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04 【師策、微草如】百年天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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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秋無語

一句執著，只因孤芳自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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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4-11-04 0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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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4 【師策、微草如】百年天下。完。

寫在前頭：

大家好，這邊是好久好久好久（欸）沒回來的無語~

此篇由之前寫給好友封讖的師策文衍生而來，有一小段時間了。
很久沒回來三十六雨發文，所以上來貼貼分享。

故事內容為架空背景為主→帶一點正劇的記憶→轉生至現代。
大概是一個奇怪的寨子之中發生的事情（欸）。

主配對：師九如X策馬天下。
打醬油(欸)：天草二十六X如月影。

相關文章：還有一篇給皇悅四周年的龍行剎那。

※

寨裡最近有點冷清。

來來去去人很多，妖也很多。
這畢竟從來就不是一個留得住事物的寨子。

全是那個當下的事情，過眼雲煙。

不過其實寨裏一直都頗冷清的，平常也沒什麼人氣，孩子也少，偶爾才能在小路上與別人擦肩而過。

才冷清了一陣子，某天寨裏傳出了一道轟隆爆炸聲。
眾人只是探頭看了一下，發現來源是哪裡後，又把木窗關回去了。

而那個爆炸的半山腰，絕對不是素還真他家。

而是寨裏一位非人，司靈劍、司雨魂的一位夫子他家。
這人十分特別，他叫師九如，墨髮紫瞳，額上有一道紅色印痕。

傳聞中紫眸帶傷也帶哀。
他便是帶著紫氣降世、曾經是神的鍛劍司。

能以自身靈識操作劍器。
身帶雨氣，能匯雨成刃，性格和善，行大愛，在寨中是其中幾位夫子之一，這寨子不知道為什麼，夫子的比例有點高，而且都不是人，可能當夫子比較好拐人吧。

師九如什麼都好，脾氣也好，個性也好，就是有一個看到什麼不好的東西都要撿回家修補的毛病有點不太好……

家裡不是常常因為他撿了個什麼裝了魔神的瓶子修一修就碰一聲炸掉，就是撿了貓貓狗狗甚至是獅子老虎鷹的動物回來治療，最後踏平寨子田地什麼的……

他更奉行人要捨下仇恨才能獲得大愛的宗旨。
常常因為這樣跟不是人的寨主和其他寨友激烈辯論。

想想也是啦，怎麼可能讓一隻吃人的妖突然改吃素啊……

話說回來，這次爆炸的原因是什麼呢？
大家一看到爆炸的是師九如他家，都覺得不甚意外，所以也不想去探討他又撿了什麼回來爆炸。

這次有點糟糕的是，撿了回來的東西，不是什麼貓貓狗狗或是會爆炸的神秘壺，而是撿了個活生生的人類回來。

這，對這寨子裏的人跟妖來說，其實也不是什麼新鮮的事情。
但是這個被他撿回來的人十分不高興的轟爆了師九如的家，包括之前撿回來的東西。

師九如正有點無奈的站在一片瘡痍前，望著滿地焦黑破爛，和因為傷重又激動而昏倒門口的少年。

饒是萬物，也有該回歸之處。

翻騰一陣後，師九如才將那些碎片埋好，地整好，也把那昏睡的少年重新搬回床榻上去，倒了杯茶緩緩的喝著。

他倚在木桌旁，望著少年睡著的臉淺笑。

千百年前－－
他是否也曾經如此望著一個人發笑。

那個當下，他又是怎樣的心情？

千百年後－－
他又如此望著一個人發笑，那這個當下，他又是怎樣的心情？

他撐著臉，難得睡著了。

※

他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一把劍。
跟一個失去一切，憎恨著一切的男人。

夢醒了，他睜開雙眼。
他卻又恍若墜入另一個夢中。

另一個有他，也有自己的夢。

師九如視線終於聚焦，近年來他總是恍恍惚惚地做著一個夢，夢醒了卻連半點片段都記不得，記得自己曾是神，曾是被天上清罪而波及到，憤而下凡的神。

一個小小的，司鍛劍的神祇。
講稍微難聽一些，就只是個靠靈識鍛鐵，幫忙其他武神打造、修復武器的一個小工匠而已。

卻除了自己曾是神以外。
他卻是記不起那個恍惚的夢境之中，到底有著什麼。

師九如回神，將痠麻的手輕甩，抬眼往床上一看，卻只見著凌亂的被褥，不見原本躺在上頭的少年，他垂眼，心想也知道大概是跑了，還跑的無聲無息。

他轉身，推了木門，瞇起眼迎上灑下的夕陽餘暉。
低頭一望，門前有著踏亂的腳印，看來腳步十分踉蹌，明明就還傷重著，怎麼就這麼不安分呢？

師九如抬頭望望天上，西邊出了雲，雲中似有龍影。
他瞇起眼，探手往門內摸了把白底挑墨雲的油傘出來，揣在懷裡，順著漸淺的腳印，往蓊鬱的山林裡，去找那驚逃的少年。

這座寨子外圍都是山林，寨子裏有甚麼東西他都說不清楚了，更何況是山林內有什麼東西呢？不過才踏入山林之中，樹葉疊疊相蓋的陰影就顫動不已，隨即一哄而散，飛了他一身落葉。

師九如拍著落葉，順著地上的腳印往前，終於找到那個倚在樹旁，按著溢血傷處，臉色蒼白、正在喘氣的少年兒郎。

「找著你了。」師九如緩緩一笑。
那少年咬著牙，一臉難馴模樣，聲音不穩，卻帶點陰沉的回應著：「我不需要誰來救我……」

「要下雨了，至少等雨停再走吧。」師九如只是笑，看那少年睜大眼眸，瞪著雖然被樹林遮蓋，但卻是一望無際的藍天。
一臉寫滿你在唬爛我的表情。

「我若要騙你，我會說這寨子裏即要落雪，而不是下雨。」看那表情，師九如似是被逗笑了，也不勉強，只是抬頭打傘，那雨傘上墨雲輕挑，襯在他一身藍白衣袍上，顯得十分奇妙，卻也突兀。

那少年才想說話，驟雨說下就下了。

師九如打著傘，一臉你看吧的輕鬆表情，看著瞬間變成落湯雞，還噴了一口雨水出來的少年，看他越發蒼白神色，他實在不忍。
「這雨水寒冷，天也涼，同我回去讓我替你療傷吧。」

少年腳步一軟，便跌在濕軟的泥濘上，沾的一身髒。
饒是如此，那眼眸之中，仍是寫著滿滿的不願意，只見他臉色越發蒼白，唇也青了，最後終究耐不住交雜竄入體間的寒冷雨水和地氣，碰的一聲就往前栽，將自己摔成了個泥人兒。

師九如嘆著氣，看那跌趴在一灘泥水之中的少年郎，心中真是滿心不捨與無奈，他往前走進，趁雨勢還大，龍行雨中，他抬手控雨，藉由天地靈氣，結合司雨魂的能力，將那少年整個包在色澤淺淡的雨水之中，一晃一晃的晃回了他家。

這件事情造成這個少年日後搭車騎馬都會暈車暈馬的心理創傷什麼的，我們就不提了，畢竟被包在一顆球裏面晃啊晃啊的晃下山還確實是有點不太舒服呀。

當那個少年再度驚醒，發現自己頭痛又冷得要命，還又回到這個鬼地方時，差點沒把自己的牙齒咬碎或著血吞了進去。

討厭的味道。
少年拉過床上的毯子與棉被，將自己密實的包緊。

在空隙之中，他觀察著這間木屋。
聽說這寨子裏有許多強人與強技，為了變強他連性命都不顧也想一探究竟，誰知道連主寨邊都沒沾上，一踏到門口就被一道雄偉正氣掃去撞牆。

差點沒滾下山崖，受了內傷，之前的舊傷又沒好，正當想跛著腳離去之時，就撞上了那個傢伙，什麼鬼啊，一看到人就露出一臉天啊你怎麼這麼可憐的表情。

莫名其妙的被說了一堆，之後……之後就又在這裡了。

真的是，很討厭的味道。
是家的味道。

師九如端著藥湯與食物進門時，就見床上憑空出現了一個高聳的棉襖團子，團子背對著自己，但那花色好像是他的棉被。
他將東西放到木桌上，走過去看了下，那團子竟然還有一雙眼睛，而那眼睛正透著凶狠的光芒看著他。

真是天下奇聞，一團目露凶光的棉被球。

師九如手撐著下顎，心中嘖嘖稱奇。
那少年也知道自己現在這樣肯定很矬，但方才那陣雨實在冷的他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連骨頭都要凍僵了，而且這被褥確實挺香又挺好聞的……不然他才不會沒事去當一團目露凶光的被子球啦！

「這樣看重我的被子，師九如真是有點害羞啊。」

他的被子。

少年頓了好一陣子後才驚覺他身上裹的毯子跟被子都是直接從這人床尾處搶來的，先不管原先摺得整整齊齊跟豆腐一樣，現在整個被他包在身上……所以、所以……

「啊－－」

師九如看著那被子球像是被丟了一抹炸藥似的突然彈了起來，被子就這樣翻了過來，他伸手擋開，就見那少年氣急敗壞的站在床上，對他怒目。

「肚子餓了吧？下來吃飯吧。」師九如笑咪咪地接過被子，將被子摺回豆腐塊模樣，順手把那毯子拎在手上後便折去桌旁，把熱湯跟米飯放好，還探手點了火爐。

他其實不太怕冷，不過寨子裏因為某些因素，不是氣寒就是燥熱。
尤其是剛才還下了一陣雨。

「不要跟自己過不去嘛，菜不會下毒的。」師九如看人一臉警戒樣，也不打算勉強，只是取箸各夾了一口，吃進自己嘴裡，還喝了一口湯，給人看自己沒事模樣。

少年也真的餓了，菜飯香、屋子又溫熱，桌上還有肉。
他耐不住，下了床，就挪到桌邊直接搶了竹箸就開動。

他要是沒餓昏的話，也許能發現，師九如自頭到尾只拿了一雙箸匙進門。

他不需要吃食，也幾乎不吃食，為了弄這桌食物還特地去了主寨想辦法，他撐著臉，坐在少年的對面，看少年吃的胡亂、滿桌都是，顯是餓了很久。

「你叫什麼名子，為什麼要來我們寨中？」
「關你屁事。」
「你不說，我也幫不了你，你若說，我興許能為你做些什麼，例如達成你心中的期望之類的……」

少年的手停了，他抬起頭，神情有些倉皇、有些心事被看穿的狼狽，當然更多的是不馴與憤恨。

是的，是恨呢。
師九如撐著臉，在眼前這孩子的眼中，看見了恨。
那是人類的七情六慾之中，他最不喜歡、也認為最沒有必要存在的一種情緒。

但不知道為什麼，人類有時總能憑藉著恨的力量而成為強者。
但當恨意被滿足之後，又一切都失去了，縱然恨意是不會有被滿足的一天。

少年吃的雖然快，但不難看出頗有教養。
雖是餓壞了而胡亂吞食，但卻懂得碗筷不碰撞、手肘不撐桌的基本禮儀，連喝湯都難得沒發出聲音，看來是富貴人家出身的。

「我叫師九如，是寨子裡的夫子。」師九如釋出善意，對人微笑。
「你們寨子裡到底有幾個夫子……」

「啊，這嘛，我們寨子有很多人，我是負責教人的夫子。」他技巧性的回答了這個問題，其實也是，他確實教的學生幾乎都是人，而另外幾位教的是不是人或教出來成不成人這他就很難去說明了。

「那，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子？」
「……策馬。」

「嗯？」
「策馬天下。」

恍若夢醒了，卻又瞬間墜入沉睡。
是仍在夢境未曾醒過，或是現實就是夢。
師九如已經有些分不清楚了。

成仙多年，修神多年，終究跨不過癡迷。

師九如又陷入恍神之中，在那含糊帶著有些傲氣的回答之中，好像有什麼畫面逐漸疊起，卻又破滅。
只留最後一聲呼喚他的長嘯哭號，與落在他面上的眼淚。

「喂！」

師九如驚醒，看策馬天下望著他的眼前之中，多了震驚與詫異，才想開口問怎麼，卻發覺自己喉頭緊縮，無法開口，之後才被一滴眼淚燙醒。

他抬手抹著眼中的淚水，最後笑了。
「之前眼傷，老毛病治不好啊。」
「哼！」

怎麼會哭、怎麼會哭呢。
他早已捨了這些東西，應該是哭不出來的。

「想變強嗎？策馬……」師九如一頓，咀嚼再三後，才抬頭望人，將這名子完整喚出。
「策馬天下。」

－－我曾經的天下。

策馬天下看著眼前這人，神情陰鬱，帶著原有的憤恨，與新增上的一些不安，莫名的不安，但要強的個性仍是讓他不服輸的點了頭。
「你能讓我變強……？」

「我可以改變你。」
「你要我如何信你？」多疑、猜忌、不輕易信任，策馬天下的眼中繞轉著如此的情緒，他看似年少，但那深埋在眼底的東西，卻是層層疊疊的負面情緒。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若只是要追求一勝字，那這生不拋去求勝之心，你是求不來這個勝字的。」師九如收拾桌面後，端來茶盤，悠哉熱水泡茶，但手腕流轉輕緩間，劍響乍起、鋒芒掠過。

策馬天下反應不及，就聽聞身後一聲輕裂聲響。
回首一望，牆上一道劍痕，看那方向，該是由他一起劃過，但他身上不僅沒傷，連其他東西都沒半點動搖。

策馬天下氣一窒，悶聲回應：「我不求勝，我只是有一個要打敗的人。」

「這個人很強嗎？還是……」師九如拿起茶杯，端至唇邊，輕啟低喃：「只是比你強。」

策馬天下拍了桌子，站起來瞪視著師九如，他腿骨受過傷，如今要好好站立都顯得有些困難，甚可看出筋骨都歪了，連站姿都顯得有些駝背。

師九如將杯子擱下，雙手交疊撐著臉，帶著笑意看人。
「我想，我們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慢慢來。」

策馬天下看著眼前這個笑臉，莫名地打了個寒顫。

是啊，我們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慢慢來。
在，這個當下，慢條斯理卻又踏實的活著。

※

策馬天下就這樣住了下來。

為了確保策馬天下的食物來源，師九如還特地去了主寨跟供給食物的人約好，每三天去拿一次食材。

他一個人時，是不吃任何東西的，自然沒想過這麼麻煩，做無謂的殺生，但多了策馬天下，就無論如何都想要把人照顧好。

還順便跟藥師拿了好幾帖藥，想來好好的整頓策馬天下那傷痕累累的身子。
寨子裏的人，見到他，都說他好像開心許多。

他只是笑笑回應，說家裡多了個人陪著。
不覺得寂寞了，所以心情就開朗了些。

大家是認同這點的，寨裏面什麼都有，妖會覺得寂寞，所以幾乎少見獨居的，神雖自視清高，不愛與人打交道，卻也難捱獨身，更別說那個整天跟自家愛人黏在一起的寨主。

師九如提著菜籃，裏頭放著翠綠的青菜，另外還背了個魚簍，裏頭有著活跳跳的鮮魚，回到他在山腰的家。

一開門，屋內挺平靜的，視線一轉，倒是又看到他床上出現了棉被團子。

「策馬天下，有這麼冷嗎？」

寨子在山裡，氣溫一向很低，這幾日又常下雨。
搭上一些妖氣跟魔氣什麼的，策馬天下這個寨子外進來的人，一開始自然是很不習慣，只能包著師九如的棉被捲在床上，充當一球移動困難的團子。

師九如看棉被團子動了動，輕輕一笑，燃了炭爐。
讓室內溫熱一點。

他們的生活很平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師九如就每天替策馬天下管飯，每天教策馬天下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

還每三日讓策馬天下泡藥浴，並替他敷藥療傷。

策馬天下一開始確實很煩，但他再怎麼煩也煩不過師九如的耐心，不管他怎樣回應，師九如總有能耐反過來好聲好氣的對他開口教導。

久而久之，他還真覺得自己被馴化了。

也確實，舊傷漸漸好了，腳也不跛了。
連駝背也治好了，整個人雖仍顯蒼白，精神卻好上許多。

以往的策馬天下眼底有著猜疑跟不安，還有濃重的憤恨。
現在師九如只能從他的眼裡看見淡然與靜，但眼底卻還是藏著一抹很淺很淺的恨。

那是師九如不會看漏的東西。
他正在想，該怎麼把這份恨給去除。
又或是，該讓策馬天下留著這份恨，跟著他一起成長。

想著想著，他又做夢了。

夢到一樣青澀的面容，帶著專屬於他的陰霾。
有點壓抑的音調，和那仍舊蒼白的臉色。

問著一樣的問題。

影像卻恍恍惚惚，模模糊糊。
當他清醒，抬眼，策馬天下正站在他面前看著他。

「師九如，你看起來心情很不好。」
「如夢如幻如泡影嗎……」師九如淺淺一笑，撐起身子，撫著額際，側眼望著改變許多的策馬天下，現在看來精神多，真好。

「嗯？」
「有著煩心的事情。」

「何事？」
「策馬天下，你現在改變很多，但還是恨著嗎？」

像似沒有想到問題會反丟到他自己身上，策馬天下頓了，隨即開口：「恨他，是我的生存意義。」

「你可以改變你的生存意義，去愛，去愛一個人事物。」

策馬天下嗤之以鼻，哼了幾聲。
「喔？你心中有愛的人，所以才滿口大愛嗎？」

「嗯，確實是……」師九如停頓了，神色有些奇異。
「確實是什麼？」策馬天下卻緊張了，他追問著。
「有一個人……」

師九如起身，推開木門，果不其然的，外頭還真的站著一個人。
看清來人後，師九如嘆了口氣：「罰罪司，難得在人間見到你。」

那男人是天庭的罰罪司，負責天官神祇的罪罰。
他叫問天譴，問天譴手上拿著黃卷，抬手對師九如開口：「鍛劍司，清罪之時已過，你的罪已被大赦，可以返回天庭了。」

「不過五百年的時間，清罪之時就過了？哈哈，那師九如要是不回去呢。」
「便是叛逃罪了，那屆時將轉交由二郎神來緝捕你。」

師九如垂眼，抬手抱拳。
「那便轉交二郎真君吧，師九如尚有留在這裡的理由。」

「鍛劍司，不要因凡人而留戀世間，壞了修行。」問天譴話說完就化光而去，師九如垂眼沉默許久，一回頭，策馬天下就站在門邊看著他。

「放心吧，天上一日、人間百年，我還有很多東西想教你，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教你呢。」

策馬天下看著師九如背著夕陽的身影，那個笑，那雙透出哀傷的子眸，不知道為什麼，卻覺得異常不安。

「嗯。」

我相信你。

－－我其實沒想到，最不能相信的竟是上天。

那天晚上，屋內很是沉默。
之後這件事情就好似沒發生過一樣的過去了。

春去冬來，轉眼就過。
策馬天下也來到這寨子裡一年多了。

而他，師九如留在人間，也將近五百年了……

這天上五日，可不知會有什麼改變？
又或者，從未有過改變。

他如今十分慶幸，只要回頭，策馬天下就會站在他的身後，或是坐著念書，或是背對著他練劍，都在他身後。

師九如看著策馬天下的身影，頓了許久，握緊了有些顫抖的雙手。
他已經很久沒有鍛劍了，自來到人間之後……

心念一轉之間，他已踏入荒廢許久的，或者說建造之後就從未用過的鍛劍房，燃了燈。

那一夜，火光爍爍。
直至天明，敲打的聲音才漸歇下來。

※

自罰罪司找到師九如之後，日子又平平淡淡的過了半年。
好像那天那個男人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日子仍舊一樣的過，只是每晚師九如都會去主屋旁的鍛造小屋，鏗鏗鏘鏘的打著鐵。

入秋之時。
策馬天下跟師九如說，他想出去走走，師九如同意了。

策馬天下去了大約六、七天，回來有些憔悴，但他看見師九如更憔悴，而且簡直換一個人時，不禁破口大罵了。

「你這幾天到底都在幹嘛？窩在那間破屋子裡沒出來嗎？」
「這個、那個……」師九如著實心虛了，他是神，不用吃東西不用喝水就算了，連大小便都不需要啊。
所以他自然是這幾天都窩在那間屋子裡沒出來過一步。

「人不曬太陽會死的你知道嗎？」
「我其實是神……」
「臭死了不要過來！給我去洗身－－」

師九如本來想往前的腳步一頓，只好默默地又退回去，要把小破屋的門關起來時，策馬天下一劍破開了那扇門，師九如看著那眼中燃燒著憤怒的少年，難得笑得開心。

終於不再有恨了嗎？
感慨的下一秒，他就是被一桶水倒的滿身濕。
要不是再三保證他會去洗身，怕是策馬天下都要拿劍削了他身上的衣服……
仔細想想，真讓他削了好像也不錯？師九如泡在浴桶裡，突然有點無奈自己意志怎地如此薄弱。

策馬天下從那之後就不再提恨了。

他這時還在想，如果不再提恨，那他還能以什麼為目標活下去。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師九如從內室走出，他一頭黑髮隨意披在肩上，只著單衣，垂著帶水的紫眸。

他一瞬間好像，覺得自己找到一點目標了。

有時候，策馬天下會看著師九如發呆。

而更多時候，是師九如半夢半醒的情況多了。
醒來時，總是看著策馬天下，恍如在夢中般的呢喃著什麼。

策馬天下聽不懂，但他總覺得師九如看著他的時候，好像是透過他在看著別人，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人。

他幾次想問，卻總是停頓。

那天，策馬天下替師九如拿修好的劍去寨裡。
還在寨裡的街道上跟賣蔥餅的阿婆聊天時，天空就起了異象，先是一條龍飛騰上去，在天空翻雲覆雨了一陣後，身形殞落。

策馬天下一頓，心中冒出了不安的感覺。
待久了，他也常見這些奇怪的景象，但麼奇異的龍殞，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連餅都不要了，就直接邁開腳步，跑回山腰，他跟師九如居住的地方，氣喘吁吁地來到，就看到師九如跪在地上，身邊有許多穿著盔甲，身上泛著金光的人。

「師九如－－」
「不要過來，快走吧……」

「你－－你憑什麼啊！」策馬天下一怒，提起背在身上的劍就使出劍氣，強硬的要殺入圍陣之中，一邊殺一邊怒吼著：「不要我挑食，不要我囉嗦，不要我忘記初衷、不要我恨、什麼都說不要的人都是你－－」

「連我你都不要了嗎－－」策馬天下聲一昂，劍氣劃開圍陣，眼看就要拉到師九如之時，周遭的天兵天將開始有所動作，提起兵器就要準備攻擊策馬天下。

師九如眼看，一急，剛巧天空降雨－－
啊、不是降雨，是方才那殞下的罪龍因為憤怒而翻騰，對了，龍是不會死的……師九如悵然一笑，垂下眼結起仙陣，仙陣中匯集了雨水，雨水逐漸凝起，猛地一個發勢，便將那群圍在策馬天下身邊的天兵天將們盡數打退。

師九如踉蹌腳步起身，身上還覆著鐵鍊，就要往策馬天下那方向跑。
這時卻降下一道聲音，還來不及聽清楚是什麼誰的聲音、說了什麼，師九如就被一道驚雷穿過身子，跌在地上。

策馬天下眼紅了，衝了過去抱住將要倒下的身子，往身後一背，發出低啞的嘶喊。

「師九如－－」

天雷。
師九如神智這下可是真的恍惚了，他渾身麻痺，靈智幾乎渙散，連自己被策馬天下背起都渾然不覺，只覺得好像跌入了什麼無法動彈的法陣之中，周遭一片白、一片暗，交織成一片混亂。

策馬天下一肩將人扛上就沒命似的往前跑。
跑到山林裡，藉由樹林阻擋那些天兵追來，但卻阻擋不了師九如逐漸虛弱的氣息。

雨仍下著。
他沒命似的跑，跑到了山壁下，回頭發現好似沒人追來了，他終於把師九如放下來，兩人身上都是泥濘，看起來就很狼狽。

「師九如－－」

師九如張開眼，終於看清眼前的人。
「策馬、策馬……」

「師九如，你醒來！」
「策馬天下……」

讓我、再喚你一次吧。我的、天下。
我終於想起那個夢了，那應該是千年前、還是百年前的現實。

會忘記，只是因為不願再去想起，千百年前，你落在我臉上的眼淚……與那因為痛苦而脆弱的臉龐，為我而哭的模樣。

忘了、都忘了。
自此，才又因為再一次的讓你失去而想起。

師九如突然想起之前問過策馬天下的一個問題。
那日他回家，心情不甚好，策馬天下問他怎麼了，他回答說寨裡的藥師走了，策馬天下那時仍倔氣，便反問他……

『若有一日死的是我，你會哀傷嗎？』

他沒有回答，卻反問了。
『那如果是我，你呢？』

那孩子罵了他，又不屑的轉過頭去。

「師九如！師九如－－不要死！你什麼都不要、那就不要死啊－－」
「死的是我……你哀傷嗎……」
「你！你－－」

師九如閉上眼，抬起手，往策馬天下的頭摸去，如同以往般的，輕拍拍摸摸著這少年的頭，一下又一下的。

「我留了東西給你……在、小破屋裡……」
「我不要、我不要－－」策馬天下搖頭，抱著師九如逐漸渙散的身體，最後他感覺到頭上拍撫的力道停了，抬頭一望，師九如的手垂了下來，他閉著眼，吐出了一口氣。

策馬天下幾乎崩潰的看著師九如在他懷裡散成光芒飛去。
什麼都沒能留下。

策馬天下最後只能握緊自己的拳頭，他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直到感覺身上的泥濘乾凅，刺痛著他的身體，他才回過神來，幾乎是沒有意識的回到山腰旁的那間小屋子。

沒有人了。

一個人都沒有了。

他推開門，屋子裡面也沒有人。
搖晃著身體，他走到後面的小破屋。

他一直不喜歡來這裡，有鐵鏽的味道，很臭。
師九如每次在這裡待上好幾天時，他都會生氣……

策馬天下恍惚著推開門，屋內還是那種噁心的味道。
小屋子裡很暗，他點起燈，往裡面一看，木桌上卻放著兩把劍。

策馬天下，走過去拿起了其中一把劍。
拔出劍鞘一看，是一把劍身上滿是裂痕的劍，看起來好像是待修的，但是為什麼放在這裡？

策馬天下仔細看著，發現劍柄處刻著六魄二字。

六魄劍？
策馬天下摸著劍上的六魄二字，仔細想了下，師九如確實跟他說過，六魄的事情。

師九如說他一身無情無慾，只行大愛。
因為他不是人，人有三魂七魄；靈魂、覺魂、生魂。
少一魂，人就算活著也像死。

七魄則各有其名，但大體上指的是喜、怒、哀、懼、愛、惡、慾。
人要是少了其中幾樣，大致上還不至於會怎樣，只是不太完整，偶爾會被人說不太像人罷了。

師九如說，他自己是神，從未有過三魂。
而七魄，只有一魄留在身子裡，剩下的六魄，都在他當初窮極罪惡之時，拿來打劍了。

清罪之時，便是天庭為了把那些偷偷摸摸做著不該為神的事情的神祇給打下凡間受苦的時節，說直接點就是大掃除，說難聽點，就是替死鬼時間。

真正有大罪的神才不會這麼輕易的被打下凡，師九如就是其中一個頂罪，以擅自鑄造六魄之劍，意圖顛覆人間為罪名而下凡的鍛劍司。

策馬天下把六魄劍收回劍鞘，師九如靈體散離，六魄劍自然有了裂痕，那……另一把又是什麼？

策馬天下將六魄劍放回原位，伸手拿起另一把看起來較為樸素的劍，仔細在手裡把玩，發現十分順手，也很適合他握取。

他拔劍，上頭什麼都沒寫。
策馬天下把劍又收了回去，最後拿著兩柄劍，走到屋外去。

這一日已到夕陽西下的時間。
策馬天下辦完事後，渾渾噩噩的倒在師九如的床上睡著了。

師九如的味道……

隔日罰罪司受師九如之託下凡來探，一落凡間就察覺靈氣，仔細查找，就在屋前一棵大樹下，有一把長椅，看來是師九如長年休憩之地，長椅旁，有一把十分樸素的劍立於那裏，而劍立的地方，有隆起的土丘，他伸手去探，裡頭看來是埋了當年清罪時一併下凡的六魄劍。

怎麼會埋在這裡。問天譴皺起眉，轉頭甩袍踏入屋內，死氣沉沉。
卻仍留有鍛劍司的靈氣，他在屋內四處找，沒找到人，卻在師九如的床上看到一團棉被團子，他心想師九如的生活習慣怎地如此差之時，那團子動了一下。

「……」問天譴沒師九如那般欣賞的閒情逸致，他抬手就把團子掀開，裡頭是腫著雙眼，一臉空茫看著他的策馬天下。

問天譴一窒，伸手將一封信交給了他。
之後便回天上去了。

策馬天下顫著手打開信，師九如寫給他的信。
字跡有些歪歪斜斜的，不是很好看。

策馬天下仔細讀了起來。

策馬天下，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寫信給你、也可能是最後一次了。神是不會死亡的，這次叛逃罪，天界罰我輪迴五世，也就是五百年，到時候你應該已經不在了，所以我特地請罰罪司幫我偷偷送這封信，希望他找得到躲在棉被團中的你。

你看到劍了嗎？六魄劍大概裂的一蹋糊塗，八成一使劍氣就裂了，那也不是送你的，送你的是旁邊那把看起來就很素的劍。那是給你的劍，叫做靜心劍。希望你還記得我對你說的話，人生的意義並不是只有仇恨與憤怒，六魄劍裡面包含了我所有的情感，卻唯獨沒有我的愛，因為我把愛……

策馬天下抱著信，包著那團棉被，放聲大哭。

－－因為我把愛，都留在你身上了。

※

大半年過去了，寨子裡沒什麼改變，連帶的策馬天下也是。
只是偶爾，他會站在樹下，看著那把靜心沉思很久。

難得這日，有人從外地來尋他，一踏入便見策馬天下就站在樹前，對著樹下的劍發呆。

「策馬天下。」
「嗜殺者。」
「你說我可以把你當一個朋友，所以我來拜託你一件事情。」

策馬天下垂眼，心想自己確實說過，放下仇恨後，他連握著劍都覺得有些沉重，回過頭望，其實那些也不過是轉瞬一刻的事情，真正執著的只是自己的心思，一想開，他就放下了。

跟嗜殺者說，如果不把你當仇人，那就把你當朋友吧。
你也可以把我當一個過路人，或是把我當朋友。

「什麼事情？」

嗜殺者拿出一封掌心大小的木匣子，交給策馬天下。
「一個交代，你知道我家內事狀況複雜，我想我至少還要有個交代。

策馬天下接過匣子後頓了頓，想了想後將木匣收入懷裡。
望著策馬天下的沉默，嗜殺者開口問了：「放下仇恨，你悔嗎？」

策馬天下抬眼一望，仔細思索這個問題，最後思不出答案。
只能回應：「這個問題，我現在無法給你答案，讓我思考吧。」

「你想吧，我走了。」

策馬天下還在思索，嗜殺者已然轉身離去。
他望著嗜殺者的背影，想了很久很久。

最後回頭拿了靜心劍，將那木匣放在靜心劍原本的地方。
策馬天下進屋去，整頓了屋內屋外，直至天明，他抱著被褥醒來，留戀的貪著上頭僅存的一點味道，只剩下一點點的味道。

像是夠了，他終於起身，束好髮。
將那一團亂皺皺的被褥折好，乾乾淨淨的疊在床角，他伸手滑過床榻，撫平一切，最後揹起靜心劍，關上窗、走出門外，轉身闔上門。

望著逐漸消失在縫隙裡，那曾經居住過、與師九如一同生活過的地方，最後望著緊閉的木門，門上斑駁的春聯，他撫平紙上凹角。

走到樹前，他看了一眼埋著六魄而隆起的土丘。
淡淡低語：「師九如，我將你留下的，都一併帶走了。」

他關上木籬笆，帶著一身輕逸，遠颺。
主寨內一陣騷動後，卻又安靜，像是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

寨子，始終是寨子，不會有絲毫改變。
走的是人，留下的是離別。

※

「你以為你能阻止我嗎？」

好像，不行。

嗜殺者半跪在地上，眼前面對的，是他的父親。
一個叫做軒轅不敗，畢生求敗的男人，更是個狂人、狠人。

武功不及的後果，就是差點把命賠上，但他有需要阻止他的理由。
不能再讓軒轅不敗這樣下去了－－

一陣刀光劍影，飛散的是嗜殺者噴出的血花。
他不斷後退，殺招卻毫不留情的又往他身上襲來，下一瞬間，卻被劍招擋開，嗜殺者穩定身形後，就見策馬天下立於面前，他一頓，幾乎怒吼：「你來做什麼？」

「給你一個答案。」策馬天下握著靜心背對著嗜殺者，歛眸望著眼前的男人。
他也曾經恨過、狂過，這般漫無目的的追求過。

「你的交代，我放在六魄之上了，回去領吧。」
「策馬天下！」
「走呀。」

嗜殺者眼前一白，策馬天下就帶著劍招殺了出去，他只能咬牙，最後選擇轉身飛離戰場。
「策馬天下！我等你給我答案！」

聽著離去前的叫囂，策馬天下閉起了眼。
靜心出竅，光影流梭。

氣勁相衝的那一剎那，早已有了定局。
策馬天下單膝跪下，胸口破出大洞，望著不斷流出的血液，他只覺得溫度正在流失。

「用自身的生命換嗜殺者的活路，不嫌愚蠢嗎？」軒轅不敗甩袖，轉頭欲走。

策馬天下嘴角卻勾起了，他嗆著血。
虛弱的開口：「不，愚蠢的、是你……軒轅不敗……你、早就輸了天下……」

他眼前一黑，身軀漸冷。
不覺恐懼害怕，不覺驚慌難捱，只覺得一陣惆悵，對了，師九如離開時也是這樣，漸漸地沒有溫度，回到家之後，就算緊閉門窗，味道也逐漸消失，緩慢卻確實的侵蝕著他與師九如留下的一切。

被褥上殘存的溫度，到最後，只剩下他自己的。
睡不著的話，只能去到那個打鐵的木屋，在那個佈滿鐵鏽的小屋內，不斷的翻找著，師九如留下，還擁有味道與溫度的東西。

最後湧上心頭的，是嗜殺者的問題。
悔過嗎？

不，不悔。
曾經的悔恨，只是責怪自己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而轉嫁成恨著他人的心態，心想著只要報仇了，這份悔恨就會消失。
其實這才是真正愚蠢的想法，仇報了，人也不會回來，心也只會空盪盪的，什麼都沒有。

失去的，就是失去的。
饒是瘋狂的找尋、追求，不斷的希冀著，也不會在從流逝的韶光之中，凝聚歸來。

他閉上眼，終於停止思索。
他這段時間想了很久，渾渾噩噩，恍恍惚惚。
想的都是師九如，跟在那寨子裡的事情。

原來，只有這樣，才能抑制真正的想念。
師九如，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

嗜殺者再回到寨子裡，找那個所謂的交代。

那時來，沒仔細看，現在再看，真覺得死氣沉沉。
樹下，木匣正擱在那裏，好像沒人動過一般，嗜殺者伸手便拿，卻發現木匣下壓著一張紙條，他攤開來看。

－－嗜殺者，活下去才是最好的交代。

他握緊紙條。
閉上眼，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等到日落，等到日出。
朝陽升起，刺著他眉眼的灼熱。
終於知道，他是等不到策馬天下的答案了。

終究是，只留一人。

嗜殺者擱下匣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之後，寨子裡並沒有聽到什麼有關於這件事情的傳聞跟結果。
只是依舊平靜，依舊淡定的過日子。

只有很偶爾的時候，會想起寨子外曾經有個教書的，總是掛著笑容，進寨子換貨時，總會隨口提到，清罪空待了五百年，從不覺人間哪裡有趣，直到終於懂得時，卻已然太遲了。

得到天下，卻也失了天下。
他的口中，都是天下。

聽得賣菜的都有點煩了，但看著那個越顯沁脾的笑，實在難以開口阻止，只得讓他繼續說，說到沒天沒夜，才忽然想起要回家好生餵養他的天下，省得跑了，就抓不回來了。

直到這裡，才有一種，當上他的天下。
真也不是什麼好事，卻也不是什麼壞事啊。

時過境遷。
幾百年又這樣過了。

現在的年代與環境，根本不會讓人想到，那麼多年以前，還有滿天飛的神佛與妖怪，跟滿地跑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現在滿天飛的只有飛機直升機跟戰鬥機。
跑在地上的，則是滿滿的人、人和人跟交通工具。
當然，偶爾也有些例外，不過例外在世界上是必然存在的，不論哪個年代、哪種世道，哪樣的環境之下，有些事情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

例如煩了幾千年的家庭問題。

「我真的受夠你們了－－」
「碰－－」

帶著眼鏡的男人才剛來得及回頭，就被一個花盆連面砸下，他還在恍惚拿下花盆，就見眼前有個清秀的少年，氣急敗壞地指著街口大罵，眼中帶著淚，憤恨不平、受了委屈模樣。

少年的衣服有些亂，走路的方式也有點跟常人不太一樣。
他才剛起身，把花盆搬回角落，那個少年的父母就追了上來，扯著他罵罵咧咧的，說著什麼怎麼可以這麼叛逆，不知道花多少錢跟時間教養之類的話語。

只會更加刺激而已吧。

他垂下眼鏡下的雙眼，拍拍身上的灰塵，最後走了過去，把那正被扭著手臂的少年拉至身後，對那雙親一下：「兩位好，這樣教導小孩不會有太好的成果的。」

「你是誰啊？這是我家的事情！」

「我叫師九如，是大學教授，教育系的。」師九如從懷中遞出名片，兩位雙親一看頭銜眼睛就亮了，母親馬上抓著他燙得平整的袖子大啖苦水，說教導這叛逆的孩子如何如何辛苦，卻如何如何的不受教。

說的師九如都有點頭大了，他只是笑著點頭，眼角卻瞅著那一臉不耐，帶著憤恨的少年。

嗯，是恨呢。

師九如的笑凝結了，忽地，開了口：「不如這樣吧，剛巧我在做一個論文，身邊需要一個可以觀察的青少年作為報告對象，你們說兒子教不好，不如讓他搬來跟我一起住，我幫你們教導他，我也正好能寫論文，如何？」

少年愕然，少年的雙親也一陣呆，最後卻搶著問食宿的費用呢？
師九如溫溫一笑，說費用他全負責，只要人來就好。

兩個中年人眼睛一下亮了，不用花錢又能教好自己的頑劣兒子，當然說好啊，反正兩個男人的在一起也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就是這個想法，讓他們的兒子從此一去不復返，叛逆的小清新少年，就這樣變成了人妻預備役什麼的，偉大的師九如教授據說還挺沾沾自己的說是他愛護有加。

「有加個屁－－」

策馬天下提著垃圾袋，身後的半長髮被鯊魚夾夾起，滿身是汗的拐著腿走下樓，氣憤憤的把垃圾帶一股腦地丟到垃圾車裡。
鄰居大嬸稱讚他幫忙做事好乖，同學在旁邊跟著把垃圾丟進車裡，淡淡吐槽說：

「教授愛護有加啊。」
「就跟你說有加個屁！」策馬天下在給愛麗絲的叮叮咚咚聲響之中，對著身邊的男同學怒吼，這是他國中三年級，明年就要上高中時的事情。

而這個所謂愛護有加的教授，現在正坐在家裡的沙發上，焦頭爛額的對著學生的考卷發愁。

奇妙的互動，直到策馬天下莫名其妙考上師九如在的大學。
一樣拿著垃圾袋下來丟垃圾時，隔壁跟他同窗六年，即將邁入第七年的男同學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你到底跟教授進展如何了？」

「什麼進展？」策馬天下回頭，跟師九如同居即將邁入第七年的策馬天下，已經被薰陶的十分冷靜。

「就是，情侶之間該做的事情，到幾壘了？」

「嗜殺，腦袋有病要去看醫生，腦袋有洞那就乖不要哭，我不會鄙視你的。」策馬天下慢慢地走上樓，腳的狀況雖然這幾年來有改善，但他還是不愛走快。

「誰跟你腦袋有問題，我是很嚴肅在問你，你知不知道教授很受歡迎？」
「我知道。」情人節帶回來的巧克力都是我在吃的。

「那你還不抓緊？」
「……不需要。」
「這麼豁達？」男同學笑了幾聲，一開門就知道為什麼了。

因為師九如正撐著臉坐在客廳看電視，一看到策馬天下回來，原本穩重沉靜的面容，一瞬間綻出春意，那眼底漾的溫柔，簡直要淹死人。

「因為是他不讓我走。」策馬天下嘆了口氣，轉身進了房間，男同學笑了幾聲跟著進房間。

師九如則有些苦惱地撐著臉看著雙雙進入房內的人。
這年頭的孩子是不是都有些難懂呢？他笑著想。

不過沒關係，這次，他真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來了。

……這次？
師九如恍然，回過神來，笑了幾聲。

每次看到策馬天下，都有種好像跟他之間，有上次或上輩子之類的，第一次看見那孩子眼底的憤恨，也覺得自己好像曾經看過，千百年之前，那孩子也是那般的恨著世間。

算了，反正日子久的很。
他，可以等。

仔細一想，卻是意外了，他可沒想過順手開口收留的少年，會轉變如此模樣，讓他掛在心頭上，越往心底去，拔不出來、抽不離開。

想著想著，天就黑了。
男同學沒留下吃晚飯便走了，策馬天下在廚房整理著東西時，師九如突然走來，靠在一旁，對他偏頭：「策馬，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嗯？」
「你愛我嗎？」

策馬天下摔了手上的碗盆，捏爆了海綿。
師九如看著那正在噴汁的海綿，一臉顯得有些無辜的模樣，等著答案，策馬天下只是快速的洗了碗盤，冷了聲，頭也不回的便去了房內。

他沒有給答案，而師九如垂著眼，站了一段時間才發現，自己感到很失落這件事情。

高中上大學這一年，策馬天下跟師九如的關係很僵。
好像卡了什麼東西一般的堵塞著，直到師九如那天突然找了條手環回來，要策馬幫他戴上。

策馬傻傻地替師九如戴上了，然後被他偷了個吻。
他看著師九如的臉愣住，師九如只是摸著那手環，淡淡的笑了。
「這是我對你的執著，策馬，當初沒能給的，我這次一併給你。」

誰知道你所謂的當初是什麼時候啊－－

「你收不收都無所謂，反正我是強硬給了。」

策馬天下傻眼的看著師九如那有如狐狸般的笑。
真是年紀越大越奸巧。

後來學校裡起了一陣風波，策馬天下被這風波搞的啞口無言。
因為風波中心點是他，學生都在瘋傳教育系的師九如教授心繫商學院的他，還已經求婚了，並且謝絕所有學生的追求。

他除了一個頭兩個大的逃避這堆問題以外，只能每天回家砸枕頭洩恨。

結果後來才發現，其實他早就認定了一切。
師九如有微妙的嚴重潔癖，家裡的被單與床單，每兩年就換新一次，這次換新，策馬天下回來卻發了一頓愣，因為師九如的味道不見了，整個請人來打掃過的家裡亮晃晃的，都是清潔劑的味道，沒有師九如的味道了。

他去撲師九如的床，溫度也沒了，只有透心的涼。

師九如又出差，這兩天不會回來。
策馬天下就這樣病了，原來早已深深眷戀這種溫度與氣味，無可自拔，等到一切都消失後，才驚覺自己已然病的不輕。

師九如回家就發現他一向乾淨的床上多了一團棉被團子，掀開一看發現是病懨懨的策馬天下，馬上炸了鍋，一把抱去看醫生。

迷糊之餘，策馬天下只是抓著他的襯衫，貪婪的汲取重新回到身邊的味道與溫度，幾乎哭出來的，用著那陰陰低低的聲響說著。

「不要再讓我找不到你存在過的痕跡……」

著實怕慘了。
這種失去溫度與味道的痛。

後來他們就在一起了。

呃，正確說來是策馬天下把房間改成了書房，正式的拎著枕頭與被子，大搖大擺地去師九如的房裡，理所當然的當起道道地地的策馬團子。

於是師九如只要晚歸，或看書晚了回房，都會在床上看到一個抱著他枕頭，睡到整個人包起來的棉被團子。

他總會笑著把團子解開，然後把披蓋著他被子的策馬天下攬到身上。

都好，只要在身邊就什麼都好。

這才是師九如唯一要的，也唯一傾盡心力想要保全的。
策馬天下。

※

以下為當初的TAG：你我之間。
【你我之間】

「師九如。」

他抬頭，回首，緩緩歛氣起身，對人一笑：「策馬。」

「我有問題要問你。」
「你問。」

一剎那，刀光劍影，師九如頸邊架了一把劍，而他正與策馬天下貼的很近。

「你愛我嗎？」

師九如眨了眨眼睛，點頭：「愛，我愛所有人。」

「那你恨我嗎？」

劍鋒又貼近了他幾分，師九如垂下眼，笑了笑：「怎會有恨？」

看人沉默，死盯著他，師九如側過頸子，伸手按下策馬的持刀的手腕，嘆了口氣：

「你就這兩個問題？」
「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師九如抬眼，策馬手上的劍落下。
他等著聽，等著他說。

「我恨你－－」

那是回憶過來，師九如印象最深的一句話。
他的策馬啞著聲說，恨他。

是愛是恨，一切都無所謂了。

耳邊聽聞著最後的叫喚，他叫意識散渙、靈魂抽離之前，看見心急如焚，那個曾經說過恨他的人……

就這樣吧，帶著你我之間，所有的愛與恨。
墮入黑暗。

－－「師九如，醒來啊！」

他猛然從床上彈醒，渾身汗濕，臉色蒼白，仔細一望，是家裡，又做惡夢了……

而那個正怒氣十足喊他起身的，是被他壓在身下，根本爬不起來的男人，他的同居人，策馬天下。

「你又發神經做惡夢！」策馬炸著蓬蓬頭起身，身上除了被壓了一晚上印出的痕跡，還有一些別的看起來就很曖昧的印記。

師九如抹抹臉上的汗水，轉頭拍拍那顆蓬蓬頭，笑了笑：「夢見你說你恨我。」

「哼！」
「策馬，換我問你吧？」

「什麼啊？」
「你愛我嗎？」

策馬天下一頓，身子抖了抖，枕頭拿起來就往人的臉上砸，師九如拿下枕頭，就看見策馬天下紅著臉奔進廁所，從緊閉的門中傳來一大堆瓶瓶罐罐翻倒的聲音。

他坐在床上，笑了幾聲，拿毛巾擦著汗水，思緒又跌回恍恍惚惚的惡夢中，直到策馬換好衣服出來，推了他一把，他才將人又拉回懷中，低嘆了聲。

「就算是夢，也幸好是我先離開你。」

「你真的是天下間最沒愛心的人。」策馬天下推開人，套上襯衫，沒有回頭對人開口：「我十點有課，你呢？」

「下午滿堂。」
「那我要去上課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策馬一回頭，就見人往自己方向走，一回神才發現自己根本被壓住了，他真是拿這個教授越來越沒轍。

「我不知道、也許，愛吧。」

師九如又開口：「恨我嗎？」

「也許……也恨吧。」

策馬天下低頭看錶，連忙推開人，拿起書包奔出去，師九如頓在房裡，猶豫許久，最後仍是款起自己，準備到學校去準備教課事宜。

下午鐘聲響起，他從教室離開，準備回辦公室休息，剛巧就遇見策馬與他們班幾個同學，笑鬧而過。

他倚在柱子旁，耳邊有時傳來幾個學生跟他打招呼，有些更多的是直接越過他視而不理的腳步，他一直看著策馬，一直看著。

直到策馬天下抬頭，走到他身邊。
「我下午沒課要回去了，晚上吃什麼？」

「都好。」

「都好，那就吃死你！」策馬天下沒好氣的嗆聲，身子一橫就要越過師九如離開，師九如抬手握住策馬的手。

「策馬，我有話跟你說。」
「好啊，你說。」

師九如俯身，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然後拍拍他的頭，臉上勾著有些壞壞的笑，直接走了。

同學跑來推推愣在那邊，滿臉通紅的策馬天下，調侃著問他教授又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

策馬天下只是努努嘴，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師九如的背影，跟著同學走了。

「他什麼都沒說啦……」

你我之間，沒有如果，只有既定的命運與過程。
你我之間，沒有單純的愛與恨，是既愛也恨、既恨也愛，這般混雜著的感情。

是夢抑或真實都無所謂。
是假的或是真切的也沒關係。

只是這般著了。
愛著上心，恨著上心。

『策馬天下，我一直很想跟你說，其實，不提愛恨、你便只是我的天下，我永遠的天下。』

※

「師教授，你其實挺壞心的。」

師九如抬頭，笑瞇瞇的看著正坐在對面的教授開口調侃他，不過視線卻盯著那位教授身後正在幫他搬動物品的學生。
「如月教授，這種層面上，我想我們是半斤八兩。」

「教授，我把書搬完了，你可以……」
「唉呀，我忘了我這堂有課，天草同學，辛苦你了，謝謝。」

下一秒，導師辦公室傳來一聲憤怒的慘叫。
「神棍你又騙我－－」

師九如勾勾嘴角，拿起書回家。
一開門就看見策馬穿著圍裙站在廚房的模樣，他實在很想笑，不過又覺得有一點頗幸福的感覺，眼角一掃，看見了封信。

他拿著信走到廚房去，晃了晃：「策馬，今年過年打算回家嗎？」

「這裡不就是家嗎？」策馬天下頭也不抬的專注在手上的蔬菜上。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你已經很久沒回去了，至少今年……」
「砰！」

師九如抬眼，看人把菜刀摔了。
「策馬……」
「我不能就把這裡、當我的家嗎？」

師九如走過去，從後環抱住悶聲的大男孩，搖晃著人的身子，有些無奈的笑了。

「策馬，就算嫁人了，也是要回娘家的啊。」
「……師九如－－」

啪！

隔天，師九如頂著一個巴掌印去上課，除了疼痛以外，他還得忍受對面那個如月教授瘋狂的大笑。

像似笑夠了，如月影抬起頭來，指指人臉上的掌印，又是一陣低笑，最後還是忍不住的開口吐槽了。
「師教授，難得你大愛行天下，卻換來一個巴掌印？唉呀、說真的，當初是你把他帶出那個家的，現在又何苦要逼他回去呢？」

「當時的家庭環境不適合策馬，至於會轉變為現在的關係，是我意料之外了。」師九如拿著冰塊貼著臉，低嘆了聲。

「那小策馬擅自的將你跟他的世界認定為那是他唯一的歸處，又有什麼不對呢？你還不是硬認了他做你的天下？」如月影撐著臉，嘴角勾起，笑的十分慵懶。

「不太一樣，畢竟……」
「你的天下很大，而他的世界卻小的只有你，師教授、你有時候真的愛心充沛到連自己怎麼愛人都忘了呢。」如月影起身，他拿起課堂教材，準備去上課。

師九如就這樣撐著自己的臉，頓在位子上。

到下午最後一堂課的鈴聲響起，他才回神。
起身見到來人，有些傻住了：「策馬？」

「我今天回去，晚餐你自己隨便吃吧。」

他看著策馬天下揹著一個後背包，撇了撇嘴後轉身就走。
那晚，他還真一個人隨便的吃了晚餐，隨便的看了電視，隨便的……

一夜無眠。

一個禮拜後，如月影對著看來還算整潔，但黑眼圈已經洩漏一切的師九如，終於是忍不住了：「師教授，不去把你的天下帶回來嗎？」

「……那是他的家。」
「師教授，因為你的大愛而失了天下，這場買賣，可真心不值。」

師九如垂下眼，低吟。
「如月教授，你何不管好你的小天草就好？」
「我跟小草，和你跟你的天下之間，是不一樣的。」如月影勾著髮絲，垂下雙眼，語帶嘆息。

「我有自己的打算。」
「師教授，問問你自己吧。」

－－那是你唯一的天下。

師九如有些恍神的拿著一張紙條，站在策馬的家門口，遲疑了很久還是按下門鈴，來開門的卻是揹著書包的策馬。

「你怎麼來了？」
「我……來接你回家。」

策馬張大了眼，背好背包，走出去。
門關上時，裏頭的婦女正要走出來追他，策馬只是拉著師九如直接上車。

一邊開車，一邊放著音樂，策馬抱著包包，最後開口：「你為什麼要來接我？」

「……我想是因為、我想你了。」
「你不用來的！」

「策馬，我們回家吧。」
「……嘖。」

當然，回到家後，策馬做了一個禮拜分的家事，跟怒罵師九如這一個禮拜來怎麼都沒有好好吃東西，最後被師九如拖上床再教育，導致隔天兩人雙雙缺席這件事情讓該校主任有多抽筋一事，我們就不提了。

順帶一提的是－－

「神棍，走啦，回家了。」
「嗯，小草，今天晚餐吃什麼？」

「海鮮火鍋。」
「怎麼好像每天都是海鮮火鍋啊？」
「我就只會煮海鮮火鍋，啊對了神棍，你早上在跟師教授聊什麼？你看起來很難過。」

如月影走在天草的背後，少年兒郎神清氣爽，精神十分的回頭對他拉開嘴笑，他垂下雙眼，望著兩人逐漸交疊拉長的影子，在夕陽餘暉下……

「說一些風花雪月的事情。」
「說了你會一輩子不離開我嗎？」

看著突然放大在眼前的臉，如月影愣住了。
想逃，手卻被抓住，天草拉著那隻手，繼續往前走。

「小草，你還年輕……」
「所以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神棍，這次你不能再騙我了，天涯海角、我哪都不去，就在你身邊。」
「蠢小草，你會後悔的。」

「嗯，到時候再說啦，走啦走啦！回家吃火鍋。」天草手勁一拉，將人硬是拉至懷側，與他並肩而行。

這條路，至此爾後。
你我共行。

※

[ 此帖被望秋無語在2014-11-05 00:3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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