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9.10 【默俏】远滇拾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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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

樓主發表於: 2023-09-10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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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0 【默俏】远滇拾忆

参加默俏教师节24h的文，民国pa

“我认识俏如来很多年了，他是苍离的学生，中原大学还没被炸毁的时候，我经常见他抱着书跟在苍离的身侧……一天晚上，我正打算歇息，苍离匆匆推开门，说俏如来到昆明了，但因路途颠簸，现下病得很重，发着高烧，拜托我去看看。”——杏花君《国立联大的散碎回忆》
“醒了之后吃，一日三次。”杏花君将手中的白药包向默苍离扬了扬，放在了书桌上，“连续几天赶路，饭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又晕船，难怪烧到一百零二华氏（约39.2摄氏度），这孩子怎么和你一样不爱惜身体？”
默苍离看着床上熟睡的俏如来，没有应声。比起记忆中的模样，白发的青年似乎瘦了许多。哪怕已经睡着，眉却还是微微皱着，眼下乌青也还未散尽。默苍离叹了口气，伸手将学生的眉头轻轻抚平，把被汗浸湿的碎发撩回耳边，最后稍微掖了掖被子，起身离开了屋子。
五月初的昆明，雨季未至，但草木已足够葱郁，微风一吹，便“沙沙”摩挲出声。此时正是星斗繁盛时，四面虫鸣渐起，身着青灰色长衫的默苍离站在庭院中，默默看着院中那株过了花期的茶树。
杏花君粗犷的嗓门打破了沉寂：“俏如来这是带了多少书来？”
“六十七箱。”默苍离没有回头。
“这么多？他这是把史家的书都搬空了吧。”杏花君叹道，“他一个人护着这么多东西从长沙那边过来，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这几天你让他好生养养病，我得空就来看他——不过这些书他打算怎么办？”
“留了一小部分在我这儿，其他的都给学校。”默苍离沉默了一瞬，又说，“估计从剑无极他们那儿也募集了一些书，什么学科都有些，全是联大缺的。”
说及此，他抬起头去看茶树枝头将落未落的那抹残红，不再言语了。杏花君知晓他是想起毁在轰炸之中的中原大学图书馆，宽慰道：“你莫忧心，教室早弄好了，现在又来了书，我听梁皇说招生的效果也不错，昆明当局更是大力支持，估摸过不了几日就能开学！而且俏如来也来了，哈，我看呐，一切都好起来啦。”
杏花君越说越开怀，最后竟大笑了两声。默苍离盯着挚友飞扬的眉毛，思及屋内正在沉眠的得意门生，莫名也心安了下来——大半年前，战争爆发并迅速向全国席卷，位于平津地区的中原大学遭遇多次轰炸炮击及纵火焚烧，数十万珍贵图书与资料全数损毁，师生死伤惨重。他与梁皇无忌护着存活的中大众人向未被战火波及的西南内陆逃亡，亲睹破碎山河下流民饿殍的种种惨状；到达昆明后，清点队伍，失联死亡名单又增数页。在政府主持与各校校长的推动下，流亡到昆明的中原、苗疆、海境三所大学，决定结合重组为国立联合大学。经过数月的筹措，中苗鳞的联合步上正轨，教室、宿舍、图书馆等建筑逐渐成型……
他想，或许正如他的挚友所说，一切都在向好。

“老师： uA^hCh-js
学生马上从轮渡转上火车。水路防线不如想象中严密，目前一切平安。如无意外，应于五月五日晚八点抵达火车站，烦请老师接应一二。” OgTSx
——俏如来五月二日发给默苍离的电报（选自《俏如来通信集录》）
昆明的早晨总是多雾的。
茫茫白雾横行漫过昆明的大小街巷时，空气是润泽的，却不并黏腻；气温不高，不披外套甚至会感到一丝凉。鸟鸣与青瓦当缝隙中生长出来的嫩草润在这片白纱里，使得这西南群山之中的小城也有了几分江南小镇的风情。
人们大多也如雾气一般，慵懒地走在路上。叫卖茉莉花的清甜声音倒是行得急切，转眼就从城西移到了城东，仿佛再慢一瞬，那些白色的小花儿就立刻蔫巴下去。
“茉莉花嘞——新鲜的茉莉——”
茉莉清香也随着悠扬婉转的声音逸散于雾中，渐渐变了调子，似乎是火车上的通知：“请旅客们注意，还有一刻钟到昆明，请旅客注意……”又似乎是站台上的絮絮低语，忽而化成巨大的茶树与残花，熟悉的清瘦人影，耳鸣，不真切又急促地呼唤，开关门声，冥医——最终氤氲成浅淡的药香。
俏如来猛地醒转过来。
身下被褥陌生的触感与从未见过的天花板让他本就晕眩的头脑更加发懵，在床上坐了许久，俏如来才从一团乱麻的回忆中刨出昏迷前的几许碎片。
昨天和老师交谈着就突然晕过去了……后来好像……冥医前辈似乎来了……
整个房间陈设透露着规整又刻板的个人风格，尤其是书桌，仅仅端正地摆着书籍与一支笔，俏如来猛然惊悚地意识到——他身下，应该是自己老师，默苍离的床。而现在，天光已经大亮了。
俏如来打开房门，拖着绵软无力的身躯下楼，一眼便见窝在竹椅里闭眼睡着的默苍离，身上搭着的毯子大半垂在地上。俏如来放轻了脚步挪过去，手刚提起被子一角，就被一把抓住了。
“老师？”
默苍离似乎也不太清醒，盯着俏如来半晌，才慢悠悠确认了对面的人姓甚名谁。
“好了？”默苍离问。
“头还有些晕——”
额上突来的冰凉嚇得俏如来把将说的话忘了大半。默苍离收回伸出的手，在自己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又再次探出去。俏如来下意识向后躲去，却被扣住了肩膀——他的老师以一种堪称强硬的姿态再次将手覆了上来。
默苍离隔得实在是有些近了。在鼻塞到无法呼吸的当下，俏如来甚至还能嗅到袖上皂荚的味道。
“应该是退烧了。”默苍离笃定地评论道，顺手将他皱乱的衣领翻好，“杏花昨天拿了体温计过来，待会儿拿来量一下。”
“老师……”俏如来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先吃药。”
不容置喙的命令式语调。
这语气俏如来再熟悉不过，在曾经两千多个日夜里，在中原大学巨大乔木的浓荫下，默苍离无数次用这般简洁明了的话语向他发号施令：
“俏如来，把这本书看了，下周六我要报告。”
“去看XX最新的论文。”
“来我办公室。”
“先去吃饭，晚上开会。”
……
毕业后，他听父亲的安排，当了个不大不小的政府官员，干着与学术毫无关联的活计，整日推诿打太极，成了默大教授最鄙夷的那一类人。在中大那段跟着默苍离埋首典籍的日子，远得仿佛是他俏如来上辈子的一场绮梦。
细细算来，他与默苍离已有一年未曾见面了，音讯也断了甚久，上一封信还是过年的问候。两人渐行渐远渐无书的结局似乎已经敲定，当这句陌生又熟悉的话语穿过耳朵时，他却恍然感觉两个人仍并肩行在中大草坪间的青石小路上。
即使那条路早就在嗡鸣声中被炸上了天。
“笑什么？”
俏如来晃晃脑袋，没回话。他注意到默苍离投射来的疑惑目光，心道老师肯定觉得自己喝着药就莫名笑起来的样子蠢透了。
默苍离扭回头去，开始看自己睡着之前看的那份报纸。左右无事，俏如来拖来椅子坐在旁边，追随着他的目光阅读着或大或小的铅字。
“‘徐北严阵如暴风雨前夕，我军发言人称五日内揭晓——敌方包抄策略有三大不可能……’”俏如来轻声念着最醒目的标题，低声说，“若是守住了这阵，那待对面疲敝，反攻一二许也不是难事。”
“就怕守不住。徐北一破，打到西南来也不难。”默苍离冷冷评道。
“……这还没开打，老师何必如此悲观。”
“守城的是草包饭桶，总管后勤又是奸懒谗滑五毒俱全，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悲观。”
“‘万济医会最新成果’？”
“嗯，杏花的失血症研究。”
“特价的巧克力牛奶……”
“不好喝。”
“不好喝？”
“太甜。”
“哦……”
“旧书出售——哪日可以去看看有没有古籍。”
“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开始时，对话尚且算是有来有回，渐渐，俏如来的回应越发轻，越发缓。默苍离再侧头去看时，自己的学生半靠在竹椅的边缘，已经进入了浅眠。
估计是药效上来了。默苍离想。俏如来的眉头没有如昨夜一般紧皱，呼吸规律又平和，整个人大半身子蜷缩在椅子里，像一只安心躲在纸箱里的猫。
雾气已经散了，天空显出一种独特的难以言喻的澄澈蓝色，树影一寸一寸从院子挪到屋内。在这个阳光很好的早晨，默大教授把学生那缕熟悉的碎发抚回耳边后，又看起了他的报来。

“五月四日 s`;0 t YG
上午梁皇来，论出卷一事。下午小雨，俏如来淋湿，高烧不退。购药、苹果、袜子及被褥，共泉八元三角。夜杏花来。 giaD9$C
五月五日 Y_$^:LG
雨。上午竞日孤鸣来，不见。往书摊买书三本，共泉二元二角。夜杏花来。”——《默苍离日记·卷壹》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俏如来躺着养了好些日，才勉强恢复了些精气神。既已能自主行动，他自认没有继续麻烦老师与前辈的道理，便在城中四处寻找合适的租屋。
却不料回程与准静止锋的前奏撞个正好。他被绵绵雨丝润湿了半边身子，回到默苍离的小楼就又烧了起来。一贯以好脾气待他的杏花君眼见病情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忽又被打回原形，虎着脸训斥了他一通——言辞中多有指桑骂槐之处。
俏如来低着头乖顺地应话，心知自己这是连老师的份一起受了。夜幕深沉，杏花君走时，尚不放心地再三叮嘱，俏如来指天发誓一定到病好才去活动，才换来这位极为照拂他的医者安心离去。
他吸了吸鼻子，将自己裹进素色薄被，打算就此结束这兵荒马乱的一天。这时，外侧的床微微凹陷了下去。灯早已熄了，黑暗的混沌中，他什么也看不清，只模模糊糊觉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是默苍离。
他感受到默苍离专注的视线，却不知晓自己的老师在注视什么；那道目光烧得他心慌意乱，他想起身，却被轻柔地按下去。那双手只是随意地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却让他幻觉自己已经被手上的温度烫穿肩胛。
他终于承受不住这份焦灼而漫长的寂静，呻吟出声：“老师……”
默苍离唤了他一声，在他神思恍惚的关头，问：“不敢和我住一块？”
“没有……学生只是……不想……不想打扰老师……”
“是么？还是你觉得我这栋小楼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毕竟一年前……”
“老师——”
不明晰的头脑未能辨明语句中暗含的调侃与恶趣味，俏如来急得满面通红，磕磕巴巴地辩解起来，他愈说愈发昏，云里雾里间不知道冒了多少句胡话，而他的老师只是听着，偶尔吝啬地回应一下。直至他再也卡不出半句词来，可怜巴巴地讨饶道：“老师……”
“好了，住我这里。”默苍离高抬贵手放过了病得快失去思考能力的学生，他拍了拍俏如来，安抚道：“睡。”
俏如来埋在熟悉的皂荚香中睡去，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拿到了小楼的居住权。

“联大教授里，性子最怪的数默苍离，他总是单独待在自己的小楼里，不常与人交往。远观似幽兰翠竹，端庄安静；一张嘴却能把人骂到无地自容。这人底线分明，极其厌恶在学术上随意糊弄，真真是学生也怕他，教授也怕他。在昆明租屋的时候，他分明寻了一个好地段，却没人敢去与他搭伙，后来俏如来来了，他才有了室友。”——小七《闲话》
粗略算来，俏如来认识默苍离九个年头了。
他是默苍离一手带出来的学生，在学术领域上，他敢说没人能比他俏如来更了解默苍离。他的学术理念与默苍离一脉相承，他看过默苍离公开未公开的所有论文与报告，他帮忙整理过老师的教案，有几门常开课熟到能直接背出重点……他甚至知道老师写板书时会先用手擦出一道印记，写笔记时会用手轻微划痕，以此作为尺标保证下笔整齐的小习惯。
但如此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在生活上也能如此亲昵地贴近他。
默大教授在学术上严苛得要命，生活上，不客气地说，简直是过得一团乱糟。
昆明人家多用大锅土灶，柴要自己劈，火要自己引。默大教授第一次下厨，不知道是用了湿柴还是风口拉太小闷着了，烧得整个厨房全是浓烟。俏如来正下楼，望见烟雾疯了似的向客厅与二楼灌，以为走水了，吓得魂不守舍，端着水就往厨房里冲。进去就看到被呛得咳嗽连连灰头土脸的默苍离，两人面面相觑半宿，在默苍离平静又有些理直气壮的目光中，俏如来不忍直视地强行扭转自己的头颅，去处理柴火的问题。他一边拨弄着木柴，一边暗自担忧，自己瞧见了老师如此狼狈的模样之后，是否还能看得到明日的太阳。
初几日，默苍离本着照顾病患的人道主义原则，尚且正常行着一日三餐。待俏如来好转到可以独自觅食的程度，默苍离便肆无忌惮起来。
早饭是直接不吃，午饭是直接糊弄，晚饭是忙忘了；睡觉也极晚，通常是困倦得不能继续工作了回房躺下，或者扯个小被就靠在椅子上凑合了。衣服重点突出一个艰苦朴素，同款式的薄长衫能从夏季穿到冬季，被冻着了就随便喝点药意思意思……诸如此类，数不胜数，说也说不尽。
俏如来恍然明白了冥医杏花君为何每次见到默苍离就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愁容。
默教授晨时总是先看一份最新的《时报》，随后就埋首处理联大相关的文件。俏如来与他晨起的时间相差无几，故而，默苍离埋首读书之时，俏如来便溜去街巷上买早饭。
昆明的早市与这个国家的大多数市场并无什么太大的区别，人群挤挤挨挨，竹蒸笼腾腾冒着白气，菜刀剁得“夺夺”响，绣着画着各种图案的旗帜（后来俏如来得知，识字的人太少，所以招牌上从不写字，只画图）随着风乱飘，花篮里的缤纷上还有莹莹的露滴。一些外地人不易懂的方言热热闹闹地大声传唱着，小孩子的欢笑打闹声时不时夹杂着“热水！烫咯！让一让！”“管一下娃儿！”的招呼。
最有地域特色的，大抵是吆喝声。
苗女总招呼：“卖粑粑——苞谷粑、豆米儿粑——”声音娇娇的，清脆又响亮。苞谷，也就是玉米，这种粑粑又软又甜，默教授很喜欢吃；豆米儿粑，则是把大豆和进面中，用油炸香，和北平的油饼差不多，这是俏如来偏爱的口味。
往北走几步，有一对夫妻卖的是一种用米做、切成白色方块的小吃，叫“饵块”，放在炉子上把外皮烧得脆脆的，再抹上一层豆瓣儿与辣椒，吃起来酥香麻辣。如果是这些从北方来的学生与教授去买，还要多问一嘴要不要加芝麻酱。他们还卖烤玉米和土豆。总是女人起头，男人跟着，一唱一和地喊：“洋芋——烧苞谷——烧饵块——”
最花样繁多的还是米线，细细可以分出十几种来，什么小锅米线、大锅米线、过桥米线……加上每一家店的滋味与配料都不尽相同，天天吃也厌不了。米线放久了容易糊成一团，当地人管这叫“坨了”，打包回去不现实，奈何默教授极其不爱出门，俏如来总是要生拉硬拽半天，才能坐在店里吃上一碗热乎乎的米线。
走街串巷卖菜的小贩也招呼：“葱葱儿芫荽、折耳根、苞谷红苕包包白～（小葱香菜、鱼腥草、玉米红薯卷心菜～）”
还有很多服务业也有独特的叫卖，高矮胖瘦的人们拿着各种形状的家什：“磨剪子——戗菜刀——”“缸箍——编甑板儿——”“理，头发嘞——手艺，好嘞——”“收——旧衣烂裳——”“缝一下，补一下——”“”“有——，破铜烂铁，找来卖！”
卖糖人不满足于人类的嗓子，一只手拿木锥子，一只手拿铁片子，边喊边敲出“叮叮当”的声音。也因为这样，人们管这种麦芽糖叫“叮叮糖”。第一次遇见这卖糖人，是俏如来陪默苍离去邮局寄信，他听着好奇，多看了几眼，却被身侧的人误会了个彻底。他见着老师突然停下了脚步，用颇为复杂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他一通，候着了。俏如来疑惑非常，就听默苍离说：“吃个糖而已，不用不好意思。”
俏如来立马跟道：“没有，我只是——”
“只是随便看看？”默苍离抢白道。
俏如来被噎了个彻底，默苍离就是这样，总能让人说不上话来。见他无言，默苍离拍了拍他的肩，付了那卖糖人两枚硬币。汉子得了钱，将铁片往糖上一凿，木锥一敲，铛铛几声就把那麦芽糖分成了小方碎块，用油纸包给了默苍离。
默苍离把糖递到他手上，说：“吃。”俏如来大囧，颇有种自己被当三岁小孩哄的错觉。麦芽的香气还在身侧叮当作响，他看着默苍离，师者迎着微风与阳光，站在熙攘的大街上向他露出微笑。
他拆开纸包，挑了一块儿小的含在嘴里。
“怎么样？”默苍离问他。
“有些太甜了。”俏如来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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