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5.28 【宁离】簪花少年打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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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1-05-29 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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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8 【宁离】簪花少年打马过

【宁离】簪花少年打马过（上）

那是慕风镖局尚未打响江南第一镖局的名号、陆嘉还是个唤作任甲的黑瘦少年时候的事。师傅陆仁从父辈手中接手的走镖行当，半生惨淡经营，堪堪在江南最富庶的城中角落混了个巴掌大的寒酸门脸。彼时的慕风镖局还叫做仁风镖局，在江南道上名不见经传，最红火时也不过保住门中七八口人不饿肚子，难免受些同行奚落。任甲气不过，与人起了争执，时年已过四十的陆仁却似不在意这些，只说些不咸不淡的场面话，便算了事。任甲心有不忿，陆仁端着壶泡到无味的茶梗，只道：“你小子懂什么——江湖路远，我仁风镖局的显赫时候还在前头呢。”

任甲确实不懂，但他敬重师傅，便将不忿咽下。那一年他初入江湖，正巧第一次走镖就遇上一单难得的“大”生意。师徒两个跟着一队徽州商人的马车，绕了个把月的远路，从上游的浅滩涉水而过，终于到了江北。商队在城外的庄子休整，师徒俩则一早离了商队往城中去。官道平坦，但陆仁吝啬不肯雇车，待二人赶至城门下时便已近了晌午。

天下着小雨，排队入城的百姓多是些商贩，恐湿了货物，难免推挤。检查的小官自己躲在棚子里避雨，却叫手下的兵士卡死了城门，不肯加快一点过关的速度。头前一个抱琵琶的姑娘既无蓑衣也无雨伞，只拼命用衣袖遮着怀里的琵琶。任甲见她可怜，将自己的伞给了她。那姑娘低着头对任甲连连道谢，抬首时才见她朱唇玉面、美目流转，嫣然一笑便有万种风情。任甲一下子红了脸，待要说些什么，却被陆仁拽回了队伍。

“非礼勿视，想什么呢。”

任甲红着脸刚想分辩，忽听一阵马蹄声急急而来，吸引了城门下众人的视线。只见城中奔来一匹骏马，马上一个华服少年，剑眉星目，眉宇间一种傲然的神态，但因他生得好看，所以这傲然非但不使人生厌，反而令人忍不住升起欣赏折服之意。少年雨中行马，只一顶斗笠遮头，并不在意细雨沾湿那一身昂贵的衣衫。那马一看便是匹好马，虽是急行，却丝毫不乱，自闹市中过也不见惊扰行人摊贩，亦可见那少年骑术精湛。

“是慕容府的……”

“是大当家慕容宁！”

原来那少年便是城中大族慕容府的新任当家慕容宁。附近百姓多少都听过慕容府的大名，一听是那府中的人物，免不了都推挤着向前，想瞧一眼传说中的世家大人物是什么样子。原本就不怎么规整的队伍立时乱了起来。棚子里躲懒的小官也不得不站起来，扯着嗓子吆喝着让众人排好。慕容宁策马行至城门下，见这里乱成一团，一拉缰绳，座下马儿便降下了速度，由疾奔变成了小跑。

就在此时，排在前头的人突然一阵推搡，一个瘦弱身影被挤出了人群，踉跄几步摔向了马道，眼看要扑倒在慕容宁的马蹄之下。

“危险！”

后头的任甲不由一声大喊，那摔倒的人正是方才抱琵琶的姑娘。好在此时慕容宁的马跑得不快，尚来得及改变方向避她一避。却听那姑娘一声惊叫，竟然自己扑向了马前！

众人一阵惊呼，原是她的琵琶不知如何摔了出去，她要去那马蹄下救她的琵琶！

马上的慕容宁不及闪避，也不再闪避，反而马鞭一扬，激得马儿一跃而起！待众人回过神来，他已骑着马跃过那姑娘跑了几步，又调转马头，皱着眉去看那地上的姑娘。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那姑娘正抱着琵琶，像是受到极大惊吓般呆坐在原地，一只手紧紧掐着她那宝贝琵琶的琴头，虽被泥水污了裙衫，略显狼狈，却是不曾受伤。

任甲也在此时才反应过来，便要上前扶那姑娘。

“莫管闲事。”

又一次被陆仁拉住的任甲疑惑地回头，心想师傅平时最是心善，怎么今日却屡屡阻他助人？陆仁只摇摇头，把他拉回了原位。

地上的姑娘似乎也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拢了拢头发向前膝行几步，跪在慕容宁马前：“小女子无意冲撞，请大人恕罪。”

她脸上还有泪痕未干，原本绾好的长发松散着垂下，另有一种我见犹怜的动人姿态。

“你……”

慕容宁却控着马后退了几步，要说什么，又住了口，然后向那棚子里的小官看了一眼，留下一句罢了便打马离去。也不知这一眼传递了什么情绪，那小官吓得不轻，连忙指了两个兵士去扶那姑娘，又催促着检查入城者的守卫快点干活。因这突发的闹剧凝固的进城队伍终于又动了起来。

任甲仍踮着脚想望一望那姑娘的去向，一旁陆仁则摸着下巴上短短的胡茬，低声叹道：“鲜衣怒马少年时……意气风发啊……”

“师傅您说什么？”

“别东张西望的，乖乖排队！”

“哎呦！”

任甲额上挨了一记，便不敢再张望。师徒二人总算进得了城中。虽然下着小雨，城里却依旧热闹，行人或撑伞或戴笠，熙熙攘攘，街边的摊贩支着雨棚叫卖，高楼矮栋鳞次栉比，尽显一派繁华富庶之景。

第一次来江北的任甲有些瑟缩地紧了紧背上行囊，跟着陆仁进了一间茶楼。一向小气的陆仁竟然叫小二领着上了楼上雅座，等坐下后又叫小二报了一长串任甲听不懂的茶名。任甲正惊异师傅今日怎地如此大方，就听陆仁沉吟一番，点了最便宜的一壶茶和一碟不要钱的粗点心。

“……师傅，我们到底要送……去哪儿啊？”

怕旁人听见，任甲压低了声音小心问道。这一单生意来得奇怪，镖主并未告知货物要送往的详细地点，只说送到江北城中，自然有人来与他们交接。最怪的是，镖主从始至终都未现身，前来托镖的是一个街上随便找来的半大孩子，说是有人教他来托镖。而他们送的物品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托镖之人出手却极为阔绰，这也是陆仁要亲自带着任甲走这一镖的原因。

“耐心等着，时候到了，该找上来的自然会找来。”

任甲扁扁嘴，不再吭声。二人的位置是个靠窗的角落，任甲无聊地趴在窗上东张西望。突然，他叫道：“师傅，你看！”

只见从方才师徒俩进城的城门方向，缓缓行来一个撑伞牵马的少年。伞是扬州油纸伞，青竹为骨、丹青绘面，一枝桃花在伞上盛开，似从江南携来一顶春色；马是北疆枣红马，当卢镶珠、云锦为鞍，跟在主人身边缓步慢行，安闲的神态倒像极了那少年。

有人叹道：“好俊俏的公子！”

这少年的俊俏，与方才策马出城的慕容宁是不同的好看：他的眉眼较为柔和，不见慕容宁那般使人心折的傲气，眼睫微垂，倒显得悠然自在许多。他穿一身月白长衫，明绣金藤、暗缀银英，大红的衣带滚着绛色锦边，显然是一等一的苏州绣娘手笔。但最惹人注目的，还是他鬓边一朵桃红的簪花。懂行的人便会知道，那簪花是近几个月才在城中妇人间流行起来的新样式，形似桃花却多重瓣，少年鬓边这一朵尤甚，层层叠叠，好不艳丽。

按理说，如此娇艳的妇人饰物簪在一个男人头上，即便不至惹人不快，多少也会有些怪异；可在这少年鬓边，竟有种相得益彰之感。尤其他一头黑发高束，打理得齐齐整整，这朵簪花的存在恰到好处地给他平添了几分俏皮。

——也不怪街上往来的男男女女频频回头看他。偏他好似不觉，只顾自慢悠悠走着。

但茶楼上任甲的惊叫却不是为了这个。“师傅你看，那不是之前那位公子吗？”

一个月前，两人随着徽州商人的车队北上渡江，路上穿过一片绵延的山脉，不巧遇上一伙山贼劫道。师徒二人虽然都是习武的江湖人，但山贼人数众多，实在奈何不得。就在陆仁准备带着任甲趁山贼不注意悄悄溜走的时候，一个年轻剑者仿佛是从天而降一般，单剑挑了贼窝。百来个山贼被杀得人仰马翻，商队也因此得救。待要感谢恩人，那剑者却已飘然而去，不知所踪。即便要找，剑者并未留下只言片语，甚至也没几个人看清了他的样貌，真是不知从何找起。

任甲却看得清楚，也记得清楚：那簪花的俊俏少年，就是那日从山贼手中救下一行人的剑者！

“师傅……”

“坐下，别吵。”

任甲只得老实坐下，但很快又趁着陆仁不注意探头出去张望，却已没了那少年身影。任甲失望地缩回脑袋，忽听楼下小二高声道：“雅座一位，楼上请——”

伴着小二的殷勤侍奉走上楼来的，正是那簪花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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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1-05-29 0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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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离】簪花少年打马过（中）

任甲想和那簪花的少年恩人打招呼，谢他山中相救，无奈师傅使着眼色不许他多事，只得在少年落座后悄悄冲他招了招手。少年看他动作先是疑惑，随后恍然大悟一般，也笑着同他招手。任甲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想来那日夜黑风急，恩人或许对他并无印象。

小二很快给少年上了茶和点心。任甲听到“洞庭银针”四个字，想起是方才小二报给师傅的一串茶名中最贵的一种；那些点心更是精致，与自家桌上不要钱的糕饼简直是云泥之别。任甲咬着糕饼，心道可不是嘛，毕竟这位少年恩人的衣着打扮，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富贵。

茶楼里没有说书的，任甲在桌边坐得无聊，便听楼中茶客们的闲话解闷。什么江北太守家倒了葡萄架，城东寡妇丢了银耳环，江南七盗和绿林四杰近日在附近出没，州府衙门要抓一个女贼，通缉了半个月却连张画像都没有……

其中一个茶客略抬高了声音道：“如今的江北第一世家，到底还是要属天剑慕容府！”

慕容府三个字一出，任甲立刻竖起了耳朵。方才在城门口见到慕容宁那般风采，少年心中早已对慕容府充满了好奇。不止是他，楼里另有几个客人也纷纷向那人看去。那人察觉自己得了众人的注意，有些得意起来，继续道：“如今这些世家门派，大多是徒有虚名。江湖上多少年没有出过真正的高手？哪像当年的天剑烟雨，单剑扫天下，一战成就剑神之名……”

“兄台这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有人呛道，“天剑烟雨避世不出几十年，谁知道如今是个什么光景，真要拉出来比一比，指不定剑神的名号也要换一换。”

“此言差矣。”又有人道，“慕容府这一代豪杰辈出，非是只有天剑烟雨一人。就说那新任的当家慕容宁，虽然年纪尚轻，剑法却也高妙，甫入江湖就以一人之力剿灭了盘踞南岭多年的黑风山寨。又以雷霆手段整顿家风，虽然年少，却是大有可为。”

“什么雷霆手段，我看是性格乖张，手段残忍吧。城东的铁腕阿彪，那也是道上有名的好汉，被慕容宁一言不合就给削成了人棍，那场面……”

“城东阿彪又不是什么好鸟，谁不知道他平日里尽做些欺男霸女的腌脏事？慕容宁最是嫉恶如仇，收拾个把仗着有武功就为非作歹的恶徒，又有什么可指摘的。”

“嫉恶如仇？方才在城门口我可是亲眼看到，就是这个慕容宁，骑着马险些踩死一个姑娘，连句道歉都没有就走了。这样的人说是嫉恶如仇，怕也是浪得虚名。”

“那慕容府里，不服他这个毛头小子做当家的人也有不少。尤其是江南那些附属的分家，面上虽然跟江北这边的宗家还算和气，其实早就打算好了要分出去自立门户。再有就是现在的二当家莫离骚，一个外姓之人，不知如何当了天剑烟雨的首徒，又成了慕容府的二当家。听说他和慕容宁向来不睦，这高门世家也是不平静啊。”

“说起这莫离骚，好像从未涉足江湖，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莫离骚怕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我姑家兄弟的远房侄子同那府中的弟子喝过酒，那弟子可是亲口说，二当家比之大当家，难相处百倍。”

“真的假的？那慕容宁已经凶残至此，这莫离骚又得是什么样啊！”

“听他们府里的下人说，慕容宁前些日子才把他赶去了江南，只怕往后有的闹呢……”

任甲起先还听得起劲儿，谁知江湖故事很快变成了世家内部的纷争，顿时觉得无趣起来。他抬眼去看对面桌的少年恩人，不由一笑：只见恩人右手支着额角，下颌一点一点，正闭着眼睛打盹呢！他鬓上那朵簪花，也不知是什么材料扎成，此刻随着他动作轻轻颤动着，倒像是朵鲜嫩欲滴的真花了。

“狗屁！净是些胡言乱语。”

任甲正看着恩人鬓上的簪花出神，忽听师傅没头没尾一骂，唬了一跳。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这边，这才低声问道：“师傅，您刚才说什么呢？”

“我说这些人胡说八道，尽是些外行，也不怕慕容府的人找他们麻烦。”

“慕容府？”任甲奇道，“您还知道慕容府的事？”

“当年天剑烟雨单剑扫江湖，剑神慕容烟雨，那是多威风的名号。”陆仁喝了口茶，“也就你这样的小辈不知道了。至于那慕容宁，方才城门下咱也见到了，不管这些人说什么，你自己怎么想？”

“嗯……”任甲想了想，“年纪看上去比我大一点，但也不过十六七的样子。不过……应该比我厉害多了。”

“哪里看出他厉害？”

“那姑娘突然被挤出队伍，他本来不及避开，却让马直接跃过了那姑娘，至少骑术很是了得。没有道歉，应该是有急事赶着出城。”

“还有呢？他为什么会来不及？”

任甲奇怪道：“不是说那姑娘……”

“再想，慕容宁是怎么骑到城门下的？”

“他是……啊！”任甲突然反应过来，“他本来骑得很快，但是到城门下的时候已经放慢了速度，按理说就算突然发生什么也不会来不及应对，但……”

“但那姑娘为了去抓琵琶，自己爬到了他的马下。”陆仁道，“慕容宁雨天骑快马过闹市，却未引起混乱，说明他骑术了得，一路避让行人水坑；有这个心思，却不牵马出城，而是一边快马加鞭一边小心避让，说明他有急事，既不能放缓，也不能扰了行人耽误时间；到了城门下，见到进城的队伍混乱就提前放慢了速度，证明他非常谨慎，并且有所顾忌。至于那姑娘，你可看清了她是什么时候让琵琶脱手，又是怎么瞬间就爬到慕容宁马下的？”

任甲傻傻地摇了摇头。

“正常，因为……你师傅我也没看清。”陆仁拍拍徒弟，“那姑娘来路不一般，她会挤出去摔倒，恐怕也不是那么巧合的事。要不是慕容宁预先放慢了速度，又强行避过去，且一直警惕着不与她靠近，恐怕刚才在城门口还有的闹呢。”

任甲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哪有这么玄乎……”

“傻徒弟哟，不是被漂亮女人迷花了眼吧。”

师徒俩正说着话，忽然听到一阵琵琶声，伴着楼外滴答雨落好不悦耳；又听一个清脆女声随着琴音婉转唱道：

“酒罢阑珊送客行。舟入斜阳，留梦千江。楼中谁唱路茫茫？一曲荒唐，满纸心伤……”

茶座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个妩媚女子，坐在一张圆椅上，罗衫曳地，手抱琵琶，且弹且歌。虽然纱巾覆面，任甲却一眼认
出，这正是他师徒二人方才还在谈论的姑娘！

陆仁一把按住了他，神秘一笑：“说人人到。傻小子，安静等着，静观其变。”

任甲不明所以，但也只好老实坐下。那姑娘的一剪梅唱了半阙，间奏过后，再开口时不知为何仍是刚才的半阙。但因她唱得好听，也就没人细究。座中有茶客小声与同伴道：“这茶楼里一向没有这些个表演的，这位姑娘是个什么来历？”

“兄台不知，”另一人道，“这位玉儿姑娘是半月前才来江北城的，掌柜怜她身世凄苦，许她每日下午来楼里弹上一曲，换个落脚的地方。我看说不准是掌柜的开窍，准备把她留在楼里了。”

“那何不干脆把楼下的台子整理出来，看着还正式些。”

“在台子上，哪比就在这场中来得亲切？我倒是巴望着玉儿姑娘就这么一直唱下去呢。”

“哦——怪不得兄台今日早早拉着我过来，说要占个好位置，原来是要……”

“嘘！莫要胡说……”

场中的玉儿姑娘一曲唱罢，起身向众茶客盈盈一拜：“今日曲毕，多谢诸位客官捧场。”

有茶客道：“玉儿姑娘，今日如何不说请我们明天再来了？”

玉儿一笑：“那就请诸位明日再来。”说完又是一拜，便抱着琴准备离开。

哪知座中一个客人猛地站起拦在她身前，粗声粗气道：“一曲哪里够听，小娘子何不再唱两曲？”

站起这人是个虬髯的汉子，身形十分高大，横在场中，仿佛一堵撞不破的城墙。玉儿被他一拦，惊退半步，怯生生道：“这位客官，每日一曲是掌柜定下的规矩，玉儿也不好违背，还请客官明日……”

那虬髯大汉不依不饶：“我管他什么规矩，大爷今日就要听！”说着大步上前，抬手向玉儿抓去。玉儿惊叫一声连连后退，撞上了身后的桌子，惶急中抱着琵琶矮身一躲，露出了身后座上的人。而那大汉抓人的动作忽地一变，一掌向座上那人的头顶拍去！

“呀！”

这一声却是任甲。原来玉儿撞上的桌子好巧不巧正是那位簪花的少年恩人所在的茶座，他此时仍是维持着打瞌睡的动作，这边一番吵闹竟是没能吵醒他分毫，可那虬髯大汉的一掌眼看便朝着他头顶去了！

“嘭！”

场中木屑横飞，一张椅子被砸得稀烂。这楼中桌椅皆是硬木所制，非刀劈斧砍不见损伤，在这一掌之下竟脆弱得像豆腐一般。任甲惊得站起，却发现被砸烂的只是一张椅子。而那簪花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桌子另一边，毫发无伤不说，还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若不是桌上的茶杯仍在他刚才坐的一侧，任甲简直要怀疑他从始至终都没变过位置，而是自己看走了眼！

再看那虬髯大汉，一招不中，又出一招，两只大掌在头顶交握成拳，像个铁榔头般，一声爆喝，冲着少年当头砸去。这一击怕是十成十的力道，带起的风已然令旁观者感到疼痛，且气势已先拳头锁住了敌人，让对方躲无可躲，只能静等着他这一锤砸下！

而那少年却连躲的动作也没有。面对这气势无比的一锤，他只是挥了挥手。

便听噗噗两声，那大汉竟僵立在原地不动了！

“好漂亮的点穴手段！”这一次出声的是陆仁。方才任甲刚站起来便被他死死按下，不然怕是已经冲了上去。“看见没有，不用你担心，你上去才是添乱呢。”

任甲却是一声惊叫：“小心！”

一柄涂得乌黑的匕首，便在少年点住虬髯大汉的当口，自斜后方无声刺来——而手持这短匕的，正是方才弹琴唱曲的歌女玉儿！

这着实是刁钻的一刀。没有人看清她是如何出现在少年身后的。这身世凄苦的歌女，在茶楼中潜伏半月，种种柔弱姿态，方才的仓皇闪躲，电光火石间很少有人能想明白，一切不过是为一场刺杀铺路——示人以弱，唱念做打，只为此时的一刀！

却听铛地一声，这必杀的一刀竟已被架住！没人看见少年是何时出的剑——或许不该叫出剑，因为剑还在鞘中。少年拿着一把未出鞘的剑，好像只是随手一抬，便轻轻巧巧架住了歌女玉儿的匕首！

玉儿心下大惊，手下动作却毫不含糊，另一手一送一压，两手合力，誓要让这一刀尽施全功。谁知发力之下却猛然扑了个空。鞘中剑在少年手中好像比她手中的短匕还要灵巧，由横架变竖挑，她只觉眼前一花，便不见了少年身影，而右肩和左肋已经受了两击。心乱之下，立刻就势后翻，只求脱出少年的攻击范围。落地时她还在机敏地寻找着少年的身影，握紧了短匕严阵以待。然而预想中的反击并没有追来，抬眼却见少年仍在原位，轻轻将那柄未出鞘的剑放在了桌上：他连坐姿都不曾变过，剑也未曾出鞘，只靠单手挡下了玉儿处心积虑的一击！

差距如此明显。玉儿面上一冷，沉声道：“不愧是慕容府的二当家！”

原来这簪花的少年，就是那位传闻被赶去江南的慕容府二当家，莫离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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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1-06-01 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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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少年打马过（叁）

江北城郊的密林中。
林季海藏身在一棵大树上。
青色的外衫淋了雨，颜色愈发深沉，让他在茂盛的枝叶间近乎完美隐形。他自信绝不会被人发现。人称绿林四杰的林氏四兄弟各有所长，论起隐匿身形、探听情报，他是最初出色的一个，也因此被派出来潜伏在最前方。他的任务不是击杀敌人，而是等猎物出现后给后方的兄弟们报信。他的舌下藏着一枚小巧的鸟笛。时机一到，这枚鸟笛独特的声音会混在这密林的鸟鸣中，指挥后方的兄弟们将猎物包围拿下。
时间尚早。林季海的眼睛盯着林间的官道。此时他的兄弟们应该正在对付那处庄子里驻扎的商队。他们要靠庄子里的动静引出这次的猎物——慕容府的现任当家，慕容宁。排布计划的玉三娘是他们中武功最高、也是最擅谋划的一个。根据她的情报，慕容府内部动乱，人手吃紧，此时能出来处理庄子上的混乱的，也就只有这个慕容宁。
林季海其实不主张与慕容府为敌。天剑烟雨的威名犹在，慕容府虽然动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慕容府过后真要追究，怕也不是他们兄弟能吃罪得起。况且慕容宁虽然年少，却也是个初入江湖就能单剑挑了黑风山寨的厉害角色，即便他们层层埋伏，要拿下他恐怕也不容易。
只是人在江湖，总有恩要尝，总有债要还。他林氏兄弟在江南欠下的，总归要还清。
官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林季海警觉起来。这条道只通向慕容府在城郊的庄子，在这个时间点，几乎不可能有人经过。若来者是慕容宁，未免太早了一些，庄子里的布置恐怕还未妥当。
他屏住呼吸，将舌下的鸟笛咬在齿间。无论是有人搅局，还是慕容宁提前出现，都必须传回消息警告众人。
马蹄声近了。林季海惊讶地发现，出现的竟只有一匹马。马套了鞍子，却不见主人。
是谁家跑丢了马？
不对！林季海突然反应过来，这马雨天急行，跑起来却丝毫不乱，根本不是跑丢的，是听了主人的命令行事！
身边忽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竟能无声无息接近自己至此，这人好俊的轻功！林季海心下骇然，刚要吹笛，便觉颈间一冷。一尺寒芒悄然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动。”
是个少年的声音。
林季海强压惊骇，将鸟笛藏回舌下。
“好汉，怕是有什么误会。”
那少年的声音贴在他背后：“误会？没有什么误会。劫寒很锋利，我的耐心很有限。”
“劫寒剑……你是慕、慕容……”
慕容宁。
“我只问一遍。你是江南七盗，还是绿林四杰？”
“我……”
“我不喜欢说谎的人，所以想好了再答。”
慕容宁的声音漫不经心，却叫林季海汗毛直竖：自己的性命，正拿捏在这少年手中。
一滴雨水顺着叶子滴落在林季海的脸上。冷，但冷不过慕容宁的剑。
“若是绿林四杰，还可活命；若是江南七盗……为恶者，当诛。”

“你们一共有一十四人。”
茶楼内，二层雅座上的茶客散了个干净，只剩陆仁与任甲师徒看着场中刚战过一场的三人。莫离骚坐在桌边，身旁是被砸烂的椅子，桌上是他尚未出鞘的剑。化名玉儿的玉三娘和那虬髯大汉并肩而立。玉三娘左手反握着短刀，右手背在腰后，全神戒备着莫离骚。方才莫离骚没有阻止她给同伴解开穴道，也不知这少年是自负手段，认为即使他们二人再度合力而攻也奈何他不得，还是留有别的后招。玉三娘心中迟疑。她倒还有一些压箱底的手段，可依着莫离骚表现出来的实力，即使她用了，也不一定能达成此番目标；况且她还担心着城外庄子上的布置：身为二当家的莫离骚实力已然如此，慕容宁又当如何？
莫离骚不管她心中如何计较，反而端着桌上的茶喝了起来，慢悠悠地接着道：“一十四人，其中江南七盗和绿林四杰负责袭击城外慕容府的庄子，制造混乱，引大当家出城；剩下的人在城中伏击我。不过，宁出城的时间比你们预计的要早，你本想在城门拦一拦他，拖一点时间，可惜他太谨慎，你没有得手。”
玉三娘握刀的左手一紧。
“二当家想说什么？”
“你的一剪梅，上半阕唱了两遍，因为你们还有一个人没到。你催了他两次，却不见他人，又不想错过杀我的机会，所以只好撇下他，由你们二人行动。不过……”莫离骚握着茶杯放回桌上，“他没到，是因为我已经见过他了。”
玉三娘面上一凛：“看来二当家早就看穿我们了。”
“那倒没有，”莫离骚微微摇头，“你演得天衣无缝，方才的一刀也确实精彩。那一刀下来我才明白的。”
玉三娘冷声道：“处心积虑，还是被你挡下来了。”
“不怪你，”莫离骚的语气十分诚恳，“这是实力问题。”
一旁陆仁没忍住笑出了声。几人的目光随之转到了他身上：虬髯大汉的凶恶，徒弟任甲的无奈，还有莫离骚好似全然不知他为何发笑的茫然。只有玉三娘似乎不为所动，那双神采刺人却不掩形状妩媚的漂亮眼睛仍盯在莫离骚身上。陆仁对着莫离骚一抱拳，转头对玉三娘说道：“玉姑娘，何不听二当家一句劝？”
玉三娘不看他，只反问道：“他在劝我？”
莫离骚好奇地看着陆仁，像是也想知道自己是如何在劝那女刺客。
陆仁笑道：“玉姑娘实力不差，也是聪明人，想来不难明白。”
他自打着哑谜，可把小徒弟任甲说糊涂了。玉三娘却好似冷静了许多。直到此时，她才抬脸看了陆仁一眼。她垂下握刀的左手，若有所思道：“二当家想让我罢手？”
莫离骚道：“姑娘若肯罢手，自然是好的。”
“为什么？”
莫离骚一叹：“雨天，杀人，实在麻烦。”
“你明知我们在城外设伏，看起来却不怎么担心。”
“那毕竟是宁。况且传信叫他出城的，就是我。”
玉三娘厉声道：“你们倒是好底气。可城外有十一人，双拳难敌四手！”
莫离骚的语气却没什么变化：“城外人的实力，比之姑娘你如何？”又一指旁边虬髯大汉，“比之他又如何？”
玉三娘不答话。慕容宁和莫离骚同样不能等闲视之，绿林四杰与江南七盗实力不如他们三人，才要在城外设伏，以期凭人数取胜。
莫离骚接着道：“莫说十一人，再来十一人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玉三娘沉默了一会儿。
“我若罢手，慕容府会放过我们吗？”
“这我不敢说，”莫离骚道，“江南七盗在岭南犯下过凶案，宁和我不一样，他不怕麻烦。”他想了想，又接着道：“但姑娘若在此罢手，你我之间总能省下些麻烦。”
“哈。二当家真是个妙人。”
“确实如此。”
仍是十分诚恳。
“可我为什么要罢手？”玉三娘忽然道，“江南分家本也是一方大族，从前的老家主同样是一方豪雄。只因慕容烟雨一剑，江南便从此只有江南分家。当年我云游归来，只听闻老家主郁郁而终，此生恩情难还；你慕容府却始终步步紧逼，新任家主苦苦支撑，只为保分家一条活路！”
她语带愤恨：“慕容府从未罢手，我又为什么要罢手！”
话音未落，她身旁虬髯大汉突然一声爆喝，脚踏重步，双掌直扑莫离骚！方才玉三娘一番拖延，二人早已调息完毕，这一击更是势若雷霆，转瞬便已将莫离骚紧紧锁住！
却见莫离骚不闪不避，抬手将桌上茶杯甩出。茶杯砸向大汉面门，逼得大汉脚步一转，堪堪避开；便听啪地一声，茶杯碎在大汉身后的朱漆立柱上，竟将那铁木的柱子生生砸了个坑。可这边大汉的攻势仍是不减，脚步挪移的同时化掌为拳，蓄力一击，只比刚才更快、更猛！原来最初突袭时他并未出全力，直到此时才现真章。
这下也由不得莫离骚再安坐椅上。又是嘭地一声，这一次，桌子、椅子，全都碎了个彻底，就连木屑也被雄浑的内力震得粉碎，在场中腾起一片烟尘。但莫离骚却不在其中。他不知何时腾起在空中，手中剑已出鞘，足尖在大汉肩头一点。这一点看似轻巧，却好像有千钧之重，把个九尺高的大汉点得翻滚出去，重重装在了栏杆上。莫离骚手中的剑也随之跟上，一旁玉三娘虽极力纠缠，仍未拦住他眨眼间刺出的三下。大汉只来得及双臂交叉护住胸前罩门，待回神时，双臂已然无力垂落，再起不能。
直到此时，莫离骚才飘然落地。
而就在他落地一瞬，玉三娘的刀也追来了！短刀灵巧，招式凶险，莫离骚却不慌不忙，任由玉三娘如何近身，仍是连他的衣袖也未能沾一下。突然玉三娘一声清喝，左手短刀转攻为守，右手从背后猛然挥出，一记横扫。一条形似软鞭的银色兵器不知何时被她握在右手中，在空中划出一道锋利弧线。莫离骚眉间微皱，在被软鞭扫中的前一瞬折腰后仰，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鞭贴着他面门而过，虽未伤及实处，却削下他一缕发丝。
黑色的发丝在空中漂浮，莫离骚脚下一踏，已然借势倒飞出去。玉三娘不依不饶，手中银鞭一甩一送，竟变作一柄长剑，直刺莫离骚面门！
莫离骚举剑一挡，便听一声清脆的金属铮鸣，玉三娘的一剑偏离了方向，贴着莫离骚的鬓边一错而过。她招式用老，不及变招再攻，只能急忙收招回转挡下莫离骚反攻的一剑。眨眼又是三招过去，玉三娘瞅准机会向后翻去，只待重整再来。
可她防备着落地时却并未见莫离骚的剑追来。再抬头，只见那少年衣带翻飞，抓着立柱翻身探出了二层的栏杆，由空中捞起了一件物什：原来是他鬓边的簪花。方才玉三娘的长鞭化剑着实出人意料，虽未能伤他，却将这簪花挑飞了出去。这莫离骚也是奇怪，如此凶险的过招，竟弃了追击的机会不要，反而冒险去捞一朵簪花。
他捧着簪花看了看。玉三娘的剑带罡风，簪花只是绸带扎成，被挑飞的瞬间便被罡风搅坏，徒留个凌乱不堪的形状，不能再戴了。莫离骚叹口气，念着可惜，将坏了的簪花小心收进了怀里。他做完这些，才抬眼去看对面的玉三娘。玉三娘不敢大意，左刀右剑持在手中，只等下一番过招。
莫离骚却没有急着上前。他手中长剑指地，比起杀人的凶器，更像一杆行诗作赋的笔。
“姑娘好手段。”
“不敢当。是二当家手下留情。”
莫离骚忽然一指瘫靠在栏杆上的虬髯汉子：“他的伤，若能及时医治，尚能保住一身功夫。”又指玉三娘，“你刀剑尽出，我的剑也已经出鞘。事已至此，姑娘到底想要什么结果呢？”
未及玉三娘搭话，忽听一人朗声道：“问得好，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玉三娘一惊：“是你！”
莫离骚看上去也有些惊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来者手提长剑，俊秀眉眼比那剑锋更利。
“是你耽搁太久了，离骚。”
正是慕容府的现任当家，慕容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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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打架比预计的多占好多字数，三章收不住了…
剩余后续收录在cp28突发同名无料本里，暑假后全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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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2-03-07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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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离】簪花少年打马过（叁）

江北城郊的密林中。
林季海藏身在一棵大树上。
青色的外衫淋了雨，颜色愈发深沉，让他在茂盛的枝叶间近乎完美隐形。他自信绝不会被人发现。人称绿林四杰的林氏四兄弟各有所长，论起隐匿身形、探听情报，他是最初出色的一个，也因此被派出来潜伏在最前方。他的任务不是击杀敌人，而是等猎物出现后给后方的兄弟们报信。他的舌下藏着一枚小巧的鸟笛。时机一到，这枚鸟笛独特的声音会混在这密林的鸟鸣中，指挥后方的兄弟们将猎物包围拿下。
时间尚早。林季海的眼睛盯着林间的官道。此时他的兄弟们应该正在对付那处庄子里驻扎的商队。他们要靠庄子里的动静引出这次的猎物——慕容府的现任当家，慕容宁。排布计划的玉三娘是他们中武功最高、也是最擅谋划的一个。根据她的情报，慕容府内部动乱，人手吃紧，此时能出来处理庄子上的混乱的，也就只有这个慕容宁。
林季海其实不主张与慕容府为敌。天剑烟雨的威名犹在，慕容府虽然动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慕容府过后真要追究，怕也不是他们兄弟能吃罪得起。况且慕容宁虽然年少，却也是个初入江湖就能单剑挑了黑风山寨的厉害角色，即便他们层层埋伏，要拿下他恐怕也不容易。
只是人在江湖，总有恩要尝，总有债要还。他林氏兄弟在江南欠下的，总归要还清。
官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林季海警觉起来。这条道只通向慕容府在城郊的庄子，在这个时间点，几乎不可能有人经过。若来者是慕容宁，未免太早了一些，庄子里的布置恐怕还未妥当。
他屏住呼吸，将舌下的鸟笛咬在齿间。无论是有人搅局，还是慕容宁提前出现，都必须传回消息警告众人。
马蹄声近了。林季海惊讶地发现，出现的竟只有一匹马。马套了鞍子，却不见主人。
是谁家跑丢了马？
不对！林季海突然反应过来，这马雨天急行，跑起来却丝毫不乱，根本不是跑丢的，是听了主人的命令行事！
身边忽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竟能无声无息接近自己至此，这人好俊的轻功！林季海心下骇然，刚要吹笛，便觉颈间一冷。一尺寒芒悄然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动。”
是个少年的声音。
林季海强压惊骇，将鸟笛藏回舌下。
“好汉，怕是有什么误会。”
那少年的声音贴在他背后：“误会？没有什么误会。劫寒很锋利，我的耐心很有限。”
“劫寒剑……你是慕、慕容……”
慕容宁。
“我只问一遍。你是江南七盗，还是绿林四杰？”
“我……”
“我不喜欢说谎的人，所以想好了再答。”
慕容宁的声音漫不经心，却叫林季海汗毛直竖：自己的性命，正拿捏在这少年手中。
一滴雨水顺着叶子滴落在林季海的脸上。冷，但冷不过慕容宁的剑。
“若是绿林四杰，还可活命；若是江南七盗……为恶者，当诛。”

“你们一共有一十四人。”
茶楼内，二层雅座上的茶客散了个干净，只剩陆仁与任甲师徒看着场中刚战过一场的三人。莫离骚坐在桌边，身旁是被砸烂的椅子，桌上是他尚未出鞘的剑。化名玉儿的玉三娘和那虬髯大汉并肩而立。玉三娘左手反握着短刀，右手背在腰后，全神戒备着莫离骚。方才莫离骚没有阻止她给同伴解开穴道，也不知这少年是自负手段，认为即使他们二人再度合力而攻也奈何他不得，还是留有别的后招。玉三娘心中迟疑。她倒还有一些压箱底的手段，可依着莫离骚表现出来的实力，即使她用了，也不一定能达成此番目标；况且她还担心着城外庄子上的布置：身为二当家的莫离骚实力已然如此，慕容宁又当如何？
莫离骚不管她心中如何计较，反而端着桌上的茶喝了起来，慢悠悠地接着道：“一十四人，其中江南七盗和绿林四杰负责袭击城外慕容府的庄子，制造混乱，引大当家出城；剩下的人在城中伏击我。不过，宁出城的时间比你们预计的要早，你本想在城门拦一拦他，拖一点时间，可惜他太谨慎，你没有得手。”
玉三娘握刀的左手一紧。
“二当家想说什么？”
“你的一剪梅，上半阕唱了两遍，因为你们还有一个人没到。你催了他两次，却不见他人，又不想错过杀我的机会，所以只好撇下他，由你们二人行动。不过……”莫离骚握着茶杯放回桌上，“他没到，是因为我已经见过他了。”
玉三娘面上一凛：“看来二当家早就看穿我们了。”
“那倒没有，”莫离骚微微摇头，“你演得天衣无缝，方才的一刀也确实精彩。那一刀下来我才明白的。”
玉三娘冷声道：“处心积虑，还是被你挡下来了。”
“不怪你，”莫离骚的语气十分诚恳，“这是实力问题。”
一旁陆仁没忍住笑出了声。几人的目光随之转到了他身上：虬髯大汉的凶恶，徒弟任甲的无奈，还有莫离骚好似全然不知他为何发笑的茫然。只有玉三娘似乎不为所动，那双神采刺人却不掩形状妩媚的漂亮眼睛仍盯在莫离骚身上。陆仁对着莫离骚一抱拳，转头对玉三娘说道：“玉姑娘，何不听二当家一句劝？”
玉三娘不看他，只反问道：“他在劝我？”
莫离骚好奇地看着陆仁，像是也想知道自己是如何在劝那女刺客。
陆仁笑道：“玉姑娘实力不差，也是聪明人，想来不难明白。”
他自打着哑谜，可把小徒弟任甲说糊涂了。玉三娘却好似冷静了许多。直到此时，她才抬脸看了陆仁一眼。她垂下握刀的左手，若有所思道：“二当家想让我罢手？”
莫离骚道：“姑娘若肯罢手，自然是好的。”
“为什么？”
莫离骚一叹：“雨天，杀人，实在麻烦。”
“你明知我们在城外设伏，看起来却不怎么担心。”
“那毕竟是宁。况且传信叫他出城的，就是我。”
玉三娘厉声道：“你们倒是好底气。可城外有十一人，双拳难敌四手！”
莫离骚的语气却没什么变化：“城外人的实力，比之姑娘你如何？”又一指旁边虬髯大汉，“比之他又如何？”
玉三娘不答话。慕容宁和莫离骚同样不能等闲视之，绿林四杰与江南七盗实力不如他们三人，才要在城外设伏，以期凭人数取胜。
莫离骚接着道：“莫说十一人，再来十一人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玉三娘沉默了一会儿。
“我若罢手，慕容府会放过我们吗？”
“这我不敢说，”莫离骚道，“江南七盗在岭南犯下过凶案，宁和我不一样，他不怕麻烦。”他想了想，又接着道：“但姑娘若在此罢手，你我之间总能省下些麻烦。”
“哈。二当家真是个妙人。”
“确实如此。”
仍是十分诚恳。
“可我为什么要罢手？”玉三娘忽然道，“江南分家本也是一方大族，从前的老家主同样是一方豪雄。只因慕容烟雨一剑，江南便从此只有江南分家。当年我云游归来，只听闻老家主郁郁而终，此生恩情难还；你慕容府却始终步步紧逼，新任家主苦苦支撑，只为保分家一条活路！”
她语带愤恨：“慕容府从未罢手，我又为什么要罢手！”
话音未落，她身旁虬髯大汉突然一声爆喝，脚踏重步，双掌直扑莫离骚！方才玉三娘一番拖延，二人早已调息完毕，这一击更是势若雷霆，转瞬便已将莫离骚紧紧锁住！
却见莫离骚不闪不避，抬手将桌上茶杯甩出。茶杯砸向大汉面门，逼得大汉脚步一转，堪堪避开；便听啪地一声，茶杯碎在大汉身后的朱漆立柱上，竟将那铁木的柱子生生砸了个坑。可这边大汉的攻势仍是不减，脚步挪移的同时化掌为拳，蓄力一击，只比刚才更快、更猛！原来最初突袭时他并未出全力，直到此时才现真章。
这下也由不得莫离骚再安坐椅上。又是嘭地一声，这一次，桌子、椅子，全都碎了个彻底，就连木屑也被雄浑的内力震得粉碎，在场中腾起一片烟尘。但莫离骚却不在其中。他不知何时腾起在空中，手中剑已出鞘，足尖在大汉肩头一点。这一点看似轻巧，却好像有千钧之重，把个九尺高的大汉点得翻滚出去，重重装在了栏杆上。莫离骚手中的剑也随之跟上，一旁玉三娘虽极力纠缠，仍未拦住他眨眼间刺出的三下。大汉只来得及双臂交叉护住胸前罩门，待回神时，双臂已然无力垂落，再起不能。
直到此时，莫离骚才飘然落地。
而就在他落地一瞬，玉三娘的刀也追来了！短刀灵巧，招式凶险，莫离骚却不慌不忙，任由玉三娘如何近身，仍是连他的衣袖也未能沾一下。突然玉三娘一声清喝，左手短刀转攻为守，右手从背后猛然挥出，一记横扫。一条形似软鞭的银色兵器不知何时被她握在右手中，在空中划出一道锋利弧线。莫离骚眉间微皱，在被软鞭扫中的前一瞬折腰后仰，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鞭贴着他面门而过，虽未伤及实处，却削下他一缕发丝。
黑色的发丝在空中漂浮，莫离骚脚下一踏，已然借势倒飞出去。玉三娘不依不饶，手中银鞭一甩一送，竟变作一柄长剑，直刺莫离骚面门！
莫离骚举剑一挡，便听一声清脆的金属铮鸣，玉三娘的一剑偏离了方向，贴着莫离骚的鬓边一错而过。她招式用老，不及变招再攻，只能急忙收招回转挡下莫离骚反攻的一剑。眨眼又是三招过去，玉三娘瞅准机会向后翻去，只待重整再来。
可她防备着落地时却并未见莫离骚的剑追来。再抬头，只见那少年衣带翻飞，抓着立柱翻身探出了二层的栏杆，由空中捞起了一件物什：原来是他鬓边的簪花。方才玉三娘的长鞭化剑着实出人意料，虽未能伤他，却将这簪花挑飞了出去。这莫离骚也是奇怪，如此凶险的过招，竟弃了追击的机会不要，反而冒险去捞一朵簪花。
他捧着簪花看了看。玉三娘的剑带罡风，簪花只是绸带扎成，被挑飞的瞬间便被罡风搅坏，徒留个凌乱不堪的形状，不能再戴了。莫离骚叹口气，念着可惜，将坏了的簪花小心收进了怀里。他做完这些，才抬眼去看对面的玉三娘。玉三娘不敢大意，左刀右剑持在手中，只等下一番过招。
莫离骚却没有急着上前。他手中长剑指地，比起杀人的凶器，更像一杆行诗作赋的笔。
“姑娘好手段。”
“不敢当。是二当家手下留情。”
莫离骚忽然一指瘫靠在栏杆上的虬髯汉子：“他的伤，若能及时医治，尚能保住一身功夫。”又指玉三娘，“你刀剑尽出，我的剑也已经出鞘。事已至此，姑娘到底想要什么结果呢？”
未及玉三娘搭话，忽听一人朗声道：“问得好，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玉三娘一惊：“是你！”
莫离骚看上去也有些惊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你耽搁太久了，离骚。”
来者手提长剑，俊秀眉眼比那剑锋更利，正是慕容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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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2-03-07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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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离】簪花少年打马过（肆）
肆·无所有

劫寒是长锋软剑。这剑随主人入江湖的时间不长，已然声名鹊起。
剑是好剑，名是凶名。
慕容宁不在意。他也不在意袍袖上沾的那一点不属于自己的血。他将劫寒擦净，缠回腰间，抬首时温文尔雅，好像只是一个面容英俊些的富家公子。
莫离骚在慕容宁现身时便收了剑，悠哉游哉地踱到他身后站定，然后打了个呵欠。
慕容宁觑着他：“你这是做甚？”
“宁在这里，自然没有我的事。”
“你可是二当家。”
“宁是大当家。”
“事情都要我来做，你这二当家做得也太清闲了。”
玉三娘自知不妙。
一个莫离骚已是棘手，再加一个慕容宁，恐怕今次当真有来无回。再者，已经出城的慕容宁出现在此，只能说明一件事。
“看来庄子里埋伏的十一人，都被大当家解决了。”
慕容宁转过来看她：“阁下想必就是林季海说的玉三娘。城门下惊鸿一瞥，没想到这么快又相见了。”
“哪里。大当家明察秋毫，小女子雕虫小技，一眼就看破了。”
玉三娘面上虽笑，却丝毫不掩饰语中愤恨。
“你们总共十四人。城外十一个，城里埋伏二当家的该有三个。”慕容宁环视四周，“还差一个。”
玉三娘咬牙切齿：“这就要问二当家了。”
慕容宁看了莫离骚。清闲的二当家站在大当家身后神游，突然被点名，怔了一下才道：“唔……还有一个，应该在茶楼的水缸里。”
玉三娘脸色一黑。
慕容宁却是一笑：“那还真是辛苦二当家了。”
又对玉三娘道：“江南七盗在岭南杀了平阳张氏一家上下十三口，想来玉姑娘是知道的。”
“知道又如何？”玉三娘防备道，“江湖规矩，谁做谁当。我与他们合作不假，却不代表和他们是一伙人，更不必要承他们造的孽。事已至此，明人不说暗话，此番伏击你二人，我等是为江南分家讨一条活路，林家兄弟为还恩，江南七盗是为财。那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若非目标一致，谁会和他们同道！”
啪，啪，啪。慕容宁拍掌道：“玉姑娘好道义。只是不知江南分家要活路，林氏兄弟要还恩，为什么非要我和二当家的命不可？”
“林家兄弟还的是我师弟的恩。他们弟兄几个早年被冤入狱，是我师弟打通人脉，为他们洗清冤屈。至于我们——”
玉三娘一点边上那虬髯的汉子，“我二人，还有被二当家安置在水缸里那个，我们三个师出同门，再加上我那不擅武功、只钻研经营之道的师弟，都是受了老家主的恩惠，才有了一身立足江湖的本事。慕容烟雨下江南，江南从此只有慕容府的江南分家，这是老家主亲自点的头，我们这些徒子徒孙再有怨言，也没有置喙的余地。但你慕容氏却不该撇下各个分家顾自闭府。”
她一边说着，一边直视着慕容宁，往侧旁走了几步，在栏杆边站定，“宗家一旦闭府，分家就成了弃子。慕容府在江湖上的仇家只多不少，到时候你们龟缩起来，分家就成了众矢之的。师傅和师弟数十年苦心经营，我不能让他们的努力因你慕容府的败落而白费。”
“哦？”慕容宁道，“是谁告诉你慕容府要闭府，又是谁告诉你，慕容府把分家当成弃子？”
“我自有眼睛看到！”
“玉面飞狐在关中行侠仗义十数年，也不过是近两月才到了南方道上，你要看，又是从哪里看得？”
玉三娘并不意外自己身份被点破，反而更在意慕容宁的话外之音：“你什么意思？”
“慕容府确实有内乱，但从未有过闭府的决议。整个江北城都是慕容府的辖地，慕容府身为武林世家，庇护一方百姓，岂是说闭府就能闭府的？若我和二当家身死，慕容府只会更乱，何以见得江南分家就能讨到好处？”
慕容宁毫不客气道：“想来告诉你这些，又建议你和江南七盗合作的，就是你那位师弟，江南分家的现任家主。他想要的不是什么生路，而是换他中意的傀儡上位，好继续借慕容府的名头做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玉三娘绣眉一立：“口说无凭，休要含血喷人！”
“你要证据，证据就是你们被二当家拿下的第三个人。算来他也是你们的师兄弟，为什么会脱离你们独自遇上二当家？很简单，因为二当家此去江南就是为了寻得分家的罪证。他单独前去，是为了避开你们把罪证销毁！”
玉三娘的脸色变了又变。
“无论你怎么说，这都只是你的一家之言，不足为信。”
“你信与不信，与我何干？我是来拿你回府，可不是来劝你向善。”慕容宁的神色冷下来，语中轻蔑不再掩饰，“伏击我慕容府的人，还想全身而退么？若非我受关中的朋友请托留你一命，你以为自己能在这里废话这许多！”
“你！”
玉三娘似是气急，前踏半步，就要出手。慕容宁早已按住腰间软剑，只待还击。却见玉三娘忽然展颜一笑：“要拿我，可要凭本事来。”说罢一个后仰，便从那栏杆上坠了下去！
“呀！”慕容宁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却是任甲。自莫离骚与玉三娘二人动起手来，到慕容宁出现，陆仁和任甲师徒二人便一直静待在一旁，不曾言语。此时忽然出声，到底是少年不够沉稳。慕容宁的目光向他们扫过，惊得少年急忙捂住了嘴。
“宁，不追吗？”
沉默了许久的莫离骚像是终于回神，看着慕容宁问道。
慕容宁挥了挥手：“有劫七和彤衣在外面。”
“唔，有彤衣在，想是没问题的。”
慕容宁紧绷的神色缓和下来：“你说这话，劫七可是要不依的，大师兄。”
“都说我是大师兄了，他要怎么不依？”莫离骚道，“说到劫七，你管教不严，他在外头喝了酒，便传你的闲话。”
“哦？只传我的吗？”
“也说到我——但主要还是说你，太难相处。”
“我难相处吗？”
莫离骚拍了拍慕容宁的肩膀：“虽然我觉得你很好相处，但想来是没有我这么好相处的。”
慕容宁笑了：“这回去可要好好问问劫七。”笑完又道：“东西呢？”
莫离骚却转身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陆仁。
此时陆仁已将任甲背上的包袱解下，双手捧着走上前来。他笑着对两个少年行过礼道：“仁风镖局总镖头陆仁，承蒙大当家和二当家信任，护送此物至江北。今日完好送到，幸不辱命。”
慕容宁没去接他捧来的东西，反而问道：“是二当家亲自托镖于你，要你送到慕容府？”
“二当家不曾亲自上门，托镖者也未曾言明送往何处。”
“那你怎知是我慕容府托的镖？”
陆仁从容道：“二当家一路跟随相护，我若不察，便太愚钝了。”
慕容宁看一眼莫离骚：“那城外宿在我家庄子上的徽州商队又是怎么回事？”
莫离骚道：“也是这位陆甲先生的安排。”
陆仁：“……”
一旁任甲小声提醒道：“二当家，师傅叫陆仁。”
慕容宁叹口气：“唉。你啊。”又对陆仁师徒道：“陆先生和小兄弟都辛苦了。江南分家狼子野心，一路纠缠，想必不容易。”
“有二当家在，在下只管护好镖，况且既接了委托，辛苦也是该然的。”
“借商队的遮掩，避开分家把持的水路，行事稳妥谨慎，不骄不躁。”慕容宁赞完，又意有所指道：“二当家看准的人，果然不差。”
“宁，我是按你的吩咐……”
慕容宁打断他：“二当家。”
莫离骚却坚持道：“是宁安排我去找的这位先生。”
慕容宁看看他，终于还是叹口气道：“罢了，先回府再说。”

慕容府正厅内。
“这便是我的请托，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陆仁抱拳道：“能得慕容府赏识，是陆某的荣幸，也是仁风镖局的荣幸。从今天起，仁风镖局就改名为慕风镖局。有大当家的支持，陆某定不负所托。”
“那便辛苦先生了。”慕容宁看着摊开在桌上的一幅画，画上是一支桃花。“江南分家——此后只是玉家了，他们当家的那位也算有些手段。即便慕容府不再是他们的靠山，依然不可小觑。若有什么事端，只管往府中报来，自有人给你做主。”
陆仁应下。慕容宁见他欲言又止，便道：“你还有疑问。”
“是。”陆仁道，“玉家插手府中……事宜，我以为依大当家的性格，不会轻易放过，更不用说只是解除依附关系，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哦？你很清楚我的性格？”
“陆某非是擅长察言观色之人，只是有什么说什么罢了。”
“哈。”慕容宁一笑，“你不是不擅察言观色，而是看得太准。原本我确实没打算轻放了玉家，派给二当家的任务也不是拿回罪证这么简单。只不过二当家有自己的判断。”
他的指尖落在那画的题诗上：“‘江南无所有’，二当家既然如此认为，那也就没必要多生事端了。”
陆仁看着那画，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恩人，恩人！”
慕容府很大，任甲费了好半天，才在一片树荫下找到了打盹的莫离骚。
“是你。你是那个什么，叫陆甲的……”
莫离骚睡眼迷蒙，挥了挥手算作招呼，却不曾起身。任甲蹲下来：“是任甲。我师傅叫陆仁。”
“哦，对，假人……”
“唉。恩人，你是不是不擅长记名字？”
“也不是所有人都记不得。”
任甲撇嘴道：“想必大当家的名字就记得。”
莫离骚笑了。“你师傅呢？”
“和大当家在屋子里。他们谈事，我又不懂，就出来了。”
“嗯。”
任甲见恩人又要睡去，只好赶紧问自己想问的：“恩人啊，你让我们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莫离骚打了个呵欠。“一幅画罢了。”
屋内，画卷摊开，妖艳的桃花旁题着一首绝句，落笔优雅俊秀，只是怎么看，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疏懒的意味。
宁为我簪花，送我下江南。江南无所有，回赠一枝春。
慕容宁发出一声轻笑。
“改的什么歪诗。”

伍·簪花行

几日后。
“府中已经与江南分家切割干净，此后与江南的往来必须另寻路子。陆仁是个有能之人，大器晚成，厚积薄发。我有意把江南道的事务交给他打理，也好为彤衣分担一些。”
“嗯。”
“江南七盗作恶多端，除了平阳张氏灭门案，还牵涉到一个官府要员的命案。事关朝堂，我不好直接下杀手，已经交给太守府了。”
“嗯。”
“林氏兄弟素有侠名，此番是为还恩而来，倒也不必赶尽杀绝。不若放一条生路，也算他们欠下府中人情。”
“嗯。”
“玉三娘已经被彤衣和劫七带回。她是个聪明人，不会猜不到她师弟的小动作。之所以同意伏杀我们，不过是利益一致罢了。过几日便把她送回江南，让他们玉家人自己咬自己去。”
“嗯……”
“想当年，玉老前辈也是一方豪杰，剑上论道，连大哥也是称赞过的。他又是个最讲恩义的人，若他泉下有灵，知道自己的徒弟做出这些忘恩负义的事，不知作何感想。”
“宁。”
“嗯？”
“今日好啰嗦。”
慕容宁叹息一声：“二当家日日偷闲躲懒，我这个大当家只好事事躬行，啰嗦也是难免的。”
“唔。”莫离骚翻了个身，“那你继续。”
慕容宁看着他：“离骚，陪我出去走走吧。”
“唉。”莫离骚终于还是起身，“莫忘了，你刚欠下我一月好眠。”
“待一切事了，随你在雅风小苑里怎么睡都行。二当家，请吧。”
“宁，强人所难是坏习惯。”
“不巧，在下专好强人所难。”
慕容宁说着，便已行出屋外。莫离骚整了整衣衫，随即跟上。
“师傅可是答应过，只要慕容府不倒，要做什么都随我。”
“那时候大哥还是当家。现如今当家的是我，当然是听我的，你说是吗二当家。”
“唉。早知道就不要答应你。”
“做都做了，后悔也晚了。”
“那你说，什么时候算是一切事了？”
“这嘛，我是当家，自然我说了算。”
“我劝你善良，少做一点恶事。”
“哈，善良——这是你要保江南分家的理由吗？”
“不是我要保，只是没什么必要。杀人是件麻烦事，擦剑麻烦，清洗衣服也麻烦。”
“二当家什么时候自己洗过衣服？”
“麻烦别人，同样是麻烦。”
“罢了，总归也替我省了麻烦。”
慕容宁视线落在莫离骚鬓边，忽然道：“不过是朵簪花，丢便丢了，何必费力去捞？”
莫离骚一怔，立即道：“你早到了，也不帮手，果然不安好心。”
“你一个人绰绰有余，我又何必添乱。”慕容宁笑了笑，又道：“没想到这簪花你还挺喜欢，叫彤衣再扎一个便是。”
“是宁说，人面桃花相映红。”
莫离骚与往常同样，一身白衣红衬，只因方才午睡，出门时未及束发，长发随意披散着，看起来比平时更散漫了不少。但他此时看着慕容宁，眼睛一眨不眨，好像是十足认真地在说这句话：是慕容宁说‘人面桃花相映红’，他才把那簪花一直戴着，即使在与人交战中，也要冒险捡回来。
慕容府上下皆知二当家本就是这样的人：他有自己的一套道理，他说什么，做什么，于他而言都是理所应当的，不管那在旁人看来如何怪异，如何出格，或是——如何暧昧。
“……咳。”慕容宁难得晃神，“这么说，只要事情一了，二当家便准备‘人面不知何处去，只留桃花笑春风’咯？”
“嗯……”慕容宁是半开玩笑，莫离骚看起来却是在认真思考这种可能，“还是不了，我活这么大，还没遇见过比雅风小苑睡着更舒适的地方。”
“……哈。”
莫离骚懒懒走了几步，转头发现慕容宁落在了自己后面，不知在发什么愣。
“宁？”
“离骚。”
“嗯？”
“若我说，不许你在雅风小苑安睡，要你和我一起抛下府中事务，去闯荡江湖，快意恩仇——你又怎么说？”
“唔……”
不待莫离骚想出个结果，慕容宁又道：“算了，是最近烦心事太多，说起胡话来了。”说着拉起莫离骚往回走，“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莫离骚却开口道：“如果宁那么说的话，那我……”
他拉着慕容宁停下，仍是那般认真的样子。
“那我，自当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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