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与退隐小情侣度过一年四季。50%腻歪日常,30%竹马故事编造,20%狗血剧情,不存在侠峰。 Na>w~
概括下主要内容就是刀龙剧情结束后凡救回来了于是两个人退隐,偶尔穿插一些少年回忆(我编的),感情上隔层纱但两个人都没戳破,这样一些片段日常流水账。后面其实会走点剧情线,有一万多字大纲,不过因为当时有点伤心所以没继续填了 |b4f3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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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配对 *] 漠刀绝尘/御不凡 W m&*
[* 简介 *] 浪萍风梗诚何益。 R=2"5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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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刀绝尘在中夜醒来。 Kz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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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天亮尚早。荒漠深处,尘沙随夜风滚动,时而聚拢、时而散开;一墙之外,有薄雨簌簌地刮擦着毡房的卷帘。这些细小而鲜活的声音潮水般涌入他耳中,又很快潮水般退去。他睁着眼睛躺了片刻,自然地屏住气,开始数枕边人的呼吸——近半年来,他已不再常常惊醒,但偶尔无眠时,还是习惯去数御不凡的呼吸。 R`J.vMT
他只听了一会儿,就听出不对:御不凡醒着,面朝床里,呼吸收得很紧,像在避免惊动他。漠刀绝尘把他翻过来,他就哼一声,慢吞吞拱到他怀里,膝盖往上顶,眼睛没有睁开。御不凡左臂压在小腹上,右手抵着膻中,蹙着眉头蜷缩起来,忽而又挣出衾被,伏在床边干呕。 I!#WXK
毡房天圆地方,里面烧着炭火,如同自成一方世界,与外隔绝。漠刀绝尘点亮灯烛,陪他坐起来,手在半空悬了一忽,将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他后腰。御不凡没呕出什么东西,身体渐渐放松了,枕在绝尘身上,含含糊糊说:“我好像听到夜枭在叫。” 7|xu)zYB
烛焰“砰”地惊跳,火光骤明骤黯,短暂而飘摇地照亮床头一角,而他的气息也好似灯台上摇动的烛火。漠刀绝尘揽住他,摸摸他的脸,发觉他睫毛湿漉漉的。 Y(u`K=*
“是水在沸。”绝尘这么回答他,指腹沿他眼尾滑到鬓角,又往下揉一揉他的耳屏,“你睡糊涂了。” `mH]QjAO
刀者下床往炉畔舀了煨着的饮水,自己试过温度,递到他面前。御不凡睡眼惺忪地摇头,那碗沿硬往他唇边送,他才张嘴呷了两口。这时候他神智也有点清明过来,倚在床头,自己接过水碗慢慢啜饮。漠刀绝尘安静注目他饮完一盏热水,把碗搁在床边,方说:“下次叫我。” Y2IMHNtH
御不凡答应了,复道:“其实还好啦……倘若真有什么,必定要叫你的。” {FX]1:
漠刀绝尘嘴角拉下来,伸手在他膻中四周轻按,继而不太得章法地往下摸他肚子,问:“是哪里?”摸到腰侧时御不凡痒得直往后躲,拱成刺猬般的一团,抬臂招架他的手,连连说:“真的、真没问题啦。” u#y#(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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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你还没这样。”漠刀绝尘松开手,垂着眼皮看他,“怎么回事?” S,EL=3},=
其实也没什么大碍。无非是日前突然换了一帖药吃,对肠胃有些冲犯。御不凡歪在软垫中间,把棉被往肚子上压了压。他抿住唇角回望漠刀绝尘,清清嗓子、叹一口气,沉重道:“事已至此,看来我也瞒不下去了。” nu)YN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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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新坐直身体,跟着又叹了一口气,长发散在肩上,遮住大半张脸孔,使他的表情愈发暗昧难明。这两声叹息宛如两枚透骨钢钉,凿得漠刀绝尘如坐针毡;绝尘浑身紧绷,听枕边人慢悠悠继续说:“是怀上了,孩子你的——怎样,这位壮士,有打算负责吗?” &2Ef:RZF
漠刀绝尘一时愣住。他再往御不凡脸上瞧,只见对方虚护着小腹,朝自己这边微微偏头,神情狡黠可爱,脸容被烛焰映得极柔和。刀者半晌无语,抬起手想拍拍他稍示不满,最终只顺着他后颈胡噜了一把,“……那是胃。” D|amKW7
御不凡含笑望他,说:“噢——” s(?%A
漠刀绝尘在他脖子后面捏了捏,觉得这人坐起来喝口水的工夫,身上那点热气又快捂不住了,于是将人仔细按躺下,弹指熄掉灯烛。夜幕自房间另一端簇拥而来,如同幽暗、灰蓝色的海浪。他刚掀开被子,御不凡驾轻就熟地滚过来搂他手臂,鼻尖撞上他肩膀。刀者一声不吭,抽出胳膊、扯过被子的另半边,卷饼似的把他困住,让他对着墙壁。御不凡在被窝里面窸窸窣窣地动弹,不住往后扭头,那样子可怜巴巴的;漠刀绝尘就拿他没办法了,抿了抿唇,侧身将他拢进怀里。 bU[_YuJbM
御不凡小小地打了个呵欠,阖上眼睛往后靠,借绝尘的体温驱散背脊的寒意。他的发丝铺散在枕上,被磨蹭出卷云似的弯曲。漠刀绝尘把掌心搓热了,贴着他肚腹划圈,他就安抚地在对方手背上拍一拍,说:“安心、安心啦……我现在很惜命的。”握着漠刀绝尘的手探进自己衣襟里,在肚脐稍停了几息,又略往左边移动。 `8r$b/6
他身上温乎乎的,不冷,但也暖不起来;他的肋骨硌手,腹部随呼吸仓促起伏,隔着皮肉几能感受到内中轻微的痉挛。漠刀绝尘心知他并不似表现得这般自在,但默契地没有挑明,只是给他捂着肚子,低声说:“睡吧。” p6aR/gFkqv
这是他们退隐的第二年,也是回到荒漠的第一个冬天。大抵对养育在这里的少年而言,荒漠已成了一种绵延的病灶,扎根于血脉深处,使他们择地安居时,仍选择回到故土。从前御不凡总在他耳边念叨死后要埋骨于斯,天幸没有埋成、并且离埋骨尚远。而今这人卸去担子轻闲下来,活像是给卸去了半身骨头;昔日的庭阶玉树、脊檩之材,为人称道的精明果决早成了过眼云烟,偶尔显露出两三分,都叫他用去算账砍价。漠刀绝尘见到了,掏出钱袋囫囵个儿递给摊主,御不凡在底下一个劲地扯他衣袖,说你啊,你行行好,你给我留点乐子吧。漠刀绝尘转头看过去,直眉楞眼地,说好。 t3!OqM
回来那阵子还是夏天。荒漠气候就没好过,日头似个火球,从东边烤到西边。御不凡从小苦夏,而今更甚,眼见太阳明晃晃挂在澄空上,人就先怂了,摇着蒲扇在书架边躲阴凉。见他还算晓得惜身,漠刀绝尘放下半颗心,出门去寻旧时修建的井渠。事隔多年,故国已非、旧渠淤塞,水源业已干涸。绝尘清通了明渠,沿暗渠所在往山地上走,循着记忆拂开尘沙,在层层的沙砾底下,挖出一眼被石板盖住的竖井。井离演武场不远:彼时故国尚在,山上还不像现在这样荒芜,地面稀稀拉拉生着矮树和蒿草,他俩练刀回来,总爱绕到这条路,打一口水喝。 V;W{pd-I
既有如此风水宝地,放在当年,这井很快被御不凡利用起来。从孟夏到季夏,每逢练刀的日子,他就在井中湃上时令鲜果,留待回程歇息时取用。御不凡将刀往地上一插、袖子高高挽起,从水桶里拎出一串葡萄,抖掉水珠,塞给漠刀绝尘、接着又俯身往水里摸了几圈,捞出一只甜瓜。他拣了阴凉的井沿坐下,抬掌把瓜劈开,朝漠刀绝尘晃了晃,后者低头衔住一半,让他腾出手来,揪着凉津津的葡萄吃。 4*L*"vKa
御不凡咬一口甜瓜,惬意地眯起眼睛,双腿向前伸直,感叹道:“绿阴铺野、沉李浮瓜,与我这样懂得享受的人做朋友,你可真是赚了。”漠刀绝尘点头说“嗯”,对这话深信不疑的模样。他右手捧葡萄、左手托甜瓜,丝绵般的头发银光湛湛,打着卷垂在背上,活脱脱一个田园图谱里走出来的山野少年。御不凡瞅着他这模样不由捧腹,朝旁边挪了挪,拍拍身侧让他坐下,忍不住技痒道:“哎,先生留的集句你作完了么?要么我再帮你凑一首吧。”不等绝尘答话,眼目半阖,指节叩着瓜皮吟了两联,念的是:“绿阴铺野换新光,沉李浮瓜冰雪凉。庭下石榴花乱吐,炎威天气日偏长。” jABFdNjri
他睁开眼,冲漠刀绝尘笑,睫毛的影子落在眼睑上。瓜瓤与瓜子顺着他掌心往凹处流淌,他忙忙偏头舔掉了,舌尖仔细在手腕内侧打转。暑天热气蒸人,日光烁烁如熔金,漠刀绝尘一瞬不瞬盯着他,一粒葡萄在齿间碾碎,汁水润过舌面,果皮涩得发麻。那时候他俩或许是十四岁,或许是十五岁。御不凡问他对将来有何打算,他说:“多修井渠,以后大家就不愁用水了。”又拿这问题反问御不凡。御不凡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听见这么务实的答案。须臾稍顿后,他理所当然道:“像我这么讲义气的人,当然是共你一起啦——炎热的荒漠里,怎能缺少甘霖的存在?”可惜天不遂人意,这之后没多久,他就不得不回去中原。 Z\]{{;%4b7
他得知此事很晚。父亲与家人议事方毕,见他还未睡下,过来与他说一声,御不凡多问了两句,便明白此事再无转圜,父亲离开后,他吹熄蜡烛,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摸黑翻窗出去,把外袍裹一裹紧,踏着荒漠寂冷的秋夜,去叩漠刀绝尘住所的窗。 xjSzQ|k-
他在窗格叩了两叩,屋里便亮起来,糊窗的皮纸,影影绰绰托着一豆灯火。漠刀绝尘推开窗扇,里衣系得不太严实、头发有些压扁,望着他的眼神却和煦。御不凡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撑着窗框翻进房内,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他张了张嘴,只觉得舌根发苦,已而说:“绝尘,借笔墨一用。” '9=b@SaAj
漠刀绝尘点点头,也不多问,排开砚台,就着白日的陈茶给他研墨。灯台里油膏烧得化开了,焰光在友人侧脸上浮动,隐约照亮他深的眼窝中一双熔星般的瞳孔。御不凡想,绝尘一向都是这样的……贵为刀皇之子,却总是亲力亲为、认认真真地为朋友摆平每一件小事。他望着这景象,深深将之印在心里;一如往常地,他想到无数“绿衣捧砚、红袖添香”之流的俏皮话,但他一句也没有说。 SQhVdYU1'
“……好了,”他制止道,“一点点,一点点就好。”抽一张小笺,在纸上笔走龙蛇,写了个“霖”字。他将墨痕吹干,递给绝尘示意他尝试,漠刀绝尘不明所以地照做了:笺纸悠悠落地,并没能招来雨,连一丝轻风也不曾招来。重复几次,皆是如此,御不凡不由得摇头叹气,说:“这这这……要我如何放心啊。” G"m?2$^-A
“放心?”漠刀绝尘敏锐地重复。以是御不凡终于能够说出口:“方才父亲说,今年入冬前,他要带我和小妹,搬去中原定居。” vcsSi%M\U
对上绝尘怔然的神情,他心中亦不好受,胡乱晃晃脑袋,俯身捡起那小笺,随手要往窗外抛。笺纸越过窗框的刹那,漠刀绝尘抬手截下它、紧紧攥住,在掌心按熄了纸上的火花。御不凡意外地张大眼睛,听他一字一顿说:“留给我。”未几又征询道:“可以吗?” VdGVEDwz
笺纸已被烧去一角,留下永久、不规则的焦痕。御不凡想为他重写一份,他却固执地只要眼前这张。于是御不凡说:“这样子不好收藏,让我折起来吧。”从绝尘手中拿过小笺,推敲形状,磕磕绊绊地折成一对压角相连的方形。漠刀绝尘问他这是什么,他就告诉他,这叫方胜,是一种中原的吉祥纹,说着拉开对方的荷包,把折好的笺纸埋进金沙底:“给你当护身符,很贴心吧?不要太感动喔。”折纸被放到荷包里边,就再也没人动过,后来漠刀绝尘掏钱时,偶尔还会摸到它挺括的棱角。 I 44]W&
两人在漠刀绝尘床上凑合一晚,间或东拉西扯,回忆起年少时的琐事。御不凡踢开被子,眼睛望着床帐顶,说真奇怪,他还未离开,就已经开始想念。漠刀绝尘问他为何,他便一样一样地数:这里的沙丘、山脉、河谷,和贯通的风;在聚居地边上,岩洞深处的那条暗河,是他们赖以为生的水渠;他当然更要想念荒漠的族人。刀皇伯父、邻家阿婶、习武的师傅并学文的夫子、小时候照看他俩的护卫,还有跋涉万里,带来外界物资和消息的行商。他滔滔不绝地讲起仙人掌炒的菜、骆驼奶,以及偷饮的烈酒。漠刀绝尘突然打断他,问:“我呢?”从被子的抖动感觉到对方翻了个身,得逞地笑出声音,脸颊压上自己的头发。 M^Y[Y@U=p
“还记得吗,”御不凡说,“小时候我来找你玩,玩到天色很晚了,父亲来催我回去。我不想离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藏起来——” M.6uWwzQR
漠刀绝尘“嗯”了一声,“你装睡。” w/O'&],x
“哈哈……然后你爹就会劝我爹说,别折腾了,就让他在这儿睡吧。”御不凡叹气,“只可惜,我这么大一个人,已经没法像以前那样耍赖了。”漠刀绝尘稍微偏头,在黑暗中搜寻对方的眼睛。 ErJ/h?+
他笃定道:“你会回来。”御不凡被他说中所思,睫毛闪了闪,接着又听见他说,在做保证似的:“我不会走。” jdLu\=@z
这夜他们各怀心事,睡得都不甚踏实。次日两人照旧早早起身往演武场去,彼时金乌尚未升起,东方地平线蒙蒙发亮,动物已经开始活动。他们朝有光的方向走,在不远的戈壁上,看到暗沉、跳跃的野羚羊的影子。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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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不凡踮起脚往那边看,折扇敲了敲掌心,喊一声“绝尘”,问道:“跟着它们走,是否能找到水?”漠刀绝尘点头,从袖袋里面抽出舆图比照方向。御不凡的脑袋凑过来,他就把脚下的位置指给他看:“舆图上没标注,是新的水源。”对于沙漠子民而言,水脉的重要性几可与血液相媲,稳重如刀皇之子,语气也不免透出几分欣悦。 oe.Jm#?2.
“既然如此,”御不凡笑道,“那我们要不要——”话还未讲完,见绝尘略一颔首,点地纵身,转眼已掠出数丈之远。御不凡赶忙提气跟上。 B`<}YVA
毕竟是少年人,容易生出好胜心,他跑是很难跑赢,但胜在脑子转得快:环视四周,将外袍束带解下,一头系着扇子掷入前方岩石缝隙,自己腰身一拧,斜踏着山岩借力,便如弹弓打出的石子,精准地落在绝尘面前,身形很轻,脚下沙砾似水波泛起细微的涟漪。他的外袍松散了,襟袖被往后吹起,隐约露出内衫覆盖下矫健的线条。御不凡收回折扇和腰带,正要一鼓作气往前蹿,漠刀绝尘忽而停下来,抬臂拦住他,“勿再靠近。”又解释道:“会惊动羊群。” >zDQt7+g;
他就把腰带草草系上,控诉道:“还不是因为你不讲一声就开跑,还跑得那么快……” Sh1$AGm
“我没有,”漠刀绝尘冷静地反驳,“是你太慢。” qD4s?j-9
御不凡:“是你没良心。” YJMs9X~3
漠刀绝尘:“若这都跟不上,是学艺不勤。” m~*qS4
御不凡:“……你没良心!” gm2|`^Xq$
漠刀绝尘无奈道:“你想做什么?” _AFje
“我想……”御不凡握着扇子,扇头对着他,眼珠忽地一转,“第一百三十六次,看招——”话音未落,已揉身向对方攻去。两人一面追逐羚羊,一面同彼此过招,漠刀绝尘用刀背荡开折扇,摇头说:“你不出刀,更没机会取胜。” P7b"(G%
“就没带刀。”御不凡侧身避过挟狂沙而来的刀气,展扇拦截住刀刃,就着这姿势踢他小腿穴道,“我决定了,以后不再用刀。刀这玩意就跟我犯克……”他用关节侧面将扇推拢,在出招的间隙小声嘟囔:“让我划了那么一下,还惦记着要我带刀,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哦。”想起这事他心有余悸,不禁分神抬起右手,捻了捻耳垂。 =oIt.`rf
“与你无关。”漠刀绝尘摇头说,“是我没躲开。”抬腿勾住对方膝盖,正要乘势把他放倒,视线落在前方不远的沙地上,动作顿了顿,转而将他推到自己身后——也就是这么一顿的工夫,被御不凡转败为胜、用扇柄抵上侧颈。 |9%~z0
“可是你就从来都不会伤到我……哎?这回居然是我赢了吗?”御不凡又把扇子在他颈上点了几下才放手,绕着他走了一圈,啧啧称奇道,“绝尘啊绝尘,想不到你也会出这样的昏招……” =WUL%MfW
“嗯。”漠刀绝尘收刀回鞘,“走吧。”他率先往前走去,不露声色地用鞋底抹去沙地上蛇类爬过的痕迹。 ']eN4H&=?}
在远方已经能看到动物成群聚集。再往前走,地面逐渐湿润,野马和羚羊有的在咀嚼丛生的野草,有的拱开黄沙、舔舐地下的甘泉,见到人来,也只是懒洋洋打一个响鼻;较浅的水洼里,圆滚滚的小雀唧唧啾啾叫唤着,轮流沾湿胸脯和肚腹的羽毛。 \fEG5/s}T
他们把这处所标到舆图上。御不凡回身看他,发丝和衣角都被曙光烧灼成焰火般的白金色。他的眼睛湛然含光,两手拢在唇边,放声问:“开心吗?”漠刀绝尘看着他,心想早知道他要走,从前就应当…… __xmn{{L6P
这样想已经徒劳无益,于是荒漠的少年人点了点头,俯身掬起一捧水;他数着水滴从指缝漏光,从此后再也不去想。 iB(?}SaAZ
御不凡离开后,荒漠恢复了酷热和干旱的本性,再后来漠刀绝尘也无法留下。某年夏旱,水脉枯竭,当时漠刀绝尘已避世隐居,他再次来到这片水源地,飞禽走兽不知人事变迁,好似原上野草生生不息,仍在此聚集饮水。他将地下暗泉引入荒漠一族的井渠,旱季复生的泉眼成了口口相传的神迹,一直流传到故国覆灭的那一年。 NZv8#
半生倥偬,束发之年的那眼井还在,多亏有所遮挡,不曾完全被风沙掩埋。漠刀绝尘挪开石板,朝井里看,窥见一丝微弱的反光:井底只剩下薄薄一层水,但毕竟还剩了一层水。对他来讲,旧人旧物流逝的多、留驻的少:荒漠中常有烈风游走,每天清晨他迈出居所,脚下每一粒沙都缄默而崭新,如江河无声更替。他并不是一个擅于表达感情的人,亦不知胸臆中莫名的酸涩从何而来,但他看到那井还在,归思就像飘飘的杨絮,温柔地攒满了心头。 %;h1n6=v2
他回去时日头已斜了。御不凡把桌凳拖到窗边等他,枕着手肘昏昏欲睡,半边身体搭在窗框上。漠刀绝尘在窗根下站定,手背贴着额头试他的体温,御不凡眨眨眼睛坐起来,脸颊上压出衣褶的印子,又有一丝暑热的红晕。在他面前桌上,除去反扣的传奇话本外,还散着几艘薄白纸船,大约是叠来解闷的;绝尘进到屋里拆开一只,见是长长方方一张纸,上头用炭笔写着“大霖”。 8 <;.[l
御不凡用指尖把剩下的纸船拨了拨,令它们船舷相接地排成一队,叹气道:“笔力差了好些吧?”漠刀绝尘摇头,试图照折痕将纸船复原。他拆得神速、折回去倒慢,御不凡看不过眼,手把手教他撑开、翻面,却反被对方扣住手指反复搓揉,直到指尖回暖,指腹有了血色。纸船捏在掌心里,也受了无妄之灾,给挤得皱皱巴巴的,但好歹是折成了,让人塞回兄弟姐妹的行列里,宛如清一色的鹄群中间混进一只杂毛鸭。漠刀绝尘看起来不太满意,神情凝重地把它整了又整,并拢手指,试图将褶皱抹平;御不凡憋着笑扭头望天,对着澄廓的穹庐,曼声念半首李义山的《晚晴》。 L`K)mCr
“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唉!就是太闷了,”他说,“还是要来点雨凉快凉快才好。”从队尾捏起一艘纸船丢向窗外。那孱弱的、微微透光的白帆在半空燃烧起来,迸溅出晃眼的火花,自天际引来一爿阴云,遮蔽了西垂的太阳。 MbCz*oW
他俩便对坐窗边看雨,谈论引水渠,和旧日的井。瓷盏里新泡了牡丹白茶,香气轻盈,浅浅一汪银杏色。御不凡饮了一口,尝出雨水独有的清凉,定睛看绝尘肩上,果然已经淋湿了。“你啊,”他徐徐地说,“你又偷翻我的笔记。”漠刀绝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盯着人把外袍披好,在桌上点起蜡烛,以铁签挑去烛芯的灯灰。 }wn|2K'
“这也算是剪烛西窗了。”御不凡笑道。透过暖而柔和的火光,他支着下颌望过来,眉眼深黑、和悦,如墨池中的呵气。漠刀绝尘怔了一下,反手点出日落的方向,“西在那边。挪过去?” Ncbe{}<md
“喂……”御不凡无奈,“太煞风景了,阿、呆。”最后两个字咬得分外清晰。 yN{**?b
他把茶盏在手心里捯了捯,低头吹皱水面,问:“井水尚存,想来暗河还在,是水脉枯竭了?”听见绝尘答“是”,便“啊”了一声,胸有成竹说:“这就好办了。”推开茶盏,把桌上的小船尽数扫向窗外,唯独漏下绝尘拆过那一只。他起身往外探看,雨愈下愈大,云层间垂下飞瀑、洪流攫走了小船。他一时间看得入神,未觉衣袖沾湿。茶放凉了,飘风挟雨丝迎面卷来,漠刀绝尘把他拽回屋里,关了窗。 4y+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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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里昼短夜长,但夜晚终要过去。滴漏滴到寅时末,漠刀绝尘披衣起身,捻亮烛芯,撩开一隙帘子往外边看:雨已经停了,夜色笼罩旷野。天空阴沉昏黑,星屑看不太分明,月亮漂在西南的云层中,向四周晃出蛋清般的光晕。他拉紧帘栊,将这月的薄纱掩去,又折回榻边,把御不凡的手轻轻压进被子里。 nbP}a?XC
御不凡在睡梦中叹气,仿若有所知觉,脸颊往这边蹭了蹭。漠刀绝尘侧身坐下,慢慢把他的头发梳拢成一束,在枕上盘好,听那气声像雾一样,呼地填满视野、又俶尔消散,只留下些微潮湿的痕迹。绝尘默然坐了一会儿,伸手到床头的夹缝里,抽出一团揉皱的手帕。他把它展平,也不点灯,只用指腹抚摸着其上的墨迹。时隔半年,它还塞在那里,看样子御不凡早就忘了它。 89D`!`Ah]
半年前漠刀绝尘尚且没摆脱失眠的毛病。夏末秋初时候,又一次他自梦中惊醒,随手往床头摸索,冷不防带出一条手帕。他拇指与食指捻过手帕四边,在一角摸到些凹凸痕迹,是一丛竹叶刺绣。他又将手帕凑近鼻尖,在上面闻到陈旧的药味、潦草的墨味,和一丝干涸的血腥味,于是他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 /];N1
那阵因换季的缘故,御不凡旧患发作得厉害,昏昏沉沉躺了半个多月,几次靠大夫施针吊命,又奇迹般好起来;多方会诊后,医首敲定将脏腑余毒封入肝经的药案,险中求生,方才为他们结束了这场煎熬。就在那半个多月里,范围局限在这张床上,有一条汗巾离奇失踪,再寻不到——现在它躺在他手里,上边满是小字。漠刀绝尘半坐起来,展开手帕。他生就一双勘破迷津的刀龙之眼,在黑暗中仍能清晰视物,此时便看见御不凡在上面写:「还记得小时候,你主动向我伸出的手,那时我不擅与人交际,就如慈母灵堂上那样,或是莽撞无知,或是畏缩不前,总办出坏事;后遭邪蟒咬伤,你帮我捡回性命,我就已经发现,我们能够成为朋友……」 |tI{MztJ"c
漠刀绝尘熟悉他的字迹,看出他落笔极慢,大约是手腕使不上力气,笔锋总往斜里飘开,又常有久伫的顿笔,洇开的墨痕里面,藏了很多难言的心事。 .aa7*e
「我就已经发现,我们能够成为朋友,」他这么写道,「始终是因为你在照料着我。于是我下定决心,要努力成为一个活泼开朗的人,这样当你感到迷茫和悲伤、无法开口讲话,我就也能够,像你一直对我所做的那样……」后面字迹卷成一团,几乎辨认不出。往后又是新起的一列,墨迹时断时续,但每一笔都尽量写得工整体面:「绝尘,凡人生命短暂,这一生有你做朋友,我没有任何遗憾。待苦境事了,我希望你能够回到家人身边」,末尾六字被轻轻勾掉,改成「真正得到解放」。 ?:60lCqj
在这手迹中他隐约看到御不凡旧日的影子,消瘦的,缺乏血色的脸,几乎淹没在枕衾里面,眉头蹙得很深,醒着的时候却总是带笑,眨一眨那双深黑的眼睛,支使他去摘几朵花、打一把躺椅、翻找几卷垫桌脚的旧书、最好再跑去几里地外的市集上,买回两块甜甜的豆糕。尽是些蹩脚的借口。绝尘以为御不凡不愿自己见他病容,于是一一地应、速速地回,却不想这人撑起病体,有时能写上半句话,有时写出一两个字就握不住笔,愚公移山似的,一笔一划地填满了那张手帕。 w/o8R3F
漠刀绝尘把手帕攥成一团,渐渐察觉到冷。他从不是个怕冷的人。绝世武者自有内力傍身,遑论他生在荒漠,长在荒漠,早惯于经受白日的酷烈与夜晚的苦寒。多年前他在沙烟深处连斩三名黄泉引者,被长久奴役的幽魂消散天地,生前哀怨化作六月飞霜,冻结黄沙百丈,寒彻五脏六腑,他亦巍然不动,只觉如常。可今夜冷得出奇,竟似六合寰宇,上下千年,所有的鬼物齐聚此地,悉数的雪花飘降此时。寒意一浪接一浪涨上来,好似惊涛拍岸,好似失血——只有生命的流失会让人这样冷。绝尘掀被起身,借着窗外月光,谨慎按过胸口肩头,检视腹部与腰侧,未见旧伤崩裂。他凭窗远眺,但见夜空晴朗开阔,月明如银,星烁如金,时值长夏将尽,暑气未消,夜风和煦温柔,在头顶的椽子和流苏间闷闷地游动。 KS~Q[-F1P
有什么东西在他掌心里扑腾:暖的,蓬的,爪尖喙硬,汩汩流血。应是只将死的鸟。他捧着它,御不凡吊着胳膊凑过来瞧:“咦,是只小沙鹊。怎么让鹰叨成这样。”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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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刀绝尘抿唇不语,半跪于地,小心翼翼拨开它黑白相间的短翅,敷上金创药。这鸟颇有些灵性,逐渐不再挣扎,任由少年轻手轻脚为自己裹伤。绝尘解下腰间水囊让它饮水,又从怀中掏出一把草籽,一粒粒递到它喙边:“撕裂如此整齐,应当是锐器所伤。” wd|^m%
“是巫教驯的那些黑鹰啦。”御不凡叹息,“你大概没碰到。翅膀展开好大一只,嘴巴爪子都裹着铁皮,好凶好凶,专门照着人眼睛抓。上回我跟我爹,我们俩不是去他们总坛救人嘛……” ZUB]qzmK
漠刀绝尘忽然道:“巫教之事,往后你和伯父不要再插手。” Y(rQ032s
“为啥咪咧?” rM~Mqpk
“你们是中原人,与荒漠的世仇并无干系,不该为此涉险。等将来我成为刀皇,我会……御不凡。你在做什么?” >/C,1}p[
御不凡正摆弄他那条伤胳膊,斜着肩膀拆开固定的死结,一圈圈解去止血细布,因单手不够灵活,眉头苦恼地拧着。耳听绝尘劝止,他反倒加快了动作,三两下扯得细布乱七八糟,又咬牙撕下里层药布,唤一声“绝尘”,俯身递将过来。 U/U_q-z]
他说:“那鹰爪上的铁皮都生锈了,寻常伤药恐怕不太对症。你先给它包上这个吧。” ZyC[w7$I2
药布上犹带血痕。漠刀绝尘豁然抬头:“你的胳膊。究竟如何伤的?” iuEe#B;!
“啊,哎,这个嘛……”御不凡望远处沙丘丛生的火掌,望绝尘手中沙鹊,望天望地,就是不肯望好友眼睛,“哈哈,伤在同个地方也是有缘。你倒是快点包啊,人家还在等你救命。” 'SG<F,[3
漠刀绝尘沉着脸道:“你还说只是脱臼。” QB*AQ5-
御不凡索性盘腿坐到他对面,牙齿咬着细布一端,将伤处重新绑好:“反正都快好了,没差,没差啦——说起来,我还没有同你讲过当时最刺激,最好玩的一件事?话说我和我爹扮作药商混进了巫教总坛,迎面撞上一位香主……” #CeWk$)m
“对方多疑,先说玉伯父下盘稳健气机内敛,身具宗师气象,又说你年纪尚幼却谈笑自若,亦非寻常人等,要试你们武功。你担忧伯父克制不住动起手来难以收场,抢先忍辱示弱,委曲求全,终于取信。”漠刀绝尘心平气和道,“你是没专门向我讲过,但我已听过八遍了。” Vz,"vBds
御不凡尴尬地揉了揉脸:“倒也没忍辱示弱,委曲求全那么夸张……其实我是想说,绝尘啊,先前你有句话讲得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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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鹊的血止住了,蜷缩的身体随呼吸起伏,像颗小小的,毛绒绒的心脏。御不凡用没伤的手摸摸它头顶绒毛:“五年前我们一家来到荒漠,承蒙你和刀皇伯父照拂,也没少被各位叔伯婶娘看顾。这五年里面,我们喝的是荒漠的水,吃的是荒漠的饭。‘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大家出力是我分内之事,怎么能说‘并无干系’?更何况我的的确确乐在其中。”他支着下巴看绝尘擦拭手上沾染的血迹,慢条斯理问:“再说这位少侠,请问我还是不是你天下第一最最好的好朋友啦?” %tkL<e
漠刀绝尘沉默片刻,答道:“是!”于是御不凡冁然笑了:“我从来一遇到麻烦就喊绝尘救命,哪回跟你客气过?所以你啊,你也千万不要与我见外……” "[L+LPET
他远目天际,笑容隐现茫然,轻声道:“不然我真的会很伤心。”那样怀忧的神情只是稍纵即逝。他将鬓边碎发朝耳后一拢,眉舒目展,大声强调:“很伤心很伤心哦。” B$97"$#u
荒漠中节气并不分明,少年人精力旺盛,活泼好动,摧败肃杀的季节总在无知无觉中一掠而过,往往是多年之后,在中原度过了第一个秋天,才惊觉秋雨飘摇,秋声凄切。去岁今时,一切恩怨尘埃落定,二人淹留中原,延医问药。秋来连日雨晦,寝居湿闷,御不凡难得起意,问大夫借来香谱,打算指挥绝尘炮制一炉柏子香。后者自是无有不应。他一早出门采柏,走在街上,忽听有清脆童声喊:“大哥哥!”绝尘垂眼看去,原是对街食肆的小女儿,粉袄绿裙,还没荒漠神刀高,梳着圆圆双髻,手捧着只羽毛稀疏的乳燕。她踮起脚尖,指给他看自家屋檐底下的泥巢:“大哥哥,可不可以拜托你送它回去?太高了,我踩着凳子也够不着。” ,`ehR6b
漠刀绝尘微微颔首,接过雏鸟一跃而起,将它放回旧巢。小女孩欢快地笑了:“谢谢大哥哥!大哥哥你等下哦,我请你吃桂花糕!”他轻轻摇头,目送她穿过庭院进到家门,便转身朝城外山林去了。 +>mU4Fwp
采毕柏实已近晌午,绝尘路过食肆,按惯例叫了几道清淡小炒,两份粥饭,令他们用食盒装好。店家的小女儿蹲在门前左顾右盼,瞧他迎面走来,好似瞧见救星,蹦起来叫道:“大哥哥!”她兜着裙子跑到他身边,裙摆中央卧着早上那只乳燕:“它又掉出来了。” OOus*ooo2
漠刀绝尘不言不语,仍将它托回原处。可当他提着食盒准备离开时,那燕子第三次从巢中跌坠下来,让他扬手接住。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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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盯着呢,”小姑娘眼巴巴看着他,“是它兄弟们挤下来的。太坏了。它爹娘也不管它。” Xdf;'|HO
雏鸟眼睛尚未完全睁开,四肢疲软,本能地张喙索食,哀哀朝他仰着脸。眼前画面实在太过熟悉。绝尘一时恻然,下意识摸向怀中暗袋,只摸到冰冷的金石。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星燧贸迁,人事翻覆,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外出行走时,会随身携带鸟兽口粮的荒漠少年。 ;2eZa|M*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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