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2.01 【十二X破夢】應天長之情若連環（8F，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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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光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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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57)

樓主發表於: 2012-01-25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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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1 【十二X破夢】應天長之情若連環（8F，完結）

管理提醒︰本帖被水織從布布文學移動到本區(2016-04-27)

　　－－不論我是否能得到幸福、不論我們是否能得到幸福，只要你能得到幸福，這就是我所認同的，屬於我們的終章。

※

　　許久以前，有一名傳說中的樂師，名為槐破夢。其擅長使用古法彈奏琵琶，使用的樂器是祖傳名器忽雷琴，個性放浪的他行蹤飄忽成謎，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個性使得他既受人們尊崇，又令人們不敢恭維，所以他才華雖高，卻不甚為人理解，難有知音。

　　有一名住在鄉村的普通少年，名為殊十二。由於他居住的鄉落太過偏僻，因此村裡沒有琵琶這種樂器，他從未欣賞過真正的音樂。但是他心細而敏銳，細微的音樂聲遠遠地已經吸引他滿腔的熱情，頭一次聽到琵琶的樂音就令他十分激越而欣賞，不由分說地放下手邊的工作，前去追溯那悠長哀傷的樂音。

　　「難相見，易相別，又是玉樓春似雪。暗相思，無處說，惆悵夜來煙月……」

　　只聞潺潺溪水旁，一清脆纖細的少年聲音，和著琵琶緩緩唱訴著哀戚婉轉的古調。

　　那少年身量清瘦，身上衣服有多處割破，稍嫌狼狽；箔金色的微捲長髮因為髮冠的不整，貼身垂放下來，在春風中輕輕曳動著；一張雪膚的面容，藍寶石鑲嵌般清澈的杏眼，小巧的鼻子，淡淡櫻色的唇，還有一張削瘦的瓜子臉，整個人宛如天降神物，出落得標緻動人。

　　殊十二身上還揹著砍柴的竹簍和斧頭，看得傻了眼，物事沉重，一時也沒記得放下，就愣站在原地，石雕般動也不動地聽著這脫俗的樂章。

　　他思想著，這名彈奏琵琶的少年難道在思念著什麼人嗎？為何他的歌聲，就與他彈奏出的絃轉聲同樣，聽起來好像在哭泣呢？

　　絃音錚錚，大起大落，每當槐破夢劃下纖細指間夾住的指命刀，聲聲如雨絲滴落的琵音總令殊十二低吟許久，感動得渾身發抖。

　　一曲未央，奏聲驟止。槐破夢緩緩抬起頭來，望向站在不遠處樹林中的殊十二。「你是誰？為何如此冒犯地偷聽我演奏？」

　　槐破夢神情凝重，嗓音嚴肅。被這麼一問，殊十二頓時犯傻。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誰叫耳朵貪戀這樂音，身體便不由自主跟著過來了？

　　殊十二還沒來得及說話，槐破夢身體晃了晃，忽然往地一倒。

　　「！」殊十二一驚。他放下竹簍，一把上去攙扶。

　　原來彈奏此忽雷琴需要動用身上真力，但是槐破夢早已負傷，使得彈奏下來傷勢更重。

　　殊十二小心翼翼扶起槐破夢軟綿綿的身子，這才發現原來他華美的衣服上沾滿血跡，近看更發現槐破夢精緻的臉龐上佈有斑駁血痕。

　　頭一次見面已有一見如故之感，讓殊十二份外關心槐破夢，忍不住把槐破夢往懷裡抱了抱。

　　「呃，你…」槐破夢何時被人如此輕薄過，欲推開殊十二卻又無力可施，最後只有默默地給殊十二這麼攬著。第一次與人有如此親密的身體接觸，令他心裡不由得升起一股綿薄的淡淡感覺。

　　「你受傷了，別亂動，讓我帶你回村裡醫治。」

　　說著，站起身來，將槐破夢以橫躺的姿勢攬抱住。

　　槐破夢一愣，「你…請你揹我吧，我不喜歡這個姿勢。」說完，薄薄的紅雲已籠在他兩頰上。面對殊十二不解的神情，他小聲道：「你不知道嗎？…這姿勢是用來抱女人的。」

　　毫無心眼如殊十二，聽完，爽朗地笑了笑，「無妨，這樣比較不影響你全身傷勢，更何況你適合這姿勢。」說完，回到樹林，一手抓起竹簍斧頭，往回村的方向前進。

※

　　此番照顧以後，經過殊十二鍥而不捨的追問，槐破夢才告訴他自己為何受傷。槐破夢原本並不想說，殊十二卻禁不住自己總想多瞭解他的一番心意，總是與槐破夢死活攪和，這才讓槐破夢妥協。

　　原來槐破夢聲名遠播，但他有一個原則就是從來不彈奏給不喜歡的人聽，許多人想一睹風采得端看時運。

　　有一個盜賊團多次尋訪，皆被槐破夢拒絕，因此這回決定硬施。槐破夢本來就堅守自己的原則，拒絕過一回的人，再也不會同意，更何況他性子高傲，不喜受人挾制，最後卻落得被多人欺負，真是懷璧之罪。此次力博勉強逃出生天，途經此村附近，原本稍作歇腳就要再動身離開，卻在身體快要支持不住時巧遇殊十二，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殊十二聽了很開心，因為自己幫助到了槐破夢。

　　槐破夢被毆打以後，身上有多處內傷，經過連日延遲醫治，已成沉疴，一時間難以痊癒。槐破夢在皮肉傷治癒以後，隨即想離去，硬是被殊十二留下寄居。殊十二道：「我的父親跑去深山裡隱居，母親又已仙逝，現在家裡這麼大，卻空蕩蕩的只有我一個人。你不也是一個人嗎，為什麼不留下來陪我？」

　　「誰要陪你這冒失鬼？哼。」槐破夢嘔氣道。……最後卻還是央不住殊十二的苦求，被挽留下來。

　　槐破夢生性高傲冷淡，並不與人親近。槐破夢本來就是外來者，再加上性情殊異，與村人相處並不融洽；小村地處偏僻，村人氣度狹隘，也不曾聽聞槐破夢聲名，因此從村長到鄰人都一一規勸殊十二，要他勿輕易相信陌生人，甚至要求將槐破夢趕離村莊。

　　每每有人向他提至此，殊十二便氣道：「你們在說什麼？破夢都不願這麼勞動我照顧他，是我強留他下來的！」

　　一天，槐破夢舊傷發作，渾身發燒。殊十二從外面打來冷水，日夜不休照顧他。他並不很會煮飯，平時所做粗茶淡飯僅勉強為兩人糊口，到了槐破夢生病的緊要關頭，殊十二只好去請求與他從小就十分要好的鄰人越織女，越織女心地善良，果然為槐破夢烹煮一碗美味的藥粥。

　　殊十二扶槐破夢在床上坐了起來，坐在床畔一邊將粥吹涼，一邊小心翼翼地為槐破夢餵粥，就怕沾髒了他的衣襟。

　　槐破夢正在發燒，腦子糊裡糊塗一片。從小他即是賣藝的命，一直到近幾年才終於存夠了錢替自己贖身，一直到遇見殊十二以前從來沒有人對他這麼好，此時他泫然欲泣，只好死命忍住哭泣的衝動，接近床緣的那隻手不由得輕放在殊十二的膝蓋上，身子也輕輕依畏著殊十二。

　　槐破夢體溫仍燒，這讓殊十二心如懸宕，然而槐破夢此時迷濛的神情就如醉了般，薄薄飛紅在粉面上，一對杏眼水汪汪的望著他，美得令人難以言語，身子更是又軟又燙，讓人想全然接在懷裡好好疼惜一番，即使是殊十二這般善心的人也有慾望私情，即便不捨槐破夢正受病痛煎熬，心裡卻暗暗感謝著天神，謝謝祂讓自己得以一睹槐破夢如此動人的模樣。

　　直到將藥粥喝了盡，殊十二雖然依戀，仍要準備起身收碗了。槐破夢掙扎良久，這才抓了抓殊十二的衣擺，「別走。」

　　殊十二回頭才在詫異。槐破夢並不是不懂得追求的人，其實他心裡一直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他果斷開口道：「你留下陪我。」

　　於是殊十二將碗匙先擱置在一旁桌上，在床畔坐下，服侍著槐破夢在被裡躺好。

　　槐破夢一直睜睜望著殊十二，亮如寶星的明亮雙目看得殊十二心裡燒燙。良久，槐破夢因為病弱，只有柔柔開口道：「你年紀稍小於我，要是我有你這般貼心的小弟該有多好？可惜我始終孤家寡人。」

　　「你孤家寡人嗎？不成啊，你現在還有我呢！」殊十二非常開心。他一直不是顧忌的人，心裡有什麼話恨不得全掏出來講給槐破夢聽了。他盈盈笑容向著槐破夢，「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了你的債，作了你的冤家，否則我怎麼一見你就覺得面熟？」

　　槐破夢聽得笑了出來，「你心裡好像對我很歡喜，這不是冤家該有的態度。」

　　「我與你難道不是一見如故？」

　　槐破夢難得有興致，聽了忍不住吐槽道：「你這是一見鍾情吧？」

　　卻見殊十二忽然歛起笑容，少有的正經。槐破夢頓時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卻沒想到這在他們之間原來是不該出現的話語。曾幾何時，殊十二已經對槐破夢暗許情衷。

　　殊十二不變輕快語氣：「如果我說我知道你這只是開玩笑，你相信嗎？」

　　槐破夢趕緊點頭，想袪除這曖昧氣氛，回復到平時兩人相處的模式，「這當然只是玩笑……」

　　殊十二望著槐破夢，重新有了笑容，嘴角卻笑得僵硬，同時眼透失落，沒了一開始的活力。

※

　　槐破夢在這清靜鄉下養傷，倒也好得快而且不留病根，一年後已經行動如初。

　　這一年來，他日日與殊十二朝夕相處，到了秋冬時節由於殊十二家貧，沒有多餘錢財添置被子，入夜以後皆是與他同床共被。

　　本來殊十二就對槐破夢好感異常，槐破夢也逐漸被殊十二打動，因而對他心生依賴。要不是殊十二一而在挽留他，本來槐破夢並不願意在這敵視外來者的村落裡居住下去。

　　春夏耕作，秋冬打獵，這是村落依循大自然生活的方式。在村長的要求下，所有成年男子都該出去圍獵，槐破夢亦然。

　　殊十二素來疼惜槐破夢，就是一點家事都不肯讓他做，頂多只讓他陪同自己工作，再分予他一些物品揹負，好在村民面前做做樣子。於是他一會兒向村長推託說槐破夢並不是本生居民，一會兒又說槐破夢體質虛弱，費盡口舌只聽得村民們不以為然。

　　槐破夢聽到殊十二竟爾如此在乎他，竟是一股怒氣從心底升上，搶了殊十二的話頭，忍不住當眾罵道：「殊十二！你難道只想把我當作一只花瓶供養起來嗎！」

　　殊十二默然。

　　槐破夢看見殊十二受了傷害般滿是不理解的神情，只有按下怒氣，摸了摸他的臂膀，放柔了語氣，「我已經住了一年，不算是外人了，況且經過你與越姑娘的照顧，我的身體也已經調養完成，村長的要求既是如此，相信我沒有辦不到的理由。」

　　於是槐破夢跟著殊十二以及眾人一起去圍獵。

　　由於槐破夢狡健的身手，他摔進結冰的湖中，跌進刺叢中，差點從山谷摔落，還不小心害得幾隻鹿逃走了……

　　事後，村長當眾宣佈，嚴令槐破夢再也不准參與村裡圍獵。

　　……要不是槐破夢害得獵物逃走了，也許他摔得再怎麼慘，村長也不以為意。

　　「破夢，你真聰明，我都沒有想過這招耶。你一定是故意在村民面前出糗，這樣以後就不用再打獵了不是嗎？啊，真好啊，我想跟你一樣輕鬆。」回過頭，殊十二對槐破夢一派敬佩道。

　　槐破夢對此感到氣血攻心，最後反而說不出話來，只有腹誹道－－要不是殊十二你這傢伙整天把我養在家裡一副金屋藏嬌似的，難道我會變成今天這廢人模樣嗎！

　　「…啊！」槐破夢抽痛了一下。

　　殊十二趕緊放下手中的藥還有棉棒，「對不起，我弄痛你了嗎？這傷是你跌進刺耳叢所導致，很難痊癒，看來你得折騰一兩個月了…看得我真捨不得…」一邊以手背拭著槐破夢汗濕的額頭。此時照顧著槐破夢，只覺連他的汗水裡都有一股淡淡槐香，十分誘人，「不過這樣受傷一次，就能避免你以後再受傷了不是？就結果而言，我仍是欣喜。」

　　槐破夢弄得自己滿身淤青，甚至四肢多有拉傷折傷，如今隨意動一下手腳馬上就是挖心般的痛楚。殊十二見到槐破夢是如此的情形，心中打定了主意。

　　又斟酌了一會兒槐破夢全身的傷勢，槐破夢被看著看著，不知怎地拉起被單來遮著自己已經脫了乾淨，以便殊十二上藥的身子。殊十二只是輕鬆地笑了笑，起身將藥品與用具盡數收進醫護箱中，逕自離去。

　　隨後，又端來一大盆熱水還有一條毛巾。

　　手捧的熱水還在散發氤氳霧氣，殊十二一邊走來，一邊道：「天色也晚了，我替你擦完澡，你就能早點就寢。」

　　「！」槐破夢木了一下，回頭向壁，心思多般的複雜。他罵自己不該想歪的，可心中對殊十二的情意實在愈發膨脹滋長，任憑他自己也克制不了。

　　殊十二就知道槐破夢還沒想到這一塊，看到槐破夢竟是面對著牆壁不看他，心裡暗暗覺得又好笑又可愛。將大盆在床邊放下，親暱地伸手去捉槐破夢赤裸的手臂，把他拉至床緣坐了正，「你在擔心什麼？你全身上下有哪裡是我沒看過的？」

　　槐破夢原本想撥開殊十二擱在他臂上的手，溫熱掌溫卻令他依戀，一手就這麼停覆在殊十二的手背上，他抬頭看著殊十二：「你就知道輕薄我，難道我不該擔心嗎？」

　　「我們倆都是男人，何來輕薄…」仔細想想，卻覺得也許自己有一天真的會輕薄了槐破夢也不一定，還是說等等就有可能這麼做了？

　　兩人不約而同臉紅，無語相對著。

　　槐破夢知道自己又脫口說錯了話，卻又忍不住享受著殊十二少有的尷尬時刻；殊十二知道自己所說的，兩人都是男人，可他也察覺自己對槐破夢的情感其實與男女私情並無二致，這又該如何是好……？

　　隔天，越織女前來探望傷重的槐破夢，為他送上許多藥品。尚時，天色未晞，再過一刻越織女就要去織造與女紅，此時一有空暇便趕了過來。

　　殊十二睡得正酣，槐破夢更是完全無醒。聽見開門聲，殊十二猶神在夢中，含含糊糊地喊了聲「請進」。

　　越織女才開門，不由得驚呆了，只見殊十二槐破夢兩人身著輕薄貼身，幾近赤條條，槐破夢還趴在殊十二的胸膛前睡得正熟。肉呼呼的畫面當前，她腦裡一陣混亂，竟不由得氣短，哪裡想得到這是兩人在冬夜互相取暖的唯一方法？

　　殊十二夢見自己被鱷魚咬了屁股，轟然驚醒，見是越織女提著一籃的藥品，坐定以後鬆了一口氣，「太好了，幸好只是被越姊姊看見，如果是被其他多話的村人看見，不知道會傳得多難聽。」同時搖了搖被他放到身旁的槐破夢，「破夢，破夢，醒醒。」

　　明明平時總是聽殊十二這麼稱呼槐破夢，即便親密也沒想到有什麼不對，也習慣了殊十二對槐破夢的關心，此時越織女卻赫然發現殊十二的這些行為都是超乎人們預料，更是超乎世俗的，簡直不正常。不由得內心暗暗發嘔著，面上溫嫻笑容卻不變卦，「十二，我為你送來藥品，等等我還有事要忙，就先離開了。」

　　匆匆放下藥籃，就要離開，此時越織女才要轉身，望了槐破夢一眼。

　　槐破夢才剛睜眼，一頭長髮散在周身，與殊十二同樣尚未綁束的金髮交融在一起，皆無比燦目。兩人並未著裝的畫面好像在昭示著某種不可告人的關係。

　　越織女在村裡頗享盛名，因為她對誰都十分關心照顧，唯獨此時看著槐破夢的目光就似生刺一般。槐破夢霎時發寒，身子一震。

　　越織女離開了，身影消失在門後，她細心地帶上了房屋的木門。

　　殊十二發現槐破夢的異狀，朝他攬了攬，被槐破夢軟軟地推了開來。殊十二關切問道：「破夢，是太冷了你才會顫抖嗎？你等我，我去幫你拿外衣過來。」

　　槐破夢拉住即將起身的殊十二，「不用，我沒事。你去穿你的衣服，我的衣服我自己拿就是了。」同時心想道：『越姑娘方才看我的表情很奇怪，也許她並不喜歡我，這也難怪，對村裡的任何人我都未曾施予關心，這樣的人又怎麼會讓人喜歡？』

　　想著想著，又自忖道：『我的生活圈實在狹隘，除了殊十二以外，似乎不再有第三人，難道我就這麼過日子，都不再需要與任何第三人交流嗎？……好像真是如此，唉。難道我的人生就只剩下殊十二了？』

※

　　兩人初識，是在春季的溪流畔。

　　他們認識已正式邁入第二年，去年春天，殊十二曾帶槐破夢回到這溪畔。槐破夢就像他們認識的第一天那樣，坐在溪邊的石頭上彈了一曲琵琶，並低斟淺唱著。

　　殊十二聽得如痴如醉，一曲畢後仍未醒來，又接連催促著槐破夢多唱了幾首。

　　他要求槐破夢多唱歡快的歌曲，他告訴槐破夢，自己與他在一起，心情總是歡喜得不得了，希望破夢也有相同的情緒。槐破夢本來是感傷的人，因此學成的曲子幾乎是些令人大發感懷的哀婉曲子。

　　從清晨到太陽下山，殊十二百聽不膩，不斷要槐破夢唱了再唱。要不是太陽西沉了，外頭開始有狼群出沒，也許殊十二就打算這麼永遠聽下去。

　　槐破夢罵道：「你這人太麻煩了，要陪你還需要很大的耐心呢。你一直要求我唱，都不給我休息的，下次我就不唱給你聽了！」

　　過去是恨無知音賞，如今忽然多了一個如此珍重自己的知音，還是自己平生愛意非常之人，槐破夢的心情說不出的複雜。

　　一回，殊十二奉村長之命，外出至他地捎來村裡所需事物。當時，難得有機會隨著殊十二一同回到文明較為開化之地，槐破夢捉緊了機會在商店裡尋覓著有沒有詞譜，這一找果然有譜，一本敦煌曲子詞。

　　槐破夢站在放置詞譜的架子前，纖手停滯半空中良久，沒有去取。敦煌曲子詞十分易學，只是都是些過去略通音律的煙花女子們所作的狎近之作，年少學藝時他甚至不屑一顧。轉眼間想起了殊十二，心裡又不斷湧出唱新聲的衝動，最後終於忍不住捎起了詞譜前去付了帳。

　　今年，在溪畔，槐破夢表面上百般不樂意，好像這樣的推託已成了兩人之間獨特的情趣。他竊喜著抱起忽雷琴，指命刀在琴絃上一撥一撥，迅速演成繁麗的音調，語音圓潤明活地輕囀道：「五兩竿頭風欲平，張帆舉棹覺船輕。柔櫓不施停卻棹，是船行。滿眼風光多閃灼，看山恰似走來迎。子細看山山不動，是船行。」

　　輕快流走的船夫曲聽得人心曠神怡，要不是欲唱給殊十二聽，槐破夢沒曾發現這般民歌其實也有可取之處。

　　殊十二聽得腦中已浮現兩岸青山來迎的美景圖，曲畢，他轟起掌聲，滿嘴甜滋滋地叫道：「破夢，你彈琴真的好好聽，百聽不膩，你唱怎樣的歌都各有風情，要是我再也聽不到你彈琴，我一定會痛苦得想要把自己拍聾！」

　　槐破夢聽得心裡得意，面上也跟著浮現輕笑，「以後我只有每年春天才這麼彈奏給你聽，省得你日日與我貧嘴貪舌。」

　　「啊！破夢！」殊十二委屈地嗔道，面上自不減笑意。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溪川。花開花落何時盡，直教夢裡人載浮載沉，不消停……

　　花樹飄瓣，夾雜在香風中吹亂了兩人如桃花般喜悅的臉面，醉紅了的雙眼裡映著的，就只意中人。

　　兩人互斟，酒杯清脆碰撞。醉裡勾起手臂來，將自己喝過的酒杯印上對方的唇，乾了一杯以後又是一曲。

　　醺然迷濛間，槐破夢非但不曾失了音準，反而因為加添戀愛的光采，曲音更加華美。他揚聲唱道：「天上月，遙望似一團銀，夜久更闌風漸緊。與奴吹散月邊雲，照見負心人。」

　　殊十二原本聽了槐破夢的歌，該是各樣誇獎與拍掌，此曲一落，卻垂了臉來。

　　槐破夢放下忽雷琴，坐近殊十二身邊，手撫著殊十二的臉，「十二，怎麼了？」

　　「我絕對不要負你，破夢，若我真成了你的負心人，你便打死我吧，把我給打死好了！」

　　「十二！」酒醉方吐真言，槐破夢把殊十二抱了抱，滿臉憐惜，「你就是負我也好，我又怎麼捨得打你呢？我捨不得的……」

　　殊十二一聽這話，頓時淚珠滾滾落下，「破夢，你對我真好，嗚……」一把將槐破夢壓在綿綿草地上，朝槐破夢臉上頸上親去。

　　槐破夢柔柔擋架著，「不要，十二，好癢，哈哈哈…」殊十二親他，就像是遊戲一般有趣而可親，槐破夢一點都不排斥殊十二這麼做，殊十二的動作對他來說再也不是輕薄，因為他曉得殊十二沒有一秒對他不是真心。槐破夢難得喝酒，酒氣一上，只覺就是把自己給了殊十二都行，卻不是因為一時的衝動，而是他早已心有所屬。

　　就在這時，一道蒼老的聲音劃破兩人的嬉笑，老村長怒氣沖沖地喊道：「殊十二－－！」

　　殊十二瞬間酒意全消。知道有其他人過來，殊十二先是驚訝，因為此處離村尚有一段距離，素來偏僻，是他與破夢的秘密基地，不該有其他人煙；但是一想到自己一整天都消失，村人若是擔心，開始在附近四處搜索，很容易就找到了，倒也不覺得太奇怪。

　　殊十二把槐破夢扶了正，替他把方才鬆開的衣物扣了起來，隨後撫了撫他的肩背，溺愛地安慰道：「破夢，村長叫我，我去去就回。」

　　槐破夢愣愣地點了點頭，沒有做聲。

　　美夢在霎那間破碎，接連而來的則是惡夢開始的預感。

　　殊十二循聲過去。老村長站在樹林裡，雙手抱胸，氣憤對他。

　　殊十二知道老村長必定看見了這不該被看到的畫面，不由得失了他向來不愧天地的一股正氣，怯怯對道：「村長，有事嗎？」

　　老村長不想驚動了殊十二，放軟了口氣，緩緩道：「村裡的男子都已成婚，唯獨你尚未婚嫁。越織女是村裡條件最好的女孩子，因此使得村裡男子多不敢高攀。她的雙親見你人品好，個性又溫和，有意使你們二人婚配，並由老身作證婚人。」

　　這事情來得太過倉卒，簡直隨便，甚至沒有問過他本人的意願。他一驚，「越姊姊同意嗎？」

　　老村長點了點頭，一臉得意，好像在訴說越織女會同意是他的功勞。

　　沒想到越織女居然答應這種兒戲一般的指婚，殊十二頓時只感到心死。他叫道：「我幹麻要婚嫁！我不是有破夢了嗎！」

　　老村長瞇了眼，「啪」地甩了殊十二一個耳光。

　　殊十二緩緩鎮定下來，死盯著老村長。只有面對槐破夢時，他是幼稚而放鬆的，對著其他人，他很快就顯得鎮定而冷漠。

　　老村長哼了一聲，哧道：「你那花花腸子誰不知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那美貌少年是個禍害，果然我靈感神準－－如果你打定了心意要與他苟合，甚至想繼續你們剛剛所做的骯髒事，全村的村民會立刻準備用石頭把你們兩個一起打死。」

　　殊十二原本想叫道「你們就打死我們吧，至少我們是死在一起的！」一想到槐破夢卻需因此陪葬，不由得又是一陣可怕的沉默。

　　良久，他無力地重重低下頭，「我知道了。老村長，請您為越姑娘與在下選定良辰吉日，並為我們證婚吧。」此時他的淚水爬滿了臉龐，聲音與肩膀都是一抽一抽的顫動著。

　　老村長捋捋鬍鬚，「很好，很好，哈哈哈，就知道你是可教之才。回頭是岸，勿釀成過錯，一切尚猶來得及補救啊！」

　　槐破夢見殊十二許久未歸，原本欲前來關心殊十二的情形，卻無意間聽到這個消息。

　　他靜靜承受著如斯的悲痛，甚至沒有哭泣，知道這已成了事實，也知道這對殊十二而言，是免不了的窘境。

　　自己是個流浪的人，被殊十二撿了回家；殊十二與他從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他有歸屬的村子，他遲早也該有屬於自己的家庭，就像村裡的其他人，也只有如此，才能確保他的幸福啊……

　　槐破夢決定，他會假裝自己從來不知道這個消息，如果殊十二垂喪著臉來告訴他，他要笑著恭喜殊十二，祝福殊十二……

　　就像他們從來都只是朋友，就像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什麼。

【Continue】

打文打到有種快要死亡的感覺，聽二胡曲聽到耳朵快長繭OTL
最喜歡雙子了！愛雙子！各種愛！（吼叫ing）
因為我的大綱還剩下一半Q_Q，可是我已經打了五個小時，8300，有種快要瘋掉的感覺……我知道再打下去不成，一定會粗製濫造。
所以最多分三篇，最少分兩篇，想辦法把這篇很有愛的故事打完^w^（我會寫單篇其實是因為我怕坑啊啊！怕坑！！）
捏他一下，下一章殊十二跟越織女結婚，無傷與妖應作伴郎伴娘，隨後殢妖兩人也會結婚（囧）
詳情就請繼續期待吧……過度打文使我頭暈，我去休息休息TAT

[ 此帖被水織在2016-04-27 23:46重新編輯 ]

櫻花落盡階前月，象床愁倚薰籠。遠似去年今日，恨還同。雙鬟不整雲憔悴，淚沾紅抹胸。何處相思苦，紗窗醉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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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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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6)

1樓發表於: 2012-01-25 21:3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哈囉~藍光，某戒趕快來搶頭香
話說，十二在你的文中很照顧很愛護破夢
我想越織女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還是我自己的感覺)
對破夢目光生刺會不會是因為要嫁給十二
而十二並非所愛呢? 這是我的感覺
應該說村長看到十二迷戀破夢的狀況
而剛好越織女又到適婚年齡~想要逼走破夢的意思
以上是我的感覺，不知道對不對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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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令

寫寫文章畫畫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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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2-01-26 14:1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越織女不要拆散雙子呀(吼~~...

想不到這篇十二是攻(?)

不，愛是無分國界男女老少種族的...(瞎扯中...

總覺得大大寫的曲很好聽(辭藻華美XD

如果我是十二，那該有多好，可以天天聽槐皇的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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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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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9)

3樓發表於: 2012-01-26 18:3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1.25 【十二X破夢】應天長之情若連環（上）

我最喜歡破夢受了>///<
一整個誘人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太太請自重…)
　
雙子大愛><
我相信一定會有情人終成眷屬的~
既然活著不能在一起，那你們就去殉情吧，哈哈哈哈(不要理我…)
　
期待下文^^

頂端

藍光光圈

級別: 精靈王

鮮花(457)

4樓發表於: 2012-01-27 13:3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to 五戒

謝謝頭香^^
你每次都來賞文
希望沒有讓你失望過

可能是因為我比較喜歡寵著破夢，就藉由十二之手對他好一點
轉折點嘛，這的確是，因為接下來兩人就只能偷偷摸摸在一起
越織女...其實我沒什麼看她的戲，不很了解她，不過對我來說那是種忌妒
恩，你正解，村長就是那個意思，接下來就慢慢看吧^^

to 玥玥

有人說越織女很可憐，準備作砲灰了
不過我不是很同情妹子的啦OTL，女角色無感
我一直都是十二攻~不逆不拆
謝謝你的稱讚^^，詞藻華美倒是還好，我看過更華美的
這裡選用的幾首詞都是比較知名通俗些的
我也想每天聽破夢彈琵琶！！

to 盜驪

我也超愛破夢受，已經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了～
而且這部的破夢好軟喔，呼呼，超喜歡

這部是好結局的，就是過程辛苦了些，慢慢期待吧
殉情？是沒到這麼可憐啦^^

櫻花落盡階前月，象床愁倚薰籠。遠似去年今日，恨還同。雙鬟不整雲憔悴，淚沾紅抹胸。何處相思苦，紗窗醉夢中。

頂端

藍光光圈

級別: 精靈王

鮮花(457)

5樓發表於: 2012-01-27 13:3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管理提醒︰ (晏雪) 建議將文末之感想提至相關帖中發表,以免讀者針對此節回應而誤觸版規 (2012-01-29 23:46)

【十二X破夢】應天長之情若連環（中）

　　－－風景是悠久的，人卻是短暫即逝。

　　－－當我終於找到了那片，想與你並肩觀看的風景，赫然發現你已經不在，這代表著我不再是一個人……我已經融入了那片風景之中。

※

　　消息散佈得很快，短短一週間，全村的人都登門賀喜過，老村長更是被眾人大大表揚，因為他促成了這段「天賜良緣」。

　　對此，越織女向殊十二羞赧一笑，像朵盛開的花一樣甜美；殊十二也向槐破夢笑了笑，脣齒間充滿苦澀，看得槐破夢不忍。

　　村長終於選出一天黃道吉日，非但宜嫁娶，還對兩人生肖有加分的效果，是非常難得的好日子，於是他前來通知殊十二－－就在明天成婚，做好心理準備吧。

　　殊十二聽了，「嗯」了又「嗯」，態度格外冷淡，似是在抗議結婚來得太快了；越織女覺得殊十二已經是自己的夫婿，用這樣漠不關心的態度表現在外人面前是丟臉的事，拉了拉他的手臂來暗示他。於是殊十二不再嗯了，他「喔」了一聲。

　　當村長問到伴郎的人選時，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殊十二希望槐破夢參與他的婚禮，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殘酷，直接巴望著槐破夢，「破夢，你願意作我的伴郎嗎？」

　　槐破夢愣了一會兒，表情沒有顯露在面，敏銳的村長卻嗅到一股棒打落水狗的氣息，也緊接著問道：「槐公子，伴娘可是鄰村的妖應姑娘，她是附近出了名的美人，你可要好好把握！」不知怎地，這話聽起來有亂點鴛鴦譜的感覺。槐破夢也只是隨便聽聽，沒有很在意。

　　槐破夢內心並不高興，顧及了殊十二的心情，他才勉強笑了笑，可他從始至終都不是善於勉強自己的人、他不是懂得強顏歡笑的那塊料。

　　殊十二早已把槐破夢瞭解得透澈，嘴上說瞭解槐破夢，心裡更是。看著槐破夢為難的面容，才發現自己問錯了什麼。

　　「美人與我並肩，怕是被蹧蹋了。謝謝村長盛意，請容我婉拒。」槐破夢簡短答道，也不很婉拒，拒絕了就是拒絕了。村長聽得臉色青白，從沒有人這麼不給他買帳。

　　至於殊十二那裡。槐破夢發現，若是在眾人面前，他就是連遞給殊十二一個眼神都不敢。他怕自己的目光頻頻傳出情愛，更怕……殊十二再也不回應。

※

　　入夜了，寒鴉掠過稀疏的枝頭，清冷的月濕濛上一層霜霧，朦朧得宛如置在浮水冰中的皎亮銀盤。

　　越織女回家了，接下來她會一直坐在閨中等候，直到殊十二派去迎接新娘的轎子將她接了出來……從隔壁屋子接到自己家的門口。

　　槐破夢抱著忽雷來到後院，綠油油的矮樹被鑽骨冷風拂吹，不斷發出窸窸漱漱的聲音，一陣一陣宛如低咽，好像在替槐破夢傷悲，又好像在嘲笑他的情痴。

　　槐破夢在大石頭上坐了下來，指命刀才撥動一絃，發出細小的聲響，樂音已經停止。槐破夢捂著心口，汗珠自他額上流將下來，不堪風吹的身子晃了晃，一口紅艷怵目的血吐在草皮上，將綠草染成惡魔般的紅黑色。

　　「咳咳咳……咳咳咳……」

　　槐破夢依靠著忽雷琴，不能自制地流淚起來，他沒有想過從來淡泊的自己，有朝一日必須這麼體會心痛的苦楚。這種快要將自己撕裂了一般的感覺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以前見到殊十二明明是這麼快樂的事，如今卻壓抑得好像渾身都無法再行動了呢？

　　這時，殊十二也有意前來尋槐破夢，不為什麼，就是單純想見他，想與他在一起，他怕槐破夢會躲他，於是悄悄步出後院。在月光下一眼看見草地上的血跡，還有破夢雪白的肌膚上，未流盡的血漬仍掛在嘴角，他慌得三步併兩步來到槐破夢面前，彎腰以指節拭去槐破夢唇上沾染的血跡，一如往常會有的反應，驚惶而關切地問道：「破夢，你怎麼了？」

　　槐破夢擦乾了眼淚，強硬地抓住殊十二擦拭他面容的手。殊十二愣了愣，被槐破夢一把抱住，罩在懷中。

　　殊十二才想問理由，槐破夢已經猜到殊十二要說什麼，他答道：「我只是想這麼抱抱你……」

　　這該是溫馨的時刻，兩人卻不約而同覺得這個擁抱悽涼而悲痛。

　　殊十二整個人都暖呼呼的，他是冬天最暖的暖爐，也是最軟的抱枕。多少光陰流逝而去，兩人這麼相擁而眠，在外人眼裡看來悖逆天道之事，映照的只是兩人從來對彼此最純粹的情感。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樣的感情，要更純真，更唯美，也更無利害關係的，一切的一切，唯有交心而已。

　　殊十二享受著這個擁抱，他在地上跪了下來，放鬆地埋上槐破夢挾有槐花香氣的胸膛，幼稚地用頭在槐破夢身上鑽了鑽，這一動，擠散出更多似水滿溢的槐花香。

　　槐破夢平穩地撫摸著殊十二的肩背，好像在替寵物梳毛似的。殊十二喜歡槐破夢對他做的所有事，因為他愛槐破夢這個人，他甜甜地道：「你不曾這麼主動過。」

　　「嗯？」將殊十二抱了起來，讓他更近地面對著自己。槐破夢答道：「我一直都是主動的人。」

　　「我從來不知道……」

　　「……」看著殊十二垂喪的面容，槐破夢苦笑道：「你從不讓我主動，當我終於主動，現在的時機已然不對，我已經輸了。」說完，把殊十二放了開來，輕輕地推離他。瞥見殊十二提著酒，猜他也許要來自斟自飲吧，又帶著兩只酒杯，原來是知道自己也在這裡，欲來相約嗎？

　　槐破夢抱著忽雷琴起身，步向涼亭之中。殊十二知道槐破夢已經發現他前來的心意為何，也跟著走進涼亭，在光滑的石椅上坐了下來。

　　殊十二主動替槐破夢斟了一杯酒，自己也斟過一杯，酒壺放下後，兩人都沒有舉起酒杯，兀自無語相望。

　　才過一下子，槐破夢沒敢再看著殊十二，只向下看著酒杯，角度斜斜地望向水面，其上無漪，折射出殊十二溫潤的容顏，還有他動情的眉目。看著這只有身處戀愛的局中人，才該有的表情，槐破夢不禁自嘆道：這痴戀是無望的，本來兩人都該曉得啊。是時候放棄了，至少我們也快活了兩年……至少快活過，只要如此，一切都值得。

　　槐破夢仍低著頭，問道：「你為什麼找我當伴郎？」

　　殊十二隨即要回答，又怯怯地欲言又止，就怕槐破夢不高興。槐破夢原本是易怒之人，卻已許久不曾對殊十二生氣，假如槐破夢對殊十二早已不是本來的心思，殊十二又做什麼總是怕槐破夢生氣？

　　殊十二終於答道：「我只是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槐破夢「哈哈哈」地低笑了一陣。這小子憑什麼要我祝福他？憑什麼？……

　　良久，槐破夢抬起頭來，出自真心地回答殊十二：「傻十二，只要是你的選擇，不論如何，我都祝福你。」說完，讓自己的語氣聽來開心點，他揚著聲道：「今晚是你單身的最後一夜了，明天好好作個新郎，我要看你穿新郎倌的紅衣裳，娶個美嬌娘回來！」

　　殊十二委屈道：「我哪愛穿紅衣裳？若是能與你在一起，就是換你當新郎，我來戴鳳冠、披霞被，也無不可。」

　　「你在說什麼傻話……都是要成家立業的人了，不要再亂開玩笑。」槐破夢嚴肅道。其實他知道殊十二不會拿兩人之間的事開玩笑，他亦明白殊十二這句話出自真心，他就不由得心裡暗暗驚了起來，怕他明天忽然毀婚，就此毀了越織女的清譽……他隨即起身，「十二，我們義結金蘭，今晚結拜吧。」

　　殊十二也不反對，逕自起身，「我們搓土為香，水酒為盟，明月為證。」

　　於是兩人一同跪下身子，搓起地上黃土，雙手合十向月拜去，再一同伏地，朝月娘拜了三次，就與夫妻拜堂的對拜次數相同；接著回到涼亭，喝了交杯酒，這在東瀛是結為兄弟的一種儀式，在中土卻是夫妻成婚當天才使用。此情此刻，殊十二明白槐破夢的心意，他們除了是結義，更是結大義，情同結為夫妻一般，從此緊密連結，不再分別你我了。

　　兩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喝了起來，雙方才喝幾杯都醉了，酒量不是很好。

　　槐破夢忘卻煩惱，得以真正笑瞇瞇地對著殊十二，「你為何拿酒來後院呢？我知道了，你要慶祝明天結婚！」

　　殊十二也笑容滿面，喝酒果然使人放鬆，他道：「賢兄猜錯了，我這是借酒澆愁呢！」說完，自己「哈哈哈」地大笑了一陣。

　　槐破夢伸手去捏了捏殊十二的臉龐，酸酸道：「你有大好的前途，不像我也許一生都討不到老婆呢，你有什麼好借酒澆愁的？你娶了個美女，將來生幾個胖小子，男孩長得像你，女孩長得像越姑娘，不是很好嗎？」

　　殊十二接下槐破夢的手，這只纖手還如同初見時那樣，細緻滑嫩。槐破夢的笑顏在他心湖上刮起一道又一道擴散的漣漪，他動情不止就像被撩亂的心湖停不下波紋。他把自己的手覆在槐破夢的手背上，汲取著絲滑的熱度，捨不得離開。殊十二哽咽道：「…我寧可小孩子長得像你，看著心裡也開心。」

　　槐破夢笑著斥道：「你在說什麼？這樣一來…人家豈不說你老婆偷漢子嗎？」語末，亦是咽嗚。

　　殊十二伸出另一隻手，摸摸槐破夢的臉龐，濕濕的，再按著槐破夢仍放在他臉頰上的那隻手，撫著淚痕循上，「兄長，也許我們前世是兄弟，有心電感應，不然我們怎麼會這麼有默契，總是一起哭、一起笑呢？」

　　「……傻小弟，你要成家立業，這就是最大的好事，愚兄再也沒什麼好奢望的，為你開心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還哭呢？一定是天色昏暗，你看錯罷了…那不是淚，其實只是眼油吧。」

　　此時槐破夢心裡有說不出的酸楚，可他不希望殊十二幫他分擔，他只願意說些殊十二聽了應該開心的話，不想殊十二有任何一點壓力。

　　槐破夢恨自己心胸怎麼如此狹隘？明明殊十二找他作伴郎的理由這麼單純，卻硬是以為殊十二是想懲罰他……懲罰自己對他不規矩的愛意。

　　殊十二望進槐破夢的眼底，看見他的惆悵與徬徨，此時他懂得自己相較之下更是懦弱無能，他相信槐破夢也看得見這一點。

　　能確定槐破夢的心思，殊十二卻仍想親耳聽見這個問題的答案，於是他呼吸了一口氣，輕輕問道：「－－破夢，你愛我嗎？」

　　明天不是都要結婚了嗎？怎麼會問這個呢？……原本想這麼回答，就像剛剛所作的一切逃避，嘴還是忍不住答出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殊十二，我愛你。我槐破夢，就愛你殊十二一個人……」

　　槐破夢顫抖道，因為要說出這些話，如今變得好困難，簡直使人腦袋發悶，全身都要充塞住了。儘管如此，卻還是想說出口，想盡數讓另一個人知道自己內心的想法，「你為何這麼問呢？你難道不知道我愛你？」

　　這是兩人的秘密，不該再大聲宣揚。槐破夢亦輕聲道：「我不輕易愛人，你是我第一個愛上的人，也是最後一個。一旦我愛上一個人，那就是現在愛著你，以後愛著你……永遠愛著你。」

　　殊十二睜睜望著槐破夢，一時無言以對，哭得更厲害了，只覺自己多番對不起槐破夢，此生怕是再也難以償還。「…破夢，我還以為你想把這一切當作喝酒時發的夢那樣，全部忘了……」

　　槐破夢聽了殊十二的話只覺得殘酷，這代表著一切覆歸原狀的意思……對他而言，多麼痛苦，可是如果能使殊十二不必再受煎熬，他又願意。

　　「十二，我的確是啊……我還在想，要是現在就是夢，其實真正的我是一名女子，如此一來我就能嫁給你，可不是？只不過，如果一切都是夢，我與你就不曾真正相識過，也許甚至沒可能有相遇的機會……既然如此，痛苦一點也無妨，至少這些都不該是夢境。」槐破夢伸手去擦殊十二不斷自眼眶滾落的淚珠，卻怎麼擦都擦不乾淨，最後弄得自己的袖子沾滿了水。

　　「你既然對我有這樣的想法，為何又勉強自己與我結拜？」殊十二淚眼問道。

　　「你我既是兄弟，我斷絕了自己慾念，同時使你不再去想。儘管我知道自己將永遠對你抱持著非份之想，這已遠遠超出我們身為兄弟的關係。……靜靜看著你過日，即便我永世孤獨，仍是快樂，誰叫你對我也有莫大的恩情呢，哈哈……」笑聲蒼涼無力，心如刀鍬的滋味已無聲臨到槐破夢的身上，與他語上的淡然毫不相稱。

　　殊十二面容黯淡，槐破夢的糾結對他而言，就跟傷害他無異，他同時也會感到萬分心痛。「好了，兄長，我…不忍再聽你說這些。既然今天已經是我單身的最後一日，你何不破例為我彈奏忽雷？」

　　聞言，槐破夢欣喜異常，亦是不想再繼續說這些話來折磨自己，「好，很好，這也是我對你最後的請求了。」隨即抱起一直擱置在腿上的忽雷琴，指命刀撩撥玉柱，琤瑽出聲，一道低婉哀嘶的旋律泠泠流瀉而出，聽得殊十二恍神恍神的。

　　迷濛間，槐破夢低唱道：「別來半歲音書絕，一寸離腸千萬結。難相見，易相別，又是玉樓花似雪。」

　　隨著嘈嘈音色漸高入天際，殊十二的心情隨之上下波宕。槐破夢的聲音如澈泉，如清淺，撥動人心無聲無息，令人一飲再飲，只想再渴求得更多。

　　櫻口欲動，又是飛珠濺玉，槐破夢琅琅傾訴道：「暗相思，無處說，惆悵夜來煙月。想得此時情切，淚霑紅袖黦……」只是這詞裡，沾濕袖子的淚，是相思者自己的；方才槐破夢替殊十二拭淚，沾濕他的衣袖，使得布料顏色染深的，卻是殊十二的眼淚。

　　曲盡，人未散。殊十二雅興正濃，欣問道：「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偷聽見你彈的那段旋律，是吧？」

　　沒想到隔了兩年，殊十二仍記得一清二楚。槐破夢點了頭，殊十二又問道：「為何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你才第二次彈奏這曲調？」

　　「自從我以這曲認識你，你從此成了我唱倚聲時，所投注感情之人。就像那說相思的詞人必定有一個纏綿悱惻的情人，才能一邊想著，一邊填詞；寫愛恨嗔痴這類戲曲之人，必定經歷過人生的起伏，才能確切描述出戀人的情話、人與人之間的變故……你確實使我將忽雷發揮得更好，你也使我更會唱歌了－－我相信是命運之神安排你介入我的人生，因此這曲《應天長》對我有非凡的意義。」

　　「好了，破夢，對不起，是我亂問，你不要再說了……」槐破夢的話語聽似在描述技藝，卻是字句深情，聽得殊十二心慌，他更深信槐破夢的心早已屬於他，這兩年來自己的付出與深情終於得到回報，聽著卻只覺得不忍。他明白此後兩人不會有結果了，此時聽了這些情話只覺又是悲痛又是悽涼，再也無甜蜜可言。他咽道：「你在認識我時彈了這曲，現在又彈了一次，必定是因為我要棄你於不顧的關係。這代表著你要離開我了，是不是？」

　　聞見殊十二的驚慌失措，槐破夢柔聲安慰道：「你別慌，除非你厭膩了我，除非我再也無法讓你感到快樂，否則我一生黏著你，你趕都趕不走，這樣好不好？」

　　殊十二頻頻點頭，「好，這樣很好，我聽了很放心……」

　　後來，槐破夢又接連彈了幾曲，《玉樓春》、《荷葉杯》、《相見歡》、《長相思》……曲曲動人心絃，聽得殊十二難以忘懷，把此刻槐破夢端莊彈奏的模樣，還有他清脆珠圓的嗓音全銘刻在腦裡。一直到天色清明，雙方未闔過眼，卻是殊十二大婚的時刻將近。

　　雖是用指命刀彈奏，槐破夢卻割傷了手，指尖也疲累得僵硬而失了感覺。他不該這麼勉強自己，可他曉得自己也許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就與殊十二兩個人，他彈著許多首的情歌給自己鍾愛的情人聽。槐破夢開始後悔，為何以前殊十二老央著他彈曲調，他卻總是拒絕呢？……

　　殊十二喜歡槐破夢彈的每首曲子，總誇他技巧高超，卻有絃外之音，總是從他的琴藝說到他其他百般的好處，因為槐破夢在他眼裡便是美的善的；他也喜歡聽槐破夢唱歌，說他少年人獨特的澄澈嗓音唱起這些女子的歌謠，纖細又不失情感，一般人真是聽了幾次便愛上槐破夢幾次，言下更有自己不知愛上他千萬次之意。

　　說著說著，最後又談回這僅僅彈奏過兩回的應天長。

　　殊十二說：「你唱這闋《應天長》，歌聲裡充滿思念之情，我第一回聽就有如此感覺，這次聽來更是直教我愁腸百結。」

　　槐破夢喜歡殊十二跟他談論琴藝與歌藝，即使他已經當了兩年的米蟲，這仍是他的本業，亦是神賜的天賦。自小他就得到這把忽雷琴，習藝十七八年，對琵琶的熱愛自是由衷。他高談闊論道：「你第一次聽的那回，我是一邊唱著，一邊想著已逝的母親；這一回，則是想著你，因為你使我嚐到這份愛情的滋味。」

　　殊十二不解道：「你何必思念我？我日日夜夜都在你面前，年年歲歲都不會變故。」

　　槐破夢聽了甚感欣慰。對著東方天空暈染開來的魚肚白，收撥入絃，他斂首，「以後你人仍在我面前，心卻百里的遙遠，這不是比離別還痛苦嗎？」

　　聞言，殊十二緊揪著胸襟，一陣心痛使他渾身都顫抖起來。不用看見槐破夢的容顏，他已能猜測到槐破夢的表情為何。

　　－－我的心，一直都在你身上啊，破夢……

　　這是一句來不及說出的話語。這次沒有說出來，以後，也沒有機會再說了。

※

　　殊十二趕在時辰到來之前飛奔到鄰村，與殢無傷懇切地商量，請他擔任伴郎。他是殊十二先前去井邊打水時偶遇之人，後來一直都有交情，偶而槐破夢會陪同殊十二一同去鄰村找他，所以殢無傷也認識槐破夢。

　　殢無傷生得十分俊美，一頭銀雪般的長髮，鑲嵌琥珀珠的鳳眼，絲白的肌膚，削挺的鼻子，涼薄的淡唇，修潤的臉形，身量高挑纖瘦，一襲白底黑紋大衣，氣勢蘊華；個性卻木訥少言，因此儘管外表出眾，但並不受歡迎，與槐破夢才華雖高卻因心高氣傲而不受喜愛有異曲同工之妙。

　　殊十二與越織女同樣是熱心助人的善人，因此他在附近村莊都頗有名氣，許多人賞臉來參加婚禮。這一箸，倒是把從沒受過注意的殢無傷帶出了名氣。

　　當伴娘的妖應風光對殢無傷芳心暗許，只可惜殢無傷誰都不理，跟他搭話更是難上加難。原本殢無傷就只是因為受過殊十二幫忙，才會賣面子來當伴郎；婚禮一結束，他隨即跟著鄰村村長無衣師尹回去了。看來殢無傷會一直默默無名，也許與該村村長的刻意隱匿脫不了關係才是。

　　儘管如此，兩人皆是男婚女嫁的年紀。後話是，妖應封光最後嫁給了殢無傷，殢無傷也出乎眾人意料的，對妖應封光既溫柔又體貼，這點從他冷漠的表面上看不出一點蹤跡。

　　本來兩人應該繼續幸福過日，但是在他們新婚一年後，無衣師尹死了，據說是死於陷害以及尋仇。師尹入殮那日，妖應封光正纏著殢無傷要出去旅遊，雖是無心之過，妖應封光仍使得殢無傷無法參加無衣師尹的葬禮，這成為他人生的一大缺憾。

　　此後，殢無傷便一直茶不思飯不想，有時在夢境呢喃著師尹的名字；有時作了惡夢，臉上都是冷汗，好不容易醒來，只著急問道「無衣人呢？」、「無衣去哪了？」……令枕邊人妖應封光非常難堪。

　　妖應封光原以為若只是在夜晚，殢無傷才會如此犯病，那麼她還能忍受；殢無傷雖是薄情寡義之人，犯起相思來卻比任何情感充沛之人要來得更喘不過氣－－他時而坐在門外默默遙望遠方天空，要不則是外出散心好一陣子都未歸家，簡而言之便是魂不守舍的，看得週遭的人於心不忍。

　　每當妖應封光問他去了哪裡，殢無傷冷漠如嚴寒冰雪的面容，會難得展露一絲融雪般的溫柔。

　　他做什麼都不耐煩、說什麼都不上心，唯獨談到有關無衣師尹之事，他會恬靜祥和地淡淡敘述起，他去了無衣曾與他一起去過的地方，那些地方能使他好好回憶無衣。接著娓娓敘道：很久以前他原是將死之身，是師尹救了他一條性命，他們曾經有了怎樣的共同回憶，他們在一起至少二十年的歲月……

　　儘管是外人眼中歆羨的郎才女貌，這段婚姻只維持了一年半便劃下句點，令眾人皆是扼腕。妖應封光對於離婚這件事感到丟臉，即便旁人汲汲追問，她也從不願透露一字，更自覺這段婚姻是由於自己盲目的一見鍾情所導致，因此完全沒有人曉得離異的原因。

　　故事回到殊十二新婚那日。

　　新婚夫婦拜過堂以後，除下鳳冠的越織女面上洋溢幸福之情，她深信殊十二將會好好對待她，同時也對槐破夢笑得格外燦爛……燦爛得槐破夢覺得刺眼，又無法迴避。

　　殊十二見狀，只覺得越織女可以接受槐破夢，這對將來讓槐破夢留在家中繼續居住有所助益。

　　屋外大宴賓客。眾人皆知槐破夢有所學藝，紛紛要求槐破夢獻藝一曲，槐破夢本來不予理會，卻央不住殊十二的請求，極難得地在多人面前彈奏一曲。

　　同時，趁著眾人都在用心聆聽美妙仙樂時，殊十二忍痛割捨了素來簡直嗜之如命的槐破夢的彈奏，拉著越織女到一旁去秘密談話。他向越織女簡明扼要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同時解釋道槐破夢已經是他結義兄弟，於情於理槐破夢與自己同住都是應當。

　　越織女聽得清晰敏銳，知道殊十二別有私心，她歛起笑容，罵道：「夠了，十二，你還在想著這些傻話！兩男一女同住，成何體統？更何況槐公子也未娶室，你難道不該放他自由嗎？」語畢，完全不理會殊十二，自行離開了。向來溫柔的她從來不如此與人翻臉，看得殊十二憂愁，不知道自己究竟問錯了什麼。

　　此時殊十二正自歸來，聞槐破夢婉婉唱道一曲《生查子》：「新月曲如眉，未有團圓意。紅豆不堪看，滿眼相思淚。終日劈桃穰，人在心兒裡。兩朵隔牆花，早晚成連理。」

　　曲畢，眾人面上皆是沉醉，直到一人拍手，才群起哄堂掌聲與喝彩，槐破夢獻藝竟成今日婚禮對眾人而言最大的收穫，一朵一朵鮮花紛紛自眾人之手灑上槐破夢的身子，各人面上有羨慕、有稱讚，大是對槐破夢的賞識之意，以及兩年前並未慧眼識英雄的悔遲之心。

　　殊十二聽著，卻沒有往常的欣喜，腳步沉了下來，腦裡迴盪的是最後兩句「兩朵隔牆花，早晚成連理」，才望去槐破夢方向，發現他亦在望著自己，心口頓時發熱發燙得緊。……一想到槐破夢如今仍在對他相思，殊十二心想，真是寧可要槐破夢恨他！恨一個人比愛一個人簡單得多，也輕鬆得多了；他寧可自己受槐破夢憎恨，寧可自己受苦，也不要槐破夢再獨自承擔這沉重的相思。

　　聽眾皆在歡動之時，村長卻起身道：「槐公子，今天是新婚，應該要唱些喜氣團圓的曲子，怎麼你卻演唱這又悲傷又無法團圓的歌曲，難道是存心唱衰嗎？」

　　殊十二聽了只覺大怒，本來槐破夢破例為大家演奏已是極不容易之事，否則他兩年前不會被打成重傷，怎麼現在村長卻雞蛋裡挑骨頭來著？

　　殊十二朝著村長揚聲道：「破夢自年少學藝，多採擷這類相思閨詞，更何況宋詞本來就以這種風格為正宗，此類作品亦佔多數，村長先生不該刻意刁難。」此話一落，滿堂譏笑此起彼落，紛紛笑道村長沒讀書還愛挑毛病。村長氣鼓了臉，訕訕然坐下。

　　殊十二大步走向槐破夢，欲將他迎進屋內躲避風頭，孰知殊十二才碰了他一下，槐破夢過去沒體會過這種揪心滋味，近日來萬分惆悵，眼眶忍不住又濕了，強忍著淚珠不敢落下。

　　村長見機不可失，有意扳回一城，又罵道：「瞧槐公子竟然落淚，嬌憨之狀似小家碧玉，格外引起新郎倌的注意，讓他都忘了去陪新娘了，可謂人心叵測啊。」

　　被這麼一罵，如同最後一根稻草，本來已經強壓住的情感，頓時全然潰堤。槐破夢暗罵自己怎生沒用，近幾日忒是感傷，同時笑著回應村長，「昨晚…我與殊十二已經結拜，從此他稱我兄長，我稱他小弟，兄長現在、是在為了小弟喜極而泣啊…」說話聲音顫抖，大家都聽得出來真是在哭，喜不喜悅倒是完全沒譜。喧鬧的環境漸漸寂靜下來，聽著槐破夢的低泣，每個人的心皆是一沉，一下子沒有了新婚的喜慶感。

　　殊十二趕緊將槐破夢帶進屋內，躲進走廊之中。

　　原本該用來撫摸新娘的，那雙戴著新手套的手，朝槐破夢被撲簌簌眼淚打濕的臉龐上擦了又擦，直到眼淚乾去仍忍不住往如玉容顏上磨娑。

　　此刻他心裡沒有一點越織女，他想的全是槐破夢－－兩年前被他撿了回來的、與他朝夕相處了兩年的、曾與他同床共被甚至袒裎相見的、曾經共同擁有生命中許多最珍貴回憶的……槐破夢。

　　殊十二將槐破夢往牆上一壓，槐破夢一陣驚惶，「十二，這裡是窗戶，外頭有人在看，這…！」

　　不由分說，殊十二雙手放上槐破夢削高的肩，將他往懷裡狠亂一攬，同時整個人更貼向牆壁，將懷中人壓了下來。兩人的高度降至比窗戶還低，最終雙雙坐倒在窗戶正下方的地板。

　　殊十二將頭埋上槐破夢的胸前，一手抬起槐破夢的下巴，狂亂地啜吻他的唇齒。淡淡櫻粉色的唇十分柔軟，白貝般整齊乾淨的牙床間更是有股甜甜的氣味存在，舌根一拌便在這熾熱柔軟的口腔中刷出了麻甜與槐花香，又在殊十二的頂撞間洩出一絲血腥。

　　槐破夢一時忘了反抗，甚至貪婪汲取著殊十二的氣息，一次次回應著他的吸躙，與他抹融在一起；該是喜悅甜蜜的時刻，如此偷偷摸摸甚是悲哀，卻又令他方止住了的淚再次落下。

　　殊十二將槐破夢落下的淚舔了乾淨，來回濡吻著將槐破夢的臉親得濕淋淋的，槐破夢只覺整個人都升溫了。又重複去輾吻槐破夢甜蜜的小口薄唇，槐破夢小心翼翼壓抑著自己的喘息聲，不敢讓外頭因為失了新郎而靜謐無聲的賓客群們聽見。

　　等到暴雨一般的吻結束了，曾幾何時殊十二已經把槐破夢冠髮的華帶拆了下來，流瀉他一頭杏金色的流麗微捲長髮，散落於肩頸至周身，倍添凌亂慵懶的誘人美感。如今面帶暈紅的槐破夢，嘴角仍牽一絲屬於殊十二的銀線，寶藍色的星眼濕潤，視線迷糊暈眩，殊十二端視著只覺槐破夢是說不出的各樣嬌魅艷麗，美如天仙又曾是越織女可以比擬的？

　　殊十二深深抱住槐破夢，止不住激動，又朝槐破夢的粉頰惡狠狠地親上好幾口，毫不在乎是否會留下紅痕。

　　他發狂道：「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越姊姊了？她對我而言從來就只是鄰家的大姊姊而已，我怎麼與她共組家庭！只有你，只有你對我不一樣，你在我生命裡已經無法取代，是你為我帶來了美夢，剝奪你就等於奪走了我人生的光采！那些人憑什麼如此對我？不要…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你槐破夢一個人！」

　　輕輕撫上殊十二發紅瞪大的雙眼，槐破夢忍不住嘆息，挾帶芝蘭香氣的熱息稍稍安撫殊十二狂躁的神智。

　　槐破夢一笑，低切道：「…去陪新娘吧，大婚之日，新娘卻受你冷落，眾人因此更開罪於我。他們要你結婚，目的何在，難道我又不清楚？不過就是不希望村裡出糗，將來被附近村落拿來笑話。……何況你方才離開，必定有要事找越姑娘商量，回來時面色不善，想必越姑娘使你碰了釘子，一開始就使新娘如此不開心，以後你們如何共同生活呢？」

　　殊十二靜了下來，渾身發軟得只能依畏著槐破夢的體溫。

　　「破夢……破夢……不要用溫柔的口氣對我說出殘忍的話！否則，我怕我也會忍不住用那些以假象矯飾過的言語對你殘忍，但我從來都不想隱瞞你什麼，你是我唯一不想隱瞞任何事的人。」

　　槐破夢一氣，本來想衝口罵道：『我這都是為了你好，你卻要如此對待我嗎？』最終仍是不語。他不願再回答什麼，只怕殊十二在他這處繼續留連。

　　殊十二望他良久，槐破夢刻意避開他視線。

　　終於，殊十二一把站起身來，欲扶槐破夢，卻被他推將開來。

　　殊十二賭氣要出，又忍不住頻頻回看槐破夢，最終仍拖著蹣跚的步伐，出去欲迎新娘。槐破夢則是繼續窩坐在那個還殘有殊十二氣味與餘溫的角落，不敢再起身來見任何人。

　　過去就是過得再低賤，也不曾被如此，但是現在哪怕是被羞辱了……為了殊十二，槐破夢安慰自己。應該還忍得下去，應該……

【Continue】

YO☆爆一萬字☆這就是我的命☆☆☆
有一個不好的消息是，我不曉得下篇能不能寫完OTL
因為我寫這篇時，又新增了半張大綱，而且寫結婚那段，腦子又蹦出很多東西（什麼偷偷摸摸之類的OTL），所以我實在沒有很確定到底能不能三篇完成T^T
假如不能，那麼大家看到「中下」之類的神秘章數出現也不用覺得太怪異T^T

又有新劇看了喔喔喔喔>_<　表再刺激我，表再給我靈感了，不然這文我怕填不掉！
君君居然慫恿我說寫不掉就棄坑我知道這是不可以的XDDDD
話說回來，認識君君以後我實在寫了很多文，君君其實是我的靈感小天使-/////-bbbbb，沒有她我便無法這麼高產了TAT

[ 此帖被藍光光圈在2012-01-30 18:31重新編輯 ]

櫻花落盡階前月，象床愁倚薰籠。遠似去年今日，恨還同。雙鬟不整雲憔悴，淚沾紅抹胸。何處相思苦，紗窗醉夢中。

頂端

序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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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

6樓發表於: 2012-01-28 11:3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樓主好感傷壓~~
破夢和十二都....他們明明都互相愛對方的
卻被無情的老村長...

槐殊大好~xD
釵素有愛~~

頂端

藍光光圈

級別: 精靈王

鮮花(457)

7樓發表於: 2012-02-01 21:2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6樓(序赤) 的帖子

真正傷感的也還沒來OTL
老村長也不是無情，舊社會大概也就如此
釵素很萌，我第一篇布布文就是釵素，只是最近都沒有寫釵素了OTL|||

櫻花落盡階前月，象床愁倚薰籠。遠似去年今日，恨還同。雙鬟不整雲憔悴，淚沾紅抹胸。何處相思苦，紗窗醉夢中。

頂端

藍光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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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57)

8樓發表於: 2012-02-01 21:2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十二X破夢】應天長之情若連環（下）（完）

　　懂得無時無刻的思念時，方知是陷入戀情，令人嚐盡苦楚。

　　人生最大的幸福，是遭遇了命定中的另一個人；最大的苦痛卻是，改變自己人生那重要的命定之人，從頭到尾都是錯誤的那個人。

　　曾經說過的永恆，曾經視作最甜蜜的那些日子，全都是夢，全都是痴，都不過是一堆風沙，隨風消散而去……

　　即使夢醒，夢境仍然存在，緩緩回首，細細咀嚼，蜜一般的鮮味，總是伴隨著淚流的鹹味，那麼慢慢地流瀉出來。

※

　　越織女是很溫柔的女孩。她仍披著新嫁娘的紅裳，並真心祝福槐破夢道：「槐公子，你是非常有才華的人，相信以後一定也能娶到好女孩作為歸宿。」

　　槐破夢笑了笑，這個祝福對他而言是受用的。人人都該如此，建立了家庭，開枝散葉，才不愧列祖。

　　可是槐破夢的心裡仍是止不住的難受，即使知道自己遲早也得離開，難道非得現在就接受這一切嗎？

　　人不可以不想未來，但是在未來的真相逼近以前，總還是忍不住貪婪地汲取著這些單薄虛假的溫存。

　　殊十二新婚那夜，高堂鳳燭已經點燃，新室全換上紅色的罩廉床單，喜氣洋洋。

　　槐破夢那天晚上實在耐不住這樣的氣氛，就像即使大庭廣眾之下，他還是忍不住想透過忽雷，泣訴一曲自己對殊十二的心情；就算知道殊十二成婚的事實，親眼看見還是比什麼都揪心。眼下無處可去，槐破夢茫然地踏出門框，遊魂似的走到鄰村，路程上顛簸得魂不附體，身體了無力氣，不知道天底下還有什麼是能讓自己依靠的？

　　放望四下，舉目無親，惟遙遠處有一清冷的燈光正在搖曳。槐破夢受這燈火吸引，自然地走到殢無傷的門外，敲了門。

　　殢無傷面容冷酷，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把門開著，等槐破夢走進房裡，再把門帶上。

　　鄰村相隔不遠，殢無傷的屋子卻坐落在村子最邊疆處，忒是寒冷。

　　屋內正烤著火，打破死寂的是暖火的劈啪聲。槐破夢到烤火前坐了下來，身子就與徬徨的心靈一樣，感覺自己在天涯裡沒一個定處。

　　殢無傷早在那裡懶懶地倚柱坐著，他是寡言之人，此時不話語卻比什麼話語都要來得安慰，正好作為陪伴。儘管只是見過面，並沒有交情，槐破夢還是覺得此番著實放心不少。

　　槐破夢低頭看著那正在燃燒的火焰，一時思緒混亂，只覺得悲苦，卻不知該恨誰。難道自己錯了？難道殊十二錯了？兩人都沒有錯啊。

　　該流的淚已經流乾，因為方才早已斷斷續續悲泣過很長一段時間，槐破夢的兩眼發紅乾澀，痠得簡直要睜不開來，隨著不再哭泣，才迎來心情平復的時候，彷彿多懂了些什麼。

　　殢無傷看見槐破夢的異態，他雖寡義，仍是良善之人，冷冷地開了口：「你喜歡殊十二嗎？」

　　槐破夢一愣，茫然地抬頭看著殢無傷。這問題來得突然，重重刺進他心口似的，此時槐破夢已經在心裡預備自己的離開，真恨不得自己從沒愛過殊十二才好。

　　殢無傷一眼都不曾對著他，好像根本不是在對他說話。

　　「你的表情動作已經透露了你的一切。你是不偽裝的人，至少在這村子裡，你沒有偽裝。」仍是低低說話著，目光方才對地，現在對火，就是沒有看著槐破夢，平時這該是沒禮貌的事情，槐破夢卻覺得少了許多針鋒相對的感覺，在他最脆弱的這個當下，不由得感激起殢無傷來。

　　槐破夢不敢與殢無傷談話，畢竟自己與他交情不深，更怕自己一開口，便是哽咽的聲音，盡使自己難堪。

　　忽然看見殢無傷往上一望，自屋頂處灑了一席清光下來，原來最高處開了一扇天窗，恰好能收進完整的一輪明月。

　　一壺酒拋了過來，槐破夢接住，這東西來的時機太過恰當，如今的槐破夢只想一盞盡了，忘卻所有心裡難過事。

　　一瞬間，他與殢無傷終於對了眼，琥珀色的眼裡竟也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同情、哀戚……甚至是感同身受。殢無傷的心情與自己竟是類似。

　　「一規涼月，悽涼，無情而滄桑。漆黑的夜，規律運轉的星芒，一一交織著，覷得你的哀戚，如淵，如淵……」

　　拆開紅封，酒方入喉，辣得彷彿火在燒灼，神識瞬間模糊，瞬間果然不再悲哀，丟掉這份心情的同時，卻是連自己的靈魂都快要給拋了出去。

　　恍惚之際，只聽見殢無傷輕輕地，吟出詩詞一般的句子。

※

　　隔天，槐破夢回到殊十二的家中，只聞一雙人兒正平穩睡著的聲息。

　　自己注定是守不到了，槐破夢難免難過，心裡仍高興殊十二終於獲得平凡的幸福。越織女確是傑出女子，娶了她未嘗不是好事，更何況她會操持家務、生兒育女，與她在一起，殊十二才有未來，這些都是自己無法帶給他的。越織女，的確是比自己要來得更加適合殊十二的對象。

　　槐破夢想要的從來也不多，不過就是看著殊十二開心，無憂無慮過日就好。至於自己，本來就是流浪的人，其實從來都不重要，不是嗎？

　　他留下一封信，表明心志。回到房間，發現衣櫃裡有許多衣服是殊十二省吃儉用也要買給他的，睹物傷情，槐破夢神識又飛回過去兩年歲月，恍如隔世，點點浮華，荏苒暗度，韶光偷換，難再捉臨。

　　那兩年，無比快樂，是他人生中無法被取代的一段時間。忘了最好，淡忘了最好，自己畢竟也不再是小孩子，過去都流浪了這麼多年，沒有殊十二的存在，不也過得好好的，難道自己當真如此需要殊十二，沒有了他，自己也活不下去了嗎？

　　即使兩人注定要分開，即使愛上殊十二從來是個錯誤，但他槐破夢不會後悔，只會為了曾經愛上殊十二這樣的人而高興。

　　一切安排都是為了殊十二，只要如此，就沒什麼好怨天尤人的。要怪，只能怪老天吧，錯怪老天竟安排了自己與殊十二的相遇，甚至讓自己莫名愛上了他。

　　殊十二真的對他很好，很溫柔，殊十二也曾以為可以這麼永遠下去，兩人卻都沒有想到，這樣的生活竟是戛然而止，這條看似平緩的路，居然走得這麼短，短得令人驚愕訝然。

　　不該帶走什麼，槐破夢只抱上屬於他的忽雷，就此離去。

※

　　五年了。兩個兩年，加上多出來的一年，便是五年。該是槐破夢忘記的時候。如果他要活得快樂一點，他也不得不讓自己忘記才是。

　　殊十二的生活十分美滿，一切正如槐破夢所料，殊十二沒有他，一樣活得好好的，少了槐破夢曾為他招惹的麻煩，日子也過得更加順遂。

　　越織女替殊十二生育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喚作殊明月。明月明月，這是殊十二取的名字，好像在隱晦地紀念著槐破夢，想是他新婚前與槐破夢通宵酒歌，有明月共證兩人結義的那一難忘夜晚吧。

　　明月長得非常清麗，如同高掛在天上的一輪清月，需要有黑夜來襯托其溫潤光芒，她喜歡穿深色偏黑的衣物，罩在整身，遠遠的總讓殊十二差點把她看成了槐破夢。

　　她小小年紀就十分惹人愛，在村裡無處不受歡迎，再加上越織女從來捨不得罵她，因此養成嬌慣的個性。

　　眾人皆誇明月長得像越織女，才有如此端麗的容顏；看著明月一頭比自己的奶白金色要來得更深色些的杏金色長髮，再看著她桃腮杏臉，殊十二只覺得可怕－－在他眼裡，殊明月長得一點都不像越織女，只有一點一點更像槐破夢－－總是無時無刻挑動他情傷，把他非得要好一段時間才能結痂的傷疤，一次又一次撕翻開來，直到流血疼痛。

　　殊十二作為好父親，一日日陪伴女兒逐漸長大，這該是他的責任，每次他卻只覺得愧疚，因為在他眼裡殊明月就是槐破夢，殊十二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在陪女兒，只覺得自己在陪伴他的愛人，同時也覺得自己正在背叛越織女。好吧，畢竟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不過槐破夢定然也還沒死不是？

　　殊十二心裡總覺得不踏實，有時忍不住想躲開殊明月，可明月很喜歡纏著他，常常讓他不知道如何是好，越織女看了總是溫柔一笑，笑說殊十二居然會怕女兒。

　　隨著歲月流逝，看著殊明月出落得越來越像槐破夢那般亮麗，連身形都相像的削瘦，因而對他更起思念。

　　心裡時時掛記不去的，則是槐破夢臨走前留下的短箋，所寫的內容：

　　『親愛的小弟：

　　我與你都是優柔寡斷之人，我們真是物以類聚……
　　我不希望看見你因為我而痛苦揪心，如此一來我也只會感到痛苦，假如你無法斷下心離開我，那麼就只有我離開你。
　　總有一個人要做出決定希望這個決定還下得是時候，否則再跌得更深，我會更心痛，而你再也出不來了。

　　知道你不是不忠不義的人，只是我繼續陪著你，美夢建築得太高，崩塌了你就會摔得太疼。
　　我不願陷你於背叛家庭的不義，望你好好把握現有的一切，珍惜你的妻子，以及你不久將來生養的子女。過好你順遂的一生。

　　知道你會一直掛心著我，但我想告訴你，我這個人沒什麼好掛記的，真的不值得掛記。
　　只要想起你嘗如此掛記著我，我已無悔；只要想起你曾說過你愛我，就是離別，就是傷痛，我也能試著撫平。
　　哪怕有一天，我真的太過思念你，又偷偷地回來看你，只要看到你生活得快樂，我就會悄悄走了，不會驚擾到你。

　　　　　　　　　　　　　　　　　　　　　　　　　　　　　　　　　　　　　　　　　　　　愚兄　槐破夢　敬上』
　　「爹親，你為什麼哭了？」

　　這一晚，殊十二忍不住又揣著槐破夢留下的短箋，兀自追溯著許久以前的回憶。這張破爛的紙，只默默控訴著殊十二對槐破夢的薄情寡義，已經過了五年。

　　五年了，距離槐破夢離開，也已經五年，人生還有多少個五年？人生到底還能追憶著、後悔著多少個五年？

　　明明曾經幸福快樂，自己卻是無能，什麼都做不了，無法使心愛的人安定，甚至害得心愛的人必須心痛著離開，這樣的自已……到底算作什麼？

　　殊十二又想要槐破夢恨他了，明知槐破夢無法恨他，他卻恨自己，曾經與槐破夢安逸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使得他離開得更加傷感，只是反覆地傷害著他，自己什麼都做不到，什麼也無法避免。

　　這張短箋已經老舊泛黃，隨著季節交替下的潮濕乾燥，紙質易碎，殊十二總是格外珍惜地護持著這小紙片。

　　要不是殊明月告訴殊十二，殊十二根本沒有感覺到自己流淚，直到淚滴不受控制地滑下臉龐，打濕紙片，殊十二終於開始慌張。一旁的殊明月貼心地拿起手帕來，擦去殊十二雙頰上狼狽又念舊的兩行熱淚。

　　殊十二不想流淚，一來會嚇到小女兒，也許會使女兒覺得這很異常；二來淚水會弄壞這張珍貴的字箋。可每次只要目光掃過這褪色墨水所寫下的一個個娟正字體，又不免想起槐破夢曾經挑剔他，說他不會寫字還愛寫，盡是寫些蝌蚪文……這是槐破夢留給他的痕跡，少少的痕跡，也是最觸他心痛的曾經。

　　曾有回，殊十二因為太過心痛，忍不住想把這紙箋丟掉，也省得每次躲躲藏藏，就為了怕越織女看見。結果，他能嗎？他做得了嗎？就跟他捨不得拋棄那段被村人唾棄的、曾有的幸福一般，一張小小的紙屑，他難道就捨得丟掉？殊十二終於不罵自己冷酷，他回頭也覺得槐破夢冷酷了，留下的話，就這麼少。

　　視線再次模糊，眼角不受控制地發燙，耳朵亦是發熱。殊十二無力低頭，平常沒有明月陪他，他還能使自己對著槐破夢留下的字條冷靜下來，如今，明月伴隨著他，親暱地坐在自己身邊，挽著他的手，甚至體貼地擦淚，就好像槐破夢仍伴隨身旁似的，讓殊十二更是心欲發狂。

　　忍得住嗎？自己還忍得住嗎？還撐得住嗎？不會潰堤嗎？不潰堤的人難道不是無情的人嗎？無情才是適應現實的方法但是自己難道一定要適應現實嗎？

　　昏暗燭光搖曳下，越織女觀看良久。她想出去安慰夫君，卻發現自己從來都無法幫忙殊十二什麼。

　　她其實知道殊十二不愛她，她卻甘願替殊十二生兒育女，只因她體諒他，亦敬佩他的痴。

　　一同生活的五年來，兩人相敬如賓，除了洞房那夜以後，鮮少有肌膚之親，卻是自那一次就有了身孕。懷孕期間，殊十二百般呵護她，越織女亦曾偷想，要是殊十二對待她，就如同他對待槐破夢那樣情痴，自己定然很高興。但越織女不願意奪走這一份愛，更嗟嘆著殊十二與槐破夢這段無法成全的愛戀。

　　終於，這一晚，她下定了決心，緩緩步出珠簾之外。

　　殊十二一看到越織女，匆匆將信收了起來，塞進衣襟，貼上心口，就像是在做什麼虧心事，仍是自己珍重無比的虧心事。

　　「越姊姊…！」至於這樣的稱呼，自成婚至今，也仍改不去。槐破夢在他心上有獨特的地位，無法被取代，殊十二豈會再把越織女當成他的戀人？

　　越織女對殊十二盈盈一笑，眼裡有苦澀。她盈手一招，殊明月跑來撲在她身上。「十二，你很想念槐公子，是不是？」

　　面對越織女，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殊十二不知道該不該回答真話，然而時間的久遠只會使得思念的痕跡沖刷得更深，殊十二忍不住衝動地點了頭。

　　柔語，越織女道：「殊十二，從今以後，你自由了……你去找槐公子吧。」

　　殊十二一愣，只覺這一切來得太過輕易，簡直像是笑話，簡直不該是真的。假如這次要耍他，殊十二覺得越織女不如不要給過他希望，被給予希望的人只會更痛。他痴問道：「妳…說得可是真的？」

　　越織女凝重了面目，點了頭，彎腰攬著明月，「這已經是我能幫得最多的。村長那裡我會說明，不會讓村裡的人追出去阻撓你，只是你必須將明月留給我，讓她伴隨我度過下半生。」

　　殊十二點頭同意了，儘管捨不得養育了五年的殊明月，可為了槐破夢，如今自己什麼都能豁去。心裡起了如此想法，不免自問，為何如此痴狂？為何陷入情痴？然而，人若不這麼痴狂一回，只是一直冷靜著，豈不白活了？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

　　殊十二匆匆收拾行囊，開始一段漫無目的的旅程。

　　當初他與槐破夢同居兩年，只覺日日甜蜜，許多美好記憶縈繞腦中，一生不會散去。

　　不論槐破夢的個性為何，他的好，殊十二總能如數家珍地一一數出，哪怕槐破夢都知道他自己就是生性高傲不羈，殊十二也看不出槐破夢有哪裡不好；也許那個人想在自己面前表現出什麼樣的面貌，從來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殊十二確定自己愛著槐破夢，一直都愛著，愛的是槐破夢的靈魂，愛他這人不須理由，就如他過去曾經對槐破夢許下任何誓言，皆是出自真心，未曾變卦。

　　槐破夢是脆弱的人，所以他總戴著一張高傲的面具來掩飾自己，不讓任何人有接近他、傷害他的機會，然而當槐破夢開始對殊十二放下心防，殊十二知道，槐破夢即使嘴上不承認，卻早是對他有了期待。然而，眼見槐破夢離開得這麼果決，看起來幾乎沒有過考慮與掙扎，殊十二又懷疑了－－究竟有著期待的，是槐破夢，還是自己？

　　明明知道兩個人不可能這麼永遠在一起，現實有太多的不允許，可嘴上還是忍不住一直立誓，只因為這就是他心裡冀希的永恆，殊十二想告訴槐破夢……你還害怕什麼？我對你從來都是認真的，還是說，你害怕我，不讓我找到你，卻是你怕我太過認真，而你承受不住？

　　跋涉的日子同樣是兩年，隱隱約約聽到關於槐破夢的傳聞以及影蹤，卻總是差了一點點就能相遇……

　　每一次，聽到槐破夢幾乎前腳才離開，殊十二不敢置信，忍不住捧著心，去隱忍這份難受與痛楚。好怕，好怕再錯失一次，又是下一個兩年。

　　殊十二知道，這次不論花幾年，都得找回槐破夢，否則他無法承受槐破夢就這麼硬生離開他的事實，他寧可不要面對槐破夢這麼狠心對他的事實，甚至想將一切都當作一場惡夢算了。有些事情，希望只是夢就好；有些事情，如夢，如夢，多希望永遠留住，卻怎麼樣也留住，這就是人的無力與無能。

　　槐破夢雖是為了他好，才如此果斷地離開他，可他又會知道這樣其實是殘酷、是很大的傷害嗎？定然槐破夢也知道傷害難以避免，只有殊十二才這麼優柔寡斷，才一直捨不得放開啊……

　　要是他們從來沒有愛上彼此，殊十二專心照料槐破夢，槐破夢謝了殊十二，他們就是衷心的結拜兄弟，這樣槐破夢也能在村裡娶妻，就能真的無嫌隙的一同生活，也許真的能一直一直在一起，真誠而無機心，彼此有個照顧與依賴，一起朝著未來奮鬥著，這樣不是很好嗎？

　　要是，一切都能回到起點，槐破夢從來不會離開，自己不會因為無目的、無線索可循，迷惘得不知如何是好，猜測不到槐破夢的心，費盡心力始終找尋不到他而心焦、喪神。

　　只是真有可能回到起點嗎？這是不可能的。

　　說得好聽……說起來很輕鬆，很美……常常也是這麼想，想著想著，雙腳早就踏在無法回程的路途上。

　　根本就沒辦法回到起點！沒辦法回到起點啊！！

　　如果人世間的一切都能回到起點，那麼悲劇就不會比喜劇多了，又有誰能控制自己的人生遭遇到什麼、會發生如何的變故？

※

　　窗外雨意潸然，沾著翠綠蒼鬱的竹葉，水聲一滴滴，一滴滴。

　　夢境裡，依稀聽見槐破夢又與他說話。槐破夢怪罪殊十二，為何自己選擇成全才離開，他仍是追來了？殊十二老實說，只是想再見他一面，不避困難，只是單純想再與他在一起，這幾年間思念如潮水一般漲息不止，難以撫平，已經無人能再阻止自己。

　　槐破夢斥道，自己不願成為那使他拋家棄子的罪人，既然他當初決定要娶越織女，為何如今卻拋棄她？更沒有盡到將女兒養育成人，直到嫁作人婦的責任。假如這一切是因為他槐破夢，那麼他槐破夢承受不起啊！

　　猛然醒來，一身冷汗，大開的窗戶不斷送進刺骨朔風，把殊十二吹得更加抖擻。奇怪，廂房的窗戶在睡前明明是緊閉，為何現在卻打了開來？

　　趕緊湊到窗框邊，往外探去，外面只是黑壓壓的一片，一無所獲。

　　難以遏止心中衝動，不懂得為何他找不到槐破夢，槐破夢卻能輕易找到他？殊十二打定了，槐破夢一定在！

　　急急跑了出去，心裡沒有別的想法，就是純粹的心情，難過的衝動，焦急地四處探頭，只在黃沙地上跌了一跤，沙塵掩面，灰頭土臉。

　　孤寂失落的心難以慰藉，恨槐破夢為何不懂得這份相思情，如此蝕骨，當他沒日沒夜想念著槐破夢的身影，殊十二終於知道只有思念能使人迅速憔悴，一直維持著這份過度的憔悴甚至可能殺了他。這病根下得忒重，沒有解藥，再找不到槐破夢，自己也當真沒譜……

　　槐破夢，你無情，當真無情，分明要逼我忘了你嗎？可是我已經離開妻兒兩年了啊，難道真是說回去就回去的？難道你要我忘了你這個人，就好像我從來沒有愛過你，你也不曾愛過我？

　　看著殊十二悵然若失跌倒在地，知道他平日是勇健之人，此時要不是因為精神耗弱而身體衰退，根本不可能跌倒。槐破夢滿心的不忍，看得難過，躲在樹林後，忍不住蹲了下來，蜷縮起身子，「快回去陪你的妻兒！越織女為你生兒育女啊，你怎麼狠得下心這麼對待她？」

　　「我本來就是放浪之人，我不相信我能安安穩穩一直陪著你一輩子啊。我既然已經欠你，就不能再欠得更多，否則這情債，哪有還得完的一天？」

　　「五年來，我總是無法將你從我心頭割捨，這已經是對我最大的懲罰。如今要眼睜睜看著你拋家棄子、晚年無人奉養，甚至得忍受罵名，我又怎麼捨得？……殊十二，你難道不知道看你這麼痛苦，使得我好心痛……殊十二，你捨得嗎你……難道我們得如此繼續互相折磨下去？」

※

　　槐破夢移步至何處，靠著那幾乎是心電感應般的直覺，殊十二總是能緊跟其後。

　　槐破夢不想再害了殊十二，他多希望殊十二回去，終於狠下心，欲穿越邊界，離開這個國家，相信殊十二追不到別國去。

　　一片偌大沙漠中，槐破夢拿著指針，堅定前行，遠遠地看見一個熟悉的猥瑣身影，正朝他迤行而來。

　　槐破夢直覺欲逃，恐懼的腳步釘住似的逃不了，直到那森森身影緩步來到他面前。

　　「哼哼哼」陰森笑聲，厚重的防風斗篷遮住來人的面容，低沉的一句話：「槐破夢，跟我回去。」

　　這種要緊時候，居然還來攪和？槐破夢心急如焚，厲聲道：「你不是已經履行約定，燒了我的賣身契？」

　　又是「哼哼哼」、「哼哼哼」的嘶啞笑聲，老者道：「我鬼覺神知要的豈是錢？不，我要權力，要人心，要傀儡，要得以控制的任何事物！我當初真不該放了你，近來你在大江南北聲名大噪，只要有你蠱惑人心的琴聲作為籌碼，我要成為世間主宰那都是不久的事了！」

　　槐破夢只覺這人卑鄙而變態，又想起自己童年時為他所逼迫，吃過多少鞭子，還被綁縛過多少次、多少歲月於幽禁裡度過，氣從中來，都要扭曲了嘴臉，咬牙罵道：「老渾蛋。」抱起忽雷，就要施力攻擊，忽然一陣錐心刺骨痛楚，痛得槐破夢掉了忽雷，整個人萎靡到地上，渾身顫抖不已。

　　「鬼覺神知既然來見你，就不會做無把握之事。早在方才你見到我，我便趁隙對你種下毒蠱，這下你難脫我掌握！」

　　當他意氣風發之時，卻是一道銀色閃光飛入，鬼覺神知「啊－－」長嚎一聲，瞬即倒身在地。一把銀白色的長戢自他背部穿過心臟，直接捅了出來，一顆心被釘在沙地上，即使破碎，仍在蠕動。鬼覺神知倒臥沙中，一對紅眼閃光大放，黑血汩汩自破心處流出，綠色汁液緩緩自嘴角沫吐著。

　　定睛再看那戢，戢身鑲滿藍寶石，高貴雅正，不似凡物。卻是一抹白色身影緩緩走來，殊十二一身白衣，正氣凜然，伸手噗的一聲，拔起戢來。

　　一把拉起槐破夢，將他緊緊擁在自己懷中，一輩子都不要再把這人放開手。

　　槐破夢溫然倒在殊十二懷裡，貼著他胸膛，聽他平穩的心跳聲，多少夜晚自己曾回憶著這溫暖的擁抱，沒想到這一世還能再重溫如此甜蜜。殊十二的體溫稍稍紓解了槐破夢的不適。

　　「這或天戢是母親在死前交予我，要我用來保護心中最重要的人……原來我攜著它，只為表明心志，如今真的用它救了你，真是感謝母親在天之靈。」或天戢立地，倚著，殊十二都要無力。想不到這一番顛簸以後，終於追上一直似遠又近的槐破夢。

　　「破夢，你放心，我帶你去尋醫，區區毒物，一會兒就醫治了。接下來，我們重拾曾有的幸福，使它成為真正的永恆，哪怕你不想跟我在一起，我也像橡皮糖一樣黏著你不放……」

※

　　為尋名醫，殊十二攜著槐破夢去了遙遠的國度，終於尋得名醫愁未央，並去除槐破夢所中的蠱。

　　雖然距離家鄉十分遙遠，但是陌生的國度紀律很少，人民淳樸而熱情，尤其當槐破夢一看見那流經廣大天地，帶來茂密青草與盎然生機的清溪，他就滿面春風。

　　有了槐破夢，到哪裡都是故鄉。

　　他們一起住在郊外，平時少與他人接觸，倒也輕鬆。兩人感情如膠似漆，釣魚、打獵、採買，什麼時候都在一起，朝朝暮暮也不曾厭煩過，附近的人時有看見他們出沒，都以為他們是一對夫妻，十分歆羨他們遺世而獨立的生活。

　　不知道哪一次，有名老先生眼尖，隱隱看出槐破夢是男子，正欲向眾人提些什麼，殊十二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壞主意，起先去鎮上買些女用的衣裳，閒聊間有意無意向老闆娘證明槐破夢是其妻室，老闆娘就四處向鎮人放送；後來一聽鎮人說起不曾見槐破夢穿過這些衣服，殊十二真的半打半鬧地逼著破夢穿了兩回到鎮上走走，祭典時更免不了把槐破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帶出來四處炫燿他的嬌妻美儀。

　　槐破夢對此真是又哭又笑。殊十二總愛照顧他，現在連他的衣服都插手，這可真是過度照顧！

　　殊十二每次讚他漂亮，槐破夢認為自己是男子，穿了怎麼可能好看？根本不敢照鏡子。直到有天又被拖著入鎮，一個小男孩忍不住誇讚槐破夢漂亮，鎮人這才跟著讚起槐破夢，原來他們都能感覺到槐破夢臉皮薄，一直不敢多說話呢，但心裡還是忍不住欣賞槐破夢這樣的美人，穿新衣別是一番風情嬌態。

　　國度偏南，四季如春。每過一個季節，槐破夢在溪流邊彈撥忽雷琴，殊十二趴在青草上痴笑著專心聽他歌曲。

　　槐破夢細數著他來這溪畔彈過琵琶的次數，不知不覺間已經十根手指都無法數完。

　　這裡的日子太過輕鬆愉快，不再有指罵的村人，週遭環境豐美，生活不虞匱乏，不須工作，沒有壓力，天上的雲動得緩慢，太陽早起而晚落，讓人無法查覺光陰的流逝。

　　是夢嗎？是不是夢呢？

　　每當槐破夢恍如隔世地想著，就會看見殊十二在他面前放大的笑顏，莫不是又來偷親他，或是作弄他。他的心性永遠都像小孩子一樣，純粹而熱情，讓人不想拒絕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熱情的動作。槐破夢喜歡殊十二這些特點，但他確信自己喜歡的，是殊十二整個人，也許殊十二做什麼，他看在眼裡都真正喜愛。

　　終於相守，這是一直以來希冀的結局，也是不敢想的結局。

　　曾經抱有極大的期待，卻一直以為只是空言說說，自己不可盡而當真，否則必然受傷害吧……沒想到，守著守著，終於向上天要到了這一天，這難道是天理昭昭？自己可真值得了，吐了一口氣，哈哈……只是，自己也真的累了，累得再也動不了。

　　槐破夢曾言：「你看，這真像是一場夢。」

　　殊十二回道：「你我早已入夢，但願這夢永遠不要醒來，就是睡死了都好。現實真是一團亂七八糟，令人不堪回首。」

　　槐破夢躺在溪邊軟綿綿的青草上，唔，這感覺就像自己躺著的，是高闊天畔那一片藍白色的大雲，而不是底下墊著的草地。

　　憂患慣了的他，隱然又在擔憂著，到底這是不是夢？難不成真正的自己是在睡覺，而現在幸福的自己純粹就是個夢中人？

　　太過快樂，太過美好，對比過去的艱辛，總是令他不堪想像。他真怕自己白駒過隙，懵懵懂懂一生，從來不懂得幸福的意義，從來沒有幸福過，真的，一回都沒有。槐破夢噤了聲，嗔道：「別動不動說死啊什麼的。」

　　殊十二摸了摸槐破夢的臉，軟軟滑滑，膩手得讓人一摸再摸，「以前你放我獨自死活這麼多年，現在可終於盼到你捨不得我死。破夢，你終於愛我了，你願意愛我了……」

　　槐破夢聽著，都要覺得以前那躲著殊十二的自己何等殘忍，明明知道這樣多麼折騰殊十二，可那時一直不敢下定決心面對他，下意識就覺得兩人在一起是不可能，沒想到今天居然能有這離群索居的一天，倒也消遙快樂，似神仙眷侶。

　　「破夢，打自我帶你來這裡的一天，我就打定主意了，我不會讓你離開了，真的，不會再讓你離開。」

　　槐破夢點點頭，「你就把我綁著吧，我恨不得與你朝朝暮暮，我與你早已不是兩個人，而是同一個人。」

※

　　一夜元宵，鎮內火樹銀花，鎮外清新無塵。

　　火花碎屑還在星空飄散，人造的花火也比不上大自然漫天播散的銀盤斗轉，只有這些才勝過那掩蓋人間的浮華，方是真正留傳永久的存在，能被一代又一代的文人書寫，亦被一世又一世的畫家描繪。

　　「破夢，這次一定要一直一直與你在一起，絕對不是空談，也不是開玩笑，你相不相信我？你會不會再離開我？」

　　殊十二在離溪流不遠之處蓋了涼亭，美輪美奐，坐在裡頭聽琴品酩莫不雅興，還能聞到溪水香，聽見潺潺流水聲，溪畔的柳絲柳花常隨東風飛舞至此。

　　這一次不再是感傷的話語作為下酒菜。一雙人兒終於可以在此盡情競逐著永恆。

　　永恆，一個渺茫的名詞，一個遙不可及的形容詞，一個美麗的假想詞，總被人們掛在口邊宣示著盟誓，大多時候都被聽得麻木了……

　　世界哪裡有永恆？追求永恆，但為無時無刻，但為一閃即逝珍貴的每一秒。槐破夢其實很悲觀，受不了殊十二的樂觀，又怕他忽然變得比自己更悲觀，只好附和著他說起不熟悉的永恆來，掛在嘴上卻是比什麼糖果吃起來都來得更甜。

　　槐破夢淡淡一笑，「你的不安全感好重，非得一直問一樣的話，說一樣的事。」

　　方停一曲，酒杯擱在石桌上，綠如翡翠的酒面，密密麻麻的是點點燦爛星火搖曳。殊十二自槐破夢的對面，坐到他的身旁，只想在沁人的冷夜依戀渴求著他的體溫。

　　這一晚，風吹草搖，星光掩映草木扶疏，瑩火點點如星子落塵，縈繞兩人身旁飛舞。

　　東風捎來院內芳草蘭芷的甘美香氣，悄悄蔓散開來，院內生機盎然，深綠淺綠雜植，紅花綠樹，桃紅柳綠，百花璀璨。

　　深沉的空夜，流動著閃爍光明的銀河，輕抹銀紗薄霧的皎月，笑了一般的在雲的包覆裡水漾開來。

　　美麗得難以言語，此刻時間亦是暫停，好像只有書中才會出現的幻華場景，就交由那些未來還會被吟遊詩人傳唱的詩歌去述說吧，如今戀人不需要去費心描述，他們只需細細品味伊人的容顏。

　　槐破夢聽了，眉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你追逐著我的那兩年，飽受煎熬，瘦了好多，看得我百般難受，現在總算又長胖回來。跟你在一起是會上癮的，如今我真的無法再從你身邊離開，怕是把你從我身邊拔開了，才不見你一秒都覺寂寞。」

　　「才怪，破夢，你不是現在才不想離開，其實你從來都不願離開我，也許離開的那五年，你都不是你了呢。」撒嬌地磨了磨槐破夢的側身，殊十二揉揉槐破夢的肩膀，「別怪我說話噁心，你彈完琵琶我總是要貧嘴貪舌一番的不是？」

　　槐破夢搖搖頭，「我不會介意，反而很喜歡聽這些話。我們終於是戀人，不需要再顧忌什麼了，以後我們就這麼細水長流，安安穩穩在一起，只要這麼過日，有你如此相伴，我一世足矣。」

　　殊十二聽得眼眶濕霧，仍是帶笑，「我本來很愛說甜言蜜語，尤其喜歡對破夢說，只是現在縱有千言萬語，也無法表達什麼。」

　　「那你就難得不要說，換我說給你聽吧。」

　　「嗯？」槐破夢平時也難得對他情話綿綿，殊十二豎起耳朵，雙眼直直向槐破夢看去，期待著槐破夢的言語。

　　只見槐破夢緩緩開口，一字一字，口吐著熱香，清晰清晰的語音落在他耳畔：

　　「殊十二，我愛你。」

　　「我、愛、你。」

　　終於，也沒有任何話語，比這三個字要來得更為真誠。

　　殊十二聽得潸然掉淚，內心激動不已，熱騰的沸發的跳動不止的心，難以平復，一把抱上身邊人，埋在他身上哭了起來。

　　槐破夢知道，殊十二真的很脆弱，只有一點點愛，都讓他萬分無法消解，所以自己決定了，從此以後，作為彌補他在原本生活失去的一切，他槐破夢更要全心全心愛殊十二，愛得他窒息，哪怕他消受不了呢……哈。

【END】

後來，我知道，現實總是沒有文章這麼快樂。
我曾想過讓槐破夢最後死了算了，也許殊十二會後悔他幹麻娶越織女吧，但是，又何必呢？
看著過於幸福快樂，虛幻的文章，我發現自己起不了共鳴，我卻捨不得這樣折磨文章之中的角色。
我這麼喜歡他們，我又為何因為我一個人的痛苦，連帶去折磨他們？

至於某些執著於過度折磨角色的作者，我個人覺得他們可能是變態了，他們並不愛惜自己的文章，放任文章失態，同時也不喜愛自已的角色，更甚享受著觀眾們同樣變態的愛看心理……我說的是「過度」，適度安排一些劇情的曲折可以增添文章精采，我覺得不錯。

過去，我一直對於自己能夠寫作文章這件事感到十分開心。我有什麼靈感，什麼心情，都飛快地用文章紀錄下來。
當我現下發現，自己其實沒有能力去用文章寫下什麼，其實我寫的東西一直都是種痴妄與愚昧之後，我有種大澈大悟的感覺，卻也不會因為這樣就不寫文了。

愛一個人，恨一個人，往往被太多文章述說得太容易。
我知道我為什麼不是很喜歡去觀看別人的文章，因為我覺得那些標榜著愛的文章裡，寫出的感情太過稀薄而虛假。
當那些言情小說之類的東西，使一個角色很輕易地說出愛之類的字眼，作者有試著再去描摹什麼嗎？沒有，也許是他們大多數人沒有過真正的體悟。

世間有情感淡薄的人，也有情感濃烈的人，我寫作往往喜歡後者這樣的角色，旁觀著他們轟轟烈烈的故事，覺得很過癮。
我曾經對自己寫的故事十分著迷，現在卻只想要逃開。我在寫什麼呢？這段時間我到底在寫什麼？
那些角色之間有怎樣的感情與故事，我怎麼會知道？我為什麼總是自己去想像這些膚淺的東西？

我知道自己是幼稚的人，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我更喜歡寫文章。
我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永遠不要離開，在夢裡的世界，風景永遠美麗，香花遍佈，人都生得很好看，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純粹而無欺騙。
我一直不是很喜歡正視著現實，常常寫完某一篇文章覺得很滿足，轉眼間回到現實，才發現自己是個空虛的人，自己什麼都沒有。
我這種人太可笑了……我甚至沮喪到，無法再用任何字眼來確切形容我這人是個怎樣的花痴，過去我不是很愛描寫之類有的沒有的嗎？

應天長共有三篇，字數不少。儘管到了這篇，我寫作四年多以來，第一次感受到我的文章終於與我心中的渴盼甚至我的心理狀態背道而馳。
但我仍固執地相信這三篇都是很好的文章，就像我固執地相信著許多不切實際的，也許從來不曾存在過的事情。

最近常常在聽一首歌，叫作《廣島之戀》，這部應天長的寫作基調是鄉村，旋律聽著十分貼切，儘管那首歌描寫的完全不是這回事。
下方恭收這首歌的歌詞，大家有閒暇的話，找一下這首歌的演奏版，來搭著把文章的結局看完，我想應該頗有情調。

莫文蔚＆張洪量－廣島之戀

　　你早就該拒絕我，不該放任我的追求
　　給我渴望的故事，留下丟不掉的名字

　　時間難倒回，空間易破碎
　　二十四小時的愛情，是我一生難忘的美麗回憶

　　越過道德的邊境，我們走過愛的禁區
　　享受幸福的錯覺，誤解了快樂的意義

　　是誰太勇敢說喜歡離別？
　　只要今天、不要明天，眼睜睜看著愛從指縫中溜走，還說再見……

　　不夠時間好好來愛你
　　早該停止風流的遊戲
　　願被你拋棄，就算瞭解而分離
　　不願愛的沒有答案結局

　　不夠時間好好來恨你
　　終於明白恨人不容易

　　愛恨消失前，用手溫暖我的臉
　　為我證明我曾真心愛過你
　　愛過你，愛過你，愛過你，愛過你……

櫻花落盡階前月，象床愁倚薰籠。遠似去年今日，恨還同。雙鬟不整雲憔悴，淚沾紅抹胸。何處相思苦，紗窗醉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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