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5 【羅黃】一念 12，12F|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05 【羅黃】一念 12，1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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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金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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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樓發表於: 2015-09-18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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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君出場紀念~~愉快的家庭生活！（揍飛
混更中，十月以後才能閒下來，好著急T-T

10
君曼睩近來忙碌不少，一半是整理藏書，一半是準備下廚。

公孫奪鋒嬌養這個女兒，但沒把君曼睩慣得十指不沾陽春水，不僅出得廳堂入得廚房，鍛冶兵器的火候看得也不比經年老師傅差，若非生得性情斯文身體羸弱，西造裡刀劍光火的氣氛浸染著，大約連戰場都可以上得。

當然羅喉絕不會放她靠近那種場合半步。自打笑劍鈍那事過後，但凡君曼睩走出房間，黃泉就不知從哪冒出來，兢兢業業十二萬分地把她圍護個嚴實。君曼睩委婉表示過不需如此，對上長輩嚴肅的一張娃娃臉，她只得接受這份滴水不漏的關照，而無處安放的好奇心和注意力，就全都傾到了氣色不佳的武君御用護衛身上。

又一次被奇怪地詢問是否身體不適，黃泉搪塞過去，舉起槍刃對著反光眯眼看了半天。

“……哪裡不對？”

他被拖回來後養了沒兩天，自覺已經身輕步健一口氣能在天臺上下打個來回，這小姑娘卻頻頻拿同情目光往臉上飄，瞄得黃泉在難得的明朗藍天下渾身不自在。

濃雲被來勢洶洶的北風一夜卷盡，晴日燦爛空氣澄冷，灰石砌就的殿宇照出白花花的閃眼光彩，荒涼外多了分巍峨。羅喉昨晚問君曼睩天天待在房內會不會太過冷清，今早一睜眼就滿天明光，難保不是他夜觀天象後特來拐著彎提醒一句明天黃道吉日正宜出行。

黃泉這麼想著，伸出槍尾按住腳邊一本眼看要被風吹跑的薄冊，抬頭朝天都寬闊得可以跑馬的上殿廊道一瞟，整個書庫的存貨足足鋪出小半裡遠，風一來嘩啦啦萬書齊鳴，滿地淩亂紙頁在白花花的石地上硬是扇出了寺廟經堂的莊嚴氣勢。

如果踱步其間的是身披赭紅袍手持鎏金杵的禿驢，襯著藍天白石下飄揚的幡帷，倒與他在戈壁上見過的清聖風景有幾分相似。奈何面前的是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各自背著一筐大約從河灘邊撿來的鵝卵石，聽君曼睩的指揮踮腳在偌大書網裡靈活地蹦來跳去，固定那些不聽話的黃脆紙疊。

……勉強也可算作天都的奇特風情。

冬季不是尋常曬書的時節，君曼睩臨時起意搬空了書庫，太陽一曬風一吹，成百上千年積澱的紙墨味和著灰氣沖天而起，敞朗上下都是一股沉甸甸毛茸茸的氣味。君曼睩向那兩人道了聲辛苦，掩口退回下風處，頂著開始刺眼的陽光瞧瞧擺下的浩大陣勢，咳了幾聲道：“好了，就這樣曬吧。”

黃泉抱臂靠著石柱，本來就細的眼睛被潮氣熏得眯起，更看不出在發呆還是小憩，聞言帶她走進蔽光正殿，呼吸到天都慣常的陰冷氣息才精神起來：“曬書是苦境風俗？”

“中原所謂‘曬書’，其實是文人的風雅典故。”君曼睩笑著解釋，“但藏書確應適時晾曬，以免受潮生蠹。”

“哈，不知道埋在地下幾千年，是該曬。”黃泉頗有同感地轉頭提高音量，“喂，在裡面躲夠了嗎，不也來曬一曬？”

從門口投進來的光路斜斜停在陛階前，殿內紗幕一揚，座上人支頤不語，沉暗赭瞳掃過少女匆忙行禮時微紅的臉龐，和黃泉似笑非笑的挑釁眼神一對，起身泰然步下一人多高的王座，踏入狹長光照中。

“武君……曼睩失禮。”

“無事。安排好了？”

“是，多謝武君的幫助。”

說話間一股強風穿堂而過，攜來舊書上潮重塵息。君曼睩又掩住口鼻輕咳，髪頂落下輕柔撫摸。她略歉疚地望著羅喉，蒼白面孔裡總有些她不能消解的疏冷，此時迎著淺淡光線，隱隱有了融化的柔軟痕跡。

“這裡塵灰大，武君到後面來吧。”

側門流進的光線清澈，落在同色的鎧甲與披風上光色燦然。黃泉早候在那裡，天都之主背手走出去時他眯縫著眼說了句什麼，然後羅喉用回答君曼睩一般的溫和口吻慢悠悠回道“年輕人多曬太陽有益長高”。

然後君曼睩頂著大太陽聽了一路背後的磨牙聲。

作為天都唯一的女性兼客人，君曼睩的飲食也是天都裡唯一單獨操辦的，自從那次回饋不錯的早飯後，一向只泡書庫的君曼睩突然起了興致，拉著虛蟜要親自給他們開小灶。羅喉不好拒絕，讓她先去看看伙房有什麼可用，兩人下軍營轉了一圈以後虛蟜整個晚上都在堅決地向他英明的武君表示那裡一點都不適合君姑娘，特地搬來各種鍋碗瓢盆在天都邊辟了一間小廚，今天剛剛落成。四個人擠進去有點狹小，羅喉看過點頭算是認可，君曼睩明顯雀躍起來，順勢提出去採買物品的建議。

“材料，不夠，君姑娘。”

一直幫手的屬下也開腔助威，蹲在剛砌好的火灶前真誠地瞧著羅喉。入冬以來採辦物資少，君曼睩再省事也沒法拿滿倉的蘿蔔白菜做她會的精緻小點，倒不是特意要添麻煩。小姑娘手裡折個清單期期艾艾瞧著他，灰藍眸子含煙帶水的，面對邪天禦武眉頭都不曾動過一下的天都武君抿起嚴肅的嘴角，頭次露出可稱為難的神色。

黃泉倚在門口欣賞羅喉背影不動如山腦內天人交戰的奇景。詭異的沉默裡沒人再敢出聲，少女的眼神從羅喉臉上訕訕爬到淩亂地面，又溜到後頭求救似地望向一派悠然只差吹聲口哨打趣的局外人。

“吾陪她去？”

君曼睩如釋重負地撫了下髮辮。

黃泉並非全意解圍，窮極無聊的人只想找個新鮮事做，哪怕是買東西這種瑣碎事務。之前還能偶爾下城去探個敵情虛實，或者滿天都轉著挑釁，現在拘在過於省事的君曼睩身邊又不便閒聊，唯一可以閒聊的羅喉說不上三個回合又要自找不快，練武還差點力氣，天都早被翻個底朝天，只差沒拿出原來那身行頭四處跑著嚇唬人玩。

而且老實講，他不滿天都的伙食很久了。

羅喉轉過頭上下打量他一眼，黃泉挺直腰杆送了一記氣勢萬千的回禮，兩下裡目光交鋒，羅喉面無表情地轉回來：“吾陪你去。”

“喂！不信任我的能力嗎？”

少女細聲細氣的驚訝被淹沒在質疑聲裡，羅喉停了一下，道：“天都東南二百裡外有一小鎮，尋常用物，足夠了。”

“多、多謝武君……”君曼睩還沉浸在興師動眾的震驚裡，“其實不必麻煩您的。”羅喉微微搖頭，在狹小空間裡照樣瀟灑地一甩披風轉身。

“那吾就等著享受了。”黃泉踩著門檻笑出一口森森白牙，字字清晰地道，“老人家，多走走，別捂得發霉。”

“黃泉，你與吾一起。”

“哦？堂堂羅喉，連保護個女人的自信都沒有麼？”

側身走出小門的人聞言停下腳步看著他。

君曼睩直覺又是一場唇槍舌劍，挽著水袖待要上前勸架，卻見羅喉抬手一揉對方鬢邊卷髮，高深莫測地踩著方正步伐離開。

又是沉默。

虛蟜在灶下啪地折斷一根樹枝，呼呼生起火來。

“……君曼睩，你不是要寫天都紀事嗎。”

黃泉轉過頭來表情僵硬地看著茫然的小姑娘。

“記下來，十一月十八，羅喉腦子壞了。”

土地上生長的活物避不開向陽的特性，好天氣總會勾起人出門撒歡的勁頭，無論是在雪原密林過活的夜行生物，還是實打實出土不久的千年老妖，焉知不會被小姑娘一句話說動心思，享受下久違的閒暇時刻。

至少不愛在陽光底下活動的黃泉確信羅喉今天是樂在其中了。

他們來的時間不好，賣菜多半趕早，臨近正午的集市裡，反是賣吃食賣小玩意的紛紛搭起了攤子。路上人多塵灰也不少，風一來揚得滿臉都是，黃泉扇走沖到鼻子下的土腥氣，開始後悔沒像羅喉一樣戴頂斗笠出門。

獨居林中過著幽魂日子，黃泉極少和這般塵俗場景打交道，穿行人群中的姿勢都不太自然。另外二位顯然稔熟此道，羅喉還特意換下鎧甲穿那身掩人耳目的茶色衣袍，一大一小擠在看起來沒啥區別的攤子上認真挑選的場景出奇和諧。

他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太陽的方位，東邊兒。

“黃泉。”

眨眼間兩人又轉移位置，黃泉順著人潮腳不沾地地飄過去，奄奄一息的鯉魚突然撲騰起來，還沒按回去手裡又被塞了一把水靈小蔥：“籃子拿好。”

“嫌吾不會拿，你來？”

“石膏豆腐容易碎，小心。”

從沒買過菜的黃泉恨不得抄起那塊東西拍在他黑紗後同樣軟滑滑白生生的臉上。

君曼睩正在一顆顆挑紅豆，神色抱歉地要幫忙拿籃子。黃泉擺擺手，一副你們快點搞完就是幫大忙的不耐煩神情把她趕回去，轉頭又不見了羅喉蹤影。他站在街中央四處張望，瞄見那個清瘦了一圈的身形駐足另一側，抬頭觀察著鋪前挑起的彩豔小幡，斗笠下露出長長一截紅綢束的結辮金髮，夾在進進出出的年輕姑娘間，不論顏色還是身高氣場，陽光下都分外扎眼。

“想不到你還有這個心思。”看清鋪子上一排排晶亮繽紛的瓔珞釧璫，黃泉忍住調侃的心，一掌拍上面不改色內心糾結的羅喉肩頭，再次真誠地建議，“趁小姑娘還沒來，快點。”

後來羅喉究竟選了個什麼黃泉也不知道。他還沒來得及轉頭攔人，君曼睩突然從後面冒出來，緊接著陷入父慈女孝你推我讓的老套情節，黃泉在一邊聽得渾身發麻，跑出來站在幡下對著人來馬往的街道發起了呆，不知是想到什麼，直到走出集市還心不在焉，籃子掛在手指尖快被晃蕩出花來。

在狹長的田埂上跋涉閒聊，說著荒地裡瘋長的野菜與花樹盛開結果，就差一隻傻兮兮的狗繞著他們跑前跑後。耳邊交談聲模糊，黃泉踏過扁平枯草，任由步子慵懶拖遝，鞋尖衣擺染上一層薄薄乾土，卻不想把它們撣掉。

抬眼望不見長路盡頭，淺金荒野裡只有他們的腳步，仿佛慢慢地走進時間足跡的縫隙，不見出口，遍地蒼黃。火狐夜麟厭惡這種凝固般的時光觸感，黃泉心無一系漫步其中，漸漸竟覺出個中別樣滋味。

“下次再來就是。”

——羅喉一定有問題。

回過神就聽見這句，他忍不住多看了負手而行的天都武君一眼，對方背影怡然自若氣定神閑，連步伐都比平常輕快一分，看不出和那個天臺吹冷風鑽牛角尖的傢伙有哪裡相似，果然反常得要命。君曼睩笑顏逐開地答應著，回過身瞧向一直殿后的銀袍青年，屈身行了個半禮：“黃泉，今天多謝你。”

一時想不到合適的回答，黃泉搖頭，眼神游離著掛在茶色衣袍上的髪尾。羅喉也停步側身，和風掀開了垂紗，西斜光照刻出挺拔鼻樑，額前碎髪與暖暉卻柔化了輪廓。他的目光落向闊大天地的盡頭，悠久得宛如一首雪松林間回蕩的歌謠。

黃泉看著他莫名蒼涼起來的面孔，沉潤紅瞳微挑對上散漫細眼，稠酒似的陽光裡霍然竄過一絲清醒。

君曼睩清婉嗓音隨鳥類振翅的氣流明晰地劃破寂靜。

“……黃泉有想要的東西嗎？方才你什麼都沒看。”

“大概有，”他笑笑，“忘記買了。”

“那我們現在回去補上——”

“吾一人即可。”說話間黃泉遞過藤籃，靠在籃邊的翠葉一顫滴下水珠，“早些回去，好給你的武君做晚飯。”

他又與羅喉對視，對方一點頭，引少女繼續前行，君曼睩半信半疑地還想說什麼，袍袖一揚，兩人已消失在潑灑千里薄暮的田野中。

黃泉目送那道金影飛向層迭雲霞後的隱約城池，展開手掌歎了口氣，眼中悵然一閃，旋映出銀槍凜凜冷光。

“喂，你們不懂打擾大爺難得的清閒，有多掃興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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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金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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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發表於: 2015-09-28 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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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來的中秋快樂~

11
“君曼睩的手藝，不合胃口嗎？”

“莫非是循香而來，”升起的小堆篝火後回答悠悠，“想討一點解饞嗎？”

被綁住四肢的小生物在地上吭哧吭哧掙扎，羅喉和它圓溜溜的黑眼睛目光相對，慢慢走上前去。

黃泉回來時照樣冷著臉，沒見他提到還帶了個外客。飯桌上氣氛是難得的輕鬆，先返回的兩人都絕口不問他去幹了什麼，專注於君曼睩精心操持的滿滿一席精巧肴點。小姑娘摘了不知哪來的白圍裙落座，笑盈盈地一項項介紹菜品的來歷原料口味功效相關經歷云云，若非黃泉早無果腹之需，他才沒心情餓著肚子聽上這麼一大串。

吃東西前要講透祖宗三代的典故，不符合他的進食美學。

不過羅喉端坐在另一邊貌甚認真地支頤，候在桌旁的虛蟜也眨著亮黃眼睛聽得一字不漏，黃泉就坐在那兒認真放空，直到君曼睩表示為何不嘗嘗莫非是口味不合才回神提箸，迎著羅喉斜來一瞥，低頭開始進行沒什麼實際意義的飽腹運動。

於是現在他生火的架勢確實像沒吃飽跑出來開小灶的獨食行徑。羅喉低頭，腳邊巴掌大的兔子也瞅著他，褐毛尖尖的耳朵貼在背上，一副緊張模樣。黃泉旁若無人地撥大了火勢，伸手掃了一把身邊空地：“有事？”

白日裡那件茶褐布袍響動，佇立身邊的無形威壓消減下去，有人坐了下來，同樣淡定地回答：“無事就好。”

“不去和君曼睩說話？”他變戲法似地掏出一把綠刺刺的果子，“她不太開心。”

風裡微小的氣漩轉動，撥彈琴弦的聲音含在斗室之內，他們耳中仍能捕捉到零碎音符，澄夜微雲般的細弱悵然。羅喉不置可否，注視燃起的小火堆，剝出的飽滿果實跳進去劈啪作響，片刻就迸出香甜氣息。

比起同齡人，君曼睩是個很會控制情緒的懂事丫頭。但畢竟還是個小姑娘，說到過去時那股突然的消沉勁，怎麼也裝不過去，黃泉挑了一個裂口的栗子放在手裡想，年輕人啊，一提到感情的事就沉不住氣。

他發誓自己絕沒有想到別的什麼人比如某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敗家小弟，陰戾的眉頭卻松緩下來：“你知道，無心是誰？”

“刀無心。”

“……不是那個天刀？”

羅喉看了他一眼，沒表情的臉上微妙地現出一點遺憾：“刀無極的幼子。”

黃泉啞然，低頭又扔了把栗子進火堆。他沒和那個少年打過照面，卻早在天都眾人口中聽聞過他做階下囚質的軼事，作為黃泉到來之前的天都話題中心，這位元稚弱直楞的小少爺，斷不能入羅喉法眼。他瞧著面色沉重的天都武君，便裝散髪深目含愁，火光下映得頗有人情味道，儼然一位為女兒鍾情之事頭痛的長輩。

“她畢竟是天下封刀的人。”一顆滾燙堅果飛進掌中，羅喉抬眼，見對方一副過來人的神態，就差伸手來攬肩拍背一表同情，“至於那小子……等他長到能保護喜歡的人？”

他看著羅喉的目光很真摯，順手抄起在地上蹬腿的褐毛兔子塞到他懷裡：“帶去給君曼睩吧。”

掃手解了綁帶，本該活跳跳的小東西好像還有點暈，乖巧地臥在羅喉袍上抽著濕潤鼻尖。羅喉的手掌虛攏罩在它背上，兔子仿佛很享受似的眯起眼睛，毫不懼怕這個一指就能摁死它的新主。

“竟然不怕。”

黃泉也眯著眼觀察一人一兔的互動，對羅喉僵硬的撫摸手法嗤之以鼻。褐毛兔子緩過勁來，立起耳朵直往他懷中鑽，羅喉把它拎著後頸拖回來，又被再接再厲地求抱，面上頗露出默默的無可奈何。他把目光轉到黃泉興味橫生的臉上，冷不丁道：“你很開心？”

“哈，欣賞到這種神情的你，確實令吾心情愉快。”

羅喉沒有應聲。黃泉低頭又拋了一顆栗子入手，夾在指間一用力，悠悠竄出的細白熱氣繞著額前垂下的一縷鬈髮，又被衣袖帶起的風刮散。

“……這是啥？”落到手心的除了栗肉還有一物，黃泉抬頭狐疑地瞅著站起身的投贈者，晃晃折得嚴實的小紙包。

“權當回禮。”

“猜謎是你唯一掌握的對話技巧嗎？”

反譏無效，羅喉揉了下揚起的腦袋絕塵而去，盤腿坐著的黃泉只瞧見跟他視線平高的兔子一雙黑豆眼珠，和那傢伙嘴邊隱約的笑意。

“……吾很開心？今天最開心的難道不是你嗎。”

他從鼻子裡笑了一聲，慢條斯理拆了系結揭開油紙，挑起的眉梢一凝，不動聲色地原樣包了回去。

吹了一晚天都特產的大風，就寢時黃泉還能從衣服上聞出燃燒和果實的香甜味道，從塔頂一路追隨他到了斗室之間，冷硬空氣糅著木料質感，睡慣了的床鋪似乎埋在深林裡，莫名有點懷舊的意味。

於是最近頻繁造訪的夢境裡展開了浩瀚的參天雪松，白月清亮地浮在幽藍空中，火堆上竄出的煙柱仿佛細瘦的手，努力要去摘那爿看起來十分美味的發光體，作為夜宴的壓軸珍饌。淡青衣襟間垂著細藤織成的飾帶，少年們將星點白花綴成的冠環壓在少女髪上，理好在霧般面紗旁搖曳的紅珠耳飾，然後傾身向她們邀一支輕捷的舞蹈，豔色裙裾飛展，寂靜雪面上一夜綻出無邊生氣，宛如永遠不會來臨的溫軟繁春。

他只遠遠瞧見過一次，草木伴著香料焚燒，和風送來叫人興奮的群落氣息。只在描述中聽過的盛大節慶就在薄薄一叢灌木之後，如果他想，大可以混入人群之中，和年紀相仿的少年們飲酒比試，或者和某個素未謀面的女孩十指相扣，讚美她柔軟腰肢和星子般的眼眸。他撥開了眼前的樹枝，火光沖進眼裡剪出一個個清頎身形，如同咒術裡縹緲靈體，被鮮紅焰珥托舉著飛向柔軟如黛色花瓣的夜穹。

有一個人似乎察覺到了遠遠的注視，她在舞步間隙側過臉，髮髻上垂下的星草蕩開弧度，勾出頸項的纖長曲線。她的目光宛如蒸騰的雪，疑惑而溫柔地從火色染過的眉睫下飄搖而來，他扶在樹幹的手一緊，髪頂忽然落下輕輕拍撫，記憶中仿佛的乾燥與溫暖，卻不是女性的細膩輕緩。

他猛地回頭，背後的人低垂著眼，同樣殷紅的瞳孔倒映夜空，跳躍暗光中漾出深沉的平靜與柔和。

黃泉記得自己一掌打開了那傢伙的手，睜眼聽見急促的喘氣聲。一片黑暗裡他花了會時間反應過來那是自己的聲音，不禁握拳結結實實地捶了下床沿。

這些天就沒一晚上能睡好。黃泉翻身坐起看了眼地面，中夜已過，窗下一片月光歪趴在桌上打盹，他望著桌緣一線白亮發怔，眼前還不斷重播剛才的景象。

古都外的深林于他永遠是狩獵和奔逃的圍場，絕非繁華宴飲的殿堂。火光中女性的面孔模糊，揚起頸項的姿態卻如刻蝕進腦海，無論看向何處都抹不去她蒼白的輪廓。黃泉按了按額角，起身坐在月照下的桌旁，清涼光色迎頭潑下，終於有些鎮靜作用，他一腳踩上旁邊矮凳撐頭準備再睡，餘光掃到桌上有個物事，伸手抓了來，兩指夾著在眼前晃蕩不停。

巴掌大的油紙包，拆開是十幾顆小粽子似的透金糖飴，個個包著一顆松子，像是把傍晚松林的陽光鉸了下來，單看就覺叮叮噹當盡是煙火氣息的吵嚷。拈起一顆對光端詳許久，黃泉啪嗒把它放回去，又挑起來慎重地送進口中，默默品嘗起陌生的清甜味道。

羅喉不僅是今天玩得最盡興的，還是最有問題的。

他自問自答地嗯了一聲，舌尖靈巧地把粽子糖翻了個身。

不該是冷酷無情的樣子嗎？卻知道給青春年少的女孩買上一對鐲子或項鍊，而那時他望著街對面一排攤子前的一對姐弟，自恃沒有表示出一點對那對他們分享的零食有任何興趣，這傢伙卻自作主張地買了糖作為……禮物。

想到甜甜說著謝謝武君的小姑娘臉上明媚笑容，黃泉突然覺得自己降格到和君曼睩一個輩分，背後危機感頓生，好像馬上就會有人一巴掌拍在他軟乎乎的卷髮上說聲乖。

他嘎嘣一下咬碎了那顆指尖大小的糖塊，熟悉的堅果清香散開，也令他記起片刻前夢境最後一幕，松香氣味裡寧靜的安撫。

黎明前月色淒冷慘白，樹梢搖動的黑影宛如覓食鷹隼，隨風次第掠過蜷縮在枝杈上的臉龐。雪地上窸窣聲響由遠及近，血流緣著樹幹紋理下滲，腥甜氣勾起匍匐群獸的低鳴。

他無力再數究竟有多少雙吊詭綠眼盤踞林中，撕開衣擺把匕首綁死在手腕上，已經有尖爪扒上粗糙木皮，野蠻的撼動直沖而上，仿佛一下下撕開傷口血痂，連樹木都疼得顫抖。

飛身撲下的失重。黃泉再次睜眼，天光已亮，身下床鋪穩如泰山，正是又一天的起始。

晨風推著打開的窗戶吱呀，他徹底清醒了，卻總覺得有什麼沙沙作響，順著聲音來源朝門看去，一對黑亮豆眼正遠遠瞅著他，三瓣嘴裡叼著不明棍狀物咯吱咯吱地嚼得開心。

“……”

褐毛兔子蹬著頗有力的後腿蹦到屋中，黃泉彎腰一把撈起它，拽了拽那根已經慘不忍睹的樹枝：“夢遊迷路了？”

但君曼睩的房門應該是關著的。這小傢伙跑出來的方式實在匪夷所思，黃泉和它對視，兔子立著耳朵目光凜然地回應，一點不怕人，倒是很少見，他掂了掂手上重量，玩心大起，隨手抓了銀槍，托著兀自嚼嚼嚼的小動物神采飛揚地出了門。

天都新的一天，就在久違的銀槍破風聲中開始了。

又是一個晴好天，君曼睩走出房間時抬手擋了擋陽光，看似暖熱的空氣被風一刮露出冷颼颼的實裡，既刺眼又刺骨。虛蟜拿著件厚斗篷跟出來，固執要她換上，兩人推讓著一路走到越發陰冷的大殿附近，君曼睩沒掌住打了個寒顫，還是披上了式樣頗華麗的寬大皮裘。

“君姑娘穿，好看。”

虛蟜在旁邊看了一圈，誇讚得真心實意，少女拉著毛茸茸的綴錦前襟看了半天，只覺這東西來歷不凡。衣服是男子制式，君曼睩身量不足，整個被深色皮毛裹起，金銀線繡的後擺直拖在地上，頓時氣氛隆重得宛如王者出行。

“一看就曉得是羅喉的品味。”

始終擦不去嘲諷的語調響起，他們走到殿前廣場，正巧遇上練武的黃泉。君曼睩遠遠瞧他揚手一拋，槍尖追著上下騰轉把一物挑來扔去，仿佛集市上耍起的雜技般繚亂人眼。

相處日久，她還未見黃泉槍法裡有這麼花哨的成分，問好以後不由笑道：“曼睩見過的槍法裡，還沒有這麼複雜的招式呢。”

“活動筋骨而已。”他停手背槍，將那團東西遞過，“看好了，別讓它亂跑。”

“……什麼？”

少女對著瑟瑟發抖的一團褐毛發愣：“這是，哪裡來的兔子？”

黃泉挑起了眉毛，他看一眼確實狀況外的君曼睩，又看一眼目光瞬間滿是憐愛的虛蟜，頓時失去說話的興趣。

“養著吧。”

言簡意賅的解釋適時補入。步出大殿的羅喉向黃泉微微點頭，對方甩來一刀淩厲眼神，面無表情把縮成一團的小動物交到少女手中。

“給……我？”兔子窩在她胸前安靜下來，貼背的耳朵慢慢翹起，閉眼一副精疲力盡的模樣。君曼睩將信將疑地回頭望望走近的羅喉，又看看表情僵硬的黃泉，終於明白這是一件意外禮物，提起斗篷下擺笑著行禮：“多謝你，黃泉。”

被擺了一道的青年生硬地擺擺手，看向身後的狹長眼裡光亮得像要殺人。君曼睩攏緊了懷裡暖呼呼的寵物，當機立斷帶著虛蟜轉身：“武君有事找黃泉嗎？曼睩先告退了。”

待獸面人期期艾艾的聲音也聽不見了，一身燦金戰甲之人方才踱至黃泉身邊，氣定神閑背手而立：“你有話要說。”

黃泉臉色不見好轉，抬手就是一套狠准槍法劈頭而來，羅喉空手格擋，槍勢隨即轉為上挑，他側身一步，兩人就在大殿前纏鬥起來。快到晨會時間，陸陸續續來的高級將領遠遠見了都貼著另一邊的柱子走，沒一人敢去問發生何事。

等人來得差不多了，羅喉翻腕計都上手，鏗鏘一聲格住旋刺槍尖，隔著兩道金屬冷光注視黃泉擰起的眉頭：“說吧。”

“吾要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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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樓發表於: 2015-10-16 1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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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姬樣親的小花~
各種死線里爬上來，雖然是黃泉的出場紀念日，這章卻恰好沒什麼他的戲份呢

我應該在武君出場日更這章的……

12

“黃泉，你越來越沉不住氣了。”

“這難道不是你的責任？”

羅喉平直的唇線沒有變化。

“武君羅喉，想要食言？”

“吾記得你說沒興趣。”

“托你的福，現在有興趣了。”

“排兵佈陣，非你所長。”

咬住計都參差刃緣的紅月一掙，銀髮武者回手轉了個漂亮槍花，白刃直指大殿週邊成一片的諸人：“哈，幻術伎倆，羅喉自然不放在眼裡。”

“但你那些剛睡醒的部下，可未必如此啊？”

話語間他單手結印，咒音低沉，晴日下忽然騰起萬千光芒，緊接而來的層層卷雲遮蔽天光，雪風淒嘯不休。面對突來的天氣驟變，軍營裡喧嘩驟起，慌亂之意直入眾人耳中。濃密大雪阻礙視線，氣氛迅速凍結，羅喉目光掃過黃泉似笑非笑的面孔，隔著詭異陰暗揚手，瞬間一道濃重烏金頓地而起，用更深沉的力量撕裂了厚重的雪雲。

“所以？”他的聲音卷在紛飛雪片裡分外冰冷，“黃泉，這就是你之全力？”

一天晴好莫名演變成情勢肅穆的對抗，圍在羅喉身後的天都將領們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大氣不敢出地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升為左護令的那位戰將雖則以唯一敢正面與他們武君叫板的勇氣和唯一不被斥責阻止的放縱待遇顯得鶴立雞群，卻從來沒有——至少沒有當著他們的面——光天化日直接向羅喉挑釁。幾位高級將領下盤紋絲不動，溜著眼四處找一個可以打破僵局敦厚老實義氣有膽的人物，右護令狂屠沐浴在同死共生的兄弟眼光裡，巋然不動宛如天都擎梁之柱。

前後情勢都劍拔弩張之時，腳下地面忽然劇烈搖撼，比羅喉邪力更純粹的黑暗力量傾天而下，瞬間雪絮蒸發無蹤，雲絲間束束天光墜落，缺乏熱度的光亮照在臉上，沉穩如羅喉也微微抬眼。

然後一道淒厲的童聲貫破了整個天都。

巫讀經後悔自己站在這裡。

那陣異常的暗色壓力來時他正擠到狂屠旁邊拿手肘捅他，被這突來的變故震退一步，踩到妖體半僧道手裡牽著的小鬼童腳丫，哇的一嗓子瞬間把眾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了他們這邊。

包括在前方不知何時停手的黃泉和羅喉。

“狂屠。”

話音剛落，他面前足有丈二高的沉默同事已咻地化光棄他而去，暴露在武君殷紅眼下，巫讀經直覺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巫讀經。”

“屬、屬下在！”

“你隨黃泉去營中。”

他純金包角的地獄詩篇險些砸到腳面。

為啥是我？

巫讀經一回頭，以他為中心方圓數丈赫然空出一片積雪石地。同事們齊齊對著各自燈檯，半僧道充滿母性地安慰著抽抽噎噎面色蒼白的小孩子，抬頭嗔怨地剜了他一眼。

有意見嗎？

銀槍頓地眼睛狹長的“同事”危險地瞥回目光。

沒有，沒有。

他拿出羅喉舊部天都前輩的架勢挺直了腰板，對這位年紀不大資歷不深脾氣卻比誰都爛的新晉左護令齜出一口白牙。

“下邊亂，小心點，別跟丟了。”

黃泉側身上下把他打量一番，一背槍轉身逕自走了。

“還有事嗎。”

此起彼伏的搖頭聲浪，羅喉微頷首：“下去吧。”

兩行燈檯齊齊熄滅，大殿前頓時鳥雀不留。巫讀經在一片空蕩裡不情不願地提腳去追——當然是以一種不失端莊的步調——他今日負責導遊的對象，經過羅喉時偷偷多瞄一眼，見他嘴角微降似有不悅，腳下頓時飄出十八裡花來。

小子再張狂，還不是蹦躂不了幾天？幻想著惹怒武君的種種下場，巫讀經腳不沾地兩袖生風，瞅見已經站在大營門口的人影，忍不住開始同情他了。

羅喉其實絕少發怒，或者說沒人能從神情語氣中猜測他是否懷有怒氣，即使撤去闇法之袍的掩飾，他的面容依然仿佛築起天都的巨石。這個領有斬邪英雄之譽的人並不像一般人想像的那樣，是個喜怒形於色的粗豪漢子，抱有這樣想法的，往往在見到他本人時意外不止。從草澤起事到天都大興，羅喉已經見過太多驚訝的目光，他很少記住那些訪客的模樣，但再次從塔頂俯視規模浩瀚的軍營時，一些驚疑的臉孔不合時宜地浮現在他眼前。

那一天的天氣很不好，旗幟在灰雲下紅得濕黏，隨吼叫勉強在風中鼓動。軍隊沖進天都時沒有感到預想中的暴戾氣息，大殿裡一絲慘澹天光也無，王座上的男人姿儀端正，鎏金扶手映出的下頜線條冷硬蒼白。人們在殿門刹住腳步，帷幕被冷風蕩開，那套象徵戰火與死亡的燦金重鎧在陛階前，肅穆又昂然地屹立著。

空氣為之凝固，背後布衣的男人宛如幽魂般單薄，沸騰的噪喊卻無聲蒸發。

沒人敢再振臂高呼為民除暴，那雙殷紅眼瞳審視著他們，沒有獵殺前玩弄遊戲的興趣，反而挑出一種近乎悲憫的弧度。

那支“光復”之軍無一人凱旋，天都像是從未易主，新來的兵士依然相信他們效忠的君王是不遜于邪天禦武的怪物，甚者就是沖著暴君名頭前來投靠，作為向熱血過剩的兄弟炫耀的資本。

再起兵燹的西武林裡隨處可見這樣的年輕人，瘋子般掄刀砍碎敵人的四肢，或賦閑到和自己的戰友打得頭破血流，他們最不缺的就是噴湧的鮮血和惹事的精力。他在高臺上俯視，營地裡聚集起大片黑色的人頭，伴隨叫駡毫無軍紀可言地向校場湧流。

——吵鬧的螻蟻。

時至今日羅喉仍這樣想，儘管有人不知多少次與他據理力爭人民的意義，而鄙薄的物件是他名義上應該同生共死的弟兄。

他本該親自去到那裡，用上位者的威嚴與親切組織起一支專屬於他的衛隊，再不濟也該偶爾噓寒問暖籠絡人心，就像上次刀無極說的那樣。羅喉注視著烏綠人潮，眼底摹畫它運動的軌跡，如觀察一隻趴在夏日麥草尖上的昆蟲那樣趣味和耐心。

只要在應勝的時節所向披靡，隨便哪個人去統領都無所謂，勝賞敗死，一切如是。那些螻蟻碾軋乾淨後就是他的戰場，所以每一場遭遇後呈上的傷亡資料毫無意義，那些竊竊討論羅喉之名的人像是並不存在，如果誰能在其中翻出波瀾，他反而會樂於多投注半分的精神，欣賞一下在他無趣之極的人生中難得的華彩。

羅喉的目光鎖住校場上獨一的銀紅身影，長槍漂亮地擊開撲上的綠衣士兵，儼然是不客氣的立威。他沒有因為瞧見一點希冀的苗頭而微笑，雖然黃泉最有可能帶來他料想之外的驚喜，出於某些原因，羅喉並不希望這個年輕人在他認為應當的道路上行差踏錯。

終究還是太年輕了，他悠悠地想著，對掌時的輕忽躁進要改一改。關係緩和不代表危險解除，面對日漸放肆的挑戰者，羅喉不介意多教他一些，權當作為長輩的提點。

聲浪越來越大漫上高臺，他看見黃泉在一片烏綠中抬頭，橫握銀槍的身姿充滿攻擊性，日光下面孔雪白辨不清神態，兩抹斜飛紅睫卻囂張地勾出昂揚神色。

他又何嘗不是在觀察，並且試圖教育自己。

昆蟲抖動著透明翅膀飛走了，起伏的草尖對面是一雙相似的銳眼，優雅地用鉤喙梳理閃亮的羽翼。失去目標直接對峙，他隨時都可以振翅遠走或撲殺撕咬的，宛如共生的對手。

盤中顏料被抹開，露出白瓷的底，君曼睩挽著水袖，在探出的梅枝上細細點染。手下筆勢緩慢，一瓣點了又點，細膩朱砂重疊起來豔紅得觸目，她瞧得出神，腕上一抖，一抹飛紅楔入淡雲，不禁歎息。

情緒動盪時不宜作畫。她俯身收拾筆墨，虛蟜聽見響動過來，張大嘴遲鈍地問：“畫，沒完？”君曼睩一笑：“不小心畫壞了。虛蟜，幫我擺琴好嗎？”獸面人不疑有他，應了忙忙去搬架子，君曼睩接過他手裡那片撕了一半的白菜葉，轉身去尋那嚼得咯吱咯吱的小動物。褐毛兔子臥在暖爐邊勤快地動著嘴，烏眼圓溜溜瞅向蹲身的少女，忽然迎面一陣冷風，金屬撞擊聲清脆，它一縮耳朵，轉身鑽進落地床幔裡去了。

“武君？”

羅喉今天來得很遲，太陽已經走到她門前，簾幕後流進暖融融的光，逆向勾出那身奪目戰甲。

“你有心事。”

君曼睩一時語塞。

一天的故作輕鬆被直白開場刺穿，少女垂睫下泛起水光，顧盼間待要開口，一聲細嫩的哭泣驀然竄入耳中，淒哀得君曼睩咽下了心中盤桓已久的請求。

“是誰家的孩子？”她驚訝地望向羅喉，“哭得如此傷心。”

天都不會有稚弱的嬰孩，她當然深知這一點，羅喉用目光示意她不需在意，君曼睩只得打住，因那一聲痛哭神色恍然，慢慢欠身：“讓武君擔心了。”

她的居所，或者說整個天都一直都非常安靜，像黃泉說的，一座死城，此時卻響起了嬰孩的哭聲，她無法猜測事實如何，只明白不該再因感情用事麻煩羅喉。

還有昨天留下斷後的黃泉。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事情顯然變得複雜了。君曼睩下意識望向書桌，箏已然擺好，推在旁邊的書外露出一角楓色。

“這是你故鄉的景象嗎？”羅喉順她的目光側身，話題卻朝向立起的畫架，遠山角亭，梅林爛漫，樹下一對人影相依，偏偏他們頭頂梅枝上刺出一絲觸目鮮紅，恬淡氣氛裡莫名多了不安。君曼睩答了聲“是”，神色躊躇欲語還休，羅喉看著她絞住紗帔的手指，淡淡道：“現在不行。”

“曼睩……明白。”

她低下頭，再次體認到面前語聲和緩的人終究要與她出身之地兵刃相向，心下不禁戚然。

“等情勢平靜，吾可以請你義父前來。”

“真的嗎？”少女的眼睛忽然亮起，羅喉表情依舊嚴肅：“但是刀無心，吾希望他親自登上天都的臺階。”

“沒力量保護心愛之人，他不配帶走你。”

“無心……無心雖然不會武功，但他很善良，”君曼睩虛弱地抗辯著，在那雙紅瞳下感到無力，“他對我很好。”

“善良地放你來天都。”

“他已經盡力了……”回想起離開時的場景，她的嘴唇發白，髮髻上珠花顫抖，“有很多事不是他可以決定……總是要有人去做，總會有人傷心，是我或者別人，都沒有區別。”

“既然不願，又為何前來。”

“沒有不願。”

君曼睩搖頭，動搖神色變得堅定：“義父和主席待我如至親，只要能為他們分憂，曼睩義不容辭。”

“所以他們慫恿你來面對暴君羅喉？”他笑起來，“被視為英雄的滋味如何？”

“曼睩不為成為英雄而來，能得到武君禮遇，是曼睩之幸。如果我的話能讓武君……能讓武君停下無謂的征戰，能讓人民回歸安樂的生活，曼睩絕無怨言。”

“你的感情很豐富，對親人，愛人，甚至陌生人，從不吝惜。”

“也甘願為此犧牲自己的幸福嗎？”羅喉低歎，“一樣的天真。”

“武君？”

“但願你不會失望。”他轉身，“彈一曲給吾聽吧。”

面帶困惑的少女依言入座，抬手撥出一串流暢樂律，羅喉支頤坐在對面，聽見簾外的腳步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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