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12【裳瓔珞/焱無上】諸闇（6L章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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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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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3)

樓主發表於: 2013-07-24 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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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2【裳瓔珞/焱無上】諸闇（6L章七）

連署的時候換票的文，正在一點點磨，目標是趕在浴火大兇前（欸？
在wps里調好的空兩格複製過來就變這樣了，懶得重新調了大家湊活著看吧（頂鍋蓋）

===

　　　*半原劇向半架空
　　　
　　　一、
　　　萬裏狂沙。
　　　一身襤褸紅衣，凝結了大片乾涸的血污，又為不斷湧出的鮮血所洇染，少年渾若無覺，目不斜視，兀自孤身前行。
　　　終年人跡罕至的西疆荒漠，四野莽莽，入目蒼涼，方值日之亭午，正是此地最為暑熱難耐的時分，對炎能的本能興奮，令意識已趨混沌的少年在機械的行走中乍然清醒。霎時，熱浪鋪天蓋地席捲而來，幾要湮沒微弱的氣息。
　　　慣來任憑取用、引以為傲的力量之源，今日卻成了低回籠罩的死亡陰影，揮之不去，燚神征霸道的修煉者，落得如今下場，豈不可笑？
　　　少年一念及此，於窮途末路的愴涼中，反倒生出了幾分失控的激烈情緒，顧不得全身幾近脫力，只想縱聲大笑，卻只是踉蹌了一步，險險站穩，心念流轉，正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間，驚起回頭，不知何時，天際竟現出一抹遠山似的廓影。
　　　襯著滿身征塵與風霜，這張面容未免顯得太過年輕，尚殘留著幾分狷狂意氣；若比之這一身掩不住的王者氣度，與眉宇之間的沉凝貴矜，此刻少年唯有一雙毫無戒備的雙眼，如同每一個受困荒漠的平凡旅人，只是念念遙望著渺遠的蜃景，透著隱隱的不甘與心神動盪。
　　　傳說中妖界創者鬥神血泣的轉世，狂傲好戰的怪樂地之主，歷經連天戰火、故園凋敝，在追溯本初源起的道路盡頭，眼底投落了一片前所未有的黯淡。
　　　永生之焰，永世之劫，沒入深不見底的漫漫長夜。　　　
　　　娑羅禪院。
　　　位於萬裏狂沙最中央的梵刹，年久失修，坍圮過半，荒無人煙，在正午烈陽的炙烤下，猶原泛著冷冽的色澤，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在刺目的日光中化為齏粉。
　　　修佛者的身形沒在屋角的陰霾裏，一動未動。
　　　“於是普覺菩薩，在大眾中，即從座起，頂禮佛足，右繞三匝，長跪叉手而白佛言：‘大悲世尊，快說禪病，令諸大眾得未曾有，心意蕩然，獲大安隱。世尊，末世眾生，去佛漸遠，賢聖隱伏，邪法增熾，使諸眾生求何等人？依何等法？行何等行？除去何病？雲何發心？令彼群盲，不墮邪見。’作是語已，五體投地，如是三請，終而複始。
　　　爾時，世尊告普覺菩薩言：‘善哉，善哉。善男子，汝等乃能咨問如來如是修行，能施末世一切眾生無畏道眼，令彼眾生得成聖道，汝今諦聽，當為汝說。’時普覺菩薩奉教歡喜，及諸大眾默然而聽……”
　　　刹那之間，只聽一記細微的斷裂之聲，散落一地珠玉，光與影的分割漸次偏移，直至黑暗無聲吞噬了整座禪院。
　　　修者睜開雙眼，望向深不見底的漫漫長夜，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未理會滿地滾落的念珠，人已出了禪院大門。
　　　

　　　在意識恢復與肉體清醒之間，焱無上進行了艱苦卓絕的心理建設，做好了隨時應對將啟的戰端的準備，方一臉平靜地睜開眼睛。
　　　明晃晃的日頭無遮無攔的庭院裏，屋內更無一人。
　　　觀此處佈置，莫非是娑羅禪院，如此倒是踏破鐵鞋無覓處……焱無上暗自思忖著，為何本爺沒死，難道伊們沒有發現本爺是妖？
　　　焱無上坐了起來，發現身上的創口都已重新包紮，套了件青紗衫子，高高束起的長髮被解開，火紅發絲披落在衣衫上，顯得有點不倫不類。
　　　注視肩頭的視線最後落在了床頭邊，一眼瞥見高幾上擱了一碟綠豆糕和一碟豆酥糖，一塊塊切得有棱有角，整整齊齊地碼著。
　　　焱無上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複雜，一言不發地下了床就往外走，待走到門口，又頓了頓，折回來抓了一塊綠豆糕扔進嘴裏。
　　　

　　　“‘善男子，末世眾生，將發大心，求善知識，欲修行者，當求一切正知見人，心不住相，不著聲聞緣覺境界，雖現塵勞，心恒清淨，示有諸過，讚歎梵行，不令眾生入不律儀，求如是人，即得成就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焱無上頂著日頭尋遍了整個空無一人的古寺，直到聽見偏殿傳來了隱約的人聲，循聲而至，還未跨過門檻，誦經聲便戛然而止。
　　　裳瓔珞轉過身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注視著妖物，山川大地一般沉靜溫和，乃是焱無上此生未見。一句“恩公”堵在喉間，沒能出口，向來雷厲風行的聖嬰主，因這陌生僧人毫無攻擊性的眼神，一時間竟不敢冒進。
　　　裳瓔珞卻未意識到那麼多，只道少年是受了重傷，故而防著他不敢靠近，又注意到少年被外頭的烈日曬得發紅的臉頰，只好主動開口，“你先進來吧。”
　　　焱無上接過裳瓔珞遞給他的熱茶，含了一口，慢慢咽下，深吸了一口氣，便急不可待地道，“是恩公救了本爺？”
　　　裳瓔珞“嗯”了一聲，調整了一下坐姿，似乎並不介意與他長坐，卻絲毫沒有與他長談的意思。
　　　強行壓下心頭疑惑，焱無上沉聲道，“你就沒什麼要問本爺？”
　　　裳瓔珞搖頭，忽而意識到稱呼的轉變，便抬頭瞄了一眼少年繃得緊緊的年輕面容，想了想，道，“你呢，可有什麼要問吾？”
　　　焱無上從善如流地準備開口，忽而冒出了一個念頭，是否要先請教對方名諱比較好，躊躇了一秒鐘決定跳過這個環節，“為什麼要救本爺？”
　　　裳瓔珞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會是這麼個問題。
　　　焱無上心一橫，補充道，“你不會不知道本爺是妖吧？”
　　　修者把目光投向了門外，淡淡地開口，“出家人慈悲為懷，焉有見死不救之理。”
　　　焱無上聽著只覺他在敷衍自己，詰道，“世上將死的人、魔、妖、牲畜……萬萬千千，你若見之都要救，豈非一只螻蟻也不能放過？”
　　　“若真如此，然也。”
　　　“哈，本爺明白了。”對著這陌生的僧人，焱無上也不知為何心中湧現出了微妙的情緒，擱下了茶盞。
　　　“你若要離開，現在還不是時候，”裳瓔珞叫住了快步出門的少年，解釋道，“你傷得太重，只怕走不出萬裏狂沙。”
　　　焱無上聞言頓了頓腳步，在心裏哼了一聲。
　　　視野裏的背影，重新被高高束起的火紅長髮，一晃一晃的，看得裳瓔珞一時出神。

TBC

[ 此帖被如糰子在2013-09-12 01:2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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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3)

1樓發表於: 2013-07-25 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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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濕漉漉的霜足自水面抽出，踩在岸邊，裳瓔珞看了一眼身邊的少年，但見他用斗笠蓋了臉，躺平了一動不動，魚竿也丟在了一邊不加理會。
　　　隔著斑駁的樹葉，天上的日頭依舊兇猛，裳瓔珞重又把雙足浸入水中。
　　　天氣熱得教人昏昏欲睡，焱無上雖是身心俱疲，卻始終沒能真正睡過去，有如深夜失眠之時，意識總是格外清醒敏銳。
　　　幾天的相處讓他摸清了一些狀況，此地正是他要找的娑羅禪院，而裳瓔珞——自己身邊的修者，則是此地唯一的僧侶。
　　　這座禪院處於萬裏狂沙的中心，在寸草不生的荒漠地界，唯有這一處人煙，得見零星草木，甚至在禪院外還有這一泓泉水——與傳說中的神跡無不契合。
　　　不知裳瓔珞對這片土地埋藏的秘密知曉多少，但起碼……應是不知自己來此的目的，否則即便一開始是誤救，也不必繼續盡心照料，甚至在最炎熱的時候把自己帶來此處避暑。
　　　自己若是毀了這座禪院，裳瓔珞必會後悔當初所救非人吧。在人類的眼中，妖族本就是無可救藥的異類。
　　　那雙山川大地一樣沉靜溫和的眼中，如果摻雜了憎惡與失落，又會是何種……有趣味的沉淪。
　　　但這非是重點。焱無上略帶焦躁地把這些念頭從腦中趕了出去。
　　　現在的自己，縱使下定決心毀去禪院，只怕也有心無力，不知曉擋不擋得下裳瓔珞一招。
　　　向來習慣用相殺來處理一切問題的聖嬰主，陷入了“其實不想打”以及“打也打不過”的煩惱，卻從煩惱中抓住了一閃而過的契機。
　　　“裳瓔珞。”焱無上一翻身坐了起來。
　　　“？”裳瓔珞側過頭，透過一綹垂在頰邊的長髮看著他。
　　　“本爺想不通……”
　　　“何事呢？”
　　　“這裏有什麼好，你為何要留在這個所在？”焱無上抬手拭去了正在向下流的汗水。
　　　“吾在此地顧守一棵娑羅古樹，與這片近乎荒廢的古禪院。”
　　　焱無上努力回想了一會兒，依稀記起大雄寶殿前確實生著一株娑羅樹，比寺中其他樹木都要高一些，可也沒幾分神乎其神的架勢，莫非也是神跡之一？當然，能生在這種所在，本也是稀罕事。
　　　裳瓔珞見他一臉不屑，只是笑笑，“你講得沒錯，這裏是沒什麼好，可何處又是好的所在。”
　　　何處都比這裏好一些吧。焱無上在心裏小聲嘟囔，卻隨口道，“若比之你的來處呢，你可有想過回去？”
　　　“吾之來處……”裳瓔珞短暫地陷入了茫遠的思考，“只怕無須再回。”
　　　“無須再回，是不能，還是不願？”
　　　“兼而有之。”
　　　“哦？”焱無上摸著下巴來回打量裳瓔珞，“你的修為那麼高深，又做得一手好飯，莫非是遭人排擠，被放逐至此？若真是這樣，本爺為你做主，索性殺回去討個公道如何？”
　　　“阿彌陀佛。” 裳瓔珞無奈地笑笑，把諸如你還是個孩子啊想的都是些啥之類的嘮叨咽了回去。
　　　“喂，本爺不是跟你在開玩笑。”焱無上繃起臉，“要不然，你是打算一世人都不出去了是嗎？”
　　　“焱無上，你有所不知，”修者耐下心來解釋，“非是他人迫吾，而是吾來到此處，便發願有生之日傾力供養這株娑羅，連同這一帶已為人世所棄的神跡。”
　　　“這株樹能在此處存活生長，本已非是常理可度，它若活過千年萬年，你豈不是要把命都賠在這裏？”
　　　“善哉。生死輪回，不離苦海，有何差別？”
　　　“差別大了。”焱無上不以為然，“你若覺得沒有差別，何不讓那株樹在沙漠裏自生自滅，何不放任本爺去生死輪回好了？”
　　　裳瓔珞沉默了一會兒，正要開口。
　　　“算了算了，你不想回答就免回答。”焱無上胡亂擺了擺手，仿佛忙著阻止自己不樂意聽到的答案，又覺得做得太過明顯，便補充道，“一直是本爺在問你問題，你有什麼要問本爺的嗎？”
　　　裳瓔珞也不與他分辯，笑著搖了搖頭，“無。”
　　　“你難道不好奇本爺為什麼會來此地？”
　　　“你為什麼會來此地？”
　　　“……旅遊路過。”
　　　“……”
　　　焱無上輕咳了一聲，裳瓔珞歎了一口氣，道，“與其說是好奇，倒不如說吾更在意你有何打算？”
　　　“打算？”焱無上一秒進入了狀態，幾乎本能地豎起了毛。
　　　裳瓔珞回想道，“你難道不覺得你的傷很奇怪嗎？”
　　　“如何呢？”焱無上松了一口氣，同時挑起了眉。
　　　“進入萬裏狂沙的行人，唯有死路一條，那麼多年來，吾也只救到過你一個活人，也許是因為你功力深厚、加上妖族體質異於常人，但當時你確實也已奄奄一息，卻能在極短時間之內恢復生機，可幾天下來，你的傷勢卻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何至於此，吾也想不明白。”
　　　“你都不明白，本爺自然更不明白了。” 焱無上頓了頓，道，“會不會與此地特殊的環境有關？”
　　　“嗯……待吾回去再參詳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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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3)

2樓發表於: 2013-07-28 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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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塵封已久的藏經閣，裳瓔珞拾級而上，追溯足下土地失落已久的秘密。
　　　粗略翻閱完兩層樓的藏書，盡是尋常經卷，並無任何異樣，裳瓔珞隻身來到第三層，但見門上一口巨大銅鎖，完好無缺。
　　　裳瓔珞在心裏忖度了一下，正盤算著該去何處找尋鎖匙，只聽身後傳來一陣緊張兮兮的腳步聲，一看是焱無上。
　　　“焱無上，你怎樣了？”裳瓔珞順勢轉過身來。
　　　“呃……”焱無上面色如常，硬著頭皮說，“飯做好了。本爺見你不在就一直找到了這裏……”
　　　“原來是這樣……” 裳瓔珞想了想，忍住了沒有笑，“吾不是和你講過，等吾來做就可以了？”
　　　“……本爺今天又沒把飯燒糊！”焱無上一臉不耐煩地轉身下樓，又停下來補了一句，“你真啰嗦。”
　　　“吾又還沒講你把飯燒糊了……”裳瓔珞無奈地自言自語道，然後扔下銅鎖跟了過去。
　　　一路往回走，裳瓔珞的心思又回到了方才的困擾的問題上。
　　　事實上，裳瓔珞自知萬裏狂沙的瞭解十分有限，除卻娑羅古禪院乃是神跡一說之外，只有另一種可謂相似而又相反的傳言，萬裏狂沙的深處，埋藏著妖界創者鬥神血泣的寶藏。
　　　這也是他見到焱無上並不感到意外的原因。一直以來，有太多人——不僅僅是人類，妖族，魔族……相繼造訪這片幾乎被死亡籠罩的荒漠，不惜堵上性命，無非為了朝聖或者尋寶。
　　　焱無上多半也不會免俗。
　　　所以他並無意探問焱無上的來意，哪怕真是旅遊路過，也與他無關。如同這片土地究竟埋藏了什麼秘密，本也與他無關。
　　　比起這些，更值得在意的是，焱無上身上的傷太重，非是自己醫治得了的。唯一的出路，便是將他送出萬裏狂沙就醫，然而時值酷暑，焱無上的身體不可能經得起長途跋涉，只能暫緩一段時間，他原本擔心焱無上撐不下去，後來焱無上的傷勢卻是起了變化，雖不知是何原因所致，但總也算解了燃眉之急，只是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反常之事，總不穩妥。
　　　而這段時日，既然無法送他出去，倒不如潛心查探一番此地的緣由，說不定能找出緩解焱無上傷勢的原因，這樣就無須再擔心……
　　　裳瓔珞在心裏慢慢地想，實則情緒隱有幾分淩亂，接連兩日的翻找一無所獲，被重鎖禁錮的藏經閣第三層，到底藏有何種機密？如果，根本如同先前一般，不過是尋常藏書，又要如何著手繼續探察呢，在這個荒廢已久又空無一人的禪院裏？萬一焱無上傷勢爆發……
　　　長久以來，修者的心中湧現了幾不曾現的漩渦。

　　　與此同時，看似心無旁騖走在前面的焱無上，心情之忐忑，並不亞於身後低頭默思的修者。
　　　裳瓔珞話不多，很安靜，卻是個心胸坦蕩的人，與他在一起久了，不覺少了幾分戒備，又總想與他再親近一些。
　　　正如他得知了裳瓔珞並不知曉此地的真實狀況，甚至也不知他到來的真實目的，慶倖過後，反倒萌生了自己也覺得有些大膽的念頭，如果裳瓔珞知曉一切，會不會選擇……
　　　裳瓔珞說，出家人慈悲為懷，焉有見死不救之理。
　　　儘管這句話莫名聽得自己有夠不爽快，自己也並不是真在意能否得救，畢竟幾天之前，就早已做好了暴屍荒野的準備。而是，他的選擇……
　　　只是臨到頭時，反而舉棋不定起來，脫口而出叫住裳瓔珞，是想阻止他打開可能藏有一切秘密的那扇門，同時心中卻十分明白，走到這一步，已不容再回頭了。
　　　多此一舉，所為何來？
　　　本爺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只優柔寡斷的妖？
　　　聖嬰主無語問蒼天。
　　　
　　　“焱無上，你今日，不釣魚嗎？”裳瓔珞靠著一棵樹坐下，打量著身邊空空如也的焱無上。
　　　“哼。”焱無上托著腮，一眼也不看裳瓔珞，好似很不滿。
　　　“想開也好，吾早講過，這個池子裏沒有魚。你今天有進步。”
　　　“不是沒有魚，是你不准本爺抓活物做魚餌！”
　　　“哈，這些都無關緊要。在短時間內看清事實，放棄徒勞之舉，很多人都無法做到。”
　　　“那就別再繼續這個徒勞的話題了。”焱無上不耐的擺擺手，“這地方，比妖界還熱。”
　　　“嗯，妖界很熱嗎……”察覺到焱無上警惕的眼神，裳瓔珞安然自若地把話說完，“吾沒有去過妖界。”
　　　“那你最好別去，妖界的妖可是吃人的。”雖是恐嚇的語氣，實則焱無上剛一開口，卻已為眾妖捏了一把汗，反倒躊躇起這句話。
　　　“原來如此。”裳瓔珞的神色淡淡的，好像完全沒被嚇到，基本在焱無上的意料之內，然後淡淡地扔出了一句，“你也吃人嗎？”
　　　“本爺是會做這種事的妖嗎？”這句話似乎說得太過中氣十足、正義凜然，焱無上忙補充道，“再說人肉有什麼好吃？”
　　　“阿彌陀佛。”裳瓔珞歎了口氣。
　　　“怎樣？”焱無上挑起了眉。
　　　“沒怎樣。”裳瓔珞搖搖頭，“吾只是在思考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呢？”
　　　“一個人若有選擇，是否會選擇他想要的生活？”
　　　焱無上沉默片刻，道，“也許不會。”
　　　裳瓔珞又歎了一口氣，“願你得去之日，不悔此——焱無上！你怎樣了！”
　　　正午的日頭下，花花草草都被映照得異常真切，焱無上的身形幾不可見地晃了晃，隨即無聲倒下，修者懵然地攬住了他，腦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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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3-07-30 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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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焱無上醒的時候天已經全黑，屋裏沒有點燈，裳瓔珞坐在自己的床邊，什麼也沒在做，好像在發愣似的。
　　　知覺恢復後，焱無上本能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察覺到身上的那個神秘妖陣消失了，那是一個酷似自己身上胎記的妖陣，是鬥神血泣的圖騰，自上回蘇醒後，此物就憑空出現在了胸口，輸送出源源不絕的能量，維持住了自己的一線生機。
　　　終於，額外獲得的生命也耗盡了。
　　　身體恢復了那日倒在黃沙裏再也站不起來一般的沉重與虛弱，焱無上緩緩轉過頭，凝視著獨坐黑暗中的修者。
　　　“你醒了。”裳瓔珞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疲倦，仍是保持著溫和醇厚的韻調，“要不要先吃一點東西？”說著站起身來。
　　　焱無上搖搖頭，摸索著握住了裳瓔珞的手，“再陪本爺一會兒，好嗎？”
　　　焱無上的手有點涼，沒什麼氣力，卻有種不容反抗的安穩，裳瓔珞依言坐了下來。
　　　兩個人在幽暗的房中默然相伴，時間好像也被這沉悶無光的空間無限地碾平拉長。裳瓔珞雖是喜靜的個性，卻並不那麼習慣這樣握著他的手一言不發的焱無上，他覺得有些尷尬，心想說些話，卻不知。
　　　“吾讀一會兒經給你聽，好嗎？”裳瓔珞開口道。
　　　焱無上“嗯”了一聲。
　　　裳瓔珞起身去書架上隨手抽了一本經書，點起了邊上的油燈。
　　　“……‘世尊，若諸眾生本來成佛，何故複有一切無明？若諸無明眾生本有，何因緣故如來複說本來成佛？十方異生本成佛道，後起無明，一切如來何時複生一切煩惱？’”
　　　裳瓔珞的臉沒在兜帽投下的陰影裏，完全看不清神情，只是如往常一般低眉垂目。
　　　雖然囿於功體損傷過重，無法施展意識焰能，焱無上仍然敏銳地察覺到了裳瓔珞劇烈的情緒波動，自他醒來，裳瓔珞便沉浸在近乎混亂的思緒中，儘管始終在勉力克制著，但這般狀態的裳瓔珞卻是他前所未見。
　　　莫非他知曉了什麼？焱無上不由睜大眼睛，使勁瞪著神色不明的裳瓔珞看，不由後悔起自己的意識焰能為何偏偏在此刻使不了。
　　　“‘善男子，一切世界始終、生滅、前後、有無、聚散、起止，念念相續，循環往復，種種取捨，皆是輪回。末出輪回而辯圓覺，彼圓覺性即同流轉，若免輪回，無有是處。譬如動目，能搖湛水。又如定眼，由回轉火。雲駛月運，舟行岸移，亦複如是……
　　　譬如幻翳，妄見空華，幻翳若除，不可說言此翳已滅，何時更起一切諸翳。何以故？翳花二法非相待故，亦如空花滅於空時，不可說言虛空何時更起空華。何以故？空本無華，非起滅故。生死涅盤同於起滅，妙覺圓照，離於華翳。’”
　　　聲音戛然而止，油燈猛地躥動了一下，在無風的房中，熄滅了。
　　　裳瓔珞不動聲色地放下了書，正要再將燈點起。
　　　“不必了。”焱無上阻止了他。
　　　裳瓔珞訕訕地燈放了回去。
　　　“……本爺想吃一點粥。”焱無上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此外和平時沒太大差別。
　　　裳瓔珞抿了抿嘴角，“嗯，吾給你去弄。”
　　　黑暗中傳來衣物掃過的短暫響動，腳步聲很快離去。
　　　焱無上兀地坐了起來，“裳瓔珞！”
　　　裳瓔珞站在門外回過頭，不解地看著他。
　　　“本爺問你一個問題……”焱無上也不知哪來的氣力，跌跌撞撞沖到了門口，雖然身體虛弱。氣勢卻很是淩人。
　　　若是吾無法回答，甚至吾也不能確定的問題呢？裳瓔珞的心中頓生幾分不安。
　　　焱無上只是一本正經地開口，問了一個曾經問過的問題，“你是佛，本爺是妖，當初你為什麼要救本爺？”
　　　裳瓔珞先是松了一口氣，繼而轉過頭，望著外面沉沉的天色，面上冰霜消融，隱隱含著湧動的情緒。
　　　“你看著本爺。”焱無上的聲音挺大，卻帶了幾分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哀懇。
　　　裳瓔珞一驚，回過身來，注視著眼前猶帶了幾分桀驁不馴的妖族少年，如是道來，“一切緣起有為法，一切諸相非本相。吾不是佛，你也不是妖，你與吾，不過都是這三千大千世界三界六道有情眾生。”
　　　焱無上沉默半響，直到發覺自己眼眶漸濕，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壓抑下心頭洶湧的感情。
　　　事到如今，又有何憾？
　　　焱無上不再遲疑，直截了當地問他，“你是不是已經去過藏經閣的第三層？”
　　　裳瓔珞點了點頭。
　　　“如何呢？”
　　　裳瓔珞組織了一會兒語言，最後還是放棄，“給吾一點時間吧。”
　　　焱無上沒有繼續追問，只是好像暫時安下了心，“本爺再回去睡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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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3-08-03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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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爐灶裏的火光照亮了修者半邊清瘦的臉。
　　在無所遁形的黑暗裏，裳瓔珞依舊站得挺直，卻不由再度垂下雙眼，漸次陷入了迷思。
　
　
　　從寺外的池邊一直到禪房，是段不近的距離。
　　頂著烈日趕回來，把懷中的焱無上放平在床上，裳瓔珞方覺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焱無上無故昏迷不醒之後，身體幾乎回到了那日將他救回時的狀態。先前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所謂神跡，原來也只是……
　　焱無上的喉間發出了一聲悶哼，仿佛在極力忍耐什麼。
　　裳瓔珞心急如焚，忙解開他的前襟察看傷勢最重的地方，卻只見一個凝氣成型的妖陣，盤踞胸口，散發熒熒幽光。
　　這是怎樣一回事？裳瓔珞不及細想，運起雄厚真氣，按上了同一位置，氣勁流轉之間，裳瓔珞意外察覺到，妖陣竟是憑藉吸納源源不絕的地氣，化之為能量並轉輸焱無上的體內。
　　難道這才是焱無上撐得下這些天的原因？
　　裳瓔珞急忙撤掌，卻是晚了一步，佛氣與妖氣正面接觸而產生衝擊，無法化消的力量自焱無上胸口暴沖，催動那牽引地氣的妖陣光芒大熾，一時之間，竟是大地震動，房屋戰慄。
　　如此劇烈的變故教人始料未及，裳瓔珞生怕傷及焱無上，設法強行納回真氣，卻是慢了一步，妖陣本已是耗損過度，再遭佛氣浸染，漸趨光彩黯淡、氣形稀薄，不過頃刻之後，已是渙散無形。
　　裳瓔珞飛快地拭去了嘴角的血痕。
　　但見焱無上的胸口上，一抹極淡的暗紅胎記，雖因一片血肉模糊而看不清全貌，只是紋樣的走勢與方才的妖陣十分相似。
　　先前為他處理傷口時只當是尋常胎記，然而經此一事，結合那個妖陣的清晰圖樣，再細看來，裳瓔珞不由意識到這個圖樣十分眼熟。
　　久遠之前，出自妖界的神秘圖騰，乃是妖界創者鬥神血泣的象徵。
　　萬裏狂沙、傳說中鬥神血泣寶藏的埋藏地，娑羅古禪院與神跡。
　　多少年來進入萬裏狂沙中心唯一的倖存者——因他倒下，天日不存，大地震顫，真言不繼，念珠散盡。
　　焱無上……
　　荒無人煙的西疆，塵封三千年的往事，在妖陣與佛氣劇烈衝撞的那一刻恍如重現，隱隱浮出水面。
　　佛氣終究徹底克制了妖氣。
　　裳瓔珞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少年，眉眼之間自有一番倔強堅毅，面色卻是蒼白如紙，毫無防備。
　　妖陣才剛消失，焱無上的狀況卻已遠不及先前了。
　　若非吾意外發現，打算瞞到何時呢。
　　不遠萬裏、賭上性命來找尋重傷下的一線生機，不過幾日就做好迎接死亡的準備了嗎，焱無上。
　　裳瓔珞冷著一張臉出了門。
　　正值午後時分，門外已是夜幕初臨。

　　
　　藏經閣的第三層，裳瓔珞只手按上巨大銅鎖，不過片刻，但聞一聲鏗然，四分五裂的銅鎖震落一地，緊閉的大門訇然洞開。
　　實則裳瓔珞此刻反而釋懷了許多，起碼基本可以確定一點，須得消解此地佛氣對妖能的壓抑，焱無上方有法可醫。而此地既是神跡，想來必要費一番周折。
　　總之，既知癥結所在，即便此行毫無收穫，起碼也有了探查和解決的方向。
　　裳瓔珞挑著燈快步入內。

　　
　　灶上的粥毫無動靜，黑暗中的獨處卻令人心緒寧靜下來。
　　修者的眼前浮現不久之前在藏經閣中所見怪異景象，滿屋滿架古舊厚重的書卷，青燈下一頁一頁翻過，竟是滿紙寂然，空無一字。
　　裳瓔珞幾難置信，再三確認，都是再尋常不過的書冊，既非因年代久遠而褪去了墨蹟，也毫無施法或人為掩蓋過的痕跡。
　　哪一座禪院會將那麼多空白書卷隆而重之珍藏？這似乎已非神跡所能解釋。
　　最令人不解的是，接觸到這些書頁，竟莫名產生了一種心驚神悸的直覺。
　　本來無一物，究竟揭開的又是哪一處空白？
　　修者的心中，首現無法平息的波瀾。
　　這顆心已經冷寂了太久，自來到此地，發願餘生供奉顧守這株娑羅古樹和禪院，有如走入了追尋已久的出口，從此隔絕塵寰，年復一年，漸漸地無須再看，無須再想，目無所見，心無所擾，仿佛自身也成了坍圮過半的古禪院的一部分，日曬風吹，乃至焱無上的到來。
　　這與焱無上無關。
　　裳瓔珞輕輕搖了搖頭，把注意力收了回來。
　　只要能救焱無上，任何方法都值得一試。縱然抱著這樣的想法走進藏經閣，裳瓔珞清楚自身鎮定如昔，縱使事端的錯綜複雜超乎了預料，自己也不過是冷眼觀視。
　　所做一切，不過是自己該做之事。
　　究竟是哪里錯了，竟讓自己有了置身漩渦中心的錯覺？
　　在寺中多少年，從未踏入過藏經閣第三層一步，甚至……幾乎沒有一點印象。
　　是藏經閣出了問題，還是……自己出了問題。
　　一切世界始終、生滅、前後、有無、聚散、起止，念念相續，循環往復，種種取捨，皆是輪回……譬如動目，能搖湛水。又如定眼，由回轉火。雲駛月運，舟行岸移，亦複如是……
　　裳瓔珞艱難地回想，無數歲月恍如霎眼一瞬，觀花走馬，逝水流沙，留不得，攫不住。
　　不久之後，鍋中的粥開始沸騰，咕嚕咕嚕地冒著泡，灶間空無一人。
　　人，孓然一身，於幽暗的天光下。
　　幽暗的天光下，古老莊嚴的藏經閣，唯有兩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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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3)

5樓發表於: 2013-08-09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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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天空是湖水一樣的湛藍，沒有一絲雲。
　　焱無上不知在這片廣袤無邊的沙漠上跋涉了多久，久到他渾然不知南北西東，只是漫無目的地行走。
　　遇見裳瓔珞，曾使他以為再也無須重複這樣艱難的路途，而如今，卻依舊選擇走回到了這片荒蕪的死地——世事總是難料。
　　只是與當初在希望與絕望之間掙扎前行不同，這一回，原是踏向不知去處的去處，茫然無依的雙眼，反而多了幾分安定與從容。
　　妖界眾所周知的妖魅三脈，乃是善惡歸源、吹雨緋聲、湖光瀲色，卻鮮有人知曉，在遙遠的西疆，萬裏狂沙的最中央，隱蘊著神秘的第四妖脈——瀚海孤煙。四千年前，妖界創者鬥神血泣的力量，就埋葬這片荒無人煙的土地。
　　也正是在萬裏狂沙的最中央，修築了一座娑羅禪院，浸沐了佛氣與神光，將昔日妖王的力量，永遠封印在不見天日的地底，不得其出，千年不改，是為神跡。
　　四千年後，突如其來的巨魔神之亂，摧毀了近半的妖界地脈，數千年來割據對立的三大勢力不得不聯手對抗巨魔神，最終雖是巨魔神敗退，然而妖界亦是傷亡慘重，尤以怪樂地為甚。
　　怪樂地之主的焱無上帶著一身不治重創，走投無路之下，幾乎是以賭命的念頭咬牙跑去了西疆，找尋被封印的蘊藏了鬥神血泣力量的第四妖脈，也不過只為一線生機。
　　焱無上抬起頭來，天邊正是熹光微露，泛著鎏金色的白，映透了小半邊天空。
　　不知道裳瓔珞現在如何了？
　　妖的心中出現了無人可知的波瀾，卻是近乎一種渺遠的懷想。
　　當初生怕裳瓔珞知曉真相，無時無刻不在小心翼翼地戒備防範的妖，如今卻產生了截然相反的念頭，如果一開始裳瓔珞就知曉妖脈的秘密和自己的來意，或者，僅僅是出於對異族的排斥，無論是何種原因造成的對敵相殺，都不會令自己這樣進退不由吧。至少按原計畫豁命一搏毀去封印，也不是全無勝算，即便無法動用功體，也並非沒有其他途徑，畢竟妖本就是狡猾、不擇手段的族群。
　　當然，現在再考慮這些也沒有任何意義。
　　焱無上自嘲過後，又開始胡思亂想。
　　只是不知道那張溫柔恬靜的臉，染上了殺意，怒氣衝衝地瞪著自己，又會是什麼樣子？
　　真讓人不好想像……
　　短短的幾天，好戰的妖族少年放下了最初的戒心，而原本應該乾脆俐落地解決的問題也隨之變得複雜。裳瓔珞此人，性情溫和好相與，會做飯還會照顧人，是妖界從來沒見過的稀有品種，使焱無上對人類特別是和尚有了翻天覆地的新認識。可是這個人骨子裏又透著幾分冷淡，好像對什麼事都漫不經心，甚至對他莫名其妙的到來，全無好奇探問之心，就好像那個破廟一樣，風吹日曬巋然不動——講起來他又為什麼要沒事找事地發願守護那個破廟，但看他那麼清心寡欲地呆了那麼久，應該是認真的吧……少年忐忑地想，那會兒他正偷偷打量著裳瓔珞樹影斑駁的側臉。
　　雖然過著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日子，實際上焱無上幾乎花了一生中最多的心思去琢磨一個人。他有時想再親近他，又不明白裳瓔珞是懷抱怎樣的心情待自己，或許就像對待這座破廟裏的一草一木。
　　時間就是在焱無上滿懷著被壓抑的各種情緒和想找人打一架的強烈衝動中飛快地過去，以至於毫無預兆，急轉直下。
　　自從上一次昏迷清醒之後，裳瓔珞就無意掩飾自己已經清楚一切前因後果，多半他是從藏經閣獲知了什麼淵源，或許還有其他的途徑，畢竟自己的偽裝並非完美無缺，就像那個汲取瀚海孤煙能源、維持自己生命的妖印的異變……總之，這也都不重要了。
　　焱無上想起裳瓔珞坐在自己床邊魂不守舍的樣子。
　　為什麼不對本爺出手？
　　吾不是佛，你也不是妖，你與吾，不過都是這三千大千世界三界六道有情眾生。裳瓔珞靜靜地注視著他。
　　只是——再給吾一點時間吧。
　　哼，裳瓔珞，本爺又豈會……
　　驕傲不可一世的妖在心底裏默默有了決斷。
　　一路走來，也不知道走出了多少裏地，只知回首一片空茫，不見那叢斷壁殘垣，也不見那一襲綠衣。
　　焱無上沉默地停下了腳步，心知前路漫漫，無須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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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3)

6樓發表於: 2013-09-12 01: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七
　　
　　焱無上倒下以前，清楚死亡已經來臨。
　　紅色的光，金色的影，一碧如洗的蒼穹從遙遠的地平線開始傾斜，沙漠裏氤氳著墨黑的水汽，沉沉的天幕下，透出星星點點的熒火.
　　遠方，妖族亙古的歌吟自遠而近地傳來，奇譎空靈，斷斷續續，又散入了永不止息的風聲中。
　　一襲綠衣，一步一步，踏過山山水水，止於天與地的盡頭。
　　妖族少年睜大了眼睛，望見了靜默無言的山川與大地，白山茶一樣的臉龐，是死亡止步前的最後幻象。
　　
　　焱無上醒了。
　　意識前所未有的冷醒，故而他無須再重複在永無止境的混沌跋涉中接近死亡的過程，而是，清楚此刻死亡離自己是真正的咫尺之遙。
　　焱無上艱難地轉動了一下僵直的脖頸，微微側過頭，一樣瞥見邊上一個小水潭，在暗夜中翻著神秘莫測的水光，不正是每一日都會準時出寺前來納涼的……
　　裳瓔珞……你這是什麼意思。
　　若是平時，焱無上早是憤懣難當，定要不畏萬難去把裳瓔珞揪出來，好好問個明白才是。
　　可如今，也無這個必要了。
　　走到這一步，不如再不相見。
　　胸口的悶氣頓時消去了大半，焱無上望著深不見底的夜空，內心奇異地平靜了下來，那張白山茶一般的臉，隱隱約約地浮現，宛如一個終將到來的夢境。
　　天邊忽染了一抹緋色，恍如流霞一般，緊接著，殷紅的焰光映遍了小半邊天空，焱無上呼吸一窒，隨即意識到了什麼，渾然無力的身軀竟然強撐著站了起來。
　　是娑羅禪院的方向。
　　方才那一點已經煙消雲散的憤怒的小火苗，在焱無上的心中，很快無可抑止地熊熊地燃了起來。
　　
　　時間，飄渺無跡。時間，攜帶歲月滄桑，穿過凝固成形的古舊願景，把不朽不滅的意念，留在時空遺跡的背面。
　　——裳瓔珞，你不願清醒嗎？
　　綠衣修者望著虛空中與自己別無二致的容顏，面上滿含悲憫，眼中卻是一片漠然的冷冽。
　　——多少年前，此地早無娑羅禪院。
　　修者手中所持的燈燭微微傾斜，一滴燭淚打上了經書脆黃的封皮，頓時延燒開來，裳瓔珞看了一眼在火中安然無恙的經書，甚至是整間被火舌肆意舔舐卻安好無損的房屋，心頭的猜想慢慢落到了實處，卻霎時湧現出無限的悲哀。
　　——如你所見，並不存在的事物，何以無法歸無？
　　裳瓔珞踱出禪房，腳步沉穩似水，他的身後，幾乎半個禪院都陷入了火海。古老的建築，成片地佇立在吞天怒焰之中，有一種詭異的肅穆——乃至，肅殺。
　　——世上何物存在？又有何物歸無？苦集滅道，受想行識，眼耳口鼻身意，色聲香味觸法，一切緣起一切相。
　　娑羅樹下，最初也是最後的修者，雙膝並屈，慢慢跪倒在遍地的砂礫上。
　　——苦海沉淪，虛生浪死。
　　裳瓔珞闔上雙眼。
　　——回到佛鄉，還是回到人世間？娑羅禪院一朝不存，已無回頭之路。
　　只怕，裳瓔珞也無須回頭之路。裳瓔珞睜開雙眼，凝視著大火中隱約變形、輪廓卻依舊完整的一整片屋子，心知這一場火愈燒愈烈，卻也燒不去人心魔障，無盡執念。也許唯有毀滅——生命輪回，總有其不可得的代償。
　　——吾願再入塵間，或是，身入無間。
　　焱無上，願你，離苦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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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9.12【裳瓔珞/焱無上】諸闇（6L章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