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01 [浪風浪] 清之篇從此痴殘卷貳相憶未相忘作者：煙雲_淡袖風(yanyuna9) 39F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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滌夢竹

隱居噗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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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06)

樓主發表於: 2013-08-21 18:22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3.01 [浪風浪] 清之篇從此痴殘卷貳相憶未相忘作者：煙雲_淡袖風(yanyuna9) 39F更新

咳咳，雖然煙雲有36帳號，但是翻牆不容易，不一定能發文，於是由在下代發，非常榮幸。
以下授權

作者表示：此篇文為古風架空，世界觀神馬的都是新的，BUG可能有，凌主和老闆爺的好基友們都會出現，不過絕對不會妨礙兩人，沒有這個可能性......後面會有肉。
基本上是個作者欺負水嫩嫩老闆爺的故事。

//////////////////////////////////////////////////

寫在前頭

清之篇从此痴
——“清‧浊‧混沌”三部曲之序传

这个故事的开始，御神风不是什么高人前辈，他还不认识靖沧浪。
靖沧浪初次见到御神风的时候，只觉得他是个孩子。
但人啊，总是会成长、会改变的，不是么？

第一卷千沧

序人生何处不相逢

非善非不善，无善名，无恶名。
———

三月的江南仍带着些微初春的寒意，然今年的夏季来得早了，湖光山色交相映衬，已是一片葱茏瑰丽。泛舟水上，袖拢清风，听浣纱女的唱调，好不惬意，若添杯淡酒，再美不过。

正午时分，御神风拎着个小包裹，哼着小调进了飞云客栈。
“客官里边请。”小二勤快地招呼着，转身为他寻空桌。御神风左右扫了扫，只见大堂里人满为患，酒客大声吆喝着添酒添菜，空气里混着一股沉浊气息，令人胸口发闷，他不以为意地弯了眉眼：
“小二哥，生意兴隆啊。”
“哎哟，客官，借您吉言。”小二搓着手，他见这位客人虽衣着简朴，人却精神，气宇也颇不凡，料想不是出不起银子的人，于是满面堆笑：“您看，这大堂都坐满了，连楼上雅间都包出去了，要不，您就跟其他客官拼一桌？放心吧，位子肯定正经好的！”
御神风不是计较的人，当即点头：“麻烦小二哥带路。”
“好嘞，您跟我来。”

上了二楼，小二小心地将一扇门拉开半截，宁谧的光倾洒，后头的御神风便逆着光只看到里面那人的一个侧影。冰蓝的发丝服帖地沿直挺的脊背倾泻而下，两枚琉璃簪子将发髻一丝不苟地固定住，垂下的流苏在风中微微颤抖动出令人心悸的弧线。御神风在那一瞬忽觉恍惚了，也没听小二与那人说着什么，只脑海中有些空白地推开门，不请自入。满室风光全然跃入眼中，一身水色的青年安静地垂了眸饮茶，长睫闪动。临江的窗开着，潮润的微风轻拂而过，房里水汽清新，竟还隐着一丝暗香。这是一幅太美的画面，美得叫人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将这份美好破坏。凡人如此，何况十分解得风情的御神风？
“既然来了，坐吧。”青年淡淡说道，仍是垂着眸，也不看他。

御神风从中听出了疏离的冷漠。想来这客栈全部坐满，却偏这里清闲，这青年不止气质，性子应也是不喜热闹的，倒是自己这样贸然闯入，显得没教养了。对方虽然冷淡，到底还出言邀请，真是好胸怀。

“那就打扰了。在下秋水御神风，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虽有些唐突了美人，御神风却也欣然入座。对面的青年一身俊朗儒雅，嗓音如同静静流淌的水晶，尤其那双半掩在长睫下的蓝眸，深邃纯粹，却又似乎湮没了那些人生百态、多少悲欢离合，令人禁不住要深陷其中。御神风轻笑自己失态，哎呀呀，真是危险，险险就把自己赔进去，都说太美也是罪恶，果然不假。不过他倒有些可惜，这样的一位美人，周身上下却透着清冷疏远的气质，本该是通彻人情世故，却冷漠得不容分说便拒人千里之外了。
青年的那双蓝眸落在他的身上，平静如一泓秋水，不带丝毫感情，却令他在瞬间有种被看穿的错觉：“不过萍水相逢，名字不提也罢。”道罢，便不再看他，自顾自夹菜吃饭，权当他不存在。
哎呀，居然这么不给面子。

御神风碰了个钉子，却不挫败，他最擅长自接自话，正准备继续闲扯，小二终于插上话来：
“客官您要点什么？”
御神风这才想起自己肚子还空空，俗话说的好，吃饱了才有力气调戏美人。他当即扫了扫菜单，随便点了一碗米饭两道菜，打发了小二去催，这才又细细打量对面的青年。
想他御神风虽然初出师门，在江湖上走跳时间不长，但当真男女老少通吃，哪个见了他不是被他忽悠得服服帖帖……不对，是被他的魅力所折服，一路畅通无阻，直叹世间无情，无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哪想今天竟然真遇见个对他不为所动的，好胜心熊熊燃烧啊。

但这人真的好看啊……衣着看似低调，仔细研究却发现甚是精贵华美，举止也优雅得体，只怕出身不是普通名门。还有他身侧的水蓝布匹包裹，长条形状，看来似是兵器，那样尺寸，是剑么……
在他堪称热切的关注下，对面青年终于又瞟他一眼，修长指尖沾了茶汤，在桌上勾勒，御神风被他的动作吸引，探了视线去看。
青年只写了一个字。
痴。
那字一笔一划内敛从容，飘逸清雅而又透着坦荡力道，如沧海浪袭，绝代风骨中似隐优雅剑意。御神风赞叹半晌，不及开口称赞，那字便随风中逐渐淡去，不过眨眼，最后一丝茶痕也渗入木中去了，仿佛从不曾存在。

痴啊，有趣。他歪了头，自己可绝对与这字沾不上边，不然也不会创出连师父都要赞叹不已的极情心诀。
说来已有多半年了，极情心诀第六重的瓶颈还未能突破，几乎连他也要沉不住气，正好借师父布置任务的机会出来走走，换换心情。如今观摩着对面美人，他不禁暗中感叹，这一趟，可真是来对了。

……

“客官，您的菜来啦！”
菜上齐了，御神风拆了筷子，唤住小二：“小二哥请留步。”
“哎，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御神风给自己倒茶，边随口问道：“这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哎哟您可算问对人了，小的就是本地人，对景点最熟。不知客官是一人游玩，还是结伴？是喜欢热闹，还是清静？”
“嗯……是啊，结伴吧。”御神风望着对面青年，边思索说道：“不要人多眼杂的地方，景一定要好，最好能有水。”美人的气质如水沉静，若在配上湖色烟波，想来再养眼不过。
那青年淡淡瞥他一眼，他笑着眨眨眼，对方便不着痕迹将视线移开了。
“客官，结伴好，这年头，城里不太平啊！”小二压低声音，故作神秘：“自从城西出了事，城里每天都死人，官府缉不着凶，正着急呢，有人说啊，是闹鬼呐！”
“哦？”御神风感兴趣地挑眉，余光似见对面青年握杯的手顿了顿。
小二干笑：“客官您对闹鬼感兴趣？”
“说说。”御神风掏出块碎银子在小二眼前晃了晃。
那小二盯着银子，露出陶醉的神色：“就在几天前啊，城西的林老爷家娶亲，可热闹了。林老爷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不过你们外地人不知道，这林老爷的新娘子，是他儿子的，他硬给抢来了！可那新娘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来历不明的，听说先迷得少爷神魂颠倒，又迷惑了老爷，那爷儿俩为这娘们差点打起来，再后来少爷就不见了，就有人说少爷是被老爷给杀了，官府也没查出怎么回事。林老爷很快就成了亲，可才没过两天就被发现死在家门口，一脸的血，手在门上都抓出道子来了，好惨的哟！林家的宅子也突然就一个人都没了，一百多口人，一个不剩，刚开始官府派衙差进去找，说院子里全是血！可吓人了！第二天，进去的衙差全都死了！以后再也没人敢靠近那宅子，听说天上的鸟从院子上边飞过去，都会死的哟！只剩下白骨！”说到最后，那小二一脸惊惶，声色俱厉，好像亲眼所见一般。
御神风满意地点点头，将那块碎银扔给小二：“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哎，哎，好，客官您慢用。”

“慢。”一直沉默的青年忽然开口，他的声音无端沉了几分，竟带出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仪，被唤住的小二腿软得跌在地上，一手扒着门，颤抖着问：
“客、客官您……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青年摸出一锭足色白银放在桌上：“结账。”
“这这……这太多了找、找不开的……”横财眼前，小二却不敢拿，结结巴巴向后缩去。他这样怕，不仅因那青年已起身，高度的落差带出的威压感不容忽视，更因他看清了那锭白银一角刻的盘龙——那是儒门铸银的标志。
御神风自然也看见了。儒门是大门派，资金雄厚，人脉广泛，几乎可以说是主宰一方武林。他阅历尚浅，未见过多少儒门之人，但那些儒生多少有些读书人的通性，都是自命不凡，傲慢不好相处。他不以为意，此事就好比庙里的和尚，观里的道士，入门者何其多，真正得道的能有几个。儒家讲究君子之德，可君子品质风度，总是寻常人难以企及，那些儒生水准，既不入流，他也没必要计较。然而，在看到面前青年时，御神风似乎才真正懂得了“君子”二字的分量。青年一身傲骨，却并不凌人，那清雅高贵的气质仿佛与生俱来，吸引人移不开视线。不过……这青年到底是不是儒门的人，还得本人承认才行啊。

对面青年眸光微动，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却是不以为意，拂了水袖，靠在桌旁的水蓝布包便落于背后。御神风这才注意他竟随身无一件行李，似乎也无住店打算。
青年恢复了淡然的语调：“对面那位少年的饭钱，吾也付了，剩下的不必找，打赏予你。”道罢，径自翩然而去。
御神风兀自盯着青年的背影出神，仍在思索此人来历。喂喂，刚才的那种气势，绝不是普通人的水准啊……难道真让他遇上个大角色？直到瞧不见人影了，他才敲敲桌子让小二回神：
“我问你，那位客人什么来头？”
“小的也不知道……没事小的下去了……”小二心有余悸地摸着心口。
“慢着，给我备间房。”御神风还在回味方才那青年的模样，“哦对了，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进去，否则可能……”他故意低声坏笑，一字一顿道：“会死的哦~”
“是、是……”小二夺门而逃。
御神风无聊地执起筷子，眼睛却不自觉留神窗外，街上人流熙攘，没有找到那青年水色的身影。他忽然没了吃饭的兴致，此时满脑子想的不是那鬼宅的事，也不是那青年的来历，而是——
哎，人家不住店，要睡在哪里？

……

御神风住下的次日确实没出门，实在不符合他的个性，屋里倒是传出些奇怪声响，不知在鼓捣什么。是夜，云色浓厚，掩映了月光清辉，他这才窜上房檐，吸了几口凉风，觉得一身舒畅了，随意甩了甩被吹乱的白发。
之所以不担心再找不到那青年，是因他向小二打听鬼故事时，明显那青年十分在意，看来与他此行的目的该是相同。
哎，不知是朋友呢，还是对手？
其实怎样都好，想到能同行共事，他就隐隐兴奋起来。便在此时，忽而一点幽绿光斑闪动，掠过他眼前，却是向着城西去了。他眯起眼睛笑道，“这邀请也忒寒酸。”语毕，脚下一错，已是钻入沉寂的街巷尽头。脚下小城已然沉睡，鬼气却正是最盛之时，看来今夜是要热闹了。
“虽然很想大玩一场，可也别是占用睡觉时间么……”
抱怨也融入夜色之中了。

林宅前，一道水色身影静静而立，给近乎诡秘的夜色平添了一抹舒爽。来人抬起左手按在门扉，眸微阖着，似在感应什么。
“你果然来了，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么？”一把轻扬的嗓音忽起。
青年转过身，脸上仍是淡淡的冷漠：“御神风。”
“我那日就说要与兄台搭伴，不想兄台早我先来一步，那么我们这就游一游这鬼宅如何？”御神风笑着走上来，“哎呀兄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我真是太感动了。”
“搭伴？”青年略挑了挑眉梢，不置可否。这是御神风见到的他的第二种表情，若不是御神风的眼神好，几乎就要漏过了。
御神风眨眨眼睛：“不对吗？”说着自然地欲牵那青年手腕：“既然来了，一起进去看看吧？”
然而青年却只轻轻让开一步，水袖一飘，以不可思议的轻巧避开了他的手。武者本能，御神风下意识翻手又是一抓，依然扑了个空，不由赞叹一声：
“好身手！”

青年并不理会，径自双指一并，点向他肩头，指间竟寒光一闪，宛如剑锋！御神风足下错开一步，旋身同时起掌横扫，两招却是同时指向他身后鬼影。那鬼影来不及躲闪，现出一张惨白的脸来，是只大鬼驱使的鬼使，端的凶悍，张开满口尖牙，猩红长舌刺探，如离弦利箭。御神风也不敢碰硬，想抽身却有些不及。眼见他避无可避，鬼使尖叫一声，眼中杀机毕露，居然合身扑上了。御神风挑勾勾嘴角，忽地腰身一软，竟是向后折去，稳稳躺倒在半空。几乎同时，一道灿然剑气划开浓重夜色，擦着他的衣襟飞掠而过，若一抹惊鸿翩然，那鬼使瞬间便被撕裂吞噬，化为一缕灰烟消散了。
御神风随师父修行，虽未入道门，却也身负除灵异能。他自知若练就除灵之力，须内修精元结魄，洗涤自身魂灵，方能灭除邪妄。据记载，混沌初开时，天地分有清浊，寻常人体内清浊共存，归于混沌；除灵之人则蕴有一道至纯清气，愈强则愈盛，藏于丹田，平日虽与普通人无异，但只要一运功体，同行自然一眼便可看出。然而这青年的身上，御神风竟只能得见一团精粹蓝光凝聚，无一丝污浊之气！

那并非除灵法门能修炼出的境界，他也从未见过。原来世上竟还有这般能人异士……心思一转，他轻松直起腰，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笑道：
“兄台，咱们可真是默契……”
青年已返身推开林宅朱漆大门。

御神风叹口气，仍旧笑嘻嘻跟上：“兄台你的剑术真漂亮。”虽方才只是以气御剑，御神风却看得明白，那剑气收势之时气劲内敛，精藏于一点，显然仍留有不少余力，这样修为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但瞧这青年也没比自己大出多少，怎么就这么有差距……被比下去不甘心啊……
“不必妄自菲薄，你并不差。”丢下这一句，青年便负手从容步入宅中去了。察觉到他似乎略有软化的态度，御神风立马乐颠颠跟上，早把郁闷的心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哎呀呀，终于不无视他了！
“兄台，你的名字还没告诉我。”
“……”
“咳咳兄台你请我吃饭我还没报答你呢。”
“……”
“哎呀兄台你看我刚才那招不错吧，其实那招可难了，搞不好就闪到腰。”
那青年忽然停身，御神风仍在絮叨着，不曾注意，一头撞上青年背后水蓝布匹。好痛！硬邦邦的到底是什么啊……他含着泪花揉着鼻子听到青年终于对他的话有了回应——虽然嗓音仍是冷淡：
“腰不错。”
“……”这番轮到他沉默了。
被调戏了！
御神风啊御神风，向来都是你调戏别人，今天遭报应了么这是？
他……他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 此帖被滌夢竹在2014-03-01 22:5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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滌夢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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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06)

1樓發表於: 2013-08-22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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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8.22 [浪風浪] 清之篇從此痴第一卷壹與君飲冰心作者：煙雲_淡袖風(yanyuna9)

上回忘了說，本篇正劇結尾。有番外。

/////////////////////////////////////////////////

壹与君饮冰心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

雾气愈渐阴冷浓重，两人几乎同时停步。青年抬眸安静望向天空，御神风跟着看了看，云层浓厚，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于是转而仔细查看四周草木。他们已在原地转了约莫半个时辰，身边的景色未有丝毫变化，嶙峋的假山石始终在左侧，甚至伸手便能触碰。

“果然是幻术……”御神风了然道。大凡幻术，终究不是真实，是施术者构架出的假象，因此必定会有纰漏。而多年的修行使得他对幻术尤其敏感，普一踏入林宅，他便觉察到了一种违和感，目中所见是雾气缭绕的庭院，然而这番景象却不能掩盖空气中的沉闷，脚下的土地黏湿，就像……踩在血水中一样。
恐怕是吸纳了林家百口性命的怨念后所布下的幻术，啧，难解了。

一时半刻不得解法，御神风索性也不去苦想。抬头找寻那青年身影，却见对方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身形便渐隐入雾中了。他会意，也闪到假山石后，凝神注意门口，那里怨气汇聚，是正主儿来了吗？
一片死寂中，吱嘎声响，林宅大门开了。御神风不由就是一愣，门口来人竟是那飞云客栈的店小二，肩上还扛着个沉甸甸的麻袋。
——他来做什么？

院落中磷光汇聚，映得那小二的面容如同鬼邪附体。那小二进入后便将麻袋卸在地上，左顾右盼见周围没人，才将袋子打开。御神风顿时抽了口冷气，麻袋里竟是个男童，也就约莫四五岁年纪，口里塞着碎布，双手被反绑了，眼里溢满泪水。那小二颤抖着掐住了男孩的脖子，口中声音也发颤：“你、你别怪我，下辈子去投个好胎吧，我、这也是迫不得已……”
御神风下意识向那青年藏身之处看去，见青年缓慢握住手指。

小二哆嗦着将男孩拎起来，向四周胡乱地喊道：“我、我都已经办好了！你、快给我出来！还给我！还给我啊！”他一人在原地又跳又叫，那被抓的男孩发出呜呜的哽咽声，御神风几乎就要忍不住冲出去救人。他不忍见无辜的孩子落险，更不忍那青年虽攥紧指尖却闭了眸的隐忍模样。理智告诉他不能冲动，若要引出真正元凶，便不能在此时打草惊蛇。但事已至此，总需要有个冲动的人担当，思及此处，他提一口真气，欲先将男童救下。然而便在此时，突地却来一阵冷风透骨，伴随漂浮的腐臭味道。御神风精神不由一凛，硬是顿住了蓄势待发的身形，心道正主儿来了！再转头看那青年，青年指尖松了松，神情却无甚变化，略向他点点头。

雾气在磷光之中呈惨绿色，源源不绝地汇聚，将小二全身都裹住了，细碎呻吟从中传来，在静夜中愈发诡秘。绿雾沿那小二手臂攀爬向下，小二手中的男童渐渐没了抽泣之声，小身子也瘫软下去，那片绿雾缠绕得愈发紧了，眼看就要将男童吞噬……
“破秽式！”
御神风顾不得自身暴露，抢先发招，沛然剑气将那一团绿雾打散，同时他一跃而出，一掌切向小二颈后将人击晕，一手轻轻将男童抱入怀中。那绿雾见有人坏事，发出一声凄厉尖嚎，瞬间扩大数倍，飞扑而上。御神风尚无法判断此物究竟属何方妖邪，只见雾中飞溅出的液体划过空气后竟灼烧起来，心知厉害，当机立断旋身护住男童，正欲抽身，突觉脚下一滞，低头看去，竟是浓稠鲜血裹住了双足，断了他的退路！此时周围的景色也全变了，因他方才招式的干扰，幻术已经解开，

破败的宅院中随处可见人残破的肢体，血色铺满地面，肮脏令人作呕。饶是御神风平日里潇洒惯了，见了此景也不免心中澎湃难以压抑，太惨了，无论此妖为何原因，如此凶残，不可饶恕！
妖物毒汁凶残，他足下被滞，无法避闪，端的已是杀劫临身！御神风想都没想便将男童护进怀里，同时一手按住腰侧之物扣个死紧。不知为何，他直觉不会有事，那青年必然会来英雄救美……哎，好像哪里不对……思维跳脱之际，一股浩然澎湃的气劲猛然爆开，犹如沧海白浪般汹涌不息，是那青年出手了！极强内劲猝然扩张，平扫整座林宅，地面血迹竟瞬间被冲刷去大半，飘聚的绿雾也受不住这雄浑力量，但听内中惨叫一声，被迫显出了原形——绿发红眼，额生尖角，竟是只罗刹女鬼。

人死后，魂魄本该入六道轮回，但若沾染浊气影响，则会蜕变为鬼，六道不收，连地狱也入不得。若安分守己也便罢了，偏生鬼类大多心中怨愤，早已失了为人时心智，只道以人血命为食，便成了天纲不容之物。
“破日式！”
禁锢普一解除，御神风当即极招上手，剑气不取那现形的女鬼，而是直指云端！一道锋芒自排浪气劲中直冲天际，划过之处界壁纷纷破碎，云层消弭，雾气尽散，整座林宅中空气都为之一清。御神风一脸意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那青年，二人是初次联手，互相不知底细，招式的契合度竟能这么高？

但心中更多的，还是一丝说不上为何的甜意，青年似乎早便知晓此阵阵眼在上，方才出手却是宁可放过破阵机会，以救他为先。所以他全力回应了，丝毫也未考虑是否在青年面前暴露根底，他知道，自始至终那青年都不曾对他有过防备……
不知名的悸动颤得心慌，他磨蹭了片刻才转过身，正对上那双蓝眸，似略有疑惑地盯着他腰侧。
他有些尴尬，被发现了？
那青年却未询问，眸中倒终是多了几分柔意：
“吾名，靖沧浪。”

……

靖沧浪看着御神风先是抱着男孩冲自己呆愣，接着跳起冲过来一脸兴奋，然后想伸手发现还抱着个娃娃，赶紧讪笑着退开两步——毫无出手时的强者风范。需知，鲜少有人能完整配合他之招式。
他看得出御神风功体纯正，根基不俗，武骨亦佳，若以寻常人论，可说年少有为，是罕见的奇才。虽碍于自身因素，所修心法有所不足，但若能突破瓶颈，前途将不可估量。

他本即不愿与人交集，故而从最初便并不打算与御神风有所牵扯，即便此人心性不坏，既身负除灵之能，想必魂魄也较常人更为纯净，于他而言也轻松些，但这般轻佻的性格着实令他不悦。然却说不出为何，客栈时仍为他测写一字，或许是因这孩子眉目间的自信与飞扬的神采所带来的鲜活生命力，感染了他百年来再不曾起过波澜的心。
而方才，当御神风毫不顾忌地冲出去救下孩子的时候、为保护男孩将背后空门亮给敌人的时候、因妖物的残忍而愤然，眼眸中华彩熠熠的时候，他心中的某处柔软终是被触动了。

表面轻佻，却终究是温柔细腻的人。会因明白他顾全大局时的难过而主动跳出承担危险，会全然敞开胸怀信任陌生的人，会因猜测他不喜被人碰触而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手，转而追逐他飘然的水袖。
那是心底一片最细密的柔情。
虽然仍是个孩子。

“御神风。”
御神风眉眼弯弯：“沧浪，你可以叫我神风嘛。”
靖沧浪不答，方才之招已将那女鬼重创，虽然此行目的并非为除此恶鬼，毕竟已经来了，况且此鬼害人在前，本也不该留：“送她一程吧。”
“就凭你们？”女罗刹也自知伤势沉重，对面二人又皆是高手，想逃必然不行，索性发出尖锐的笑声制造声势：“小子，太嫩了！老娘两百年的道行，会怕了你们两个小鬼？笑话！”
靖沧浪冷哼一声，只区区二百年修行便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么？此时抱着男童的御神风插上话来：“我说这位大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就算我才入江湖没多久，也不能这样骗我啊。厉不厉害和年纪没关系吧，不是都说越活越回去么，你不是发现自己功力大不如前，才要抓这些人来吃？”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靖沧浪瞥了他一眼，冷飕飕的。啊咧，刚才那么多句哪句说错了？
“哼哼哼，小子，你差远了！”女鬼大笑。
靖沧浪略蹙眉：“观你方才目光，似乎知吾是谁，却不知吾之根底。”他眸光一沉：“看来必是天阎魔城弃子。你这种程度的弃子，他们一贯如何对待，你心中有数。”
女鬼不做声了，只狠狠瞪视靖沧浪，似乎想用目光将他的心剜出来。
“看来被说中了。”御神风状似无奈地摇摇头，话头一拐：“啧啧，我还是觉得啊，这林家的老少爷们眼光也忒差了，就算想尝尝鲜找个女鬼，也别为两百多岁的老太婆抢个你死我活嘛。”
“你！”女鬼气得獠牙都露出来了。
见那女鬼的思路俨然被御神风牵着走，靖沧浪沉声将话题引回正途：“何苦执迷呢，他们不过利用于你。你若还珍惜自我，便放了那人，重归六道吧。”
女鬼伸出舌头舔着嘴角的脓包，突然放声大笑：“执迷？什么叫做执迷？哈，你让我放人，可以啊。”她抬手，就见之前被御神风砍晕的店小二像被操控的木偶一样立起了，低着头，四肢也无力地垂着。女鬼大笑道：
“你倒问问他啊，他舍得走吗？”声音已是穷途末路的声嘶力竭。
闻言靖沧浪与御神风皆是一愣。

御神风将男童安置一旁，暗中提防着，试着唤道：“小二哥？”
小二听到他的声音，僵硬地抬起头，嘴角裂开了，黑红的血染了半张脸，眼睛透出绿光，却无比绝望，声音嘶哑，似哭又似笑：
“已经……回不去了……已经……呜呜……呵呵呵……”
靖沧浪略蹙眉头，御神风大声说道：“你可以！只要你离开这里！”
“我……害死了人……很多人……已经……回不去……呜呜呜……”那小二的声调已不似人类。
御神风进了一步，声音柔和了些：“但你还活着，还可以赎罪，不是吗？”
小二一愣，靖沧浪依旧没有说话，眸光却动了动。
“哈哈哈！”女鬼狂笑着，尖细的手捏起小二的下巴：“他已经没有心了！这里，”她从后面绕上小二的身体，手指点着他的胸膛：“这里是空的啊，哈哈哈！就算你们能找到他的心，重新给他装上，他也只能变成鬼！”
“因为他知道自己害死了人。”靖沧浪平静地说。
“没错！”女鬼得意地飘了起来：“他的心，早就变成了鬼心！”
“你挖去他的心，要挟他为你寻人来吃。”靖沧浪不为所动，“每害死一人，他的心便被污染一分，时至今日，已与鬼无异。”
他话音普落，四周一片安静，小二的哭声断续传来。女鬼似是没有料到他竟如此冷静地说出缘由，愣了一愣，十分欣喜地咧开了嘴：“无论因为什么，他害死人是事实！你们这些自诩正人君子的家伙，要来审判我，可以啊，可难道你们就放过他？哼，虚伪！”
靖沧浪面无表情地颔首：“你所言不错。”堕落成鬼，更残害无辜，就该付出代价，无论原因为何，本也不该辩驳。但……
此事他本可不管，但看那店小二痛苦的神色，却又于心不忍。他不知道，如果让一个人带着鬼心、背负罪恶活着，是否比让他死去更残酷？

“够了！”御神风低吼一声打断他们的对话，抬手便是一掌。那女鬼先前就被重创，如今哪还经得起他的掌力，当即飞出数米，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御神风两步窜到靖沧浪面前，指着他大声说道：
“别装了行不行！难过就说出来啊！就算小二哥确实害死很多人，也是因为心被女鬼挖去，不得已才这样做，又不是十恶不赦之人，他还可以改过自新！你摆出一副要大义灭亲然后以死谢罪的模样做什么啊！这样就能对得起已死的人吗？”以为他没看到吗？纵然蓝眸中再怎样平静无波，握在身侧的手却微微颤抖着，终究是泄露了内心的挣扎。
靖沧浪垂了眸：“有所为，有所不为。”
“不行！你若是动手，就正中了那女鬼的下怀！她就是要你痛苦才开心，沧浪，你不需要为了别人的罪去承受什么，你根本没必要这么做！罪是他犯下的，只有他亲自去担、去努力偿还，才对得起被他害死的人，不是吗？”御神风恨不得抓住靖沧浪猛摇，却被不动声色避开了。
见靖沧浪不语，御神风的声音柔和下来：“还没到那一步，事情还没那么糟，沧浪，别把自己逼得太狠，好不好？”句末已带了少许恳求意味。

靖沧浪忽觉神思恍惚了。太长久的岁月中，他已见多了世间悲喜无常，人性的无奈与挣扎，虽非本意，有时决断后仍是自责，这还是首次有人这样对他说，仿如一阵清风过处，平静无波的心湖也要微微泛起涟漪。
然而，动摇只是一瞬，蓝眸轻眨便恢复了冷淡无波，指尖冰蓝寒气凝结，冷凝杀气顿时弥漫！既然他已插手，断无半途而废之理，无论是何缘由，结果既已明了，那么该为之事，便无余地可谈！
“沧浪！”不料靖沧浪这么固执，御神风忙去拦。

便在此时，女鬼见二人起了争执，竟拼力窜起，猛扑向假山石下的男童！靖沧浪虚晃一招逼开御神风，再追之欲阻却已是不及，而御神风险险收势，慢一步赶上，眼睁睁见那女鬼大笑着没入男孩体内，几乎同时，男孩全身泛起不祥绿光，面色霎时一片死灰。

在御神风紧张的注视下，靖沧浪伸手封住孩子几道大穴，暂缓女鬼入体的剧毒。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敛了眸中几分怒意，再开口时声音仍是清冷，却已威严不容人抗拒：
“神风，去寻小二的心。此鬼玉石俱焚，若三刻内不能将心装回体内，他再难活命。这个孩子……交给吾。”
御神风因着称呼的转变愣了一愣，然而此时事态紧急也顾不得欣喜，忙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去找小二的心。却不料那小二忽然开口了：
“先生……你、是好人……不要……管我……我……罪有应得……求你……求你救救孩子……他是无辜的……”边说，他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这是……续命的药……是一个……一个人送我……可保……一个时辰内……不死……我……用不上了……求……你们一定……一定救孩子……”
“吾会。”靖沧浪笃定道：“神风，快去，来得及。”
“来……不……及了……”小二哭道：“就算……装回鬼心……我已经……是鬼……要怎么……活……”
“哎呀你真罗嗦！”御神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沧浪都说要救你了，你就乖乖在这儿等着。变成鬼怎么了，我们再把你变回人不就行了，如果实在救不回，也不会让你痛苦的，我下手会轻些。”
靖沧浪有些意外地看了御神风一眼，救不回便杀么……倒是简单明了的思维模式，然而当机立断却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勇气。
“你……们……是好人……能遇到你们……真好……”小二咧开嘴似乎是想笑的，可下一瞬他的身上骤然出现一个魔鬼印记，整个身体猛然膨胀，爆开成一片血雾。
那丸药滚落脚边，御神风弯腰拾起，不由一愣。
那是一粒掺着金粉的丹药，散发的香气是因其中含有沉香成分。
这是……这药他怎么会有？究竟是何人所给？

再见那小二被炸得尸骨无存，只血淋了一地，不由心中又怒又悲。那店小二宁可将续命药让出来救孩子，可见是多么好的一个人，竟被有心人用如此狠毒的后招灭口……可恶！
他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想将药丸先拿去给那男童服下续命，再商量解救之法，却在看到靖沧浪时停下了动作。

靖沧浪垂着眸，他跪在地上，轻轻张开双臂将男孩纳入怀中。
怀中幼小的身躯已经没有了呼吸。
吾一定会救你……如果连你也救不了……
他将孩子抱住，微微低了头，那优雅的姿态如同高贵的天鹅低垂下颈子。随即，有光芒自他的身上透析而出，流转着淡淡的蓝色光晕，成百上千倍扩散开，笼罩了整座林宅。御神风目瞪口呆，忘记了身处何地，也忘记了所发生的一切，只痴痴地望着光中那抹水蓝的身影，美得惊心动魄。他从未见过这般纯粹的光，纯净、平和、包容，被怨灵污秽的土地焕发了新的生机，血垢彻底被消除，枯死的植物竟抽出了新芽。最终，扩散的光再度收敛，消失在靖沧浪的体内，而林宅已宛如新生。
御神风半天说不出话来。

又过了片刻，靖沧浪将男童放开，小心地平置在地上。御神风回了神，想起那小二的事，心中有些触动：
“沧浪，他走的时候……是笑着的吧？”
再抬头，眼前却已只剩下那男童，哪里还有靖沧浪的身影？他急忙举目四下寻觅，只见一角淡蓝水袖消失在林宅门外，不禁疑惑不已：怎么走得这样急，难道是有什么事？
又转念一想，不会是这么讨厌自己，片刻也不想呆在一起吧？

御神风本想立即追去，却在看到地上男孩时苦笑一声，打消了念头。男孩面色已然红润起来，睡得正熟，还小声嘟囔着什么，唉，还是先把这里打点一下，将孩子送回家里才是。
他简直要怀疑靖沧浪是故意将这收尾工作丢给他，好让他来不及追去的。
总之，通知官府吧。还有师父那里，也得知会一声，不管过程怎样，任务是完成了。
御神风一边心心念念不忘那道水蓝色优雅的身影，一边认命地将男孩背在身后，趁着东方尚未泛白，离开了林宅。

深夜报官，自然少不了一番盘问。好容易跟官府的人打完了诨话，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孩子家长，他直了直腰活动一下略有僵硬的四肢顺便看了看时辰，发觉已经快到正午了。回想昨夜经历，仍觉得似乎大梦一场，那令他挂心的水蓝之人也有着梦幻般的气质。想了想，他还是回客栈退了房，买两个馒头便赶路去了。以靖沧浪的身手，现在早不知去了哪里，他虽然不知能否追得上，总要碰碰运气么。

沧浪，你等着，我一定找你问个清楚！为什么抛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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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3-08-27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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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半江残月欲无影

众生幻心，还依幻灭；
诸幻尽灭，觉心不动。

———

靖沧浪勉力提了轻功向前奔走，终是在天亮前赶到了烽燧溶洞。此时他早已不剩什么力气，怨气与毒液在体内不断翻腾，反复发作，绞得他眼前发黑。强压下呛上的一口血，他扶着岩壁跌跌撞撞进入洞窟内中，走不远便见一汪清池，池水微波荡漾，泛着碧蓝光泽，荡起一股暗香扑面。靖沧浪顿觉头脑清醒了几分，此刻他的颈间已爬满蓝紫色晶莹的鳞片，并仍在向面上蔓延，他缓了口气，也不去除身上衣物，径自走入池中去了。
普一入水，身上痛苦霎时减轻不少，显现的鳞片也逐渐淡下去，直至消失不见。他松了口气，卸下身后洗墨鲲锋，随意地靠在池中岩石一侧，微微歪了头，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
身上难受轻了，左右无事，便思考起昨夜林宅之事。那小二爆体而亡时，身上所现的印记不属鬼，而属魔，果然是天阎魔城恐他寻去，急着将人灭了口么。而那女鬼害人，却并未加持多少功体，所得人之命力怕是已全数归天阎魔城。天阎魔城从不会因此等事情折损自己人马，那女鬼也只是一颗供他人驱使的棋子罢了。如今天阎魔城苏醒，却只四处暗中小规模活动，看来仍未形成足够兵力，然而这隐患难除，只能尽力防范，但不知，下一枚棋子又会是谁？
……终是可悲。
从林宅之事来看，那时天阎魔城急于灭口，到底是畏他的，看来忧患深拜托他牵制天阎魔城，真是满赚的计算。
忧患深一向是算得明白的。
只是……若依当初四族所立之约，他本不该插手魔与人之事，但若破坏天地平衡，便又另当别论了。
天阎魔城，切勿要让他抓到把柄啊。

心里想着事情，却到底为弭平那男孩体内剧毒及林宅的怨气而消耗不少，一面昏昏沉沉之际，暗忖化人时果然仍是限制颇多，顺从身体的疲惫阖了眸，不过片刻，便沉然睡去。
而在他身后，渐渐腾起一道虚幻身影，本应充满戾气的眉眼此时却安静地注视着他，仿佛守护。

一觉醒来时已是乌金西坠。靖沧浪略动了动，感到一身皆轻，余毒已被清除干净。他点了点眉心，想到昨夜一番折腾，既然来了，顺便洗一洗也好。解下腰带，摘除一并饰物，他着了雪白单衣潜下池底，银蓝长发在水流中顺畅的铺开，闪动着淡淡的荧光般的光晕。在水中时，似乎就什么也不需去烦心了，他停下，摊开手，看着水流从近乎透明的指间流过。
细看去，这肌肤不只通透，在水中竟微微透析出柔和光芒来。他略抿了唇，若御神风见到这样的自己，恐怕也不会多做纠缠了吧……
那么便不再相见吧。

自池底浮上水面，心思已定，靖沧浪撩了撩湿漉漉的发，游到岸边上岸。拾起外衣时，一股暖流自怀中蔓延全身，浸水的单衣及银蓝长发便一齐被蒸干了。他很快穿戴整齐，负剑身后，走出了洞窟。
“谢谢。”他说，周围却无人。
临行时，忧患深拜托他一路向西，他问及有何需注意之处，忧患深便用扇子遮了口边笑意，说了两个字——缓行，顿了顿，又补充，越缓越好。
他虽有些莫名，但也知忧患深此举必有用意，况且他本来之务便是牵制，无需积极行动。既然如此，他便领了忧患深的心意也无妨。
今日天色已晚，靖沧浪也不介意，徐徐而行，但见前方不远是一片野林，灿烂云霞映照之下，微微泛着潋滟的红色血光。他微哼一声，便拂袖而入，摆出此等拙劣手段，天阎魔城愈发不知分寸了。
林中泛着异样的安静，触目一片血红。靖沧浪缓步而行，片刻隐隐听得虚虚水声，便循声而去。树丛草木次第分开，眼前所见果然是一条白江，水流湍急，奔涌不息。他忽觉眼前一阵恍惚，定了定神，再看时，那江水平和安定了，水色也变得浅薄起来，洁白的冰晶覆盖江面，绵延数里不见尽头。
他微怔。
天河……
不知族民们可还安好？
他下意识地向那一片纯白的世界走去，眼中再容不得其他。
“……沧浪？沧浪！”

……

御神风一路上啃着干粮游荡，他相信若靖沧浪有意避开他，那么他便没可能找到人，不如边走边欣赏美景，如果有缘，还会再见。便如此游走了一日，日落时分御神风有点犯难，前后皆不见人烟，也没个能避风歇脚的地方，难不成真要直接睡路上？虽然也是有趣的经历，该不会被赶夜路的人踩吧……
正胡乱想得远了，却被隐约的水声扯住了思维。那一身水蓝的人，简直就像水中诞生的精灵一样，单凭此一条，已足够御神风寻着水声找去。
没想到，竟真的见到了想见之人。

想呼唤的名字哽在喉间，这情境未免有些诡异。蜿蜒的溪水到了此处竟成望不见彼岸的宽阔长江，岸边有一棵树，被夕阳染成红色，树冠森然，影影绰绰。靖沧浪静默地立于江边水浅之处，似在盯着水中什么出神，漫漫江水淹没至他的腰身，微微涌动着，舔舐着他的衣物。御神风一时怔然，他见过靖沧浪淡然的冷漠、微挑眉的揶揄、愤怒时眼中一抹紫色暗华、下定决心时的坚定与决绝，却从没有见过他这样，这般专注、这般温存。
他在看什么呢？
御神风向前走了几步，本想看看靖沧浪在看什么，却惊见那人缓缓向江中心走去了！江中之水愈发浑浊，深不见底，靖沧浪却毫无所觉一般，虽步伐从容，却毫不迟疑，似乎并无意识步入险途。御神风正欲上前，忽觉前进受阻，眼前景象变得模糊起来，似在急速远离这诡秘江边。他挣脱不得，只能大声地喊着那个名字：
“沧浪！沧浪？沧……”
眼前一阵恍惚，滔滔江水与靖沧浪都已不见，他发现他正悠闲地躺在那棵树的枝杈上，枕着自己的胳膊。微风拂过，清新的水汽随风而来，嗯？水汽？

向树下望去，就见靖沧浪安然而立，远眺他方，水袖风中翻飞，银蓝长发划过令人心悸的弧度。御神风心头一热，纵身从树上跳下，正落在靖沧浪身侧。他有些口干舌燥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这一次，靖沧浪没有避开他，竟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若非腕间疼痛触感，御神风几乎就要以为这只是一场错觉了。靖沧浪转过身，两人便相望了，那蓝眸中是御神风从未见过的缱绻柔情，那么真实，令他几乎要烧起来了，只觉面上燥热。靖沧浪另一只手也抬起了，抚上他发烫的脸颊，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笑意，不由分说将他拉近怀中，便凑上吻住了他……
他听到自己如捣鼓般的砰然心跳。
“神风，醒醒。”
耳畔突然传来冷淡嗓音，接着一股寒气当头而下，惊得御神风立马跳起来向一边躲闪，这才发觉自己身处一片荒原，哪里有什么树和江水。倒是面前的人一身水蓝，长身玉立，指尖寒气逼人，冻得他一个激灵。苦笑，果然啊，刚才那个那么温柔的绝对不是沧浪！

“方才那是……幻境？”好险，差点栽了个大跟头。
靖沧浪见他无事，便收了冻寒之气：“是欲境。”
“欲境？”御神风略微一僵，他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所谓的欲境，是能引起人心最深处欲望的一种法术，直射人的内心，不是一般幻术可比，中了此术除非旁人强行唤醒，几乎就无解法。
他竟然对沧浪……御神风甩甩头将涌上面颊的热辣感逼回。
虽然尴尬，但他却还是有一丝好奇，忍不住问道：“沧浪你……看到什么？”难道他所见靖沧浪向江中走去，是因闯入了对方所中的幻境？
靖沧浪略犹豫了，却仍是答道：“天河……家乡。”他很快地转开了话题，似是不愿多提家乡之事：“此术对吾无用……”除了对族民的挂牵，他心中本无欲念，何况就算方才御神风没有唤住他，入了水中便是他的天下，是决计不会被淹死的。
却还是感谢这个人能在那时唤出他的名字。
“哦……”御神风见靖沧浪衣物干爽，知道他确实无事。自己方才经历那一遭，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少见地张了张嘴吐不出一句话来。靖沧浪却在此时发问：
“你怎会在此。”
御神风便飞速回答：“找你~”
“找吾？何事？”靖沧浪有些意外。
御神风眼神转了转，讨好地笑着凑近：“沧浪，我们一起旅行吧~”
靖沧浪挑起眉梢：“为何？”
“哎……我还欠你一顿饭钱呢……”御神风正打算掰出几条理由，靖沧浪却并未仔细听他言语，不知不觉将人带入欲境，并无术法痕迹，是欲念的能力。虽然方才查探时，欲念已逃逸，但对御神风而言，此地仍不宜久留。他辨了方向便径自离去：
“走吧。”
“好~”御神风笑眯眯跟上。

靖沧浪因睡了一日，现下并不困倦，御神风虽然精力旺盛，却也奔走一日，还是有些乏了。两人便化光来到最近的小镇，普一进入，便感到一股武林中难寻的安宁平静，与世无争。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一路上靖沧浪再未言语，御神风偷看他的脸色，是一贯的肃冷无波。他跟在靖沧浪身后，余光忽然瞥见拐角暗处似乎有什么，便快了几步走去。
靖沧浪停下步子等待。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世外桃源，有光便有影，才是他向往的人间。

御神风从袖中摸出碎散银子递到那奄奄一息的乞丐手中，扬起的笑容有种难以形容的感染力：“好好去吃一顿，从明天起可要努力工作了，不然怎么能养活自己？”
乞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片刻后，捏住钱转身就跑，生怕他后悔一样。
“何必多此一举。”那乞丐消失在街巷尽头，清冷的声音才从背后响起：“四肢健全，身无疾病，必是好吃懒做才落得沿街行乞的下场。路人对他视若无睹，想必早已知悉他之陋习。”
御神风不以为意地笑笑：“沧浪你说的都对，这个人有养活自己的能力，却好吃懒做，饿死活该也没资格埋怨。这种人或许不值得同情，但怎么说也是一条命啊。而且，我刚才有教育他好好工作，别人是不是也这样教育过他我是不知道，但在我这里是第一次，总要给他一次机会的嘛。让一个本性不坏只是迷失了的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改正过来，不是比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要来得好？”
“众生平等，万法自然。”靖沧浪淡淡说道：“他选择不劳而获之法，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即便无人肯施舍而饿死街头，也只不过是所做选择的结果罢了。与你吾何干。”
啧，这论调真不像儒门思想……虽然难得听到靖沧浪发表看法，不过还真是冷漠的人啊……正想再理论几句，却见靖沧浪已将他抛在身后，自顾自前行，根本没打算再理他，只好苦笑着追上：“哎，沧浪，等我！”
哎呀呀，真是，根本不把他当回事。他在心底干笑几声，视线移动到前方的靖沧浪身上。分明熟谙礼法人情，处事偏又疏冷，是不愿身入俗世罗网吗？唉，沧浪你又不是鱼……怎么这么不喜欢网？这世间最值得留恋品尝的，不正是人间一个情字吗？看来他前路尤其漫漫啊……叹。

入了客栈，御神风要了两间上房，先将行李放入房中才下楼来吃饭，见靖沧浪已点齐饭菜等他。
“这么快？”
“吾不住此处。”靖沧浪并未多做解释：“快吃。”
“唔……那你睡哪里？”御神风边夹菜边问。
这次却没听到冷淡的回答，御神风抬眼，见靖沧浪没动筷，只若有所思。
他咬下一片土豆：“沧浪，既来之则安之啦。”
靖沧浪不语，忧患深要他一路慢行，难道是欲他避开此处？若他一人，此时必定仍在路上，以他性子，即便路过城镇也不会留宿。但今日有御神风同行，他顾忌旁人，便无可能走夜路了。
虽是阴差阳错，但既然来了，此事他便不会坐视不管。

……

入夜，御神风睡不着，趴着桌子摆弄手中一件木刻。那木刻线条生动，下刀灵活，勾勒出线条分明但并不刻板的脸庞，眉目间淡然儒雅，风骨依稀，看得出是靖沧浪的模样。他轻轻摩挲木雕眉眼，想起欲境中的那个吻，觉得耳根又略有些烧起来了。

在遇见靖沧浪的第二日，他难得没出门游玩，而是在房中凭印象雕刻这块木头。要说他平日里也是过目不忘，那时却总觉越是细想，越难以抓住青年神韵，雕得小心翼翼，怎样都不满意。
靖沧浪有着太美的气质，实难刻画，只是看着他，就能明白何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何谓君子坦荡荡；何谓君子无所争；何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对，沧浪哪里是淡如水，简直冷如冰，御神风呲牙咧嘴，任凭他怎样献宝都一副冰冷冷地没回应，好伤人心哎！
最后他都忍不住要叹气了。唉，沧浪啊，我该怎么打动你？

收了心，略微凝神，感到靖沧浪并不在隔壁房中。果然不睡客栈么……不过现在不是好奇靖沧浪睡哪里的时候，窗外风声早已止歇，寒意伴着不详的腐败气息飘来，今晚注定了不会太平。
他将木雕收回腰间栓好。将所需物品清点了，推门走出房间。
客栈里一片死静。
不独客栈，街道上亦然。御神风走上空旷的道路，两旁虽皆是房舍，里面却没有活人的气息，寂静的夜色中，细碎的脚步声深深浅浅向同一方向汇聚。他随在后面，见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广场，火把照亮四周，城中居民全部聚集在此，行动迟缓面色青白，一股臭味随之扑面而来。
“活死尸？”他一惊。
“是活人，被尸毒污染。”身后一把清泠嗓音，正是饭后一直未见的靖沧浪，想来是已先一步调查过了。
御神风难得没有说话，他虽然轻佻，对待生命却始终是尊重。尸毒不可能平白出现，况且这样大范围的感染，只可能有人故意而为止。简直令人气愤！无论对方是谁、目的为何，这样对待无辜性命，若是让他逮到，决不轻饶！
靖沧浪沉吟：“如此明目张胆，又无目的，不似天阎魔城作风了。”行径颇为做作，是故意引他注意……又或者，想刺探什么？
若确有蹊跷，此番回去需向忧患深提及了。
御神风不知他的思量，只第二次从他口中听到天阎魔城，便觉得这果然是个关键词，便问道：“沧浪你在查天阎魔城？”
靖沧浪却未答，敛了几分目光：“先处理眼前吧，他们还能救。”
“怎么做。”御神风就知道靖沧浪绝不会放弃。
靖沧浪定了定神：“吾尽力。神风，你去清理被污的水源。”他不想放弃这些无辜的生命，哪怕对此时的自己太过危险，也要全力一搏。至于不相干之人……他神色略有复杂地看了御神风一眼，不相干之人便不必出现在现场了。
接触到他的目光，御神风张了张口，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只应道：“好。”末了又补上一句：“沧浪你……”话一出口他也不知自己想问什么，只是心中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沧浪，就算是为了救这些人，你也千万别出事啊……

待御神风离开，靖沧浪呼了口气，随即凝神运气，感应他之功体陡然而升，洗墨鲲锋一震，锵然出鞘！与此同时，他身形一跃而起，自半空承剑，随即一剑入地，儒门名锋挟万钧之势破土碎石，剑气激荡，广场周围火把骤灭。紧接着，不待全城居民反应，夺目的光芒自他体内透析而出，光芒拢在他的周身，竟是形成圆润而通透的光球，中了尸毒的人非常忌惮这纯净之光，纷纷挡住面孔向后退去。靖沧浪稳住内息，他也知自己是太勉强了，昨夜的毒怨伤害虽已根除，但功体还远未恢复，而今夜这次净化的范围比昨夜更广，消耗也更大，只怕身体难以吃消。但……光华已臻成熟，他再次将功体催至顶峰，凝聚的光弧扩张开来，无形无质，迅速将整座城镇填满，拔除尸毒与秽气。
但他绝不会放弃。

这过程比预计更为漫长，他按住洗墨鲲锋以稳定身形，额上已细密布满了冷汗，阖上眸再度张开，映着一片坚定。
另一方面，御神风很快便找到了地下洞窟的水源，将还魂石[*一种罕见的空心石头，有净化功效]置入水中，片刻后见水澄清了，舀起一捧闻了闻，异味已消失，入口也没什么怪味，知道是顺利完成了任务。然而，他却愈发心神不宁，总觉得似乎要发生什么，便匆匆赶回。远远便看到靖沧浪将水蓝布包负回身后，负手而立，水袖翻飞，衣袂飘然，令人恍惚，待到了近处，才看清那人一脸疲惫苍白。他心中一痛，便要伸手去扶，靖沧浪身子晃了晃，却仍然避开了他的手，也没去看周围躺倒的镇民们，嗓音似乎有些沙哑：
“走吧。”
城中空气已是焕然一新，如同昨夜在林宅中一般。御神风想，等明日一早，居民们从酣睡中醒来，就会忘记一切吧，回到他们以往平静生活的日子。沧浪成功了，但这种莫名的不安……御神风望着靖沧浪仍似有不稳的身形，张了张口，终究没能说出话来。

……

离开城镇，靖沧浪走得急，他已觉得全身冰冷，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痛楚了。全城的尸毒不是玩笑，早已超出了负荷能力，即便他状态最好之时，这具身体恐也难以支撑，何况现在。他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只想着能尽快赶到有水的地方……只要有水……
御神风从开始便发现靖沧浪的状况不对，那人几次缓下脚步踉跄似要跌倒，有两次甚至仓皇扶住路边树木，阖了眸似在忍耐什么。他的面色苍白脆弱如纸，额上细密爬满冷汗，却仍抗拒着外人接近，独自压抑地隐忍着，令御神风阵阵揪心。
“沧……”终于忍不住，刚伸手想去搀扶，对方却身子发颤，先倒入他的怀中了。状况比预计得更糟，手中的身体泛着灼人的热度，呼吸却微弱，昏迷中没了理智的约束，眉头因难耐而蹙起，看来竟虚弱无比。御神风忙将人抱起，入手的分量有些轻得离谱，他也顾不得其他，急忙带人寻找可休养之处。
他对附近地形并不熟悉，勉强找到一处还算干净的山洞，在洞口布下结界以防万一，又将自己的披风铺在地上，将靖沧浪安置下了。靖沧浪身后所负果然是剑，但此时御神风已顾不得证实了猜想的感受，在将那柄剑拿开时，他感到了剑对他的抗拒，以及不安。
因为担忧主人吗？
守在靖沧浪旁边，御神风难得皱眉，几次思考都无结果。他虽然入门早天赋高，却是那时门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一向都是别人照顾他，他照顾别人，这还是头一回。回忆着幼时的记忆，他将自己的衣袖上撕下一块，用水囊中的水浸透，折了几折，搭在靖沧浪的额上。随着他的靠近，靖沧浪却似乎觉得很不舒服，低声呻吟着，眉头又紧了几分。
御神风不敢走开去找大夫，他稍懂些医术，也给靖沧浪切了脉，除了脉象虚弱，并未察觉出任何不妥。
三天下来，靖沧浪一直高烧昏迷，忍受着某种御神风无从得知的折磨，日渐憔悴虚弱。御神风开始坐立不安，他第一次觉得脑子一片混乱，什么法子也想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人痛苦，心乱如麻，却无能为力。
如果能有让沧浪好转起来的办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便在此时，一道赤红光华笼罩住靖沧浪周身，火光中显出高大的身影，褐发凌乱，双手抱臂地居高临下盯住他。那凌厉的眼神阴狠而充满戾气，说不出的危险，御神风当下警觉：
“你是谁？”

[ 此帖被滌夢竹在2013-09-01 15:4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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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06)

3樓發表於: 2013-08-30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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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8.30 [浪風浪] 清之篇從此痴第一卷参搖曳碧雲斜(下) 作者：煙雲_淡袖風(yanyuna9) 2F更新

叁摇曳碧云斜 (上)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

“你是谁！？”
火光中的虚影发出一声冰冷的哼笑：“放下你的敌意。”他瞥了靖沧浪一眼，细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快：
“他现在功体严重不足，吾没有实体。”
御神风松了松手，却没有全然放下警惕：“守护灵？”
守护灵是强大而纯粹的灵体，除需要契约者拥有足够高强的能力，还要求双方属性契合、意识同步，因此能得到守护灵的人，百年也难遇一个。据御神风所知，在除灵界拥有守护灵的就不超过五人，连他的师父都没有。
但沧浪显然并非除灵者，也会去契约守护灵么？他有些不确定了。
对方冷哼：“你不就有一个，叫他出来！”
御神风苦笑了一下，“我是因为功体特殊，随便什么妖魔鬼怪都不会属性排斥。”说着，他抬手拍了拍肩膀上一枚不起眼的铜环：
“好友，出来吧。”
暗绿色光芒一闪，一个全身漆黑装束的高大男人应声而现，他的大半张脸都被黑色面具遮挡，只露出一只眼睛，露出明显不满的意味：
“御神风，这次又是为何？如果你又愚蠢地打翻了别人卖豆浆的棚子就别来找吾！”
“呃……”御神风尴尬地抓抓头，幸好沧浪没醒着，形象啊。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指着黑衣的守护灵道：
“介绍一下，这是吾友号天穷。”
那褐发的男子饶有趣味地托着下巴端详他的守护灵，御神风仔细去看才发现此人的眼眸竟是金翠双色：“喔，邪能之体，改邪归正了？真少见。”
“彼此彼此吧。”号天穷冷声回击。
“端木燹龙。”
“哼。”

这边御神风听到靖沧浪轻咳了两声，忙上前查看，却见那人嘴角染着一抹猩红，在那片水蓝中尤其扎眼。他心下一沉，开始咳血绝不是好状况，正要伸手拭去那道血痕，端木燹龙冷冷地喝止了他的动作：
“要是不想让他死得更快，别碰他。”
御神风毫不畏惧地直视端木燹龙：“怎样才能救他？”
号天穷挑了挑眉毛，他从来没见御神风这么认真过。
端木燹龙向靖沧浪抬了抬下巴，语气有些不耐烦：“他怀里有三教令牌，啧，让你的灵实体化去拿，你别碰他，脏死了。”哼，靖沧浪，吾真想看你能忍耐到几时！就凭你此时这点可怜的功体，别说救人，自保都是困难，你所谓的坚持真是不堪啊！明明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偏偏不肯用，有病！也好，你愈是坚持，愈是不放弃，就愈痛苦，哈，看你痛苦真是吾从来不变的乐趣！
号天穷从靖沧浪怀中摸出一块金色的令牌，那令牌倏地化为一只巴掌大的金翅鸟，清啼一声，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原处。端木燹龙又道：“在来人之前，去找活水带回来，越多越好。”
御神风应一声，沧浪，撑住，我一定救你！
“等着，”端木燹龙指了指号天穷：“带上他，显然他比你认路。”
“咳……”

御神风拖着号天穷走了，他们路过一座小镇，便买了个大木桶，接着很快找到一条河，他开始往木桶里装水。号天穷站在旁边看着：
“你怎么看。”
御神风正卖力地装水，头也没抬：“好友，这方面你比我更有发言权。”
“……端木燹龙，不是守护灵。”号天穷说。“而且，恐怕他口中的话没多少真实性。”
“我也觉得他不是，他和沧浪的属性明显是相克。但他也确实没有实体。”御神风直了直腰：“感觉他和沧浪的关系挺奇怪，不过这家伙就是别扭吧，嘴巴坏了点，但心里还是有根准绳的，不然也不会和沧浪一起吧？”
号天穷对御神风盲目的信任报以沉默的态度。于是御神风继续埋头装水，突然听号天穷说道：“你还记得门主说过的话么。”
御神风动作不停：“师父？提他做什么。”
“你之前说，靖沧浪可以祛除阴毒污秽，还说他在病倒之前净化了整座城的尸毒……”号天穷面无表情。
“所以？”
“他不喜与人接触，方才端木燹龙也不让你碰他，说你脏，但吾却可以。唯一的解释，因吾乃纯灵之体，是世间最纯净之物。吾从他怀中取令牌时，感到一股很特别的清凉，你甚至见他体内有湛蓝之光……”
御神风拖了长音接口道：“绝非常人么。”他站直了身子，拿着水瓢看向号天穷：“所以你怀疑？”
“九成肯定。这不仅是你师父的命令，更关系到你的……”
“我没所谓，反正这二十年也没白活，但……沧浪是朋友，难道不该先征求他的意见吗？”御神风打断了号天穷的话。
号天穷沉着脸看他：“御神风，你说实话，真的只把他当朋友？”
“我……不知道。”御神风移开了视线：“我以前从没对别人有过这样的感觉……”这种只要见到他，就连自己的性命也可以无关紧要了的感觉。
“可以了。”号天穷耸肩：“但听起来他对你并没有任何意思。”
“他对所有人都一个样子……”御神风有点挫败地说，继续弯腰舀水。他当然知道，靖沧浪的那双蓝眸中只有最纯粹的通透，丝毫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与欲望，每次对上这样的一双眸，御神风都觉得自己很可耻。
见号天穷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他没好气地舀起水泼过去：“别看热闹了，过来帮忙！”

将水桶抬回洞内，才入了洞口就发现里面热闹了许多，端木燹龙正抱着胳膊冷眼盯着那衣着鲜华之人小心将药丸喂入靖沧浪口中，旁侧的道姑一脸不悦：
“这等小事何须仲裁亲身前来，交由打杂之人即可。”
“于情于理，他也该亲自来。”端木燹龙冷冷瞥一眼那道姑，转头道：“忧患深，你太慢了！”
那华贵之人这才慢悠悠从靖沧浪身边站起，打开手中一把用金丝绣了盘龙的折扇，并不介意地笑笑，第一句话却是向着御神风说的：“吾名忧患深，略有薄才，承江湖朋友们不弃，司三教仲裁一职。这位想来就是与靖先生一路同行之人了，方才多有怠慢，勿怪。”

号天穷见洞内人多，应是没他的事了，放下水桶便化光消失在御神风肩头的铜环里。御神风没顾得上和他说话，只能先向忧患深摆摆手表示不介意：“在下秋水御神风……沧浪他怎样了？”
说话间，似乎是之前的药丸起了作用，忧患深身后靖沧浪低吟一声，渐渐转醒过来，睫毛抖了抖，蓝眸勉强对准眼前人影：“忧患深……”声音虚弱，却没有不安。
忧患深侧了侧身，似乎欲伸手探上靖沧浪额头，却作罢了，只拿扇子随意挥了挥，收回时掩住了口边：“还有些烧，好好休息吧。那小镇吾已派人探查，已经无事了。”
“嗯。”轻轻应了一声，靖沧浪安心地阖了眸。

御神风觉得心头重重跳了一下，却不知为何。直到耳边再度响起那把慵懒华贵的声音：“如你所见，他只是暂无性命危险。回去仍需进一步治疗，唉，这次的伤害太重了……哦对了，感谢你的水，给吾吧。”他说着，身后的两人便上前接过御神风面前的水桶。
“去哪里？”御神风将烦躁的感觉抛去脑后，他小心地看了看似乎已经睡去的靖沧浪，听来还没有脱险……
忧患深摇摇扇子：“扇宇。”
御神风便笑笑：“我同去。”他没有丝毫犹豫：“看来，即便这扇宇是什么龙潭虎穴之地，我也要闯上一闯了。”
“喔。”忧患深挡住了上扬的嘴角，只露出一双闪着清光的眼睛。

……

扇宇当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而是三教仲裁住的地方，刚来时御神风简直要被这穷极的奢华晃瞎了眼。一路上也听忧患深说与靖沧浪乃是同门，皆是儒门出身，这么看来，靖沧浪简直不知要低调到哪里去了。
回到扇宇也已有几日，忧患深终于允许他去探病。御神风被拦在房门口，远远地见靖沧浪只着了白色的单衣，正睡得安稳，头上簪子等饰物也一并摘除了，银蓝色的发蜿蜒铺展着，宛如烟波缭绕。
那是最纯粹的美好，完全不同于清醒时肃冷威严的模样。
“别靠得太近。”忧患深象征性地在他面前摇了摇扇子，语意含笑：“他确已无碍了。”
见靖沧浪确实没事了，御神风总算是松了口气，视线垂了垂，转而又抬起，牢牢盯住忧患深：
“仲裁，有件事我想向您请教一下。”
忧患深毫不意外地笑道：“请。”

两人出了客房左转来到前院，在石桌边落座，一名中年儒者稳妥地备上一壶清茶。忧患深似乎很是满意，拿扇子点了点茶杯，不紧不慢先开口道：“来，喝茶。右判令的茶一向是不错的。”
御神风摆弄着杯子，垂下的视线挡住眸中狡黠的笑意：“说起来，仲裁大人，你应该才上任没多久吧？”
“哦呀。”忧患深扇子掩口，眼中满满的都是笑意：“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看来你也没想隐瞒嘛。”御神风扬起笑容。
“观你模样，应是玄机门出身，想必门主与你讲过讼星台一事。吾虽奉师命司任此职时间不长，不过吾想，你不必怀疑吾之身份。”
御神风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我不是怀疑你，因为沧浪信任你嘛。”他眨了眨眼睛：“只是觉得，你好像也没比我大多少的样子。”
叹气，果然沧浪喜欢成熟稳重的类型吗？自己还是差太远了……
忧患深懒洋洋向后倚了倚：“哦~确实，想说什么？”
“嘛，没什么。”御神风暗中吐了吐舌头。这家伙真是一潭好深的水啊，从容不迫的气势，无懈可击的姿态，难怪能坐上三教仲裁的位子。
“哈。”忧患深见他不再试探，便也不道破，只笑道：
“见靖沧浪无事了，你倒放松下来。有什么问题，便问吧，能回答的，吾自然会回答。”
御神风表情变了变，终于还是问道：“沧浪的身体……”
忧患深的口吻十分肯定：“他的身体没问题，只要别总这么不顾自己。”
“原因……是那能净化邪毒的招式吗？”为证明自己的猜测，御神风进了一步。
“哦，你看到了。不过，”忧患深眼神一沉，声音也压低了些：“那并不是什么招式，或许，称之为‘天赋’更为恰当。他有将污秽纳入体内、并进行化解的能力，但整个化解过程均是在他的体内进行，若污秽邪毒过多，不仅需要大量时间，对他自身的伤害也难以估量。吾想，你应当可以明白那是怎样漫长而又痛苦的折磨。”
御神风无言，他无法想象，沧浪该是怎样的坚强，才能义无反顾地承担那样的痛苦，才能独自挨过那样非人的折磨……
“这次实在太勉强了，吾见他功体之前便有损耗，又强行接纳一整座城的尸毒……真是，不让人省心。”忧患深头痛地揉着额。

之前的损耗，是为救林宅中的那小男孩吗……难怪他当时走得那样急，是急着寻找静养的地方吧。御神风心里一阵难过，却又觉得这样才是他认识的沧浪，若是换了他有这样的能力，定也不会见死不救。
但……师父的命令……
“另外还有一点，他的这个体质很特殊，有事没事都不要随便去碰他，也不要靠得太近。除了灵体，这个世上任何东西都有污浊，都会让他不舒服。嘛，慢慢习惯就好了，每次见他前吾都要至少沐浴七八次。”忧患深品着茶，一脸理所当然。
是你自己想洗吧……御神风无语。
“对了，他不舒服的时候，尽量带他去水里。”忧患深补充。
御神风点点头，难怪沧浪与人生疏不喜被碰触，甚至不睡客栈，原来是这样么……他心中已有计较，将杯中茶水饮尽了，才起身告辞：“感谢招待，茶不错。”走出几步，他又停住：“看来我被卷进麻烦了。不用多说，只要沧浪还在，我就不会退出。”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忧患深靠在椅子上，以扇掩口，哦呀呀，这回事情变得有趣了。

参搖曳碧雲斜(下)

靖沧浪似乎做了个梦。一望无际的北海，巍然耸立的擎天之柱……

故乡……

他立于浪尖之上，猎猎北风席卷衣袍，剑锋所指，已然不允回头。招式一次次相对，极寒冻气与极炽炎流撞击，海水瞬间凝冰又被蒸干，他甚至感得到整座海底都因这激战而颤抖不已。在一次次猛烈的冲击之下，天柱终于轰然倾倒，风云色变，海水倒流，耳边是烈焰的咆哮，如同嘶哑龙吟。强压下肺腑间的灼痛，鲲锋破浪而出……然后，这梦境便崩塌了。

醒来时，思维有片刻空白，稍后他意识到自己身在扇宇的客房中——平日来时常住的那一间，摆设都没被动过，看得出每日有人打扫，十分干净整洁。心中有些感动，忧患深总是这般贴心。

身体已无大碍，他穿戴整齐，步出房间。沿回廊至后院，后院北侧修有一汪碧波，旁立着座八角凉亭。靖沧浪素来爱在此停留，又见亭中案上古琴仍在，便入了亭内，缓缓抚着琴弦，不去编纂曲调，只听铮然之音。
一片火色腾起，靖沧浪略侧了侧头，水蓝色流苏晃了晃：“这次，多谢。”
端木燹龙在火光中冷笑：“吾只是为了自己，你死了，谁来供吾灵力？”
“你不常找吾，有事？”靖沧浪指下一顿，选择了新的话题。
“离那个御神风远一点。”端木燹龙脸色难看：“总有一天他会害死你，你死了不要紧，吾还想活命！”
靖沧浪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笃定：“他不会。”
“哼，人类有什么好？你再如何袒护他们、再如何学着做人，可终究不是。知道了真相后，他们是绝不会接纳你的，御神风也一样！他聪明着呢，早就怀疑你了，你也察觉到了吧？”说到这里，端木燹龙忽然改变主意似的冷笑道：
“算了，这样也好，吾迫不及待想欣赏你被唾弃后的狼狈了！”
“你回去。”靖沧浪垂眸。
是否被骗，是否袒护，只是一个选择，一种说法罢了。有些事，明知结果却不能不做，而有些话，懂的人自然能懂，不懂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懂，如此，何必解释。
端木燹龙挑眉：“喔，不想对吾废话？”
他索性阖了眸不予理会。
“阿浪，你该明白，这个世上，只有吾才能陪你到最终，只有吾能……”
火光尽褪，最后的声音消失在心口，靖沧浪心不在焉地拨着琴弦。是啊，他明白，他一直都明白的。
他也明白，端木燹龙比任何人都更懂他。

“弦音苦涩，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何苦来哉。”身后传来忧患深的声音。
靖沧浪低垂了眸：
“他说的没错，吾，始终只有一人，只是一人。”
忧患深来到他对面坐下：“若非照顾御神风，你不会去那座小镇，是吾失策，害你受苦了。抱歉。”
靖沧浪淡淡道：“你无须自责，世事本无常。况且，吾已无碍。”他的思绪转到那座城镇之上，想来情况忧患深也已了解得七七八八，便没有多说。
况且，他有种直觉，尸毒之事是专门针对他而来，应非天阎魔城所为。
忧患深点头道：“多谢，你还是这么体贴善解人意啊。”他眉眼间染上令人安心的笑意：“不过御神风此人……吾想，或许这次你可一试。”
“不，吾不该连累任何人，无论是谁。”靖沧浪平静地拒绝道：“这对他人不公平，对吾亦然。”
“你真温柔。”忧患深嘴角扬了扬：
“可吾倒以为，不是你不愿牵连他人，而是你动心得还不够。”
靖沧浪“哈”了一声：“还在为吾那次拒绝你计较么？”
“诶，吾心里平衡多了，原以为你对吾心动得不够，是吾魅力太差，现在另一个选择摆在你面前，明显比吾好啃得多，你依然动心得不够，吾便释然了。”忧患深狡黠地笑着。
靖沧浪摇头：“无结果之事，何必再提。”
“对谁，吾，还是他？”忧患深毫不客气地追问。
“一样，有分别么。”
“哎，不必如此吧。吾那次也是开玩笑呢。”忧患深眼中笑意流转。
靖沧浪的回答却令他有些意外：“吾知道。”
……知道你还拒绝得那么一本正经？这个玩笑真的过分了。忧患深感伤地敲了敲额头，果断决定换个话题：“说起来，你给御神风的字是哪个？想当初你送吾一字‘枉’，说吾枉读数十载圣贤书，可是打击得吾好几天吃不下睡不好，不过现在想来，说的还真没错。”他执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自嘲般地苦笑。
靖沧浪想起他与御神风的初遇，那时春光自窗外袭来，他蘸着茶水写了一个“痴”字，不知究竟说的是谁？
“你便是你，从来在吾心中不曾改变。”他轻声说。
如果不是考虑到靖沧浪那古板到死的性格，忧患深根本怀疑他在故意煽情。摇了摇扇子，心知再继续下去还是自己遭殃——靖沧浪便有这本事，让他的巧舌如簧反来害他自己。三教仲裁淡定地用扇子指指桌案：
“来，弹琴。”
琴乃四才之首，自然也便成了儒生们必修之课程。琴可称乐中君子，不仅需要才华，更需得以心相交，叩问灵魂，方才能驾驭。因而真正能弹得一手好琴的人，寥寥无几。

忧患深自己颇懂琴，但平日所事，总是扫了心情，好容易有了心情，又懒得动手，因而每次便以哄靖沧浪弹琴为乐。靖沧浪与他不同，心中一片澄澈空明，无论何时，琴的灵魂都愿与他共鸣。

靖沧浪随他之意敛了心神，指尖划过琴弦，清声悠然，缓缓流过尘缘，调子并不激越，却自有一股荡气回肠。忧患深向后靠了靠，半阖了眸，静静聆听那静好时光，绚烂风霜，仿佛回忆起他们最初的模样。高音清澄，是岁月将心沉淀；低音沉稳，是沧浪湮没波澜。他懂得这琴声，懂得在这琴声下埋藏着的，那颗平静而坚韧的心。

而与此同时，二人所不知道的是，立在房门目送右判令离去的御神风抓了抓头发，心头涌起的是震撼，随之而来却成了空虚。这是……沧浪的琴声啊，是沧浪……弹给仲裁的琴声……

亭内，一曲毕，尾音仍颤，忧患深懒洋洋摇了摇扇子，续了前话：
“你之功体仍有损伤，还须回天河疗养吧。”
“嗯，吾本想明日辞行。”靖沧浪心思转至忧患深身上：“至于天阎魔城之事……”
“放心吧，吾心中自有数。”忧患深收敛了慵懒的姿态，笑道：“安心养伤，吾之分寸，你是清楚的。”
“切莫勉强，若有意外，你知去哪里寻吾。”靖沧浪仍是嘱咐。
忧患深便笑：“好。其实，吾最期待的，仍是儒门名锋联手之时啊。”叹了这一句，他随后话锋转过：
“外面风大，你莫要久留了。”
于是靖沧浪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回了房中，喝过药，心中已有所决定，也便彻底平静了。他翻了几页书，早早睡下，一夜再也无话。

[ 此帖被滌夢竹在2013-09-01 15:4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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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3-09-01 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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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代煙雲謝過巫鴉子的花花，非常感謝!!

参搖曳碧雲斜(下)

靖沧浪似乎做了个梦。一望无际的北海，巍然耸立的擎天之柱……

故乡……

他立于浪尖之上，猎猎北风席卷衣袍，剑锋所指，已然不允回头。招式一次次相对，极寒冻气与极炽炎流撞击，海水瞬间凝冰又被蒸干，他甚至感得到整座海底都因这激战而颤抖不已。在一次次猛烈的冲击之下，天柱终于轰然倾倒，风云色变，海水倒流，耳边是烈焰的咆哮，如同嘶哑龙吟。强压下肺腑间的灼痛，鲲锋破浪而出……然后，这梦境便崩塌了。

醒来时，思维有片刻空白，稍后他意识到自己身在扇宇的客房中——平日来时常住的那一间，摆设都没被动过，看得出每日有人打扫，十分干净整洁。心中有些感动，忧患深总是这般贴心。

身体已无大碍，他穿戴整齐，步出房间。沿回廊至后院，后院北侧修有一汪碧波，旁立着座八角凉亭。靖沧浪素来爱在此停留，又见亭中案上古琴仍在，便入了亭内，缓缓抚着琴弦，不去编纂曲调，只听铮然之音。
一片火色腾起，靖沧浪略侧了侧头，水蓝色流苏晃了晃：“这次，多谢。”
端木燹龙在火光中冷笑：“吾只是为了自己，你死了，谁来供吾灵力？”
“你不常找吾，有事？”靖沧浪指下一顿，选择了新的话题。
“离那个御神风远一点。”端木燹龙脸色难看：“总有一天他会害死你，你死了不要紧，吾还想活命！”
靖沧浪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笃定：“他不会。”
“哼，人类有什么好？你再如何袒护他们、再如何学着做人，可终究不是。知道了真相后，他们是绝不会接纳你的，御神风也一样！他聪明着呢，早就怀疑你了，你也察觉到了吧？”说到这里，端木燹龙忽然改变主意似的冷笑道：
“算了，这样也好，吾迫不及待想欣赏你被唾弃后的狼狈了！”
“你回去。”靖沧浪垂眸。
是否被骗，是否袒护，只是一个选择，一种说法罢了。有些事，明知结果却不能不做，而有些话，懂的人自然能懂，不懂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懂，如此，何必解释。
端木燹龙挑眉：“喔，不想对吾废话？”
他索性阖了眸不予理会。
“阿浪，你该明白，这个世上，只有吾才能陪你到最终，只有吾能……”
火光尽褪，最后的声音消失在心口，靖沧浪心不在焉地拨着琴弦。是啊，他明白，他一直都明白的。
他也明白，端木燹龙比任何人都更懂他。

“弦音苦涩，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何苦来哉。”身后传来忧患深的声音。
靖沧浪低垂了眸：
“他说的没错，吾，始终只有一人，只是一人。”
忧患深来到他对面坐下：“若非照顾御神风，你不会去那座小镇，是吾失策，害你受苦了。抱歉。”
靖沧浪淡淡道：“你无须自责，世事本无常。况且，吾已无碍。”他的思绪转到那座城镇之上，想来情况忧患深也已了解得七七八八，便没有多说。
况且，他有种直觉，尸毒之事是专门针对他而来，应非天阎魔城所为。
忧患深点头道：“多谢，你还是这么体贴善解人意啊。”他眉眼间染上令人安心的笑意：“不过御神风此人……吾想，或许这次你可一试。”
“不，吾不该连累任何人，无论是谁。”靖沧浪平静地拒绝道：“这对他人不公平，对吾亦然。”
“你真温柔。”忧患深嘴角扬了扬：
“可吾倒以为，不是你不愿牵连他人，而是你动心得还不够。”
靖沧浪“哈”了一声：“还在为吾那次拒绝你计较么？”
“诶，吾心里平衡多了，原以为你对吾心动得不够，是吾魅力太差，现在另一个选择摆在你面前，明显比吾好啃得多，你依然动心得不够，吾便释然了。”忧患深狡黠地笑着。
靖沧浪摇头：“无结果之事，何必再提。”
“对谁，吾，还是他？”忧患深毫不客气地追问。
“一样，有分别么。”
“哎，不必如此吧。吾那次也是开玩笑呢。”忧患深眼中笑意流转。
靖沧浪的回答却令他有些意外：“吾知道。”
……知道你还拒绝得那么一本正经？这个玩笑真的过分了。忧患深感伤地敲了敲额头，果断决定换个话题：“说起来，你给御神风的字是哪个？想当初你送吾一字‘枉’，说吾枉读数十载圣贤书，可是打击得吾好几天吃不下睡不好，不过现在想来，说的还真没错。”他执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自嘲般地苦笑。
靖沧浪想起他与御神风的初遇，那时春光自窗外袭来，他蘸着茶水写了一个“痴”字，不知究竟说的是谁？
“你便是你，从来在吾心中不曾改变。”他轻声说。
如果不是考虑到靖沧浪那古板到死的性格，忧患深根本怀疑他在故意煽情。摇了摇扇子，心知再继续下去还是自己遭殃——靖沧浪便有这本事，让他的巧舌如簧反来害他自己。三教仲裁淡定地用扇子指指桌案：
“来，弹琴。”
琴乃四才之首，自然也便成了儒生们必修之课程。琴可称乐中君子，不仅需要才华，更需得以心相交，叩问灵魂，方才能驾驭。因而真正能弹得一手好琴的人，寥寥无几。

忧患深自己颇懂琴，但平日所事，总是扫了心情，好容易有了心情，又懒得动手，因而每次便以哄靖沧浪弹琴为乐。靖沧浪与他不同，心中一片澄澈空明，无论何时，琴的灵魂都愿与他共鸣。

靖沧浪随他之意敛了心神，指尖划过琴弦，清声悠然，缓缓流过尘缘，调子并不激越，却自有一股荡气回肠。忧患深向后靠了靠，半阖了眸，静静聆听那静好时光，绚烂风霜，仿佛回忆起他们最初的模样。高音清澄，是岁月将心沉淀；低音沉稳，是沧浪湮没波澜。他懂得这琴声，懂得在这琴声下埋藏着的，那颗平静而坚韧的心。

而与此同时，二人所不知道的是，立在房门目送右判令离去的御神风抓了抓头发，心头涌起的是震撼，随之而来却成了空虚。这是……沧浪的琴声啊，是沧浪……弹给仲裁的琴声……

亭内，一曲毕，尾音仍颤，忧患深懒洋洋摇了摇扇子，续了前话：
“你之功体仍有损伤，还须回天河疗养吧。”
“嗯，吾本想明日辞行。”靖沧浪心思转至忧患深身上：“至于天阎魔城之事……”
“放心吧，吾心中自有数。”忧患深收敛了慵懒的姿态，笑道：“安心养伤，吾之分寸，你是清楚的。”
“切莫勉强，若有意外，你知去哪里寻吾。”靖沧浪仍是嘱咐。
忧患深便笑：“好。其实，吾最期待的，仍是儒门名锋联手之时啊。”叹了这一句，他随后话锋转过：
“外面风大，你莫要久留了。”
于是靖沧浪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回了房中，喝过药，心中已有所决定，也便彻底平静了。他翻了几页书，早早睡下，一夜再也无话。

第二日临行前，忧患深前来送行。
靖沧浪低声道了谢，转身欲走，远远的却听有人喊他：
“沧浪！”御神风一阵风似的冲来：“要走怎么不告诉我？”
靖沧浪淡淡扫了他一眼：“吾不认为有此必要。”
御神风被他一眼看得有点心虚，真是，沧浪还是睡着的时候可爱，一醒来气场全回来了，真吓人。他抓了抓头发：“我们是朋友嘛，总得和朋友道个别，对不对？”
“朋友？”靖沧浪呵了一声：“何时你吾竟成了朋友？”
……怎么回事，之前还相处得好好的，发生什么了吗？御神风百般不解，又不愿放弃：“那现在我们来做朋友怎么样？”
“凭你？”靖沧浪挑眉。
那质疑不屑的态度令御神风觉得十分难堪，但他还是挑起一个笑容：
“别这么说嘛，就算我没有你那么厉害也总还不差，而且我这不是在努力修行变强嘛……”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靖沧浪打断了：
“吾要的不是为己开脱之词。吾记得门派向来规矩，未毕业之弟子任务后必须立即返回，不得以任何理由耽搁，你一个罔顾师门的轻浮之人，不重道义，不遵礼法，有何资格与吾谈论朋友二字？”
御神风一僵，靖沧浪一向少言，言辞也从未这样犀利，他第一次听他如此冷硬地讲话，那根本不容人辩解的威严令他开口都有些困难：“沧浪，我……”
“接近吾的目的为何，你心中有数。”
话再次被打断，御神风心中泛起一丝苦涩，是啊，目的……人真的不能心存一丝恶意，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靖沧浪瞥一眼一侧拿扇子挡着苦笑的忧患深，稍微缓了语气，也不看他，转身拂袖而去：
“吾没有朋友，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你回去吧。”

[ 此帖被滌夢竹在2013-09-01 15:4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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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3-09-01 15:3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4樓(滌夢竹) 的帖子

哎哎、被點名了就浮水吧。（抓抓頭
神風的行動還真是乾脆直接啊，依照本文標題建議他直接找凌主，
雖然這樣哭的人應該是神風。^m^

然後……總覺得1樓和2樓的劇情連貫不起來呢……
我看漏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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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3-09-01 15:5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巫鴉子：
不是你看漏了，是咱漏放了QAQQQQQQQQ超笨的，第貳章已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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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莫问别来多少苦

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

回到师门，等待御神风的是意料之中的禁闭，他倒也不在意，溜溜达达便去思过，毫无思想包袱，叫几位长老咬牙切齿。
严格意义上来讲，玄机门并非江湖上常提到的门类帮派，而是为各门派提供的交流平台。只要志同道合，无论门派出身、术业专攻，均来者不拒。正因这包容之德，使玄机门在武林上颇负盛名。也正因内中人员庞杂，因此纪律也十分严谨，若犯了规矩，无论哪门弟子，均到乾坤阵内思过。所谓乾坤阵，内藏乾坤，包罗万象，乃是心之考验，最为严苛，又阵法精妙，想逃出断无可能，因而无人愿进入，也保证了门中应有的严谨纪律。

偏偏御神风是个例外。

进了乾坤阵，御神风熟门熟路地穿过一片漆黑，来到房檐下坐着，顺便把号天穷叫出来，陪他一起无聊。
“唉，又关三天，三天没饭吃……”他百无聊赖地在地上写靖沧浪三字，写完了舍不得涂掉，就换一块地方继续写，一遍又一遍。
号天穷眼角直抽：“御神风你简直就是个思春少女！”
御神风嘟囔着：“沧浪是大美人，君子好逑么！”
号天穷看看御神风的脸蛋，又回想了一下靖沧浪的相貌，再默默回忆了两人平日的行事作风，慢条斯理地说道：“吾觉得，他更像君子，你才是美人。”
“咳、咳咳咳……”御神风呛了。
不过是啊……沧浪多君子风度，不愧是儒门出身……
号天穷继续慢条斯理：“就算你是美人，以这鸡婆的个性，也没人要。”他无聊么，谁叫御神风无聊把他叫出来。
“……好友你吃坏东西了吧！”御神风跳起来。
“吾是灵体，无需进食。”号天穷干巴巴地回击。
御神风一愣，又一脸愁容地蹲回去：“说到吃……沧浪好像爱吃鱼呢。”
……你敢不三句话不离靖沧浪么！
御神风突然认认真真地抬头看着号天穷，眸子里光彩熠熠：
“哎，有没有觉得，这次回来师父好像变年轻了？”

……

靖沧浪回到天河，因忧患深早便派人送过消息，凋寒已携族民迎接。他见灵脉稳固，结界也无松动，族民更是安好，心中宽慰不少。他一回来，族民们皆是欢欣鼓舞，好容易安抚下来，让众人各自去忙，这才缓了口气，转身向自己住处走去。
凋寒随在他身后，毕恭毕敬关怀他近些天的寝食状况。
“凌主一路劳顿，先饮些热茶，今日早些休息吧。”凋寒命身后女子奉茶，那女子生得娇小玲珑，一头乌黑秀发松松绑了两个发髻垂在两侧，坠了几串珍珠玛瑙，看来十分天真烂漫。靖沧浪略一迟疑：
“碧儿？竟然这么大了。”
“凌主。”那女子红着脸欠身行礼。
凋寒笑道：“凌主上次见过我这小孙女，还是十多年前。那会儿这丫头还赖在凌主身上要糖呢，如今孙儿大了，凋寒也老喽。”
“爷爷！”被说及糗事，碧儿红着脸直跺脚。
靖沧浪笑笑，摇头：“你还硬朗得很，说什么老了。”
遣退了凋寒祖孙二人，他独坐房中，并未急着运功疗伤，而是自怀中摸出一串玉坠，微微有些走神。

这玉坠得来颇有些哭笑不得，他离开扇宇，已走出数里，想着撂下那样的狠话，以后也不会与御神风见面了。未料御神风竟又自身后追了上来，也没说话，将一物向他身上一推，赌气似的掉头就走，很快没了影子。他待御神风走后，才细看手中之物，却原来是一挂玉坠，莹润光洁，入手微凉，是玉之上品，价格不菲。他略作思考，终是将玉坠揣入怀中。
所谓以人养玉，看得出此玉之前已贴身收藏甚久，想来是颇有意义之物，此物他断不该留，下次再见忧患深时，托他还给御神风便是。
虽是这样想着，他却是望着这玉坠兀自出神去了。

……

三日后御神风思过出来，仍被罚了抄书及清扫的活儿。这一次师父没有像往常一般为他说情，他也不在意，该抄书时抄书，总是一个字儿也没往脑子里去；该扫地时扫地，不爱扫了就一招风檐展书读。又过了半月余，这天，小道童来找他，说门主要见你。
御神风把扫帚一丢，抹了抹手：“好，我知道了。”
“御师兄，门主说他在琳琅阁等你。”传完话，小道童便去午课了。
御神风有些奇怪，师父找他应在大殿才对，琳琅阁不是师父的私人住所么？边想着，他沿着宽阔的甬道前行，路两边修满金盏承接天火，而后穿过日月拱，绕过星仪廊，见不远处一座二层阁楼掩在绿树丛中，屋檐上的瑞兽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光晕。

这里需得多说一句，御神风虽衣着颇不入眼，在门中是个异类，但玄机门如此用度，虽不比扇宇那穷极的奢华，却也品味不俗。他在此生活已久，眼光自然只高不低，也就难怪当初一眼盯上靖沧浪时便像着了魔，再也念念不忘了。

御神风先扣了门，这才推门而入。琳琅阁内有许多精美摆设，是师父早年外出历练所得，如今摆在屋内，仍不减当年瑰丽。但奇怪的是，白日里房内却窗扉紧闭，用窗帘遮得严实，光线昏暗蒙昧。桌案之上，一架暗金色香炉燃着轻烟，在黯淡中呈现一种扭曲的姿态，虚无地飘散着。
他见门主是背对他而坐，左臂搭在桌上，鹅黄色绣着金菊的衣袖铺开，那背影似乎有些佝偻着，不似前日健朗。御神风压下心中疑惑，乖乖低头唤道：
“师父。”
“神风，跪下。”门主沉声说。
御神风依言跪下。他始终总觉不妥，师父本是喜爱温暖的，他还记得小时候师父总是爱带他出去晒太阳，指着碧蓝青空告诉他，这片天是多么的美！人就要活在这片天空下，要坦荡，要对得起自己，因为天都在看着呢。但此时的琳琅阁中，显然是刻意避光，究竟是什么原因……再细细回想，师父的嗓音似乎也与平日有所不同，难道是病了？他有些担心，便大着胆子问道：“师父……可是身体抱恙？”
“神风，临行前为师要你如何？”门主不答，却冷冷问道。
御神风心下一动：“寻找……鱼人。”
“不错，你又为何空手而回？”
“我……”御神风知若说那是他的朋友，师父必定发难，他心中千回百转，想及靖沧浪，那人风度历历在目，无论如何他也不信靖沧浪真对自己那般无情。思绪转了又转，最终他只是叩首，低声说道：
“师父，神风斗胆。我相信生死自有命定，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托师父的福，我已多活了这么久，足够了。至于鱼人之事……我并不想强求。”

鱼人是传说中得神鱼庇佑之特殊种族，生存于水中，天生具有净化的能力，若修炼大成，则可上岸而居，化为人形，故而有鱼人一说。据说鱼人全身皆可入药，眼泪更是最珍贵之药引，可以起死回生，化虚为实。百年前曾有人出高价悬赏捕杀鱼人，因此鱼人几乎灭绝，残余的族群似乎潜入更深的海域，再也没了踪迹。然而这些毕竟都是传说，真实如何，谁也无法担保，毕竟现今无人再见过此鱼人。虽根据传说记载，鱼人之泪入药，则可治愈他之宿疾，但此事并无把握，他潇洒惯了，也不以为意，然而师父却突然坚持，着实怪异了。

另一个疑点，沧浪真的就是鱼人一族吗？御神风也并不敢肯定，他知道靖沧浪喜水，也见他衣着上缀有鳞片一般之饰品，但……
依然无法想象，那样翩然儒雅的青年，实质却是一尾鱼？莲花池里蹦跶的那种？好么，这回摆在眼前的不是鱼人的问题了，成了鱼人之恋……哎，好像还算挺浪漫的？

他扯得远了，便也未注意师徒二人间的沉默。良久，门主终于叹息一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神风，抬起头来吧。”
御神风抬头，见椅子转了过来，却原来是一架轮椅。门主与其说是坐在椅子里，不如说是瘫着，全靠椅背支撑才没有滑下去，腿上则盖着厚厚毛毯。但相较这些，师父的面色却十分红润，脸上皮肤紧致了，皱纹也减少许多，单从此看，仿佛一下年轻了数十岁。
御神风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神风，为师本不欲你看到……这副样子……”门主说着，揭开了膝上的毛毯，费力地伸出手将裤脚挽起至大腿。随着他的动作，御神风惊得吸了口冷气，门主的裤管里空荡荡的，只有森森白骨！
“师父，这……”他喃喃不知该说什么。一个月前他初回玄机门时师父还好好的，他不过被关了三日禁闭，挨了几天罚，怎么突然……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已至此，为师也不瞒你。如今，为师胸口以下都没有知觉，这双腿……如你所见。开始时，只脚趾皮肉脱落，当时正值功法关键时刻，为师便想推脱几日再行诊治，谁想才不过一两日，已蔓延至小腿。后为师与几位长老想尽办法，也只能延暂时缓，现在双腿已如此，却仍在向上身……”门主苦笑两声：“再拖几日，恐怕便是只余尸骨了……”
御神风迅速思考：“可查出原因？有人投毒？或功法差错？”
门主摇一摇头：“原因未知。在你出师门前，门中便有一弟子得了此症，解救无法，吾与几位长老日夜翻阅典籍，最后在一本古籍上找到一方，须得鱼人之泪为药引，方可有效。因正值你出外任务，又兼你之病也需此物为引，众长老料你不会怠慢，便将此事交由你打点，那名患病弟子，如今却已死了。而我门中，感染此怪症者，亦又添了十数人。”
御神风低下头：“是神风不知轻重了。”

他原以为这是自己一人之事，却不料竟牵扯这许多人，还害死一条人命……都是他贪玩……可结识靖沧浪以来他早便被那人的坚韧善良吸引，无论如何也无法去算计……
他不后悔与沧浪相识，若从头再来，他依然会选择追逐着那人游走江湖。但如今境况，连师父也……
“抬起头吧，你平素便爱玩，为师不怪你。”门主和蔼地说道：“况且为师没有及时说明情况，为师也有过错。”
“师父，我……该怎么做？”是师父将他从瘟疫区中捡回并悉心抚养长大，他不能坐视师父变为一具白骨，也不能眼见同门遭受这般病症的折磨。
门主只是笑了笑：“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师父！”
“……罢了，你便姑且一试吧。切记不可勉强。”见他坚持，门主叹了口气，终于松了口：“为师曾听说天河下或许尚有鱼人线索，但天河寒冻非常人所能承受，实在过于凶险，且，只有新鲜泪水方能入药，便更为不易……”
“师父放心，我一定将鱼人带回。”御神风肯定道。
“神风，此去艰险，此物予你。”门主将一物交他：“这是为师年轻时所得，名为‘观心自在’，为师不曾用过，但若与你所修炼之极情心诀配合，必能发挥极致，你便拿去防身用吧，愿他能助你功成圆满。”
御神风接入手中，见是一柄古剑，只有剑柄，却无剑刃，然而普一接触便感颇有灵性，竟是一件罕见神器。他仔细将其贴身收好：“多谢师父。”
“记住，十日内，务必将鱼人带回……”

……

领了十日期限，御神风简单收拾些行李便启程了。
天河……
真是巧，沧浪说那是他的家……
那么，去天河就能见到沧浪了吧？
他因惦记着师父病情，便加紧赶路，奔波数日，终是到了天河地界。可当他真正来到天河岸边时，才有些明白师父为何说此事艰难了。
除去这常人难耐的冻寒不提，天河之上银素千里，不见流水，全是冰晶，冰面上已是酷寒难耐，若真下入水中，纵有再强功体，恐怕也难活命。
这可如何是好？
沧浪居然住在这种地方，难道他真的不是人类？

正思索着，寒风一搅，他顿时觉得太阳穴跳了跳，一阵头痛。
怎么头痛起来……不会染了风寒吧……不着边际地想着，忽听远处传来水花飞溅之声，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他忙赶去查看。远远地只见一道青色身影跃上半空，又落入水中，那外观依稀是个人形。御神风不敢怠慢，再提真气飞速而去，正瞧见那是个小姑娘，松松地挽着乌黑的发，身体裹在轻薄丝纱中，勾勒出曼妙身形。那姑娘见到他吃了一惊，迅速钻入水下去了。
御神风见她在水中竟活动自如，不由心中一喜，莫非这就是鱼人？

若不将人捉住，真的潜得太深就没办法了。御神风当机立断，一掌直击向冰面，冰层破裂，冷水飞溅。那女子身形一闪而过，看来似乎要浮上水面换气，他忙再攒一掌，搅动得水波激飞，那女子无法呆在水中只得上浮，被他一把捞起，道声得罪，扛在肩上。
那女子踢打着他，一边呜呜地哭着：“爷爷，凌主，救命！”
“小姐，请安静……只因我师父身染恶疾，需要你的泪水救治，放心，等事情办完之后，我一定将你完好地送回……”御神风不愿耽搁，因见那女子小臂上竟生有半透明的鱼鳍，再不怀疑她鱼人的身份，用起轻功飞身便走。
没走多远，后面的水中追出几人，都拿着兵器。这几人在冰上的行进速度远超常人，迅速将他包围，为首的老者喝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来天河闹事？快放了她！”最后一句透露出一丝焦急。
——‘神风，快……快回来……’
毕竟他为客，对方为主，御神风正欲解释，忽然头痛又至，好似有千万条毒虫钻入脑中，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喃喃着。
‘快回来……回来……’
‘快……’
是了，往返玄机门路途遥远，他晚回去片刻，师父与门人们便离危险更近一分，他绝不能耽误……然而此事太过玄妙，若解释起来恐他人不肯信服……思及此处，他突然出手点住那女子的穴道，翻掌率先出招！对面几人功力远不及他，被他掌风扫中，跌将出去，那老者却从正面冲来。御神风一掌迎上，本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避，哪料老者竟不避不让，目标是他肩头女子！御神风心下一惊，突然头痛欲裂，收掌不及，老者挨他一掌，口呕鲜血，倒在地上。
他歉意地看着那老者，这一掌几分力他自己有底，老者还不至丧命，但毕竟伤了人，心中也不好过。
‘神风……快回来……回到吾身边……’
耳畔催促声又起，他念及师父安危，咬咬牙转身而去，若再耽搁，不知又有多少人拦阻，那时若想全身而退只会伤到更多的人。

他轻功去得快，轻易将那些人甩在身后。眼见前方即将离开天河区域，正松了口气，却突然感到了一股压抑的不安，令他四肢都有些僵硬了。
冰层下的天河之水中，似有一股巨力暗潮汹涌，隐而未发，然而那磅礴之感却不曾消减分毫。天河之上一片肃然，却是爆冲前的宁静，御神风暗中提气，不敢有丝毫大意，脚下却也不曾慢下半分。
猛然，冰层破裂之声爆然而起！水浪逆天席卷，漫天水雾中，飞溅的水珠仿佛化为了支支冰箭激射，打在身上竟然觉得疼痛不已，一滴擦过颊边，脸上便是一道血痕。随着这宏然巨力的爆发，冰冷的河水形成了一面浑然水墙，可怕的冲力迎面推来，无从突破。御神风只能被迫停下脚步，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心中渐渐觉得冰冷无力。
这股力量，他是熟悉的。
此刻却又无比陌生。

抬头，水墙渐渐褪去，朦胧的水幕中，那一抹水蓝色身影逐渐清晰，银蓝色发梢风中微扬，那美丽的发色因着日光的照耀微微闪着动人的光晕。此时，靖沧浪的蓝眸正冷冷注视着他，那双眸中因怒气而浮现出一抹蓝紫色光华，冰冷得令人战栗。
“御神风。”
一字一顿，字字冷若凝冰。

噗浪

頂端

滌夢竹

隱居噗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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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06)

7樓發表於: 2013-09-04 12:3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伍皓天舒白日

雾蒙关山雾蒙风，低头欲思量，却迷惘。

———

经过一个月调养，靖沧浪功体已复原，今日他本欲到北海吊祭，不想惊动族民，便只在冰层上打出一片足够进出的水域。经他内力催发，那片水结冰缓慢，碧儿许久不曾玩水，有些心痒便游了上去，他也未加阻拦，天河寒冻非常，鲜少有人来此受罪，应是足够安全。哪料只在转个身的功夫，竟有族人来报说碧儿被人劫去，凋寒已经带人去追，族人汇报说劫人者白发蓝衣，瞧着年轻，却掌劲雄浑，不是普通高手。靖沧浪皱眉，听描述分明是御神风无误，但——他无故来天河何干，又怎会做出此等事情？
待他出了天河，正见御神风打伤凋寒，扛着碧儿向东逃逸去了。不欲再见之人、碰触底限之事，让靖沧浪心头一阵火起，整座天河因他的愤怒而隐隐咆哮，河水翻滚，只待怒浪滔天！
一道水幕前后，两人两番心思。

“沧浪，我……”御神风本想打个招呼，寒暄寒暄冷暖，想起靖沧浪冰冷的敌意，又讪讪闭了口。而且见靖沧浪方才出手时状况，便知他已怒至极点，此刻也委实不是打招呼的好时机。他知道靖沧浪是讲理的，纵然真的对他心存芥蒂，若他将事情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必然也不会为难他。但时间已经不多，脑海中仍不停有声音反复呼唤着，他不敢多言，只放低了姿态求道：“沧浪，放我过去好不好？我真的有急事……”
靖沧浪理智尚存，闻言他微挑了眉，语气略缓：“急事？”
“沧浪，放我过去……师父的病真的不能拖……”
师父？能让御神风冒险前来天河又如此做小伏低，想来师父在他心中的分量着实不轻。望着御神风明显不妥的泛白脸色，靖沧浪心中竟生出些不忍，心思转了转，已有定论，目光却落在对方肩头的女子身上。碧儿是凋寒的心头肉，凋寒平日提及皆是满面笑容，方才又见其为救孙女不顾自身性命，他实在无法坐视不理。他毕竟是倾波族凌主，凋寒又一直尽心尽力照顾自己饮食起居，于情于理，也无放任碧儿被带走的理由。
靖沧浪或许在外人看来冷漠又自我，但有一点，他护短护得要命。

“放人。”他简单地命令道。
御神风为救师父自然不肯让步：“我不能……”
“那么，无话可说。”靖沧浪抬手，指尖寒气凝剑，天河表层的碎冰腾起，虚浮半空，若贸然通过，必死无疑。
“沧浪！”御神风徒然唤了一声。
“放人。”靖沧浪淡淡重复。
御神风本以为自己已如此低姿态地相求了，靖沧浪应能理解他的苦心，却不料扑面而来的只有冰冷寒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难过，冷风吹过让他头痛难耐，以往也不是没被人误解过，他从来只一笑而过，但这一次，靖沧浪的敌意令让他难过得无法忍受。

看看肩上扛着的少女，御神风心中窝火，这女人是什么身份，竟让靖沧浪百般维护，甚至不惜与自己兵戎相向？
他定要讨个说法！

……

“神风……快……回来……”
昏暗的房间中，虚浮的声音交织出无形咒语，融入袅袅平淡漂浮的香烟中。突然，暗金色香炉中曲折的薄烟竟猛烈地抖动起来！随即，一只近乎透明的手伸来，拢住了香火，鹅黄色绣着金菊的衣袖从桌上缓缓爬行着，如同潜行的蛇。然而尽管如此，那道烟仍旧不停地颤动着，随即猛然闪烁起淡淡红色，伴着一声轻响，不知何物从中爆裂开来。
终于，烟气再次平定了，却转为无色，精心编织的攫魂之咒已然被破。
“竟违抗吾之命令……究竟因为何故……”

……

此时号天穷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守护灵并没有显现，只在用意念对他说话：‘真酸。’
‘闭嘴！’御神风不是总一副潇洒无挂牵的模样，他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啧。这里是他的主场，你没可能赢。需要吾帮忙吗？’号天穷这次倒没呛声，而是主动提出建议。
‘不需要！’御神风顿了顿：‘这是我自己的事！’
号天穷没再出声，爱情果然容易让人丧失理智。
御神风将少女平放在冰上，咬破指尖布下结界，随后抽出观心自在。与此同时靖沧浪略一怔。
那柄剑是……怎会在他手中？
靖沧浪眸光几番明灭，湮没了那丝疑惑，只余冷凝之光。他从不轻视与自己过招之人，何况御神风是个真正的好对手。天河之上有风飒飒，天光映照冰面，仿佛忽然之间天地中的一切化为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什么也不剩下。

高手过招，只在一瞬，就在风向变化的瞬间，御神风御风而动，观心自在与他功体呼应，清气之锋陡然从剑柄中化出，剑气挥洒，天河冰尘皆不能近身。靖沧浪略微颔首，却将掌中冰剑向地，竟是松了手，那冰剑本即他内劲所成，无丝毫阻碍便没入天河之中！随即，河面冰层猝然开裂，在他功体引动下腾起半空，虽光华闪烁十分美丽，锐利的冰之碎片却直指侵略者，只要心念一动，便如万箭齐发。

御神风呆了一下，美人美景在前，一时间他竟是不知身在何方了。靖沧浪本就出尘若仙，一身水蓝被冰晶环绕，简直美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恍惚中，又是一阵头痛欲裂，他心思一转，又觉不对。他们为什么要动手？有误会就该解释清楚，沧浪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想起靖沧浪丢下他离去时的冷漠无情，为维护一个女人竟与他动手，心中又难过起来。加之因那些冰棱而无法近得靖沧浪身前，他顿时烦躁，只在一念之间，周身真气爆裂，所到之处冰屑概被融化。但靖沧浪以天河万年寒气为补充，冰棱源源不绝，不可能尽数消除，令他更难压抑浮躁心情。

而靖沧浪意在拖延，他毕竟不曾动了杀念。方才关心碧儿之事未曾细查，如今看来，御神风面色白中泛青，是中毒之相。他仔细辨认，发觉对方体内竟是两道黑气交缠，不止中毒，还有扰乱神智的迷药！靖沧浪暗怪自己大意，又有些莫名，若说御神风急于离开天河是受迷药影响，为何这般与他呛声？他知御神风此时内心的混乱是受迷药影响，然而主因却又并非迷药，实在想不明缘由。不过，如今碧儿需尽早救回，御神风之毒伤亦不得拖，看来是得速战了。思及此处，他意念所及，万千锐利冰片铺天盖地呼啸飞出，御神风不敢与之硬碰，只得回避。只在他闪身刹那，靖沧浪已从旁掠过，周身带起的无数冰尘同样锋锐如刃，无可阻拦。然而同时，御神风肩头铜环突然发出暗绿色的光芒，号天穷化出实体一掌袭向靖沧浪，靖沧浪反掌相迎，两人均被宏然掌力震退出去。

战况突变，号天穷是灵体，冰棱自然无法伤他，三人呈对峙之势。御神风十分不满号天穷的出现，然而号天穷却彻头彻尾无视了他，无奈之下他只得不情愿对靖沧浪道：
“叫端木燹龙出来，我不想以多胜少。”
“无必要。”

靖沧浪眸光又冷三分，掌中寒气汇聚更胜前番。御神风本以为他以一对二多少会有些顾忌，现在看来纯粹是自己一厢情愿。而靖沧浪三番两次要救那名女子令他心中更加气愤，头痛又来，他只觉有什么酸涩充塞满胸膛，以往不曾有过，也说不清其中滋味，只是觉得无端难受罢了。
寒气汇聚已臻顶点，靖沧浪放弃了以守为攻，迎向号天穷，一掌直取其灵气汇聚之处。号天穷不敢大意，极盛冻寒裹身而来，竟连他纯灵之体都感难耐了，忙凝神运功试图化解。然而靖沧浪这一掌却只是虚招，左手凝结剑气震开御神风的长剑，随即一偏划开冰面。剑气交错袭向碧儿所在结界，御神风不允他救人，观心自在压入冰层，隔水阻断了这一击。靖沧浪眸光略动，他感到天河深处隐隐传来震动，心道不好，正欲抽身，号天穷双掌已至，随即御神风引剑跳入战圈，拖住他的动向。三人缠斗间，突然只听远处轰隆一声，御神风惊讶转身，便见那女子躺处已是四分五裂，女子也落入水中，被一群人救入水下去了。

这一变化令御神风始料未及，他立即便要跳下水去，那女子不能丢，他得靠她救师父！然而却被靖沧浪拦住：“别过去，想死么。”
“放开我！”御神风反手一剑，靖沧浪侧身闪开，这一剑迅猛非常，将天河冰层划开一道，冷水疯狂涌出。靖沧浪见他眼中竟透着几分疯狂，不似平日清亮，眸光就是一沉，身形迅动，探掌扣住他脉门：
“冷静，凝神。”
一旁号天穷忽道：“那是冰山吗？御神风的剑气惊动了冰山移动，撞碎冰层，误打误撞让你们救了人。”
御神风正勉力随着靖沧浪渡来的真气压下心中烦躁，听号天穷如此说，又见靖沧浪眉眼淡然，对自己视若无睹，好似一道划开二人的界限，心中便又难过。他挣脱开了对方的手，观心自在剑身凝红，真气狂泻而出：
“沧浪，拔剑！”
他话音未落，天河冰层竟突然无端剧烈震动起来！靖沧浪眸光冷凝，轻喝一声，周身真气猛然一提，水蓝色光屏扩张，生生将那股震动压下。然而冰层仍不安地颤抖，御神风正谨慎四周，忽觉眼前一花，靖沧浪背后的水蓝布料揭开，却是名锋终于出鞘！那是一把通体近乎晶莹剔透的长剑，与其说是武器，甚至更像一件艺术品，剑锋薄而均匀，彷如玉质，其上勾勒着精美的纹饰，如滔滔不息的浪云。
靖沧浪握剑，剑锋上水珠纷纷滑落，霎时清光流转——
“冶‧江流。”
这时御神风与号天穷才注意到，他们所站的冰层旁，一座庞然冰山赫然正向这边移动而来。他们对这片寒冷之地的了解太少，甚至不能及时觉察危险。靖沧浪的剑招行风破浪，虽看似儒雅翩然，却如沧海白浪，其力深沉，后继有余，只一剑，便听轰然一声，那巨大冰山倾塌半座。他正欲再行一剑，见状御神风剑身一转，沛然剑气击向另半座冰壁，两人剑气交织，迸开耀眼的光芒，那座冰山被分割击溃。瞬间，巨浪逆卷，天河就要被搅得天翻地覆，靖沧浪再次出招，剑招层次瞬间提了不止一星半点：“冻‧滂沱！”
这一次，御神风就只有看着的份儿了，靖沧浪的剑术似不单纯是用剑，举动皆行礼乐章法，风中水袖轻飘，身形翩若惊鸿，从容清雅，实叫人移不开视线。号天穷斜眼看着一脸呆样的御神风，如是评价道：
“没出息，见了美色忘了师父。”
在极寒剑气催动下，溅起的水浪层层凝冰，被引导归入天河之中，平复了翻搅不休的河水。靖沧浪这才收剑归鞘，那水蓝色布匹仍是仔细将长剑包裹整齐，被他背负身后。

号天穷说的并不算错，御神风那一剑切开了冰山一角，也刺穿了他在冰山上设下的阵法。那道阵法将冰山固定于天河中已有数年，因当时冰山移动影响了族民生活，他才设下阵法，而今御神风破坏了阵法，冰山恢复移动，先就击碎了碧儿所在结界的冰面，其后也势必会对族民造成伤害，他不得已只得将冰山击溃。倒是御神风从旁相助，省了他许多力气。

此时御神风正呆呆看着他，他微叹了口气，来到御神风面前，并拢两指压住其颈侧，沉声说道：“抱元守一，默诵心诀。”
浅蓝光晕一闪即收，随御神风功体运转了一个周天，他收了手，向后退开两步，指尖凝着一片幽暗污浊之光，随即，寒气覆上，将这片污浊吞噬淹没。御神风垂着的头抬起，有点惨兮兮又有点狡黠地看着他：
“沧浪，你不赶我走了？”
靖沧浪没什么语气：“暂时的。”
“那就好。”御神风眸子恢复了往日神采，眉眼弯弯地看他：“沧浪，既然剑在手中，我们一决胜负如何？”身在江湖，就该心血来潮，享受多少快意。
靖沧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武者的尊严，无关乎性命，无关乎立场。他注视了片刻，颔首道：“奉陪。”水蓝布匹抽开，名锋再出，清水自剑鞘中吞吐：
“此剑名洗墨鲲锋，愿一会观心自在。”

此时交手，必然导致御神风体内的剧毒更快发作，但他又不想这孩子败兴，那么，便在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之前结束吧。
“沧浪，请赐教喽。”
风欲静。
战约起。

……

轻烟飘飘荡荡，忽地香炉内炉火无故熄灭，最后一缕薄烟撕扯着飘向昏暗房间的角落，不见了踪影。那只手将炉盖覆上，又收回黑暗中了，金线交织的菊花也随之收于黑暗之中。而同时，黑暗中响起气急败坏的声音：
“攫魂散竟被破……可恶！是何方高人？”
不过片刻，那方向竟又传来笑声：
“难道……哈哈哈！果然是你！吾找到了，找到你了！”

……

洗墨鲲锋破浪断风，冰屑飞舞，剑起澜沧，靖沧浪反手震开御神风的观心自在，剑锋回转，直扫御神风颈下。御神风来不及撤剑回防，千钧一发之际，他硬生生在重心失稳时错开半步，险险避开。靖沧浪剑势尚未止歇，随他躲闪动作，剑锋一偏，划过一道圆润弧线，竟是逆喉而上！御神风险险借方才错开步伐的余劲，将身子矮下半截，冰寒的鲲锋便擦着他的脸颊而过，斩下他一缕白发。靖沧浪眸光微动，他之剑招仍未用老，随即腕上一沉，第三剑又至。

御神风虽巧妙避过这一招，却也惊出一身冷汗，若他算差半分，此时脑袋已被切开两半，靖沧浪当真下手没留情面。随即他便被剑气裹住无法抽身，不由得苦笑，沧浪啊，分胜负又不是分生死，你……你不好放点水嘛！
两人过招，皆如电光火石，看得旁人眼花缭乱。御神风胜在招式变化多样，进退皆可取巧，而靖沧浪行剑之间一派儒者风雅，招式沉稳绵延不绝，两人于此一时难分高下。御神风自知根基不如靖沧浪，但估计自己大约能撑下百十招不成问题，然而缠斗间，他却感力气不支，体内真气正迅速地流失！身体的反应也愈发迟钝，才架住洗墨鲲锋，本应借势上招，却运气不及，只见眼前琉璃也似的剑锋气劲一震：
“冶‧江流。”
他被震退出数步，寒气袭身不易化解，内俯顿时受创。不待他稳住脚步，靖沧浪身形一晃又至眼前。御神风只觉得胸口气息凝滞，眼前发黑，察觉靖沧浪已气凝左掌，仓皇下攒掌抵挡。两股内力交击，靖沧浪略蹙眉心，撤掌不再紧逼，御神风退开两步，吞下涌上喉间的腥甜。

靖沧浪突然收手令御神风觉得奇怪，沧浪似乎知道些什么，因此有些顾忌。他刚要开口询问，忽然听到一个愤愤的女声：“凌主！揍他！他打伤了爷爷！还在我身上乱摸！”
喂喂他御神风虽然自认天命风流可对待姑娘从来不存非分之想，怎么可能落得个轻薄人家的罪名？这绝对是污蔑！一转头，就见那之前被他擒住的女子挥着拳头给靖沧浪加油，一个趔趄，差点栽进靖沧浪怀里。
“凌主？”狐疑地看向靖沧浪，这称呼他好像在某本杂谈上见过，似乎是个类似族长的头衔？“沧浪你没告诉过我？”——好像他也没问。
“吾还未问，你为何为难吾之族民？”靖沧浪不答反问。
“哈？她不是你未婚妻？”御神风松了口气，便觉眼前又是一黑，一股剧痛沿四肢百骸袭向心口，令人几欲昏厥，他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却感到心头真正轻松了。
那个女子与沧浪没关系，太好了……
靖沧浪无语地伸手接住倒下的御神风，顺手封住他几处大穴。
这孩子一直情绪不对，就为这点小事么。

噗浪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