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19 【人天】非常君×天迹||梦蝴蝶

復制鏈接 | 瀏覽器收藏

richael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110160
精華: 0
發帖: 33
威望: 1 點
銀兩: 272 兩
蓮花: 100 朵
本命: 谈无欲
王道: 奉天逍遥
牆頭: 素
配偶: 同担欢迎
座右銘:
注冊時間: 2019-05-16
最後登錄: 2024-10-07

鮮花(6)

樓主發表於: 2023-11-19 13:17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1.19 【人天】非常君×天迹||梦蝴蝶

旧文补档，正文1w3，番外未公开，本来是想给CP茵小册子的事已至此先补档吧

頂端

richael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6)

1樓發表於: 2023-11-19 13:2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

非常君迈入窈窈之冥，身后石门随即关上，两侧之余两扇窄窗透入淡淡的光。
桌旁的青年将他打量个遍，走过来对他伸出手：“那你一定就是人觉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玉逍遥，也就是天迹了。”
非常君友好地握了握他的手，此时的非常君还矮他半头，就连手掌也小一圈。
他礼貌寒暄道：“人觉，非常君。”
“那间屋里住的是地冥，他来得比你早些。”天迹指向远处，一扇石门紧闭。紧接着他扯动非常君的袖子，小声说，“我看啊，他有些死人脸，来的时候连招呼都不打的。”
“只是生分罢，你我也是初识。”非常君宽慰他。
天迹倒是个宽心肠的，揽着他的肩膀拍拍，道：“是啊，不过你我三人要在此处修行许久，诸多琐事，还需要好友海涵啊。”
他将那二字在嘴中复又咀嚼了一遍，重重道：“海涵，好友。”

窈窈之冥幽暗少光，捉摸不透建造者的想法，到夜晚只依赖四方烛台点亮室内，暗黄光晕让人昏昏入睡。
除了每日惯例前来读个晨训外，地冥很少同他们一起生活。机械般的生活日复一日，也因此他们二人更相熟了些。
很快人觉发现这二位同修都不大正常。若说地冥是个寡言少语怪脾气的主，整日覆面，言语犀利，借天迹的话讲颇有点死人脸，忒难相与。那玉逍遥便可以称之为多动，读个书的功夫都坐不得住，一会儿摸摸桌子，一会儿又嫌光暗，跑去亮窗下头，再不然就是嘴巴闲不得，不是要吃东西便是要找个人搭话。
地冥往往是瞧他一眼，置之不理，拎着书册回屋打坐，只剩下自己与天迹在这中室里，天迹的目光慢慢地便落在了自己身上。
非常君翻过一页，微微抬眸，问：“怎么，书不好读么，好友这般无趣。”
他见终于有人接话了，抖抖手中的书，丢在一边：“不是啊，我看完了。”
捻书页的手一顿。非常君和他看的是同一本书，今日头一回拿到，才多大会儿他就翻遍了？
人觉非常君叹了口气，道：“不妨再通读一遍，细细品解。”
天迹摇头道：“我已经背下来了。”
说罢竟枕着手臂，闭目背出了第一章，一气呵成，流水般顺畅，还当真是过目不忘的本事。
侧耳的人暗暗感慨，待他背诵完毕夸道：“好友果然天资过人，让非常君长了眼见。”
“好友说的太过了，只是我记性比较好。有幸忝列玄黄三乘，想来二位好友也必有过人之姿。”天迹瞧得出他读书的速度虽然慢，可每页细细研读，对书中的内容力求明尚夙达，道，“好友心思缜密，等你这一遍读完，我猜也不需第二遍了吧。”
非常君也不客套，含笑收下他的称赞。
“好友觉得如何？”
非常君从书中抬眼，问道：“好友所指又是何，先圣经典，不该由我等妄自评议。”
“欸，只是问你读到了什么，何必拘谨？”天迹似是不拘束，晃着脑袋抖抖书页。
“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他闭眼，书中字符缓缓浮现于眼前，“世事动荡，秽浊难涤，王公大人不能器之，所以先生寄托自由于精神中，如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再无拘束，才有了此开篇。”
“同修路上，还需好友多多担待。我等尚是‘有所待’之凡体肉躯，纵然能理会抛却身诸尘杂追求自由的道理，然实践之路漫漫，仍待吾等上下而求索啊。”
天迹答道：“那是自然，圣人无名，实乃高不可及之境界，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领悟。”
非常君缓缓道：“不过其所要求的无己、无功、无名三项，我们却已是占了两项。”
这话听得天迹来了兴趣，歪着头问他：“此话怎讲？”
“你我三人困居一隅，无功，也无名啊。”非常君以书掩面，笑道。
天迹听罢也是哈哈大笑，道好友原来也会说笑。非常君坦然，哪里单单是说笑呢，是笑话，亦是实话。
面子上风光收尽，落得三乘美名，谁不是被圈居在这一处石室，不知明朝为几何呢。
“对了好友，你来此颇费了些时日，莫非是从苦境过来的？”
“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起这些，”非常君顿了顿，犹豫着回答，“是。”
天迹顿时眉开眼笑道：“实不相瞒，我亦是苦境中人。只不过我很久前就拜入了仙门，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曾回去过了。苦境现在如何，好友家住何方？说不定日后会有我登门拜访的机会。”
非常君低下了头，手指拨弄着书角，平整的书页被他弄得卷起：“听好友之意，地冥好友不是自苦境来？”
“他倒是没说，恐怕也不乐于与我们共享。不过我想好友依你的个性，大概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只恐怕你惊诧于我来自何处，又是怎样苟活至今，非常君暗自腹诽道。苦境一词自旁人嘴里说出，颇引人遐想，似乎唇齿间都多了缱绻，成了不胜美好的代名词。而未曾造访过的境地，在非常君看来，不过是滋生幻梦的温床，不值得多言。
一寸见方的地方，天地人三位性子各异，却能偏安一隅，忆来着实令人唏嘘。

中室的墙上有扇小窗，每到午酉之时便会从外头大开，送进三份饭食，小亮窗倾倒进一束明亮，又唰地一声切断，空余尘埃跳蹿。这般时刻，天迹往往会第一个出来领饭。
三个食盒一模一样，爱凑热闹的天迹总是要看看碗里是否有什么不同，自己的鸡翅有没有小了一点之类。吃饭时也不闲着，拿起筷子大有指点江山的架势，将今天的饭菜连带厨子的厨艺都点评一番云云。
非常君多次劝说他，食不言，寝不语，却被天迹呛了回来，大声道美食不可辜负，我吃到好吃的，怎么不能第一时间夸奖它！
“好友，我看你今日的菜比我的多啊？”
两只食盒被举着并排挨着，天迹伸着脖子要去比较米饭上隆起的菜量，被非常君移开饭盒的手无情打断。
“按理你早应该辟谷，怎么还要对饭菜斤斤计较。”
天迹撇着嘴去拿筷子：“不吃不喝，岂不是浪费人生。”他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很快皱着眉头大发意见。
地冥总是拎了食盒躲在房间里进食。对此天迹颇有意见:你总是不和我们一起进食，我三人在此地修行，太过生分、不成体统，大有道德绑架地冥的意思。
谁知第二日地冥便大方地坐在长桌旁吃午饭，只是换了一副半遮的面具，天迹偏头去看他的食盒，果然，三人都是一模一样的菜色，并无太多特殊。
天迹扫兴而归，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非常君，小声道：“我还以为能看得上他摘了面具的样子。”
那厢地冥突然抬起了头：“天迹好友，你最好打消这种念头。”
“你继续吃，我观察一下它是不是会掉下来。”天迹说着就要侧着脑袋去看面具是怎样戴上的。
地冥不悦，出言警告他几句。非常君眼见事态不对，只得扮起好好先生拉扯天迹的袖子，让他安生地吃完饭，这屋子里已经有人唱起了黑脸红脸，他便只好捡个和事佬做，免得这二位一时激动，掀了房顶打出去。

正大肆点评着菜味的天迹忽然长叹一声：“仙门的厨子是不干了吗，难吃至极，怎会如此！”
舌尖探尝到的味道复杂难辨，非常君也跟着摇头：“时蔬本该清炒，过咸了，火候太老，又失了脆性。这肉里的油不够，太柴。至于汤……”
他话语一顿，实在找不出词汇描述它的失败，言简意赅道，“还是倒了吧。”
旁边的天迹若不是碍于形象，简直想要扑上来抱住他，双眼放光，频频点头说道：“好友说的正是，想不到你对饮食还颇有研究。”
非常君放下筷子，他的食盒里亦是满满当当的一盒：“纸上谈兵的技巧，不足挂齿。不过我倒有一计，不知道好友可敢作为了？”
改善伙食在天迹这里是一等一的大事，他满口应下：“你先说说看。”

前来送饭的云生万万没想到落得这么一回惊吓，他仅仅照着嘱咐将食盒放下，拉起一扇小窗子，将食盒推了进去，忽地就被抓住了手腕，如何也不能挣脱。
云生慌张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别喊了别喊了，又没人要你的命。”狭小的窗口传来人声，似乎有不同的人正在里面说话。
“我们只想让你帮个忙，你回去就跟厨房里的人说，往这里送的饭菜要做得仔细一点，这里又不是监牢，别总想着糊弄人。”
“最好顿顿都有肉吃。”又一个声音补充道。
“你听懂了没有？不是哑巴就答应一声。”
被抓的云生颤着声忙接道：“我，我知道了！我回去就通报……”
得到肯定回答的人满意的松开了手，在云生慌张逃走时还不忘大声提醒：“记得保密啊！”
困室内的玉逍遥忍不住问：“好友你这法子当真可行？”
非常君抱臂道：“人走这么急，连窗子都忘关了，想必也是吓到了。”

盼了许久没盼来鸡腿叉烧，倒是盼得了玄尊劈头盖脸一顿教育，说他三人杂念不除，如何修得正途，遂罚他二人清修半月，辟谷不得食。
面壁打坐的非常君感慨道，这下可好，真正称得上是共患难的好友了。
非常君屏息侧耳，听见旁边的天迹念念有词，望之则正襟危坐。他歪着脑袋仔细去听，不禁瞠目。
只听见天迹快速念叨着：“北冥有鱼，其味鲜美，…，化而为鸟，其翅可烤……”
“堂堂天迹，丢人。”
非常君不屑地坐远了些。
“清修还不许我画饼充饥，慰劳一下五脏庙？”天迹理直气壮地说，“再者，明明是好友一口咬定你的办法万无一失，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的的确确是无一失，”非常君仰头看着光秃秃的墙壁，“不是还有好友你在此，算来是我二人皆失。”
天迹回想起玄尊一番长篇阔论的说教，肚子叫嚣着不甘，于是愤愤对着一面秃墙将仙门口诀背诵嚼了二十遍咽下。
烧火不过岸的地冥倒是乐得清闲。也可能是听天迹在禁闭室哀嚎数次，某日正午，房门口竟出现了一只食盒。
非常君和天迹四目相对，相视不语，默默将食盒拿进来瓜分残食，食不在多，聊以慰藉五脏庙。天迹捧着食盒潸然道：“藕盒的味道回来了，我的禁闭好歹没算白关。”
非常君睨他一眼，补充说：“炸物鲜脆而不腻，让人胃口大开，佐鲜蔬更佳。难怪会有人间有味是清欢的美誉。……天迹，你把鸡腿放下！”
“不是好友要以清欢为乐？这肉糜还是由我代劳吧！”

吃食改善过后，便开始滋生新的奢望。窈窈之冥难辨晨昏，算来自踏入已有三月有余，少年仔虽然明白闭关修炼的道理，却也免不了有出门透口气的想法，仍然是天迹吆喝得最多。
想来也是，他先前便是仙门中人，同众弟子往来甚多，也不乏私交甚好如君奉天默云徽等人，现在兀然囚居一室，实在如鱼陷浅滩，不自在得很。
“春时的演武快要到了，这样下去，岂不是无法前往？”
他只差一天念叨三遍演武的事情，可算是将玄尊又盼来了。
只是想想上次玄尊前来还是为责罚他们胡闹一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天迹想出门的心思写满了脸，只当是得了玄尊的特赦令，欢喜谢过师尊。他回过头去问二位好友，每年春时仙门的演武不日举行，是否要一同前往一观？
谁知竟全是摇头拒绝的。天迹嘟囔着，大好的出门机会没人珍惜，我还惦记小师弟表现如何。便叹惋着独自离开窈窈之冥。
非常君和地冥相视了一眼，各自转回自己的屋子去，他们对这样的群体活动都提不起兴趣，远不胜一方清净。
不过非常君却是没料到玄尊会来寻他前去。
他望着门口的人，迟疑片刻，终究是喊了一声：“玄尊。”
玄尊负着手，点头算是应过声了，他沉着声开口：“仙门演武，你是应当去看的。”
“我？”非常君眉尾一挑，“我不愿去。”
“吾虽然册封你们为玄黄三乘，却并不意味这已是你三人所能达至的巅峰。你鲜少与外人会面，又怎能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现实。”玄尊继续道。
非常君轻嗤：“玄黄三乘若是一文不值的名号，想来也不会劳九天玄尊大驾，钦点册封，圈禁在这一处地方，培养。”
他说话时将字咬得很重，似是想传递什么情绪，然而九天玄尊不为所动，波澜不惊地忽略过他字眼里的小闹剧。
“仙门有弟子众多，你到外面去好好瞧瞧。天下之广，三界之阔，远不是一个云海仙门可以比拟。倘若连这第一步也迈不好，又如何肩挑起辅佐人之最的重担。”玄尊说道，“吾不说远，这段时日与你朝夕相处的天迹与地冥，你又知他们多少，可有互相切磋，玉逍遥功体如何，善使什么路数，你可清楚明白？”
一连串问题问得非常君缓缓转过身来。九天玄尊最常将他与其他人相比较，幼时问他人鬼之子与寻常人有何异，授艺后又明暗提及仙门弟子如何不同，却如何不肯多看他一眼，多指点一句题外话。
唯一的分别便是点明他的未来在太穷十三卜中，与人之最相牵连。非常君曾一度认为人觉便会是人之最，为此不辞辛劳，勉励修炼，渴望终攀至高峰。
然而玄尊却告诉他，此举并不能到达人之最。教他往浩瀚以外的地方看去，尚有不知身在何处的命星熠熠，孕育着人中之龙；也有如玉逍遥这般天资卓越，烁光耀耀，轻而易举拿下天迹之位的奇才。
“我知道了。”非常君低垂着头，答应了玄尊的要求。

演武那日，仙门弟子极为重视，一大早就将演武场围得水泄不通，个个抻长了脖子去看。擂台风云难测，新秀初露头角，犊生不逊锋芒，流水一般过场，直叫人眼花缭乱，来不及拍手叫好，因为台上的人很快便会交替离去。
台下的云生挤得是里外三层，人语声嗡嗡不停。有人互不服气，肩贴着肩几乎要吵起来。
“借过。”
那两个人专注于看台，愣是没有听见这声音。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声音又提高了些。
这时候云生们的注意力才勉强从演武场里拉了回来，使劲力气挪出个空位，待人通过后便又黏了回去，推搡着争论不休。
“我赌大师兄肯定赢。”
过客的脚步一顿，这里实在不适合他停留，只得匆匆向海潮般的人群外挤去。
打赌那个云生旁边的人转过头来同他讲话：“你说什么，大师兄也会来参加演武吗。”
“他不是被选为玄黄三乘，闭关去了？”
“已经出关了，昨儿还有人碰见大师兄呢。”
又有人插话：“我看二师兄为了这次足足加练了半年，二师兄是势在必得。”
“你们敢不敢赌一把？”
“怕什么，赌就赌，我压大师兄。”
“那我压二师兄！”
“哎哎你们赌什么可先要说好啊……”
人群中的声音渐渐消匿，他总算是来到一片清净地，视线也不错。
玉逍遥正是意气风发的年岁，连登台都要弄个花样，从数丈远的外围提气纵跃，施施然踏上武场。相较之下，与他打对手的君奉天更显沉稳一些，稳步上台，还不忘互行一礼。
他一手背后，另一只手并指为剑指，台下立刻哗然一片，知道他是有意不执剑，要凭剑气同君奉天过招。
但见空气中陡然增添肃杀剑意，数道青光闪闪，随着玉逍遥挥指间袭去。君奉天正法即出，挥剑间剑气破空，沛然剑意强压三分，让迎面而来的剑光不由得迟步。台下人皆是频频皱眉，如此比试，无绝对公平可言，正法威名响彻仙门，何人不知厉害？
谁料想剑光无怯利刃，剑气青光游动灵活，环绕正法阻挡它的去路。光与剑碰撞，竟如金石相击，鸣声铮铮。一时间冽光乍眼，将君奉天团团围住，裹挟着人止步不前，剑卷疾风，扫至擂台边缘，围观者惊措退步，擂台下骚动不断。再向台上望去，光景却是大不相同。
御剑者灵动若游龙，执剑者岿然如泰山。光球中一道昊光直冲天际，强光刺眼，君奉天持正法一跃而出。剑光紧随其后，玉逍遥振臂一挥，剑光急旋凝如蛟龙，长须颤颤，龙啸震慑八方，反观君奉天手中剑花纷落，凌光烁烁，一剑在手敢缚苍龙。
局势一时胶着难分。就在围观众人心潮澎湃之际，正法忽然飞出，君奉天另一手捏剑诀护持，硬生生靠着强劲剑势穿透剑意龙形。龙躯虽散，覆水难收，玉逍遥虽是为了避开正法不得不后撤半步，而君奉天也因破苍龙一招手中失去正法。
双方各自后退一步，且算作平手收势。
人群中不知是由哪处起头，爆发出一阵掌声，观者大呼过瘾。玉逍遥却在台上嬉笑着喊道，小默云呢，到你了！
敢问少年神采，可有挥斥方遒之势？恰有微风拂面过，绿丝绦动，花醉三千客。
接踵摩肩的人群中振翅飞出一只不起眼的蝴蝶，扑扇着洁白双翅从熙攘云生中穿过，落入静谧的杨柳荫里，停在伞尖。
玉逍遥在云生中穿梭，如鱼得水，逢人就能打上几句照面。他一把勾住君奉天的脖子，笑着对他说：“几日不见，师弟的武艺又精进了啊。”身旁不服输的青年拽下他的胳膊，喊着要他一起去喝酒。
打伞的人动了，惊飞了蝴蝶，翩翩然离开，消失在湛蓝碧空，苍穹如洗，一轮日头挥洒晴光，照得花暖人慵。

众人久不相见，光是寒暄还不够，一旁亲近的同修还扯嗓要同他拼酒。一来二去，三碗下肚，没喝的四大皆空已勉强算是好结果，玉逍遥只觉得脚步轻飘，堪堪踏着星幕升起回到窈窈之冥。
照例他三人的晚修打坐一日都不能差，碍于日子特殊，今天倒是没什么人前来巡查，玄尊还要顾及一众弟子，对三乘倒是宽松得多。
即便这样他还记挂着此事，回到静室时恰好碰见非常君正闭目静坐，不愿打扰到他，便到长桌的另一端寻个空位坐下，努力挺直脊背想要入定修炼。
他身上还带着飘香酒气，从人面前路过时，空气也染上酒香。
非常君睁开眼，缓缓道：“天迹，你回来的太晚。”
天迹没忍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他动了动肩颈，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谁让你们都不去看演武，今天我还听到有人问，怎么没见过玄黄三乘出来。我当时就想告诉他，我们全都给关禁闭咯……”
他嘀咕的声音忽然被打断，听见非常君低声说：“我去过了。”
“哦？是嘛，是很热闹对吧，你有没有看到打擂时一挑五的那个，那是我小师弟啊，长进了许多……”
天迹讲起发生过的事，大有滔滔不绝之意。非常君图个新鲜，在一旁安静不语地听。他白日里只看了两场比武，其中一场还是天迹，他虽是频频点头，实则天迹提到的人名里，十个有八个他都全然无知。
他讲得犯困，猛然想起明明应是回来打坐的，倏地抬起头，却连着打了两三个哈欠，絮絮道：“好友既然去了，怎么不留下，我们还能同桌吃一顿酒。”
聆听许久的非常君答非所问：“那你认为，君奉天与你，谁的武功更胜一筹？”
天迹随性一摆手，朗声道：“那还用说，我大师兄的名号可不是吹得。”
非常君不语垂首，似是在认真思索。而天迹实在是犯困，伸直了手臂趴在桌上，满眼泪花地打哈欠，昏昏欲睡。
静室里的蜡烛无声燃烧，非常君静坐片刻，沉吟道：“那你，我，地冥三人之间呢，功力较之如何？”
“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下问得天迹噎声，他挠了挠鬓发，枕着手臂歪向非常君那一边，撑着精神头答道：“我们是同修，要是动起手来，岂不是伤了同修和气？”
他说完便阖上眼养神，丝毫没注意到非常君神情的变化。非常君眉目低垂，半张脸藏匿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唇线紧抿，片刻寂静无声。
“玉逍遥，你……”
待他再回过神来，天迹已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侧目看去，他气息均匀，眼皮微动，倒是睡得很香。
叹息无奈，非常君敛神放空大脑，目光在静室内游离，最终……落回了天迹的身上。
不再有人声的屋子安静得有些可怕，甚至非常君怀疑此刻自己的容貌是否狰狞可怖，他的目光无法从天迹身上移开，像砸入了一枚骨钉，扭曲、复杂、痛苦交织在一起，从不见光的角落爬行至晦明变化的边缘，颠覆非常君的意识，尽管他的外表平静如初。
非常君沉默注视着不远处的人，原本安放在膝头的手指动了动。心海翻腾，脑子里不合时宜的挤入几个字，拼凑成一句无法言出口的话。
一向少私寡欲的他竟萌生出荒唐的想法，想推推天迹的胳膊，同他说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冒出，立时让非常君觉得不适，便如坐针毡似得将念头摁回到海底，不大会儿，又如同气泡上升浮现。
一室死寂。
只是将他唤醒，并没有什么不妥。非常君下意识蜷起手指，目光无法从酣睡的玉逍遥身上移开，他无端想起玉逍遥白日里讲过的笑话：从前有一个人，不小心误食了西瓜籽，结果从胃里长出了一条西瓜藤！
“荒谬至极。”地冥当时评价道。
而此刻，一种奇妙的情愫从手指尖蔓延，仿佛也要生根发芽似得，拂得人心尖痒。他僵坐着，直直地看着睡得舒坦的天迹，深深吸一口气，将在心里预演过数遍的台词轻轻放至嘴边。

静室里忽然流入响声，非常君朝着声源处望去，却见桌台上的蜡烛只泣下几滴烛油，并未矮去多少，一时恍惚。原来思忖间犹如横渡漫漫长河，惊觉时水已透遍全身。
来到静室的竟是地冥，非常君颇感意外。他并未睡下，瞧见非常君也不惊讶，转头又见天迹匐在桌头，便问：“他睡着了？”
非常君点头道：“是。”
“哦。”
听不出地冥是何意见。他在非常君的注视下走过去，轻手轻脚抱起天迹，打算将人送回房间。
走至一半时他忽然停下，转过头说：“已经很晚了。”
非常君回答他：“我知道了。”
等到真正起身时，意外地腿脚酸麻，像是他们刚刚开始练习打坐时才会有的小毛病。
静室里只剩几盏烛台，它们是真正的哑巴，只会用燃烧自己来发出亮光。而非常君回到自己的石室里，如释重负地睡了个好觉。
后来他偶然同地冥提及往事，非常君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你对天迹并不简单。”
地冥侧头盯了他一会儿，道：“我们有差别么？”
“当然。发乎情，止乎礼，君子不欺暗室，不欺于心，更不欺于人。”非常君泰然答道。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地冥却没由来地笑了，说道：“你与我并没有什么不同。”
话锋转向之间形成了一种巧妙的平衡，针尖和麦芒皆在其中。两个人彼此试探，无需权衡也知道最好不要试图打破它，塑造出一杆扭曲的天秤。
非常君没有否认，却截断了这个话题。

未曾想玄尊忽然对他们严苛起来，他时不时前来抽查功课，还加大了功课的力度，让原本悠哉的修行生活荡然无存，每日睁眼便是练功打坐，哪还有机会偷闲。
玄尊对非常君说道：“太穷十三卜近来状况频频，你可准备好承接天命？”
非常君颔首道：“我自会领命。”
“吾对你三人寄予厚望，实在不想因一时松懈闹出差错。若你认为万事俱备，那便寻个机会，一展能为吧。”
玄尊话中含义再明显不过，非常君忙拱手道：“年末置办的仙门汇宴，弟子愿意挺身而出。”
要给汇宴出力，实则是玄尊给他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汇宴是仙门为了热闹，彰示实力所走的过场，莺燕歌舞太俗，他老人家讲话絮叨又没人爱听，不如趁此机会将玄黄三乘推上台面，又能让云生子弟们心潮澎湃。
“不失为一个办法，你既有主意，接下来好好准备便是。”
“我明白。”非常君回答。
“还有一件事，吾正在着手仙海灵兽卷一事，急需人手。”玄尊离开前，又补充道，“凡事不必全按规矩，你也不算作我的徒弟。”
你不是我的徒弟。
说得轻飘，可随着玄尊离去的背影，砸中人的力道可不小，非常君嗤笑一声，他俨然习惯了。
玄尊要他协理灵兽卷的事，倒也算得上因祸得福，逃了两天清净。天迹地冥仍在闭关，而他每日早出晚归，难得打个照面。晚间归来只觉得浑身疲乏，索性连静室也不再去，关上房门便睡去。
他这几日总睡得昏沉，闭上眼仍然觉得有光灼目，忽明忽暗，躲闪不定，扰得人不得安眠。到最后辗转反侧，只得幽幽一叹，双眼一睁。
奇怪的是，眼前不是黝黑的石室，反而明光亮堂得晃眼，垂眼一看，自己正坐在一处花园里，优哉游哉地品着香茶。
再细瞧又觉得不大对劲，那不像是自己的手，比着自己的更宽厚了些，关节内侧积了厚厚一层茧，手掌也大了许多。
非常君还来不及疑惑，耳畔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好友，你莫要再劝，我一定要找地冥讨个说法。”
他惊诧抬头，眼前的人居然是天迹，只是他模样变化甚大，令人讶异。
非常君听得自己与天迹的一番对话云里雾里，最后天迹气冲冲的离去，他起身相劝，却是无功而返。
他只听自己道：“唉，这倒好，又剩下我一个。”
先前他们也时常如此.同室和睦不易，每每闹得不欢而散，地冥总是率先摔袖离去，天迹则是叹气，溜回房间里去消气，只剩他在静室里同无知的蜡烛两两相对。他那时就常常感叹，怎又剩他独自一个。
故而非常君猜测道，莫不是我醒来，已是多年往后？只是他暂时受困，仅能凭眼耳获知外界。

继而观察发现，他有一方天地，自称它为明月不归沉，还有一名小童作伴，小童会称他觉君，为他烹制鲜茶美食。
天迹是他这儿的常客，他们已是苦境正道的中流砥柱，正忙于奔波武林之间，偶得空闲，坐下吃茶品肴，如昨日初。
光景瞬息万变，他与诸多人相见，道别，复又再见，再别离。
天迹会同他谈及武林大小事，言辞间仍透露出那副势要力挽狂澜的气势，会同他谈及地冥，说到些令非常君感到迷茫的往事。
天迹来时问他：“好友对邪魔之气染身作何看法？”
非常君回答：“心性既改，便当除之。人非是人，何故留情。”
天迹叹道：“此事棘手，故来寻求好友的建议。”
他再来时，又换了一问：“好友可知近日显踪的忉利狱龙斩？”
非常君坦然答：“不知。”
天迹叹息，扭身就要走，却听好友询问：“这次不留下来蹭饭吗？”
友人驻步答道：“我相信好友的答复，此回有事在身，下次吧。”
时间匆匆如翻书，他看着自己行迹不定，踏过苦境多地，却总能归于明月不归沉，暗叹一声以作慰藉。
友人再访时，步子再不如从前轻快，他疲惫地拿起杯盏，一饮而尽道：“好友可曾遇上鬼麒主？近来动荡，好友行走需万分小心。”
同属于非常君的这具躯壳镇静自若：“我尚未碰上，愿闻其详。”
天迹苦口婆心，一番叙述夹杂叮嘱云云，间或询问多事，非常君一一对答。
他带着倦色离去，道：“你所言在理，好友还请保重。”
然而非常君的另一双眼睛却看到背后一面，在繁杂中布丝勾网，收敛成一张庞大织网，等待坐收渔利。
他换了一副身躯，行事诡秘，来去无踪。他截杀过天迹，刀如冷雪，剑镀寒霜。
他坐看苦境灾祸起，看到地冥身殒，这个一直不同他搭调的好友，竟然也能占得如此分量。
地冥死后，天迹又来过一次，他几乎是无力地说道：“我们构思了一个计划。”
非常君如同他每一次来过时一样应和，却是在天迹离开后转身潇洒戴上一副奇异鬼面。手中的刀已渴血，剑刃正锋利，他也有一个计划，只是并未说出。
天宙之间外的设伏，在计划中已演明多次，执行起来颇为顺利，他愚蠢的好友正为粗糙的人头倾付心血，口呕鲜红，而他则按计划一剑刺往他胸口。
鬼面下的另一双目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禁思索，这样真正杀得了他么。
兵器锵鸣声中，他听到澎湃的心跳，听到来自心底的声音。这副躯体的他比任何人都更期待这一天的来临，他数落过多少苦难、恨意，虽然有些是虚空中的非常君不曾听闻的，但这仍然深深引起他的共鸣。
他和他一样渴血。
从骨头里滋生出来的嫉妒仇恨，许多年前的风光擂台是仇，多年后的武林佼者亦是仇。
不甘、愤怒、仇恨，搅合成一出最完美的杀计，比地冥的剧本还要精彩许多。这让他无比兴奋，满怀期待地刺出这一剑。
长剑贯胸之刻，这具躯壳感受到明显的颤栗，那是欢愉传递来的信号，使人心满意足。隔着面具，正对上友人错愕的神情。神魂交融，非常君亦为之陶醉，他看过他的宏图篇章，也乐于见得年少时不讨喜的轻狂少年落魄收场。
狂喜欢心之余，天迹意外开口：“咳咳，咳……你是谁，是鬼麒主还是越骄子。”
“还是我的好友，人觉非常君？”
登时怒上心头，非常君魂灵亦是感同身受。他见到握剑的躯壳拔剑再刺，寥示己威。兴奋的快感渐渐消弭，非常君敛气平身，静观发展。他的计划缜密无暇，纵使友人心有玲珑九窍，也难做拨云手，再无回天力。
“我向奉天求证过，鬼麒主确实死在玄黄岛。”
“而我先前便怀疑越骄子是否确有其人，一来是异相种种，证据不足；二来是我着实不愿怀疑好友。”
非常君对此鄙夷。信任一词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挂在台面上的一张薄纸，风稍作，便不见了。因此玄黄三乘之间为了维持纸薄般的信任，所有人默不作声地挡住了风。只怪风被遮挡的太久，便有人忘了风的存在。
“好友，你不做声，那便是默认了。说来奇怪，现今我知晓你还没有死，竟然，还有些高兴。”天迹难以抑制地猛烈咳嗽起来，他满不在乎地抬袖擦拭嘴角，殊不知已是越擦越脏，染过大片朱红，“我知道无法劝阻你，可我还是要……尽力一试。这样我才能…安心上路。”
“你还记得咱们同修的时候吗，我问你从书中读到了什么，还问你咱们何时能修到圣人无名的境界。咳咳……你还记得吗，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你当时还说，咱们啊，还正是无功无名的时候。”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功名依旧，刻进我们血肉里的箴言，还如从前么……《逍遥游》这样的篇章，你一定同你的习烟儿讲过吧，那你有没有跟他讲过咱们被关禁闭时的日子？我想，你大概忘了吧。”
利剑贯胸，血流不止，天迹却是逆着剑锋努力迈出两步。他抬手握上剑身，钢锋从温热里磨过，汩汩鲜红从伤口冒出，让他再难行寸步，不得已停在距非常君几步外的距离。

戴着鬼面的越骄子仍不言语，他面对天迹靠近过来的愚蠢举动，攥紧手中圣剑，缓缓拧动剑柄。
剑身随着剑柄的旋转而动，在人身上的伤口处缓慢磨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两方对峙，仿佛从血窟中流出的并非血液，而是无形的情绪，终于得到了宣泄的出口。
非常君看在眼里，破天荒地有了想要动一动的念头，他试图操控自己的手臂，却是毫无反应。
至此他明白了，他只能从这一双眼中窥探世界，做一名被绑架的旁观者。
天迹的血还在流，面色愈发苍白，快要支撑不住。而非常君虽是动摇，却无奈万般。
受困在囹圄间的非常君，第一次感慨道，原来人觉的这躯外壳，如此坚不可破。
“罢了，你从不听取我们的意见，我也未曾将你的劝诫放在心上。我又怎么能奢望仅仅凭借一番话说服你……可是，我真的快要死了，你能不能，把剑先放一放……”
失血过多，天迹终是难以支持，身体向前倾去。他伸手抓了个空，在越骄子面前垂下双手和头颅。天可明鉴撑起他的躯壳，使得他最后得以站立着面对对手。
直到最后一刻他依旧劝道：
“好友，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放剑，放得下吗？放不下了。
片刻后，越骄子终于动作，抬手摘下面具，露出并不属于他的面孔。
非常君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天迹，将圣剑缓缓抽出，尸体随之跌落，重重砸进尘埃里。
他缓慢地蹲下，将天迹脸上的血水与泥土擦净，对着一副正在变冷的尸体兀自言语道：“直到最后你仍是在赌，赌我是不是非常君。只可惜呀天迹，白白浪费了你的一腔好意。”
“你猜得没错。要你愧对地冥之死的人是我，设计杀你的仍是我。我还要让君奉天死，让这正道统统去死。”他咬牙切齿道。
“我自然没有忘记过那些如朝菌蟪蛄一般的快乐，可那些记忆让人想要舍本逐末，沉醉不知归路。可咱们同修的时日，早已过去啦。我是从地狱爬上来的乞儿，活过了数万万个痛不欲生的日子，仇恨、愤怒，早就把那一丁点儿光给淹没了。”
“所以你始终不能够明白一件事。”擦净面容的天迹神情安详，若不注意他胸前的血窟窿，或许要怀疑他是不是一如多年前那样，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非常君注视着他，忽然嗤笑起来。他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明白，非常君不做圣人。”
“明知你我早非同路，又何必强人所难。天迹，你不是一向最挂念众生，最要为正义伸张？那我就要你亲眼看看，非常君是怎样亲手打碎这一切的。”
他的手覆上天迹的双眼，将已经闭合的双目强行拨开，空洞的紫瞳直直往向天际，再看不出一丝人世悲欢，至死不能瞑目。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乌云暗垂天亦悲，江湖寂寥谁同归。
藏在虚空中的非常君漠视这一切，他看到自己终是为好友料理后事，替他打了一块碑。墓碑立在江边，抬眼可见江水滚滚，一直融进天色里。
眼前景象飞速划过，他不断地看到面熟的角色一瞬而过，苦境大地失去风采，从前他们玩笑时谈过的好山好水不复存在，真正成为传说了。
亲人离散，血闇成灾，梵天济世难回天，丹心承命遇天堑。他看到自己终于站上山峰之巅，顶峰上狂风怒号，高处不胜寒。须臾间斗转星移，山河破碎，巅峰之上的人间景色，果然不错。此时他又换了一副躯壳，先前是越骄子，从前是非常君，如今是一页书。
冽风刮过，激起阵阵寒意，已经是一页书的非常君俯瞰苦境，脊背笔挺。他是这山尖上唯一的人。
风景旧曾谙，只是岁月轮转间消磨了其他身影，又或是，非常君亲手将他们推入时间的磨盘里，碾得粉碎。
“试问天地又如何？是我人觉非常君独尊，唯我独尊。”
长风吹起花白的发，他放声大笑，似要将肺部浊气全部吐出才能抒怀：“不，不对，我是百世经纶一页书，是人中之龙，巅峰之最。”
忽而又低声自语：“那非常君呢？”
他神态有异，如痴如幻，跌跌撞撞地下山。
“非常君呢，他已经死了啊。”
“那你又是谁？”
“我是一页书。”
非常君一路自问自答，直至走出山林方归平静。
“我是百世经纶一页书。”

非常君缓步而行，他打算去瞧瞧二位已故的好友，祭奠他们的天真。
“不过幸运的是，非常君已与你们同归。”他洒下一杯黄酒，反而笑了，“等到黄泉之下，玄黄三乘再聚吧。”
非常君还活着吗。他的确还活着，从前的非常君存活在虚无中，而他只能充当观众静看这一场来自未来的戏剧。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从睁眼开始他看过了太多内容，还来不及消化。阖眼瞬息，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象又变化了。
他陷入一片虚空之中，周围是混沌漆黑，头顶没有边界，也没有方向可循。
非常君迷惘地坐起身，这次他能看到自己了，他抬抬手用力挥了挥，确定这是属于他自己的身体。他能看到另一个过往时的自己，周身发出黯黯的光，忽明忽暗，朝向遥远彼端离去。非常君忙起身追赶，试图凭借这一点微弱的光芒找寻出路。

忽而一点亮光从他耳边划过。他转头去寻，发现一点荧光烁烁自他眼前飞过，萤火没有远去，只在他周围环绕，从肩头飞至手腕。
非常君抬起手，萤光也随之起舞，他呢喃道，这如何是好。
荧光近了，他才察觉光团中另有玄妙。有一只洁白无瑕的蝴蝶，翅羽忽闪。他伸手去抓荧光，蝴蝶并未脱逃，反倒钻进了他的掌心。
从指缝里泄出淡淡明光，富有节奏地闪动着，让非常君回想起具有生命力的心跳。他端详着握拳的手，似乎能感受到蝶翅震动时带来的细微风动。
灵光一激，他如梦初醒般悟到，原来是庄周化蝴蝶，蝴蝶梦南柯。百岁光阴如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
原来梦中所见之人，当真为自己。我亦是蝶，蝶亦是我，蝶见人间惨凄凄如斯，岂不是我将所见之景？可几番忆来，又不觉得有悔。非常君惯于接受，倘若天命如此，太穷十三卜揭卦的命数即是虚言，倘若这只是幻梦一场，又何妨骄狂一试。
我得看今日春来，哪顾得上明朝花谢。
思忖间蝴蝶从掌中脱逃，展翅飞往前方。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唤非常君，好似是蝴蝶之语，冥冥中引他前行。
“……非常君。”
“非常君好友。”
他无暇顾及耳畔声音，只顾着追逐光芒中的蝴蝶，伸直了手臂想要触及它。
“非常君啊。”
耳边的声音越发清晰，可他执着于眼前的光亮，于是急急忙忙向前一扑，心中道：“抓住了。”

突然间白光大作，刺得他睁不开眼，再清醒时头顶仍是那间黑黢黢的石室，低头一看，自己的手竟伸向半空，正抓着另一个人的手。
“非常君，你总算醒了，我喊你许多声，怎么睡得这么死。”
他缓缓转头看去，入眼正是他的同修好友之一，天迹神毓逍遥。
“只是做梦罢。”
“好友做了什么美梦，是美女还是鸡腿？”天迹笑盈盈地打趣他。
非常君虚握了下他的手指，随即松开。莫名其妙地嗔他一眼，道：“是蝴蝶。”

—完—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