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20 变脸【愁燕微羽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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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6-08-20 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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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0 变脸【愁燕微羽愁】

燕归人最近喜欢上了变脸，当然不是他自己变，主要是看别人变。
戏台子上表演的艺人手往脸上一抹，不同的脸谱就出来。随手一抹就是一张脸，这技巧燕归人至今也不知道怎么学的。
披风一甩，他转身上了落下孤灯。
“你那位朋友似乎很久没来了。”
“他不会来了。”
二胡声起，白衣迎着风雪奏一曲凄哀的乐。
燕归人则靠着亭角，无言喝着酒。
他觉得这曲音熟悉，朦胧间他有些醉，想不起这曲子自己到底在哪里听过。倒是想起曾经有人对他说，伤心的时候喝酒最容易醉。
他有些茫然看着外头风雪，看着眼前清冷白衣，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看见变脸，看见羽人变脸……
刀戟堪魔大概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期间纷纷扰扰的发生了很多事。
让燕归人至今无法忘却的，是鬼梁兵府追杀羽人那次。
羽人杀死鬼梁家幼子，药师慕少艾替他订下落下孤灯一招了结恩仇之约。
燕归人闻讯，当即赶往落下孤灯救人。他赶到时，鬼梁天下一掌已经打在羽人身上，白衣倒落风雪，血花飞溅。
燕归人痛心又不甘的抱起挚友，神叹横扫向鬼梁家众人，奈何对方人多，自己终究弱势，无奈只得带着羽人逃往平水坑再做打算。
细心为他处理伤口，昏迷的羽人非獍让人觉得心疼。燕归人拧了毛巾想为羽人擦脸，终于发现不对。
人皮面具？
难道自己救错了人？
内心惊疑不定，燕归人手下不留情一把撕下那人的伪装。
那人的脸细看与羽人确有几分相像，苍白而气弱。
果然，不是羽人，燕归人瞬间泄了气。
而面前的伤者却因为脸部突来的刺痛霍然睁眼。
看清眼前他惊惶的坐起，牵动胸前伤口忍不住手捂住心口剧烈的咳嗽，皱着眉，很难受的模样。
“你是谁？”燕归人厉声看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人还受了重伤，似乎语气是重了些，他又稍微放低声音问他：“你是谁？羽人在哪里？”
白衣少年没有回答，眸色暗了暗，挣扎着起身似乎想要离开，完全不理燕归人。
这人居然还敢轻视自己？燕归人有些恼怒。
白衣撑着起身，勉强走到洞口却明显气血不继的样子，不得已听住脚步。
“你受了伤，最好别乱动。”燕归人好声好气的劝他，想来他这样做是为了羽人，自然不该是自己的敌人。
那少年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目光稍微缓和。
“他在岘匿迷谷，慕药师在照顾他。”
燕归人当然明白这个他是谁，终于松了口气。既然是药师照顾，自然可以放心。
“鬼梁家看不到羽人非獍的尸体，不会死心。这里安全么？”白衣少年问他。
燕归人闻言一扬眉：“有我在，就安全！”
白衣少年沉吟一番，抬眼看他：“这是平水坑？你是燕归人？”
“是。”燕归人两手抱胸，“你怎么知道？”
“听他说起过。”
白衣回头，又想继续往前走。燕归人出声喊住：“哎！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能走么？”
白衣少年没有声音，顿了顿，他很坚定的对身后人道一声“多谢。”然后离开。
燕归人跟着他，果然看到白衣没走几步就倒下。
这人怎么这么冷淡！
燕归人摇头。
燕归人思索着，终于还是把少年带到了市集看病。平水坑缺医少药的，实在是没办法照顾伤患。
还在路上的时候少年在燕归人背上醒来，一听燕归人要带他去医馆，瞬间紧张起来，反复强调他不去。燕归人觉得，这人简直跟小孩子一样任性。回头呵斥一句：“不去不去，那你是想死在这儿是吧！”
少年闻言冷笑，附在他的耳边：“不然你以为我这副打扮出现在鬼梁天下面前是怎样？”
燕归人无语，两手箍着少年又往上提了提：“你别任性了，既然没死，就该好好活着，生命值得每个人珍惜。”
少年于是叹息着趴在燕归人身上：“你怎么不去迷谷找慕药师？”
“咱俩现在是鬼梁家的目标，等风声过去了再去迷谷。羽人在药师那里，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看不出你也挺聪明，你就真的信我的话啊？”
“你能为他代死，是羽人的朋友，我当然信。”
少年沉默了，倏而闷闷的叹口气：“其实，我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羽人……”
“嗯？”
“我不想去医馆，这伤我可以自医，你去帮我买药就好。”
“嗯？”燕归人稍微回头，虽然看不到少年表情，却发现他对自己渐渐不是那么排斥，有点欣喜。
“好吧，那我们先去找个客栈住下吧！”
燕归人提议。
“不能去客栈！”少年在背后使劲摇了摇头：“我知道个藏人的好地方。”
外头灯火通明，香味弥漫，女人扭动着腰肢，手里挥舞着手绢迎向男人。
显而易见的风月场所，让燕归人有些不适应。
“你为什么会选这种地方？”燕归人躲回雅间，小心关好门窗，回屋坐下。
此时少年正裸着上身给自己换药，然后熟练的包扎。他的身体很瘦，胸腹处用纱布紧紧缠住，依然能清晰的看见凸出的一根根肋骨。处理伤口的时候应该很疼，少年抿着唇一言不发，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滴落。
燕归人看得有些心惊，不禁在心里为这硬气的少年叫了声好。
少年缓过劲儿来，换上干净的单衣，一边系着腰间的带子一边说：“这种场所最好打探消息，也最不引人注意。男人一到这个地方，眼睛都放在女人身上，哪顾得上找人呢？”
少年冷笑一声，眼睛又泛出那种不屑的光。
燕归人更加惊讶了，刚才那么强忍着痛苦换药，还听得见我说什么？这小子的意志力到底是有多强悍？
“哎！你叫什么？”燕归人这次问的很严肃，他现在很有心认识一下这位羽人的朋友。
“愁落暗尘。”少年的声音很冷清。
燕归人欣慰的笑笑，这个样子简直和他当初刚认识羽人时一模一样。不过话说这少年的眉眼看起来倒真的有点像羽人，尤其是穿着白衣服，就算没有那面具，单看背影也容易让人迷惑。不会真是羽人的小弟吧？
燕归人这厢正胡思乱想着，浑然不觉少年的目光也正好奇的打量他。
“你在想什么？”
“想你和羽人。”
“嗯？”
“发现你们有点像。”
愁落闻言叹气：“可能吧！……慕药师也这么说，可我们偏偏却……”
燕归人正等着他说下去，愁落却忽然没了声息，让他好一阵心痒，喂！话说到一半别这样吊人胃口啊！你们到底怎样啊？
内心正咆哮着，少年忽然利落的起身往床上一躺：“我累了，你也早点睡吧！”
燕归人无言以对，愣愣望着他。然后站起来，打开门，踏出一步，又踏回来把门关上。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前，看见少年还睁着眼睛，他有些无奈的：“我们好像只包了这一间房，怎么睡？”
“一起睡啊。”少年惊讶的看他，不然你还想怎么睡？要我睡地上么？
愁落稍微往里挪一点，留出很大的空位，躺下闭眼：“条件有限，将就点儿吧。”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燕归人心里默默的想。
“这样不会影响到你么？”燕归人看着少年胸前的伤口依然担心。
“不会。”少年的声音很坚定，隐隐有一丝不耐烦。
于是燕归人顺从的躺下，看着身侧少年闭上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自己的内心居然万分紧张起来，到底是怎么了？
燕归人百思不解。
明明是在被追杀，这少年倒无所谓的样子。这几天偶尔和燕归人上街，购置了不显眼的棕衣换上，于是再无人疑心他们是江湖上闻名遐迩的刀戟。
倒是在有一天，确实遇上了鬼梁兵府的追兵。愁落轻功不错，那次带着燕归人逃掉了。但是后来却惹来鬼梁家更凶猛的追杀。公开亭上怎么说的，燕归人不仅窝藏杀害鬼梁兵府少府主的凶手，还绑架了鬼梁家的大公子，目前正在逃窜中。
燕归人在笑蓬莱听到消息彻底傻眼，回头瞪着愁落：“你到底是谁？”
“愁落暗尘，也确实是鬼梁家的大公子，鬼梁飞卿。”愁落依然无所谓的样子。
“鬼梁家的少爷？居然和羽人是朋友？”
“是。”
“鬼梁天下是你父亲？”
“是。”
“你差点被自己的父亲一掌打死？”
“是。”
“为什么这么做？”燕归人懵了，完全无法理解，他分明……是受害者的家属，应该是羽人的仇人才对，可现在却……
“这怎么可能？”
愁落依然无所谓的笑笑，懒懒趴着桌子上：“侠刀羽人非獍，也可以是出身罪恶坑的恶徒枭獍。那么正道栋梁鬼梁兵府的公子，当然也可以是愁落暗尘。其实，这个名字在黑道很盛行，幽燕征夫杀手榜上排行第一的，就是这四个字。你要是怕了，可以离开咯！”
燕归人彻底怔住，这样一个年纪小小的孩子，居然还是杀手，居然还是第一杀手？这么可怕的人物，完全无法与眼前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一阵沉默，燕归人只是走过去拍了拍少年瘦削的肩，目光沉沉的：“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愁落此刻正撕开衣领在给自己换药，闻言他淡淡指着自己的胸口。
“鬼梁家原本有三个孩子，最早生下的那两个，一个先天畸形，一个则是心脏有问题，随时有养不活的风险。鬼梁天下将那两个孩子送走，之后才有了真正的继承人鬼梁飞宇。我，就是那个随时都有可能死掉的孩子。
小的时候，好几次几乎活不下去，师父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我救回来。武林三大神医之中的蛊皇诊治出了我的心疾，断言我活不过十八岁，可是我今年已经二十岁。
十八岁那年，我当上了幽燕征夫第一杀手，父亲这才承认我是他的孩子。
回到鬼梁家以后，发现这里也跟幽燕征夫一样充斥着勾心斗角，听到羽人杀死飞宇的时候我确实不信，然而药师告诉我，羽人是被人下了毒，有人暗中操纵，刻意挑起我们争斗。羽人的父亲就是死在鬼梁家手里，我也是凶手。我们都在被利用，替羽人去赴约，只是想了结一段恩怨，我真的很累了。”
燕归人最终看着少年熟睡的脸庞沉思着，愁落坦言他能活到二十岁已经被认为是个奇迹，多出来的两年他认识羽人已经很幸福，能为朋友赴死也不后悔。
这样的傻孩子让燕归人一阵一阵的心酸，内心忽然涌上一股冲动，他很想好好照顾这个孩子，把他当弟弟一样。
伤好的差不多，已经是数天之后。武林又传来消息，鬼梁天下暗中密谋夺取五大神器，意图统一武林，被佛门高人一页书和佛剑分说联合铲除于伏龙壁。
消息传来的那一晚燕归人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羽人的危机彻底解除，武林稍可获得平静。然而身边的愁落沉默着，眉头紧锁，让燕归人忍不住担忧。
那一夜愁落出去到梨园看了一场变脸，戏台子上艺人手一抹就是不同的一张脸，速度很快，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燕归人第一次看，看得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愁落倒是很平静：“这种技艺，其实并不复杂，知道原理就很简单。我虽然会一点，到底不如台上的师父们熟练。”
“你也会？”燕归人很惊讶的看着他。
“在幽燕征夫，只要你肯学，就有老师肯教。可惜变得再好又如何，皆付他人谈笑间。台上是这样，台下也是这样。”
愁落的目光一下子深远起来，虽然还看着台上，却缥缈的没有落处。
燕归人有些心疼，他知道眼前的少年一定想起了很多，比如他那个有名无实的父亲，比如一夕之间门客尽散，基业凋零的鬼梁兵府。
那一晚他们去喝酒，少年意外的能喝，让燕归人再次吃惊。
之后愁落就来了兴致，反正在笑蓬莱胭脂水粉那些东西从来有多没少，愁落拿着眉笔勾了勾眉毛，再扑一点粉，仔细打扮一下，一回头，燕归人愣住。活脱脱的美人样子。
愁落得意的笑笑，袖子往脸上一抹，妆全部花掉。愁落又在自己的脸上画着，这次一回头，乍一看居然是羽人的脸。
燕归人赞叹不已，忽然愁落拿着笔凑过来要给燕归人脸上也画一画。燕归人笑着躲开，愁落不依不饶追着他，两个人在屋子里追逐竞走，燕归人轻功不及愁落最终被摁倒在桌子上，不知道是不是酒的原因，燕归人此刻瘫软无力躺倒并不想到。看见上方那张无限放大的脸笑得很开心，一脸诡计得逞的样子，燕归人的心里瞬间柔软下来，再也舍不得推开他。
两只手在自己脸上捏来捏去的，愁落几乎整个人都扑到他的身上。近的几乎能闻见他身上的气味，燕归人有些头晕，伸手抱住愁落的腰，然后闭上眼睛。
夜里他听到一阵笛声，然后朦胧的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发现身边没有愁落的影子，他有些慌。
外头笛声一停，有个人从窗户外面翻进来。
愁落皱眉看着燕归人：“都说有心事的人喝酒最容易醉，你倒比我先倒了。”
燕归人看见他一瞬间心里安定下来，他走过去笑着摸摸愁落的小脑袋。
愁落无奈的伸手挡开：“别把我当小孩子！”
第二天的时候燕归人意外的看见了找来的羽人，心里自然是欣喜的。
燕归人好奇羽人怎么会知道这儿，羽人就说愁落以前带他来过。之后愁落也出来，三个人见面都很开心，坐在一起喝酒说话，气氛很融洽。
一直以来燕归人以为自己年纪比羽人大，照顾兄弟是该然。和愁落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如此，虽然这小子不如羽人老实，但总算也好说话。
现在燕归人看着羽人对愁落关心照顾的模样，似乎他们才是亲兄弟，自己倒成了外人。他本来可以大度的笑笑不在意的，心里却忍不住有点吃味。
私下里他拉着羽人问他和愁落的关系就，羽人很坚定的告诉他，愁落虽然不是我亲弟，却胜似亲弟。只要我在一天，就绝不许任何人伤害他。
是兄弟？
是。
燕归人微笑着拍拍羽人的肩，心里的苦涩却完全没有消退。
不久羽人就带着愁落想离开，他皱眉对愁落说：药师担心你的心疾，你留在迷谷我比较放心。
愁落没有反驳，他似乎很听羽人的话。可燕归人好像每次都拗不过他，这难道就是所谓一物降一物？
燕归人突然想到他为什么不跟着去呢？
可是紫耀王朝崛起，中原战神又被众人请着出山了，他实在脱不开身了。
最终羽人带着愁落离开，临走时他送这俩人上路，答应他们事情一完就过去，一起喝酒。
之后就是苍云山战祸皇，他以为自己会死，临死前想起了羽人和愁落，遗憾不能一起喝酒了。他在心里默默对他们说一声抱歉，然后倒地闭眼。
再醒来已经是神州之乱，大地崩毁。他又等了好久，等到一切安宁，等到他的伤势复原。
踏入江湖，刀戟的传说已经过去，江湖流传着死国，五龙的故事。
燕归人有些感慨，他去了迷谷，里面一片空旷。他去了笑蓬莱，那里早就成了废墟。平水坑据说被寻仇的无名摧毁，落下孤灯也没人，只剩下漫天风雪。
不知道愁落在哪里，羽人在哪里。他叹口气，在江湖中游荡，看着变脸的戏码，想着那夜自己脸上的油彩，久久不能忘却，陷入回忆。
胡琴声停了，燕归人站起身要走。
“这曲子很好听。”
羽人看着燕归人轻轻笑了一下：“是他教我的。”
燕归人终于想起那夜的笛声，一挑眉：“叫什么名字？”
“无名。”他吹的曲子，从来不记得取名，一切随心。
哈！
一切随心，一切随性！
燕归人大笑着，一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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