涌，心中杀意更甚，恨不得当场与神蛊温皇来个玉石俱焚。
——他一定会杀了他！
啪。
风间烈合上原著小说，坐在旁边的神田京一还拿着剧本，正在念温皇的最后一句台词。他念得很有感情，只不过应该和“神蛊温皇”这一角色的感情没太大干系。
“别说，这剧情还真挺有意思的，比这几年那些无脑恋爱侮辱智商的本子好多了。”
“哼，有意思，是有意思，”风间烈搓了把脸，“我还是在想这真正能过审吗。”
“喔，你讲‘过审’了，罚一百块，”神田京一立刻丢开剧本，抓起手机打开了收款码，“怕什么，人家影帝复出都押在这部戏上了，他都不怕，你瞎操什么心呢。”
“别叫他影帝，听着真讨厌，”风间烈翻了个白眼，言出必行转给他一百，“是哦，他肯定会打点好一切，不允许这部电影出任何问题，我反正又没名气又没背景，担心也没用，还是老老实实感恩戴德抱着他的大腿吧，等戏一拍完了，上映了，坐享其成就行咯，哈哈，真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呢。”
“大哥，吃火药了？我就说了一句实话，你这么激动干嘛。”
“我哪里激动？我也是在说实话啊。谁不晓得我就是为了跟任飘渺合作，跟他炒作，才去找师父求来这个机会的嘛，难道我还能是因为对本子感兴趣才答应的吗？”
“好好好，我不说了，”神田京一咕叨着，先看了眼到账的钱，“我知道你心里窝火，但是何必呢，跟那些只会嚼舌根的人一般见识，到头来气坏的只有你自己，不值得啦。”
“谁和他们一般见识了，”风间烈依然是尖牙利齿，可嘴上的怨念恐怕还不及心里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这些人鼠目寸光才会计较嫉妒，说到底这不就是一部电影吗，以为谁稀罕似的，要不是师父想让我演，我才不想和任飘渺一起呢。”
“噢，你这话最好别被狗仔录到了，这么狂，好像还让你吃了大亏一样，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福你个头！你到底是哪边的人啊！”
风间烈莫名被引爆了似的，顺手抓起旁边的抱枕就往神田京一身上砸去，神田京一不甘示弱，也夺过一只跟他对打起来。两个幼稚鬼相杀了一阵之后，还是风间烈先气喘吁吁地缩回了沙发里。
“省点力气吧，从昨晚饿到现在，到明天拍完之前都没得吃，你再这样激动，小心晕过去咯。”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幸灾乐祸？想被，扣工资了是吧。”两句话要缓好几下，他才能说完。
“没啊，哪有，怎么可能。”神田京一瞬间收起了脸上的笑。
风间烈没回嘴，他确实有点头晕，正如他的师兄兼经纪人所言，为了拍好明天这场吃戏，他早早地就挨起了饿。挨饿对他来说不算常事，因他本来就瘦，这两年演的角色对身材也没有特殊要求，这会儿饿得太久，猛一活动又情绪起伏，让他不适得有些心慌了。
“喂，真不行了？”
神田京一在他身边蹲下，戳了戳他的脸颊。自从接下这部戏之后，风间烈是眼看着一天天瘦了下来，也不知是他自己为了角色主动去控制的，还是因为对那位了不得的对手有怨，被动怨瘦的。他这个当师兄的嘴上不说，心中自有分寸，肯定不想让他真弄坏了身体。
“你才不行了。”过了一会儿，风间烈好像又恢复了一点战力。
不过恢复了战力，两人也不再战了。神田京一起身去洗了根黄瓜，掰成两半后递给了风间烈一半。风间烈看了看黄瓜，又看了看他，没好气地开了口：
“大哥，就给我吃个黄瓜头啊？”
“嚯，不想吃就算了，本来你就只能喝点水。”
“……”
风间烈还是拿过了那掰得极不均衡的一小截黄瓜，可他只是抓在手里，并没有吃。神田京一对这种又是水果又是蔬菜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但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在风间烈发呆的片晌里，他已经咔嚓咔嚓咬去大半了。
“想什么呢？”
神田京一往沙发上一坐，风间烈只觉身体跟着往下陷了又弹起，头又开始发晕了。他闭上眼，嗅觉变得更加敏锐，黄瓜的清香直往脑子里钻，使得他胃部抽搐了一阵，不过不疼。
“没想。”
“还是怕明天演不好啊？”
被师兄一秒戳穿，风间烈又不讲话了，神田京一这下也不跟他插科打诨，他知道对方心里有负担。把那剩下的瓜吃完之后，做师兄的随手拍拍他师弟的膝盖，道：
“你不是总说自己是天才吗，拿出你天才的自信来啊。再说了，师父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这角色是给你量身定做的嘛，本色出演，怕个屁啊。”
“……谢谢您的鼓励啊。”
风间烈有自己的想法，当然没信他师父的那些话，只当是哄他来拍戏的借口，不过得到了亲师兄的支持宽慰，他的紧张焦虑多少还是减轻了些。
“真难伺候。”神田京一听出他的阴阳怪气，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哈，没让你伺候。”
师兄不跟他一般见识，继续道：“剧本背了，原著看了，人物小传写了，前几天拍的也都没问题，还要怎么顺利怎么满意？现在起肖，说到底不就是要和任飘渺演对手戏了嘛。至于吗，跟他演，跟别人演，不都是一样？该怎么演就怎么演了。”
风间烈还握着那点黄瓜，他半躺着，神游般盯着天花板，几秒后才摇了摇头，噌地一下坐起来，向几步之外的床方向移动。“算了，我睡觉。”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暗恋他才患得患失魂不守舍呢。”
话音未落，黄瓜头就向神田京一飞了过来，幸好他早就料到风间烈会有攻击举动，轻松用抱枕挡了下来。
之后神田京一碎碎念叨了些什么，风间烈没再听进去半个字，大抵是饿到了极致，除了晕，他真正感觉不到半点饿意了。
这样很好，他迷迷糊糊将睡不睡时又想，明天应该能完美贴合角色状态。师兄说得没错，区区一个任飘渺而已，和别人没什么两样，和任何人都一样。
他不应该害怕。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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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09-18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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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在表演方面，风间烈是个彻头彻尾的体验派。
他平时可以自称天才，故意作出骄傲模样，但他心里何尝不清楚，自己离天才二字相去甚远，想演好戏，唯有以勤补拙。幸运的是他有一位恩师，踏着师父走过的步子去走，虽免不了磕磕绊绊，好歹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但也就是走得下去的程度罢了。
次日早上六点，风间烈就和神田京一一起出了酒店大门。距离开拍还有三个小时，酒店就在拍摄地点附近，就算还要化妆造型，他也没必要去那么早。不过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凡事赶早不赶晚。
开车十分钟就能到场地，这十分钟里，神田京一通常会念些最新的热搜头条给风间烈听。两人都不爱关注这些东西，更准确点，是厌恶这种投机取巧炒作成风的大环境，可身处其中没有办法，最起码现在的风间烈还没拥有可以抵抗这种环境的能力，成为异类，意味着失去资源，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不得不遵守各种根深蒂固的制度规则。
不过低头妥协也只在某些方面，为了不在无形中被这种环境风气同化，风间烈和神田京一作了师兄弟间的约定：在他们私下讲话时，不许说那些污染精神妨碍思考的词汇言论，违反一次罚一百元，上不封顶。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
“……发张自拍也要上热搜，真服了这些人了，”神田京一实在念不下去，滑动屏幕的速度加快，“唉，没意思没意思，算了别看……哎等等，你上热搜了欸！”
他捉着手机猛地往风间烈脸上送去，风间烈，因为距离过近，一时间什么也没看清。“你放下来点……喔，这不就是说我们电影开始拍了吗，安怎，这才哪到哪，宣发就都来了啊。”
“兄弟，你睁大眼睛再看看，词条那六个字是什么。”神田京一给他指出了重点。
“什么……嗯？”
风间烈原本只一目十行看了看干巴巴的文字跟无关紧要的配图，经师兄提醒才往上一扫，这词条居然写的就是他和任飘渺的名字。
带上影帝的名字，自然能够吸睛，就算这位影帝沉寂了五年，一朝复出，轰动依旧。但再加上风间烈的名字，感觉就又有点不一样了，虽然只有简简单单的六个字，词条下的内容也平平无奇堪称乏味，可第一眼看来，就像是两人在炒CP似的，跟无数荧幕情侣的预热做法没有区别。
“这是别人买的黑热搜吧。”风间烈面色不悦，胃抽着疼了一下。
“不好说，”神田京一没他那么不爽，只是把手机拿回来塞进口袋，“万一是任飘渺那边的做的呢。”
“不可能，除非他疯了。”
“万一是团队商量决定的呢？”
风间烈嘴角都快撇到地上去了。“那我就去跟他理论，想要热度别带上林北。”
神田京一下意识想反驳到底是谁蹭谁的热度，不过看他臭着个脸，还是体贴地忍住了没开口。
十分钟转瞬即逝，风间烈下车后仍然没什么好脸色。他闭了闭眼，半低着头一个劲地往化妆间方向冲，不料没冲几步，在下一个拐角处就意外撞上了一堵墙。
说是墙，其实是人，但因为风间烈速度不慢，对方的身板也实在精实，一下撞得风间烈又犯了头晕。
“嘶……”
风间烈脚下一软，身形摇晃，眼看着就要摔倒，这时一只有力的手臂托住了他的背，掌心扣在腰间，带着风间烈找回重心，稳稳站定。
“谢谢，不好意……”风间烈一手揉了揉额角，另手还抓着对方的臂膀，抬头正要致谢致歉，猝不及防就和任飘渺对上了视线。
风间烈怔住了，从那双幽紫的眼瞳里，他能清晰看见自己的模样，而这样近距离的相对，使他能感受到彼此呼吸交织，再仔细寻，还能嗅到对方身上好闻的气息。
他用的什么香水，风间烈不合时宜地想，随即才后知后觉瞪大了眼，用力把人给推了开。不知该说他是饿到敏锐还是迟钝了，敏锐是在那些细致的感官上，迟钝则是他根本就不该让自己有感受这些的机会。
“不好意思，我走路没长眼睛。”他还是把道歉的话说了出来，只是语气变得刻意生硬。
“看出来了。”不想任飘渺居然给出了简单回应，语气倒是不冷不热，好似在阐述客观事实。
风间烈顿时心头火起，但他也只是深吸口气，就继续快步向前走去。神田京一这时才跟了上来，先前的一幕当然也没错过。
“安怎，你们不拍武侠，改演恋爱戏了？”说着，他还看了一眼朝反方向离开的任飘渺。
“你有病啊！”风间烈小声怒斥。
“喔哟，发这么大火，别是心虚吧。”
“……”
风间烈本想争辩，不过忍了又忍，还是把这口气写在了脸上，压在了心里。神田京一意外于他的忍耐力，愈发想要作弄这个师弟几下，只不过他要忙的事还有很多，进了化妆间，他也没工夫去管风间烈本人了，只得暂且放过了他。
实则不是风间烈小题大做胡乱生气，越是临近开拍，他就越要放大自己的情绪。无论是任飘渺还是他师兄给他带来的愤怒，都能帮他更好地演绎出这场戏当中的恨与忍。
整个妆造过程中，风间烈没有分心去玩手机或做别的，也不再看那烂熟于心的剧本。他只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被打扮成一位形容落魄的少年侠客，待最后一点造型梳理完毕，他就变成了剑无极。
今日要拍的是剑无极和神蛊温皇的第一次会面，同样，这也是风间烈与任飘渺的第一场对手戏，剧情正是昨晚师兄弟两人看的那部分。
做过了准备，讲过了戏，风间烈自认有了九成的把握。此刻他缩在牢房的角落里，嘴上翻起一层白皮，双眼凹陷，面色晦暗，看起来极为窘迫狼狈。
接下来就是被拖行，被丢，抓取扔在地上的食物狼吞虎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风间烈虽然名气不大，在业内的口碑却是很好，除了待人真诚之外，便是因为他的演技跟工作态度实在是吊打同辈的一干流量小生。
由于发挥稳定，风间烈这会儿完全沉浸在了剧情中，他也没工夫分心去想自己昨晚的焦虑担忧是不是多余，吞下口中的吃食，似乎还夹带着咽了一粒沙子，他的身体已经来到了桌前，接过筷子，并和任飘渺目光交汇。
“不吃了？”任飘渺——神蛊温皇——望着他，淡淡问道。
对方还有半句台词没说完，风间烈需要继续等待。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戏服让任飘渺变了个模样，他自己的银发总是给人一种疏离感，换成温皇的墨蓝色就会好很多，但那双眼是没变的，又或者变了，风间烈久久凝视着它们，莫名受到吸引，很想再近些，更近点。
“还是说，寻常食物入不了你的眼，非要啖肉饮血才能满足呢。”他又开了口。
风间烈愣了愣，这不是剧本上的内容，而瞬息之间，温皇眼神一变，如淬毒之刃，直射向他的面门。
“比如，吾之血肉？”
出于本能地，风间烈身体一紧，稳住了险些被危险吞噬的自己。他想，如果他给出的答案有误，神蛊温皇恐怕真会在此杀了他。
沉默短暂而漫长，剑无极没说话，只是避开温皇的目光，从锅中夹出一片菜直接塞进了嘴里。这火锅虽不算很烫，到底也还是刚准备好的，他被热得眼眶发红，呵了口气，同时用舌头把食物抵向一侧，以防口齿不清。
“楼主大人说笑了，我只是一时感动，忘了尊卑，不禁多看了您几眼。如果要加上这冒犯之罪一并处罚，我也无半点怨言。”
他神态如常，不放筷子，一口接一口地大嚼，仿佛是真心认了罪，只求能做个饱死鬼上路。
“哦？为何感动。”还珠楼主不提其他，也没收回审度的目光。
“楼主大人亲自招待我，我不该感动吗。”
剑无极的语气轻松又诚恳，只是夹住的那粒鹌鹑蛋几次从他筷尖上滚落，在锅内溅起小小水花。
他没再抬眼去触碰对方的视线。
再度沉默，半晌过后，温皇忽然笑了笑：“吾款待你一餐，你便感动，那之前吾想杀你，你又待如何呢。”
他饮了口茶，虽是说着杀，眼中面上的杀意反倒是随着茶杯的放下，而全部消失了。
但对此问，剑无极也没有作答。
“剑无极”不答，风间烈吃东西的速度跟着慢了些。他把自己当作是剑无极，努力思索着剑无极会怎样回应对方，又或者说，剑无极在思考的时候，身体动作本来就是要慢下来的。
“还在害怕？”
这一句低沉柔缓，来得突然，简单的四个字却带有审问、关怀，以及两分蛊惑。风间烈倏然抬眼，撞上那双紫眸时的确有些慌张了。于是他明显地定了定神，再开口时将台词接了上去：
“……我怕什么，你若要杀我，何必大费周章将我放出来，继续关着我，再过两天直接饿死，不是更省事。”但这是一句包含着逞强与不安的犟嘴。
“哈。”
神蛊温皇又笑了一声，开始替剑无极舀汤。
屋内第三次静了下来，和剧本上写的一样。风间烈以为他还会自由发挥，喝着汤的同时拿余光去扫他，警惕地暗自绷紧了肌肉。不过这之后任飘渺倒是没再改动半句，两人中规中矩地对了下去，也是颇为流畅。
直到，隐藏在汤底的秘密即将要被揭露之时，规矩才又不规矩了。
剑无极单膝跪下行完礼，温皇就不说话了，不说话，也就代表他不能起身。剑无极悄悄瞄了眼，发现温皇也没有看他，对方只是用勺在锅中搅动着，再过了两秒才开口让他过去。
风间烈不免疑惑，同时也开始想象锅中的“人脑”，真的和假的到底不一样，对他来说，如果感受不足，演出来的好坏也会大受影响。他跟着剧情进度回到桌边，一边拿过勺，一边再瞄了两眼任飘渺，心中无端地升起一股不妙感觉来。
搅了没两下，便该去捞那一块至关重要的道具，风间烈很快碰到了它，触感却和想象中的不一样了。脑花他是吃过的，细滑得像豆腐，但总归不是滑腻的滑，食材明明进了勺内，可又一下散了开，像是往四面八方溜了出去一样。
剑无极慌忙抓起筷子，左右开弓在锅内翻找着，一股腥味随着他的动作扑面而来，紧接着东西终于被寻到，捞起一看，赫然是一滩滑溜溜带着血丝的生脑花。脑花还在缓缓顺着勺沿往下坠，像是会动的活物，又或许是里面寄生着活物，比如什么白色的，长条的，蠕动的家伙。
所以，之前他吃下的食物，底下藏了个这样的生物？
“……小惩大戒，下次你可要记得，莫要在楼内随意杀人了。”
任飘渺不紧不慢地说着，语气神态拿捏得恰到好处，不欠缺也不做作。可风间烈已经一句都听不见了，他不肯停留转身就逃，逃没两步，又扒着门框呕出了涎水。
他是想吐要吐的，可饿了两天，刚才吃得也不多，现下什么都吐不出来，这是真实的身体反应，与演技无关，于是形容更加凄惨，叫在场者几乎感同身受。
旁边有几个工作人员备好了毛巾和矿泉水，只等着导演一声令下，就要过去帮忙。导演的神色也有些不明朗，这场戏算是很难，两人又是第一次配合，演得却是如此传神，出人意料，他当然想继续下去，只要等风间烈收住，再给出几个眼神反应，就算是圆满过了。
但风间烈此刻呕得天昏地暗，停不下来，连嘴都开始发白了，哪里还记得演戏。眼见他靠着门闭上眼就要晕倒在地，导演心说不好，刚要喊咔，屋内端坐之人就先他一步开了口。
“拖下去。”
冰冷的三个字，让剑无极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立时有几个仆从上前，七手八脚地将他往外拖。而再次被拖行的少年人不知怎么来了力气，满腔怨愤地盯住了神蛊温皇，嘴唇微微颤动，想说什么，最终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
神蛊温皇泰然地坐在原处，血腥气若有似无地围绕在身边，他也不在意，只抿了一口渐凉的茶。而在放下茶杯的瞬间，他抬眼一睨，正好收下了剑无极眸中的滔天恨意。
“咔！”
导演颇有些激动，倒也还记得风间烈的状况。这声过后，风间烈身边的那些群演即刻改拖为托，几名场务拿着之前备好的东西再加上药箱，也急急忙忙跑去查看他的情况。
神田京一比她们跑得更快，他先前还在远程处理别的事，等他忙完凑到监视器前跟着看时，戏已经拍了一大半了，但正是后面这一部分，肉眼可见风间烈的状态变得十分骇人。
“哇靠，你要不要紧啊，怎么吐成那样，非要这么拼吗！”他接过一瓶水喂到风间烈嘴边，风间烈漱了漱口，又灌了几口进去，神色才稍微缓过来了些。
“……我也不想。”他虚弱地翻个白眼，不过是对着从室内走出来的那人翻的。
神田京一看着他这副模样，怎么说都有点不是滋味。他让其他人帮忙，把风间烈从地上扶了起来，又转移到了最近的椅子上去，这过程中任飘渺径自从他们身边走过，目不斜视地离去，丝毫没有帮助甚至关心一两句的意思。
风间烈还是盯着他，从脸到侧面再到背影，当然，眼神不像演戏时那样的恨，只不过也称不上和善。神田京一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帮他坐稳之后又拿了点吃的和胃药来，一边问他怎么突然演这么好了。
“什么？”风间烈忽略了食物，只干嚼着药片，艰难咽下后再喝了些水。
“你好点了之后可以去找导演看看啊，演得真的很好，比你以前那些都好。”
“少恭维我，讲好话我也不会给你加工资的。”不知怎的，听到这样的称赞，风间烈并不高兴，反而还有些烦躁。
“哈？你是不是吃错药了？”神田京一连忙捉起刚才那板药，仔仔细细检查起来，“是治胃痛的啊，怎么像是脑子被治坏了一样，好话歹话都分不清了。”
“……放屁，你脑子才坏了。”
神田京一摇头叹气，不正面反击：“唉，悲哀咯，我看你是学师父学得走火入魔了。戏里要饿肚子要吐，你也让自己又饿又吐，那以后角色要是得死，难道你还真的去死吗？”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少咒我喔！”
风间烈眉毛一扬，起死回生，扑过去就和神田京一打闹了起来。神田京一左闪右躲，也不顾及他刚刚险些晕倒，在防守之余时不时要还两下手。
对于二人的行径，片场内不禁有人指指点点，窃笑摇头，整体的氛围倒是跟着轻松了不少。期间风间烈无意偏头，就发现大家正在收拾装备，俨然一副收工的架势。
“等、等一下，”风间烈转身叫住一名经过的人员，同时反手拍开神田京一的爪子，“是怎样了，怎么在收东西？”
“啊，这场拍完了，当然要收，要去赶下一场了。”
那人说完后又加上一句其实也不用赶，时间还早，可以慢慢挪去下个场地，这一切都多亏了他跟任飘渺的超常表现。
而风间烈听了之后若有所思，神情逐渐地平静了下来。神田京一及时跟着休战，他看了会儿他师弟，末了拍拍他的肩，道：
“走吧，回酒店休息，反正今天也没你的戏份了。”
他师弟吸了口气，最后却是摇头。
“我也去看看下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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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覺菲才寡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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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3-09-18 22:1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好吧，只有主楼能够使用不同字体是吗……sad
——————————————————————————————
3.
下一场正是任飘渺的戏。
虽然胃里不再翻江倒海，风间烈还是没有任何进食欲望。他在一方角落里坐下，背靠大树，身旁这个机位正好对着任飘渺。风间烈不去监视器那边跟导演挤，而是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才选中了这个绝佳位置。
妆发戏服都还没换下，他只把外袍解开，散一散热，又无意识地把玩起了手里的矿泉水瓶。那边还在讲戏定位，没有正式开拍，不大的庭院内显得是热闹无比，在这片嘈杂之中，风间烈身体虚浮，神游天际，思绪万千，五味杂陈。而他忽然又想，自己为什么要躲来这里看任飘渺呢。
他抓了抓后脑，不禁烦躁，认为应该趁这时离去，权作没有跟来；他也几度想要起身，腿部肌肉都在发力，最后却仍然留在了原地，一寸没移。
或许他是想等着任飘渺，想和他说点什么。
需要和他说些什么。
“3，2，1，action！”
这一嗓子让风间烈猛然回神，失去了犹豫的最后机会。视线自然地落在了任飘渺身上，只一眼就叫人无法挪开。
他们拍的是一部武侠电影，故事围绕着少年剑客剑无极和还珠楼主神蛊温皇展开。大致的剧情内容是剑无极为报血仇，潜入还珠楼成为门下弟子，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誓取温皇性命，却又因一系列经历遭遇，阴差阳错，数次与还珠楼主出生入死，共同进退，对温皇的态度逐渐由恨之入骨转变成腹心相照，但他既不能完全放下仇恨，也做不到彻底原谅温皇，两人成了亦师亦敌的复杂关系。
要说这样的剧情其实并没有新意，不过近年来刮起的双男主风狠狠助了一把电影的人气，加上男主之一是曾经蝉联三届实至名归的影帝任飘渺，另一男主风间烈虽然为人低调可也有不少死忠粉，所以当这部戏放出消息时，各大社交新闻平台不可谓是不热闹。
只是当下这个时代，热闹来得快也去得快，如今电影都还没拍完，全体人员正在按部就班跟紧进度，纷纷祈祷能顺利杀青就够了，自然也就没有拨出人力金钱去炒热度的计划，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热度可炒。对此不知有些人是怎么想的，但能够专注于事情本身，倒是很合风间烈的意。
眼下这场是文戏，是剧情第一个小高潮来临前的铺垫，人物之间对谈往来，需得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能轻飘飘，也不能太用力，才能让接下来的发展合乎逻辑，顺理成章。
“就这些？”
两道人影自庭院那端走来，前面之人昂首缓步，姿态悠然，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好似是因为对任何人事都漠不关心才会如此从容；后面跟着的听到他问话，则是嗯了一声，不言其他，垂首躬身，亦步亦趋，看似是谦卑恭敬，但只消细察，便能洞悉他眼中藏匿着的野心。
“哈，不自量力。”神蛊温皇摇了摇扇子，嘴上一哂，眼仍无半点笑意。
“楼主说得是，”百里潇湘附和一句，慢慢挺直了身板，“只不过，那边似乎暗中联络了几个门派世家，可能……还有王室。若他们三方联手，还珠楼不见得能占上风。”
温皇没有说话，他随手抚过一旁花丛的枝叶，继续向前迈了两步，不知在想什么。百里潇湘不禁皱眉，又将落花随缘庄和巧木宫近来的反常举动一一道来。
“你对他们，倒是很清楚”
“……”百里潇湘不甚明显地顿了顿，“楼主哪里的话，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是他们先要向还珠楼下手的，我不过是做好分内事，随时迎战罢了。”
还珠楼主背对着他，光听这番话，全然挑不出半点错处。“嗯，有理。只是想不到，还珠楼不过一介江湖之地，伤了个副楼主，竟能引来这么多关注。”
“酆……副楼主八面玲珑，才能过人，素来结交甚广，只是还珠楼的营生非比寻常，行事中结怨或也不少。撇开他个人的恩怨不谈，楼内许多事务一直都是他在把控的，他这一倒，大小事情落回您手中，着实是有些冗杂繁乱，叫人头痛。眼下局面混乱，无人可用，于公于私，银槐鬼市怕是都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更何况他们还勾结了其他势力，万一等待我们的是天罗地网，楼主，不能拿还珠楼和一干人等的性命做赌注啊！”
一番话似乎表尽了忠心诚恳，但话里有话，聪明人一听便知，他先是点出了酆都月有越俎代庖、公权私用之嫌，挑拨了二人的关系，又再度夸大形势之严峻，应是要激得温皇不能淡定，另作选择。
“如今楼内的事是多了些，可见酆都月平日里十分操劳。吾虽为楼主，处理这些本是分内之责，可到底也不能面面俱到，”神蛊温皇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转过身来，“那么，依你之见呢。”
百里潇湘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稍稍躬身，一抱拳道：“我愿为楼主、为还珠楼、为上下兄弟们分忧解难，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副楼主能做到的，我百里潇湘一定会做得更好！”
温皇则是微微颔首，一双深邃眼眸盯着对方的头顶，只要他想，一根毒针便能从这里穿入，轻松了结这人性命。
但他当然不会这样做。
“你有心了，吾会记住你的功劳的。”温皇收回视线，算是应允了他的忠诚。
“那，那我这就去副楼主那里交接令牌……”百里潇湘明显感到自己的心跳快了些，即将得到渴望已久的权力，他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沉不住气，心想，什么还珠楼主，不过如此，偏听偏信，愚蠢无能。
“嗯？为何找他。”温皇又一摇扇，看似疑惑，实则是质问。
百里潇湘一愣：“酆都月既已重伤，副楼主之位空出，我不去取令牌，怎能号令下属，排忧解纷呢？”
他这话说得几乎前言不搭后语，一颗司马昭之心愈显。温皇不戳穿这拙劣的借口，只作恍然状：
“也对，是吾疏忽了，无名无分，如何去调动人手呢。副楼主一职实为重要，凤蝶还未归家，不然可让她趁此机会历练一番。思来想去，就只好先委屈你了，你现下便去取令牌吧。”
百里潇湘还不及松一口气，说一声遵命，就听得温皇继续道：“顺便再把剑无极带来，你做个见证，吾要将副楼主之位授予他，不许他推脱。此后你要好好协助他办事，直到酆都月痊愈方可卸职。”
“什、什么！”
“停。”发话的是任飘渺。
所有人看着他一秒从表演状态中脱出——其实并不那么明显，但绝不会有人弄错“神蛊温皇”和任飘渺本人——立时都有了些紧张。
最紧张的还是和他演对手戏的那位，他平时有个外号叫“烧香”，而此刻恐怕不光是他在心里为自己烧香拜佛，其他人心中大概也是在鼎力香助的。早前导演就和全体演职人员说过，任飘渺可以自行决定拍摄中的活动，他拥有和导演同样的权力，甚至某些时候，连导演都要听他的。
这就是天才的特权。
风间烈好像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也可能是忘了，他此时只看着任飘渺，看他逐一列出烧香同志在刚刚那场戏中的缺点不足，譬如哪句语气不对，哪里仪态不对，哪个表情不对，字字扎心，让后者涨红了脸，却也不敢反驳半句。此情此景，让风间烈没由来地心理平衡了许多。
任飘渺不是刻薄的人，或者说，他不屑于用那些刻薄的言语，他只是平淡地讲述着事实，也总是如此平淡。即便只是这样，也能让旁人芒刺在背，无地自容。
“再，再来一次吧，我了解了。”烧香哥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试图掩饰尴尬。
“可能是再来几次，或者十几次，”任飘渺扫他一眼，便向庭院远端走去，“但愿你是真的了解了。”
风间烈的目光在他们之间逡巡，更多时候还是黏在任飘渺身上的。这段剧情是百里潇湘想要借机顶替酆都月的位置，其目的不仅为己，还要伤人，神蛊温皇何尝不知，于是将计就计，把剑无极推了上去。而剧情发展到这里，两人先前的冲突摩擦，也因温皇每日教习剑无极剑法而告了一个段落，剑无极俨然成了神蛊温皇的关门弟子，只不过两人都不言明这层关系，也不认为彼此是对方的师徒，但在许多情况下，却已经默契地站上了同一战线。
风间烈看着他们演戏，思维又飘飘晃晃回到了先前自己和任飘渺的那场上去。任飘渺没有叫停，一遍通过，是真对他的表现满意吗，这位烧香哥也算半个前辈了，难不成他比前辈还要强？
他的心情更舒畅了些。
果不其然，这场戏没有如愿地再拍一次就过，但经过任飘渺指出的地方得了改进，的确是比最初要好上不止一点半点。可惜烧香同志被吓得心理负担过重，这里改好了，那里又差了，他越是想尽快完成，就越是状况不断。
就在第五次重来的时候，有两个人朝着风间烈缓缓靠近。风间烈看得入神，正在观摩任飘渺的言行举止，忽被轻拍了一下肩膀，他身体一颤，回过头眉心紧皱，话没出口，就先看清了来人。
“师父！？”
虽然控制着音量，这么一喊，周围有几个人还是跟着看了过来。宫本总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向大家点点头打了招呼，就拉着风间烈往旁边走远了些。
风间烈又乖又惊喜地跟着他师父走着，神田京一也在一旁。他抽空瞪了眼这不靠谱的师兄，做师兄的则满脸无辜，以眼神交流打了几个回合后，风间烈却是倏然扭头，看向了不远处还在拍摄的两人。他们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影响，身影在风间烈眼中慢慢变成了两个小点。
也是，任飘渺那么专心认真，怎么可能听得见他喊出的那一声呢。风间烈想。
“在想什么，看见师父不高兴？”走到远离剧组的安静地段，宫本总司才开了口。他比从前要更加随意，随意到了几乎不修边幅的程度。
“没什么，我在想你多久没刮胡子了啊，真正变老头咯。”
“哈，”宫本总司温和一笑，“你都这么大了，我当然也该老了。”
“喔，少在这里假鬼假怪啦，不过只比我大个十几岁而已，高兴的时候我叫你一声师尊，不高兴就叫你大哥咧！”
“哇靠，烈子你占我便宜啊。”神田京一及时阻止他乱改辈分的行为。
“谁是烈子？麦乱喊！还有，师尊要来你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是怎样，想偷偷和师尊见面不带我啊！”
风间烈语速惊人，给他一拳，又堪堪躲过回击，两人围着宫本总司转了好几圈。见打闹不止，他们师父不由微笑摇头，终于出手一边一个，把两个徒弟给抓了住。
“看来你和任飘渺相处得不错，还能有多余的心思和你师兄开玩笑。”
听了这话，风间烈抿住了唇，脑中浮现出一些画面，胃也跟着抽了好几下。“……什么嘛你也乱讲，我们哪里合得来？你是不知道，他——”
话到嘴边转了转，风间烈又不肯说了，宫本总司没有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早上和他的那场对手戏，你演得很好。”
“你看了？”风间烈顿了顿，“你那时候就来了？”
“没有，不过我刚才去看了录像，前面应对自如，后面的反应也很真实，”说到真实二字，宫本总司见他苍白的面色一下转青，略一推敲，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不过他并不直接点明，“能者为师，这段时间跟任飘渺多学一学，对你没坏处。”
能向影帝学习，自然不止是“没坏处”，但做师父的怎么会不了解风间烈的性格。他们师徒几个均不是趋炎附势之辈，而风间烈对任飘渺更有一种说不清的抵触，所以苦口婆心劝说他去向任飘渺请教，一来不会做，二来也无效，便只这样交代一两句就够了。
“……谁要跟他学哦，”话未落，风间烈就想起自己方才还在看任飘渺演戏的事，他赶忙插科打诨，摇头晃脑，然后一指神田京一，“你去，你是大师兄。”
神田京一抓住他的手指一折。“谢谢，我已经退出江湖多年了。”
“嘶……”
不甘吃亏的师弟抽回手，又有了较量的架势，但宫本总司一句话，就提前平息了战局。
“走吧，带我四处转转，晚上我就走了。”
“这么快？”风间烈眨了眨眼，有些诧异，“我还以为起码要留个三五天呢。”
“我是出公差，正好在这里转机，来看看你们，也不能耽误太久。”
风间烈撇了撇嘴，欲言又止，“好吧。”
“多大了，还舍不得师父了？”
“嘁，谁舍不得你了啊，我是想着本来可以宰你好几顿的。”
“听你师兄说，你饿了几天了？”
“啊，是。”
“那现在就去吃饭吧，几顿没机会，一顿还是可以的。”
一提到吃，那股蛰伏着的恶心感又猖狂地翻了起来，风间烈抚了抚胸口，觉得脚步有些不稳，但他不好直言，只能找个借口。“算了吧，这个点不是早饭不是午饭的，哪有什么吃的。”
“有啊，水底捞，就在那边，24小时营业。”神田京一大大咧咧往东面一指。
“……”
再提到火锅，风间烈的脸色是难看到了极点，那溜溜滑滑还会动的脑花又在他眼前跳了起来。他对着师父师兄摆摆手，三两步跑到最近的树旁，忍了又忍，终于没能憋住，俯下了身。“哕——”
宫本总司和神田京一对视一眼，随后上前给他拍背递纸。因他先前已经大吐了一场，这时吐出来的不过是一些清水，饶是知晓内情，但他吃的苦也是真实的，宫本总司叹了口气，道：
“拍了这样一场戏，从此就要绝食了吗。”
风间烈擦了擦嘴，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与憋屈，那本是一件小事，他不想在师父面前多说，大概因为这时身体疲惫，头晕无力，面对亲近的长辈，即便不大情愿，他还是道出了委屈。“他让我吃了生脑花，我一想到吃的就会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生食恶心，瞒着他这样做更是令人反感，难道那人是觉得他演技太差，差到必须用这种方式才能进行表演吗。
想到这里，之前在烧香前辈那边找到的一点自信就又消失殆尽了。
“你没吃，那脑花是他后来倒进去的，刚放下就被你捞出来了，否则怎么会那么生。”
“什么？”
“我跟神田一起看过了录像，你不信我们可以再去看一次。”
风间烈的头脑运转变慢了，一时没有理解宫本总司的话，但那好像是移走了杯中的弓影一般，明白了原是没有蛇，胃里的不适感也就自觉地消退了，只在心中还扎着一点芥蒂。
“……那又怎样，他看轻我在先，不和我商量就算了，事后也不解释，就眼睁睁看着我这么难受，连一句关心都没有，他也太蛮横了吧……”
说着说着，他的音量小了下去。是啊，真正蛮横又如何，任飘渺是什么身份地位，他风间烈又算什么，何况人家师出有名，是为了拍出好戏，要怎么做，难道还得纡尊降贵先来征得他的同意吗。
“你怎么知道他是小看你呢，”宫本总司望着徒弟矛盾纠结的脸，不知是不是在帮任飘渺说好话，“他向来都有导演的特权，不会对任何人解释他的做法，多年前开始便是这样。假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单独和你一个人说明，难免惹来注目，你背后无权无势，得到了特殊对待，明天的新闻会是什么样，舆论又会让资本做出什么决定，谁也无法保证。”
“可……”风间烈咬着唇，师父言尽于此，他心里自是清楚这些道理的，却还想挣扎两下，似是不肯轻易对任飘渺低头。
“他有分寸，不是那种为了拍戏不择手段的人，这点你放心。而且，以后应该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宫本总司继续宽慰道，最后一句倒是有点故弄玄虚的高深。
风间烈没能咂摸出这份高深背后的含义，他只是放弃了挣扎，转头看看师父，又看了看师兄。神田京一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也一样不知道是想表达什么。
“喔，这是你说的，要是下回我再受了欺负，你可要马上飞过来帮我跟任飘渺打一架！”既然想不通，风间烈只好摸摸脸不再想了，他的语气恢复轻松，又开始说些不着边际的疯话。
“嗯，一定帮，一定打，”宫本总司笑了一声，“或者为师现在先传授你几招，我没赶到的时候你可以先对付他，怎么样，学不学？”
“多讲的，当然学啊！”
“那就先去吃饭。”
“啊？”
“走走，水底捞去。”
神田京一趁机架起他一条胳膊，像个绑匪似的带着他往火锅店跑。风间烈眼花无力，头重脚轻，一点跟不上他的极速，半边身子被拽着又甩不开，于是没几下两人就又开始了吵闹。
“喂，喂，等一下，慢点！走太快了……师尊你管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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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3-09-18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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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当晚八点一刻，风间烈走出了酒店房间。
他走出自己的房间，低头贴着墙边前行，还戴上了口罩墨镜和帽子，与小贼或狗仔只有一线之差。而他也做贼心虚般没有搭乘电梯，在七拐八弯之后，他溜进了紧急出口的楼道内，再往上爬了一层半，便到了另一条走廊里。
“什么嘛，这个臭师尊，真是为老不尊！”风间烈嘟囔着，一边凑近去看房门号，“骗我，耍我，不负责任……靠北，到底住在哪里啊，怎么还没到。”
这层都是三套间房，所以房距不小，加上墨镜影响了视力，风间烈磨蹭了两分钟，才找到了他要去的那一间。然而站定之后，他又迟疑着不肯动了。
白天他以为宫本总司只是顺着开玩笑，没想到他真给他支了一个大招——今晚就去向任飘渺讨教。
“是师父让我来的，不是我想来的，是师父强迫我来的，我是一点嘛都不愿意的。”他不停地念着，好似是抗拒到了极点，也不知道宫本总司是怎么劝服他的。又过了几分钟，等他做好了基本的心理建设，才伸手摘掉了帽子，取下了墨镜。
“你是什么人。”
背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风间烈一手拎着眼镜，一手抓着软帽，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被来人扣住肩膀按在了门板上。
“唔！——放、放开……我是……”他听出了来者是谁，痛呼过后，却是有些讲不出自己的名字，“我、我走错房门了，你先放开……”
口罩还严严实实挂在他脸上，话音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头发也被帽子弄乱了，不知是这身打扮让他捂出了汗，还是这时紧张到全身发热，似乎都能看见他头顶冒出来的蒸汽。
乳臭未干的小子。任飘渺作出了评价，并大发慈悲松了手。其实他认出了他，只不过看到他这副模样，便是自然地施展身手，陪他演了演这拿贼的好戏。
被挟持的压力一松，风间烈大大地喘了口气，口罩随着他的呼吸印出了形状。他不知道对方的心思，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继续狡辩，余光一瞥，就见一只手朝他脸侧伸了过来。
风间烈要躲，然而发现自己居然被这人困在了身前，他大骇，脑中所有的理由都成了碎片，随着任飘渺的靠近，他连动都不会动了。而那只体温略低的手掌在他耳畔一勾，就把他的口罩给扯了下来，距离太近，呼出的热气或许沾上了任飘渺的皮肤。
风间烈怔怔地看着对方的手，他的手像常年覆雪的高山，骨骼为山脊，皮肤为冰雪，如鬼斧神工，浑然天成。他的吐息不能消冰融雪，又看到自己用过的口罩落在任飘渺的指间，他再次一惊，即刻抬头去看他的脸，还好，他并没表现出不悦或弃嫌。
“是你，”任飘渺亦不知道这短短几秒内，风间烈的内心都经历了些什么，他直起身，没有随手丢掉那只口罩，也没把他之前的借口当回事，“你来做什么。”
“我……师父让我来找你。”
话一出口，风间烈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他表情纠结，让任飘渺觉得有点好笑。
“宫本总司走了？”
“……是，他让我代他向你问个好。”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迫，既然已经坦白了，风间烈也就不再畏畏缩缩，干脆挺直腰杆仰起了头。但马上他又意识到，原来任飘渺早就知道他和宫本总司是师徒了。
那他进了组之后一直没去跟他打招呼，甚至话都没怎么说过，早上被人家扶了一下还不大领情，该不会被记恨上，怪他不懂礼貌，不尊重前辈吧。
“他难得来一趟，都知道和我打个招呼，进组这么久，你就没想过吗。”
……果然被记恨了！
“我、我看您太忙，怕贸然打扰了您。”风间烈挤出一个谄媚假笑，当下只想逃走，但任飘渺没给他逃的机会，刷卡开门将人一起带入房间，不过是眨眼之间的工夫。
“站在外面说话不好。”他道。
风间烈心想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啊，他还紧紧抓着自己的帽子墨镜，毛线帽被他揉成了一团，墨镜腿也快被他捏断了。直到看见任飘渺把那只口罩扔进垃圾桶后，风间烈才莫名松了口气。他把东西放在玄关处，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朝对方走近了些。
算了，我就来这一次，虽然师尊让我学，他肯不肯教还难说呢，要是不肯，林北马上就走噢。他这样想着，无形中给了自己一点留下的勇气。
这间房的确不差，他们站在客厅，西南角设有一个开放式的小厨房，左右两边的走廊各自通向书房和卧室，虽然拍摄地附近的酒店条件，比不得旅游景区内一些极尽奢靡享受的所在，但眼下住他一个，也是足够了。
“你的经纪人呢，怎么不在？”风间烈习惯性打量了一番周围环境，最后选中了靠窗的单人椅，准备坐下。
“他住在楼下，现在不需要他。”
任飘渺也站在落地窗边，凝视着风间烈，后者不禁腹诽差别待遇，这么大的房间他一个人住，而他就要和神田京一睡同一间。咖位不够的小演员还在东看西瞄，暂且没注意到影帝的视线，等屁股沾到座位，他一抬头就对上了任飘渺的目光。
如此僵持两秒，风间烈只觉浑身都不自在了，一瞬的犹豫后，他还是离开椅面站了起来。
“你想坐这里啊？我乱坐的，不知道这是你的宝座。”他又开始口不择言。
任飘渺没接他这话。“刚才还用的‘您’，怎么又变成‘你’了。”
风间烈头皮发麻，暗骂他摆架子规矩多，可是他本来也得先低头服软，不然连请教的门都没有。
“……是我的错，我不该目无尊长，您是名声赫赫的大前辈，跟我师父也是旧识，我早就该主动来问好的。能和您演这部戏是我三生之幸，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为了电影，多多海涵。”
他这些话说的一半真一半假，最真的大概是“为了电影”四个字。任飘渺不介意他话里的几分阴阳怪气，那四个字也是他所看重的，因而为了电影，他也一点头，海涵了面前的人。
“还有，可能你不会在乎，不过今天那场戏……刚拍完的时候，我很恨你。”风间烈斟酌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恨？或许你想说的是讨厌。”
风间烈没有解释，只是继续道：“其实我知道自己恨得不对，你是怕我演不好，为了增加真实感才那样做的。我该感谢你，因为就连师父都觉得那场戏演得不错。”
任飘渺看着他，眸中没有冷意，只是淡淡地看着。风间烈还杵在原地，双手在说话时偶尔会小幅度地比划几下，他站在那儿，可能是被他吓得不敢再坐了，也可能是他把话说完之后就打算离开。
想到这里，任飘渺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门口，他记得自己锁了门，虽然假如对方真要走，也只能多延迟半秒罢了。
“后来师父告诉我，我没有真的吃下……那个东西，又和我说了一些关于你以前拍戏时的风格习惯，”风间烈挠了挠蓬乱头发，“总之，对不住，是我小肚鸡肠，我不该在这件事上恨你。”
说完他低下头，态度比之前要诚恳太多。说来也怪，开始宫本总司让他向任飘渺说明这件事并认个错时，他还惊诧得难以接受，但真说出口了，他反而感到轻松，毕竟那虽是一件小事，却也不是件愉快的事，有时候偏偏就是一件不愉快的小事，会让双方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又演变成无意义的介怀。
“嗯，”任飘渺的回应还是不咸不淡，并在几秒后另起了话头，“你晚上还有什么安排。”
“啊？我没有安排。”
任飘渺又嗯了声，“剧本背了吗。”
“背了。”一问一答，风间烈显得很是老实，又有点迷茫。
然后他们就开始走戏了。
这似乎很突然，又确实很合理，风间烈看着电动窗帘缓缓合上，将落地窗完全遮了住，俶尔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好似他和任飘渺在这里，做什么，待多久，都不会受到任何限制。
他悄悄地掐了自己一把，很痛，不是在做梦。可任飘渺怎么会二话不说，主动就满足了他未曾讲出口的请求呢。
当然，此刻他已经没空考虑其他事情了，连准备工作都已做好，下一刻他必须要入戏。
他们要练的，是在还珠楼被多方围攻、死伤惨重之际，温皇和剑无极两个人杀出重围，夜间藏在山洞中躲避追杀的这一场。因着生死与共，他们第一回交了心，这也是二人关系重要且重大的转折点之一。
此时的百里潇湘已经死了，身为叛徒，他先于敌人第一个被温皇了结了性命；尚有重伤的酆都月被凤蝶带走，下落不明；而温皇和剑无极即便还能抵抗，也是强弩之末，危在旦夕。高高在上、坚不可摧的还珠楼在顷刻间破碎，或许大仇即将得报，但剑无极却没有什么喜悦之意。
不是因为他同样会死，而是……
“是吾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剑无极闻声抬头，温皇的药瓶就已抛了过来。他握着瓶子，下意识答了句自己来，接着才想起自己许多伤落在背上。于是他抿了抿唇，想要收回那句话，但见温皇坐在原地闭目养神，面无血色，形容狼狈，心下不免更沉，没有再开口。
——若他当机立断抛下自己，又何至于此，甚至，他身上的数道刀伤创口，都是为了替他解围才受的。
温皇救了他，无论缘由为何，他总归是救了他。
山洞里阴冷湿寒，教他想起了当初温皇关他的那间屋子，可那屋子比这里又强了数倍，而现今不止他一个，还有还珠楼主在旁。神蛊温皇，何等的人物，竟然沦落到了亡命天涯的地步。不知是感同身受，狐死兔悲，还是出于别的原因，剑无极深吸了口气，强压下一点落泪的欲望，爬起来缓缓挪向了对面。
“怎样了？”温皇睁开眼，带有一丝警戒地扫过了四周。
“不要……咳，不要紧张，”剑无极的嗓子有些哑了，他再轻咳了几声，“没人追来，我先给你上药。”
“主动关心吾，是怕吾死了，你也活不了？”楼主大人笑了一声，随即放松了戒备。
这话倒是没错，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两人齐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这么有本事，不会死的。”
剑无极跪坐在他身侧，小心地帮他解去衣衫，然后将药粉一一涂抹在伤口上。药是温皇自制的神药，血很快就止住了，只是有的伤口砍得太深，看着吓人，剑无极眉头紧锁，又给它们再敷了一层。
“省着点，没多少了，你的伤口还没用。”
温皇的声音多了两分疲倦，和平日里他午睡醒来时的倦不同，这样的疲态让他显得更像是个人，而不是一头冷血的怪物，剑无极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也许没有任何人见过。
“……安怎，你也主动关心起我来了，是不想我死啊？放心，我伤得比你轻多了，别以为你说这几句话，碰到敌人就能躲在后面不出力了啊。关心抵关心，我们不过是扯平了。”
剑无极故作轻松地说着，他坚持给那些可怖的伤做完了二次处理，瓶内药粉果然所剩不多。随后他把它塞回温皇手中，再扬了扬下巴。
“不是扯平了吗，还要吾伺候你？”
“给你一个让我欠债的机会，不愿意哦？”
“哈，”温皇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乐意至极。”
他伸手把剑无极按近一些，果真给他上起了药。动作是难得的温和，两人身躯紧贴，在这寒冷中因彼此而得到了少许温暖。这让剑无极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兄弟，想起了师尊，想起了族内家中的所有人。
然而最后，眼前只剩下了一把大火，和不尽的血光，还有那进行屠戮的罪魁元凶。
神蛊温皇，还珠楼主，身边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与他有灭族之仇呢。
“哭什么，有这么疼吗。”
“……谁哭了，是你眼瞎。”这话带着浓厚的鼻音，全然没有说服力。
“娇气。”
温皇无声笑了笑，将最后一点药粉用了个干净。他是会判断伤势的，所以剑无极的大小伤口基本都得到了妥善处置，那药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上完了，还舍不得起来？”
为了那点热意，剑无极的确是还赖在温皇身上没动。他张了张嘴，说我们这样靠着也挺好，活就活着，死就一起死。
“刚才不是还说，吾有本事，死不了吗？”
“是……你有本事，”剑无极把后脑枕在温皇的左肩上，他仰着头，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去看对方，“我有时候，很多时候，真的好恨你。”
“恨？或许你想说的是讨厌。”任飘渺改了台词，原本不过是“为什么”三个字。
风间烈维持着那样的姿势，看得最清楚的便是他纤长浓密的睫毛。所谓的准备工作是两人各自灌了一杯威士忌，现下酒力催化，酒气翻涌，酒意上头，他盯着他的眼，也笑了声，乖乖地点了头。
“是，没错，是讨厌。我讨厌你，你明知是那几个人的问题，却要罚我，关我，饿着我，还骗我吃人脑……”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些，毛茸茸的脑袋蹭得温皇倒不知是痒还是痛了。“你也讨厌我，不是吗，为什么又要教我剑法，是为了让我做一枚有用的棋子吗？”
温皇不置可否。
“酆都月倒下了，百里潇湘显然是居心叵测，你不直接拔除他，反而把我拉上来，又让他联合敌人灭了还珠楼，到了现在的境地，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见他不说话，剑无极则是愈发起劲了。他觉得很冷，从头冷到了脚，而说点什么，似是能够分散他的注意力，好让他不那样冷。
“你为什么救我，为什么要管我，你不是无所不能吗，你可是断情绝义的还珠楼主，为什么，你可以全身而退的。”
但无关紧要的讨厌，没有回应的疑惑，不能宣泄的仇恨，又使得剑无极心中逐渐沮丧，意识跟着也混沌起来。
“神蛊温皇，你哑巴了？怎么，连一句话都答不上来。”他再开口，语气虚弱了许多，语速也变慢了。温皇这时才探了探他的额头，意料之中，他发烧了。
“别说话，留点体力。”
剑无极闭了闭眼，他在混沌中只觉自己被分为了两半，一半叫嚣着要趁此机会杀了神蛊温皇，以报血仇，另一半则是焦急阻拦，叫他不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背信弃义，失去更多。
信义，情谊，这些东西，温皇本来是没有的，所以他是人人憎恶的怪物，可此时此刻，他的所作所为都说明他有了血肉，有了信义，有了情谊，如果剑无极要利用他的血肉来报仇，那么怪物就成了他自己。
他不想他死去，最起码在这一刻，他不会让他死去。
“神蛊温皇。”良久，剑无极又开了口，他发现自己正被温皇抱在怀中，难怪，不像之前那样冷了。
“嗯？”
“你不会死吧……”
他吃力地抬起眼，不知道自己烫得像一块碳，而神蛊温皇对上他的视线，片刻后微笑着摇了摇头，作出保证。
“决不。”
“好。”
风间烈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身旁一空，任飘渺收回了环抱着他的手臂。
“不用说‘好’，说了显得太满，好像只有爱，没有恨了。”他道。
“哦……不对不对，什么爱恨，他们、他们是仇人兼师徒啊！”对于这两个字，风间烈后知后觉红了脸。
任飘渺像看一个不成器的晚辈一样瞥了他一眼。“是仇人，自然有恨，是师徒，为何不能敬爱。”
“……是，是，敬爱，很敬。”风间烈脸更红了，也对自己那狭隘的思想有些惭愧。
“不过，如今的时代不同了，审查太严，舆论太多，思维变得局限，也属正常。”
没想到任飘渺又补上了一句，像是在为他开脱一样。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又或是刚刚的戏让他受了影响，风间烈忽地觉得眼前的任飘渺好像不那么讨厌了，而人不讨厌，那些话语也就只有话语本身的意思，不夹带着冷嘲热讽与高人一等，同样也不讨厌。
于是他摸摸鼻尖，应了一声，承下了他的好意。
“演得不算差，但不够，”任飘渺再度开口，大抵酒对他来说也起了些微作用，让他不吝赐教，“明天晚上再过来对一遍。”
“啊？哦，哦。”
“记住刚才的感觉，明晚不会喝酒。”
风间烈连连点头，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去吧。”任飘渺不管他听没听，话已说完，他当即下了逐客令。
风间烈得了令，老老实实走向了门口，看起来意识尚存。他拨弄了半天才打开门栓，而就在他要踏出房门之时，听得任飘渺最后道：
“掌控角色，不是要你变成角色。”
风间烈顿了半秒，又哦了一声，并替他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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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覺菲才寡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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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

4樓發表於: 2023-09-18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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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风间烈离开后，任飘渺给宫本总司打了电话。宫本总司尚在飞机上，没有接，所以他又改为发消息。消息内容简短明了，只有“可以”二字，随后他也丢开手机，没再理会任何讯息。
而懵懵懂懂得到了指点的风间烈，在回到自己房间后，仍处在一种巨大的恍惚中。他躺在床上，头脑放空，却听得到神田京一在卫生间讲电话，想必那一边是衣川紫。
等这部戏拍完，要给师兄放个长假。他想。
然而想到了戏，风间烈就不免回想起了今晚，想起任飘渺。他说他表现得比想象中好，也并没有毫不留情地列出他的不好，甚至还让他明晚再去……
风间烈忽然犹豫了，毕竟今天是答应了师父，他才会去找任飘渺。如果让他自己选，是绝对不想跟任飘渺有什么牵扯的。但明晚见面是对方的提议，要是他爽约，岂非不识抬举？
任飘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做这些事，说这些话，是真的高看了他一眼，还是单纯给他师父面子？
不，都不会是，肯定不是。自己那点斤两怎么可能入得了堂堂影帝的眼，再者，成王败寇，他又有什么必要给宫本总司面子呢。风间烈使劲摇摇头，在被子里来回滚了两圈。
何况那年的影帝之位虽是他当选，迎接他的却是被雪藏的下场，在巅峰时期陨落，难道就不会迁怒于对手吗。哪怕到现在，任飘渺若是迁怒于作为对手徒弟的他，也是人之常情，能够理解，正如他也因他师父的寥落，而怨恨着任飘渺一样。
但既然有怨，既然憎恨，又为什么要纠扯缠夹，乃至施恩布德？
“你也应该讨厌我的，不是吗，”风间烈心头涌起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等神田京一挂断电话，出来就看见风间烈直直躺着，双眼失神。他吓了一跳，立刻过去摸他的额头手脚。风间烈正陷在千百心绪中，乍然被摸，更是吓了一跳，他大喊一声做什么，就抱着被子弹了起来。
“虽然我英俊潇洒，你近水楼台，不过也完全没可能得到我的人和心！”
神田京一瞬间气结。“神经病！”
“反弹，”风间烈重新躺好，“向嫂子汇报完情况了？”
“嗯。”
神田京一下意识要说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但他马上想起师父的嘱托，不能主动问他，万一激起他的逆反心，不肯去学就麻烦了，于是他硬生生把话咽回去，改说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什么。
“不用，不饿，”他摇头，“我在任飘渺那里喝了点酒，胃里还很胀。”
“啊？”他师兄惊讶瞪眼，“进展也太快了吧，没失身吧？”
他说着，伸手要去掀风间烈的盖被。风间烈使用连环掌将他打远一些，并且大骂：“神经病啊！”
“反弹。”神田京一不落下风，在战场边缘反复横跳，试图再次接近。
目前风间烈在体力上确实要逊于神田京一，攻守一阵之后，他识时务地选择和谈。“他让我明晚还过去。”
“真的？看来你们处得挺好啊！”嗅到了八卦的气息，做师兄的也立即停了手。
“没什么好不好的，就……还行吧，”风间烈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不说，“哎我问你，你以前接触过任飘渺吗，他到底……那年，师父和他的角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听说有黑幕，是……是真的吗。”
他问到最后，语气中多了几分迟疑。那年他才二十一岁，因专注备考，对许多事都疏于关注，尽管最后他如愿考到了宫本总司门下，同时得到的却是对方退出影视界的噩耗。至于退出的原因，他听到的版本一直都是任飘渺用了手段，胜之不武，又怕他东山再起超过自己，于是联合背后的靠山落井下石，叫他再不得翻身。
风间烈实在不能接受，不接受如神一般的师尊竟在一夜之间落入凡尘；更不能容忍，不容忍这些害透了他的诡计阴谋，和踩着他的人如愿地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虽然那人本就已经身在云巅。
他向来不在人前提到这些事，尤其是在师父和师兄面前，只是暗自拼命，誓要胜过任飘渺。对于这份争强好胜的心，他倒是从来没有掩饰过，不知情的只会认为他像无数个熬不出头的年轻人一样，把任飘渺这样的影帝当作奋斗目标，也想爬上那样的高位。并没有人会知晓，他纯粹是为了扭转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不公，为了替他师父争一口气，才在心中埋下了一个难以消去的执念。
然而此时他破了例，他心下有了怀疑，也向师兄提了问，好似是在期待一个不一样的答案。也不知是因这五年来，残酷现实将他尖锐至极的芒刺磨平了些，还是今夜这一杯酒，一场戏，醺得他有些软了，才会有此一举。
任飘渺真是那样的人吗？
他问了，神田京一却是没有答。他只是看着他，想到了更久之前的事。
神田京一比风间烈大几岁，是宫本总司带的第一届研究生，跟着师父，按理说应该有不少机会见到任飘渺，对当年的事也该是更加清楚的。
当时的宫本总司在影视圈炙手可热，亦是唯一一个与任飘渺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的演员。作为他的学生，彼时的神田京一受到了许多关照，跻身于天之骄子的行列，满可以说是前途无量。只不过世事难料，这骄得时间没有多长，五年前那届天马奖的最佳男主角最终还是落到了任飘渺头上，这是资本的抉择，也代表了市场的需要。
无论是谁，再怎么独一无二，惊才绝艳，也都只是面向市场的商品，如果不能被大众喜爱，不能为资本牟利，便会被抛弃淘汰，直至彻底遗忘。
任飘渺，宫本总司，他们这样的天才都不可能愿意成为这种商品。因而即便在奖项上有胜负，却也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
但他们两人的决定，也让他们都没有成为输家。
“干嘛不说话，”风间烈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算咯，我就是随口一问，又不是真的感兴趣。”
“此地无银三百两，”神田京一回过神，抓住他的手塞进被子里，“你睡觉吧。”
“放屁！谁此地无银了！”他又把手拿出来，并送上一个中指。
“喔，谁激动就是谁咯，我可没指名道姓。”
“你！”
风间烈正要使出扣工资的杀手锏，还没说出口，就被神田京一的话给堵了回去。
“其实你要是想知道当年的事，为什么不去问任飘渺本人呢？”
“什……”
“反正你今天去见过他了，明天他又约了你，你也是要去的。趁着机会问问，不是正好？”
“我还没想好去不去呢！”
“少拿乔，出门在外，脸皮厚点吃得开，扭扭捏捏就要悲哀啦。”
风间烈隔着被子蹬了他一脚。“你厚脸皮大王！你才悲哀！”
“随你，话放这儿了，有没有道理你自己想吧。”做师兄的灵巧躲开，因略胜一局，他心情大好地又进了卫生间。
“……尿频尿急，小心肾虚。”风间烈嘴上还不肯认输，他小声地嘟囔着，但焦躁的心也随着对方的话语慢慢平静了下来。
——见面就见面咯，怎样，是他求我去的，而且我也刚好有事情想问他，怕什么。
风间烈反复地想，终于在进入梦乡前劝服了自己。
第二天早上，风间烈发现自己舌头边缘起了个泡，不仔细看找不见在哪儿，但一说话就能牵起一阵撕扯的痛。他站在镜子前张嘴伸舌，心想应该是几天没吃东西，昨天一下口味太重，才激得上了火。
没有轻易能消下去的火，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把嘴闭拢，只祈祷疼痛不会影响今天的表演。
收拾完毕，他照例提前到达了片场。一踏进地方，风间烈就觉得今日的氛围隐隐有些不同，等进入化妆间后，他才明白了大家脸上洋溢的喜意是从何而来的。
这个和尚庙一样的剧组，总算迎来了女主角。
“冽小姐早啊。”风间烈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他也很高兴，高兴到似乎舌头都不那么疼了。
“早，”她点了点头，“叫我凤蝶。”
“知道知道，要尽快进入状态是吧。”
风间烈摆了摆手，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看起来很是默契。两人之前合作过一部电视剧，虽然演的是男二女二，但正因为不是主角，剧情顺利美满，便也掀起过一场甜蜜风浪，称得上是荧幕佳侣。尽管私下没什么往来，这位冽小姐的为人与性格独树一帜，彼此想法多是接近，且二人都是劳形苦心的体验派，所以称得上是一拍即合，君子之交。
即便她和任飘渺关系不错，也不妨碍风间烈欣赏她。
“我以为你下午才到。”风间烈又开了口，这时化妆师已经走来，他微微仰头，任由对方在自己脸上刷粉抹彩。
“上一部杀青了，这边已经耽误了几天，我不想再拖。”她淡淡说着，造型师正在打理她的高马尾。
“大明星，大忙人。”他揶揄道。
“不欢迎我来？”
“哪敢啊，热烈欢迎还来不及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而对上两句台词，调整状态。由于冽小姐的提前到来，拍摄顺序也稍做了调整。当得知要把自己和她的戏份提到第一场，后面紧接着就是还珠楼几人的群戏时，风间烈的脸色微微一变。
“怎么，不想被他看？”
被精准地戳破心事，心里跟着一紧，他开始瞎扯。“……怎会，他又不是你爸，我才不怕呢。”
这是之前那部电视剧里的桥段，男二女二约会后到了女方家楼下，吻别时恰好被女二父亲撞见，父亲女婿天生水火不容，于是男二挨了结结实实的一顿打。
听到此答，冽小姐却只是笑了笑。“没说你怕。”
“他不见得会来这么早吧，”风间烈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强装无事地照了照镜子，“说不定他也没兴趣看，也许他要做他的准备。”
冽小姐没接话，仁慈地不戳破他的幻想。
而幻想果不其然是幻想，走入片场后，就见任飘渺已坐在了导演旁边。他穿着温皇那套文人装，假发倒还没有戴上，少了斯文的伪装，冷如霜雪，让他更像一个上位者，只要往那儿一坐，所有人便得俯首称臣。
虽然的确不想他来监工，可这也由不得风间烈，短暂犹豫后，他还是走到对方面前打了个招呼。任飘渺本在和导演说话，这时看他一眼，也点头回应，两人的关系似乎仍是不甚熟悉。
不熟悉就不熟悉，风间烈没有在众人面前示好或讨好的意愿。接下来就是常规流程，导演讲戏，他跟冽小姐大致走了一遍，一切就绪，便可以开拍了。
这一场的剧情是凤蝶劝剑无极放下仇恨，希望他可以跟自己一起离开还珠楼，远离江湖纷争，去过新的生活。虽然电影主打的是双男主，但也不是真的没有女主，只不过凤蝶的戏份确实不多，点到为止的情感，也多半是起推动情节的作用。平心而论，男女主的爱情线含蓄又突然，真比不上两个男主之间的纠葛来得深刻。
这一段算是屈指可数正儿八经的感情戏，在经历了还珠楼的清理门户与重组后，两人日渐生情，本是携手退隐的最佳时机，只可惜眼下剑无极心中依旧执迷挣扎，没能答应凤蝶，错过了此生仅有一次的新生机会。
卧房内。
凤蝶正一圈圈地替剑无极解着头上的绷带，绷带上沾着暗沉的血渍，血液干涸，让布料也变得硬挺粗糙。
“嗯，结痂了，不必再包着了。”
“多谢，其他地方估计也好得差不多了，我……自己来就好。”剑无极难得有些羞赧，虽是说着自己来，但一双眼却是期待着对方还会继续帮忙。
“你自己能行？”凤蝶显然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也是，男女授受不亲，既然你这样坚持，就自己拆……”
“亲的亲的，哪有什么不亲！”剑无极着急了，不敢再欲擒故纵，恨不得当场要作西子柔弱状，倒进凤蝶的怀里才好，“我、我弄错了，一个人可能还是不太行。”
见状凤蝶不由莞尔，说实话，在她照顾他的这段日子里，的确也没想过什么男女有别，好像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本该如此，现在才来想合不合礼数，实在太晚。
很快，剑无极脱去了上衣，红着脸背对她。凤蝶扯开绷带末端打着的结，狰狞伤口就逐渐显露了出来。
“这里还没好，可能是太深了，我还是再给你上药包一下吧。”她皱了皱眉，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剑无极巴不得伤口不恢复，他笑了几声，“都听少楼主的。”
他先前一直叫她“少楼主”，接触多了就是“凤姑娘”，这段日子两人关系突飞猛进，称呼也跟着变成了“凤蝶”，忽然回到最初的叫法，反而增添了一点暧昧情愫。
虽说江湖儿女敢爱敢恨，到底也是情窦初开，不说凤蝶心中甘甜，这样自然流露出的心意，就是剑无极自己也被甜得吓了一跳。
他原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感受和拥有爱了。
“真的都听我的？”凤蝶轻咳一声，用指腹推开药粉，将那道刀伤给盖住。
“那当然，不听你的听谁的。”
“其它的事也一样？”
剑无极不假思索，继续点头。“一样，都一样。”
凤蝶抿了抿唇，却是少见地有了优柔模样。“那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什么？走去哪里？”剑无极愣了愣，一下没理解她的意思。
“我们离开还珠楼吧，”凤蝶比他更快恢复常态，“离开这里，放下从前的一切，好吗。”
剑无极缓缓转身，对上了凤蝶的眼眸。心中好几个念头一齐涌上，但他分不清孰轻孰重，孰对孰错。
“你来还珠楼是为了报仇的，对吗？但事到如今经历过生死，死里逃生，你觉得仇恨还有那么重要吗。”
“……”
“因为冤仇，百里潇湘背叛了我们，却立刻自食苦果，死在所有人之前。如果能料到这样的结局，他会不会后悔，会不会选择另一条路呢。”
“……”
“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你现在学会了楼主的剑法，也有我……我会陪在你身边，我们安稳地过下去，过一生，不是最好的吗？”
“……”
“并非是我不相信你的能力，可倘若复仇会让你陷入险境，丢失性命，哪怕只有极小的可能，我也不愿你去冒险。”
“……”
“剑无极，没有什么仇是放不下的，那些你想为其报仇的人，必然也和我想法一样，现今……你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凤蝶，”剑无极满眼苦涩，终于开口打断，他扯了扯嘴角，喉咙发紧，“这不一样……百里潇湘，和我的仇，不一样。”
但他不能说为什么不一样。
于是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在敷衍，苍白的，没有一点说服力。凤蝶凝视着他，他也只能垂着眼，不敢与之对视。剑无极的模样是很俊秀的，俊秀中又流露出一点矜贵，他笑起来的时候和许多少年剑客无异，潇洒、自信、风流，可更多时候——就像现在——却被忧郁缠绕，上天在他的贵气与傲骨上洒下落魄和萧索，相互矛盾，又完美地合而为一。这样的脸，这样的气质，放在他这么个人、这么个身份上，实属有些错位。
然而也许他今时今日的境况，本就是一场大错酿成的，也非得由他去了结这个错，才能让一切回到正途上来。
“看来，这个仇你是一定要报了？”
凤蝶倏然抬手，捧住了剑无极的脸，二人相隔太近，如果不是接下来对方所说的话，剑无极甚至以为她是要吻他。
“那我陪你。一起杀了你的仇人之后，我们就走，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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