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02 髮(緞君衡中心)【三昧篇】首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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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4)

樓主發表於: 2015-01-02 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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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2 髮(緞君衡中心)【三昧篇】首樓

【三昧篇】
    當三昧終於來到鬚髮盡白的年歲時，驀然地他想起一個朋友。
    那個朋友很早以前就白了兩鬢，有時他會想，如若那人一直都在無涯之涯，是不是依舊有著一頭流金溢彩的髮，是不是不會走向那個結局，六道輪迴，摸不著他一絲半縷的魂。
    最後一次見面，三昧的髮仍舊烏黑，卻早不是年少時那個三昧。
    要說年少時那個三昧啊，就得說說年少時的一得……長老們每每捋著鬚這麼說，然後聲音漸漸微弱，直到剩下一聲嘆息似的低語。
    一得他，很早很早就不在無涯之涯了。
    在一頭黑髮悉數染白以後，三昧就卸下了長老的職務，美其名曰遊山玩水，可誰都知道無涯之涯就那一座山，山頂一道飛瀑、一灣流泉，但三昧卻不在那。
    有人說，三昧去了苦境。
    沿著那個中陰界的人闢開的路，還是越過邊界，眾說紛紜。
    其實三昧哪都沒去。
    爭權奪利的事哪朝哪代沒有，無涯之涯終究不能免俗。
    卸下職務的那一日，三昧還沒來得及走出長老會就遇到襲擊，再次醒來時，便已身陷牢籠，除了送三餐飲水的雜役外，沒再見到誰。
    動機、過程、目的，三昧並非不知，卻已不願去想，成王敗寇，宦海沉浮偌久，他看得很開。
    事實上，也沒什麼看不開的。
    三昧一直知道，自己和那位聚少離多的老友有個要命的共通點，那就是該執著時一步不退，該豁達時，又放手得比什麼都乾脆。
    比如現在。
    這間牢房三昧是熟悉的，他那位老友被逐出無涯之涯以前，有段時間便住在這兒。
    於是他想起了不可追憶的從前。
    他們都曾年少過、輕狂過、躊躇滿志過，甚至也曾不合時宜的嚮往起無事煩身、寄情湖海的白髮餘生，但那終究也只能是嚮往。
    無涯之涯不大，全境都有他們的足跡，一得善撫琴，山上溪畔，都曾有他們琴歌相和的樂聲，就連邊界處，也有他們發下的一個個豪語。
    一得說，無涯之涯不能總是這麼閉鎖，外面的世界是難以想像的大，肯定會有很多值得認識的人事物。
    所以他還說，總有一天要解決靈氣的問題，若是有個方法能恆常的維持靈氣穩定，那就好了。
    三昧知道，一得的心太大，龍非池中物，說的或許就是他這一類人。
    所以當三昧接獲通知，一得他跨越邊界時，並不怎麼驚訝，只是開始盤算著該怎麼為他留下一點什麼。
    或者該說，其實他心中早就模模糊糊的想好了這個辦法。
    總覺得有一天會用上。
    即便一得極力澄清他真是不小心誤入他界，三昧也只是不在意的聳聳肩，將那個紫色錦囊深深掖進一得衣袖，然後為他抽出一部分的記憶。
    是練習得萬分熟稔的術法，卻還是第一次抖了手，不知是因怕被人發現還是怎麼的。
    記憶落進心口，泛起一股並不難受的灼熱，一句話傳入三昧腦中，清晰無比。
    我絕不會讓故鄉與故人，成為記憶中的虛無。
    三昧失笑，卻是信了。
    一得說話向來是帶笑的，這一句話卻說得再認真不過，由不得人不信。
    在那之後，三昧的修行生活變得單調了，不會以著「追求生命中更好的事物」為由，缺課到山上賞花，不會在課堂上與長老激辯，更不會惹出那些不大不小的麻煩，然後哈哈大笑引以為樂。
    三昧成了所謂的乖學生，長老們看著卻難過。
    從前他們盼著一得和三昧安分點，卻又不是像如今的三昧這樣。這不是安分，卻像是枯井一般，心死了。
    那些屬於少年人該有的活力與脫序，在三昧身上是完全不見了。
    長老們曾經擔心三昧和一得一樣，越過了邊界，只是一得是誤入，三昧是蓄意通過，但他們都想錯了。
    三昧和一得，終究是不同的兩個人。
    再說一得在無涯之涯生活過的痕跡、一得對無涯之涯的期許、以至於一得的記憶，三昧都要幫他好好的守著，等著他回來取，等著他實踐諾言，帶給無涯之涯一個前所未有的新境。
    因著不可思議的安分，三昧成了最年輕的長老，掌理無涯之涯四隅之一，是最接近中陰界的那一個。
    接下來，就是等。
    長老一職其實清閒，不必修行以後，三昧的時間多了，時間一多，就不免開始思念與懷想。
    三昧有時會想，一得他還活著嗎？要用純靈之軀修成肉身不是不能，但一得失了所有記憶，可以依憑的唯有本能，如果一得的求生意志夠強烈──這點倒無庸置疑。
    所以縱然有懷疑的時候，卻很快的消除了疑慮。
    一得是個很讓人擔心的人，他的思維、他的脾性，無一不叫人憂心，但唯一令人放心的，便是他的實力。
    三昧於是開始數日子。
    數他當上長老多久了，數他等一得多久了，數很多很多，數不盡的浮光韶華。
    然後他等到了，等來的是一得的養子。
    將記憶封入紫色錦囊的同時，三昧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輕鬆，在這個時候，他才第一次體認到，原來一段回憶的份量如此之重，而他承載了這麼久。
    三昧知道他終有一天會等來一得的。
    人來了，又走了。
    原是為了中陰界的災禍，時限在即、不能久留，三昧本來期待的是幾日幾夜的促膝長談，當闊別重逢只能是匆匆來去，三昧倒也看得開。
    因為一得，不，該改喚他緞君衡了，他力保中陰界的決心，就如同年少那時，說要解決無涯之涯的靈氣問題，一般無二。
    一樣的堅定，一樣的無悔，多的是一樣萬死不辭。
    何苦呢？值得嗎？
    緞君衡那時笑了，笑得風輕雲淡。
    過了幾天，人又來了，向著另一個方向走了。
    衣衫獵獵作響，他離開時的背影讓三昧一時看迷了眼，直到目光盡處再不見他的一片衣角，三昧才驚覺面頰上似有什麼被風乾了，泛著涼意。
    三昧本想問，離了無涯之涯，他經歷過了什麼──必然不會是順遂安穩的日子，不然他的兩鬢不會白得這樣快，無涯之涯的人，沒這麼容易冒出白髮來。
    然後三昧猛然想起，他或許已經算不得無涯之涯的人了。
    所以也不需問了，他們終究是兩路人，三昧很早便知道了。
    在那之後，三昧不曾再打探過外界的事情，似也沒有那個必要，因此有許多事情三昧是不知道的。
    比如緞君衡明明沒了來生，卻連自己的今世也揮霍得乾淨。
    但三昧要知道了，他也不會意外，一點也不會。
    因為那就是他的老友，曾經叫做一得，後來喚作緞君衡的那個。
    三昧知道他終要魂飛魄散的，卻不知是即刻，還是好久以後，所以他也曾有個念想，卸下長老職位以後，或許能無牽無掛的踏出無涯之涯，找一找他那個朋友。
    可現在，哈。
    生命以著可以察覺的速度流失，一刻不停留。低濕陰暗的牢房對這個年紀的三昧來說，無疑是道催命符，三昧知道，他怕是沒有機會離開無涯之涯，看一看讓那人念念不忘的中陰界了。
    當然，也就不能期盼與或許還在人世的他相見。
    緣也？
    命也。
    今生緣盡，也無從來世相約。
    三昧喃喃的念起了兩句詩，是他們年少那時最純粹的願望。
    誰能蓬蒿裡，老死不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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