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10.28 【問鶴】現代接龍文《寂靜之城》（全六章+番外，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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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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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8-10-28 10:17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0.28 【問鶴】現代接龍文《寂靜之城》（全六章+番外，完結）

管理提醒︰本帖被妃茗從布布文學移動到本區(2017-11-29)

跟朋友Udumbara的接龍文，初衷是想接一個狗血小短篇，接過接著接著接出一個不知所以然的警匪片來了，噴~

全文已經接完，大概五六萬字，包括一個番外，會一章一章發上來~

以前接龍接到後面都惡搞去了，這次終於順利接完了，大噴~~

=======================================

章一

接送三口劍一直是問天譴負責的事。他不太喜歡幼兒園，也不喜歡小孩，更不喜歡看小孩之間互相吐口水或者糾纏在一起打架。有一天下午，當他匆匆趕到的時候，老師師九如把他叫進了辦公室。辦公室裏立著兩個蓬頭垢面的孩子，一個就是他的侄子三口劍，另一個是個跟三口劍差不多大、一臉別扭的男孩兒。

“小三和鷹司打架了，鷹司的養父正往這邊趕呢…有什麼問題你們家長可以溝通。”
問天譴在心裏歎了口氣。他瞥了三口劍一眼，男孩兒心虛地把頭扭到一邊，搓著衣角。

“三口劍？”問天譴按捺著性子，用盡量溫和的口氣問。

“不是我的錯！”三口劍迅速抬起頭。“他先動的手！”

問天譴知道自己侄子伶牙俐齒沒理也要攪三分的德行，眉頭一皺。

“#￥#@%#！@￥#@！！八嘎！！”那個叫鷹司的小孩居然張口就是一串日語。可惜他講的義憤填膺，問天譴卻只聽懂了最後的“八嘎”二字而已。

一個略帶焦急的沉穩男聲傳入，說的是日語，可問天譴也大概能猜到是在責備孩子怎麼可以罵人。他回過頭，看到一個被風衣裹的嚴嚴實實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奔了進來。可能是天冷的緣故，他裹著很長的圍巾，扣著風衣的帽子。他用責備的目光掃了鷹司一眼，孩子立刻閉上了嘴。

男子蹲下身，看上去想查看一下三口劍臉上的擦傷，男孩兒卻皺著眉頭躲開了他的手掌。男子有些尷尬地起身，扯開圍巾，摘下帽子，露出一張清秀（我其實很想打豐潤）的臉龐。

“對不起……”他用標准的中文對問天譴說道，“我是鷹司的養父神鶴佐木，實在抱歉……”

問天譴楞了一下。他覺得自己見過這張臉。……在哪裏呢？

“先生？”神鶴佐木略帶疑問的聲音打斷他的思考。

“哦不，”問天譴瞥了一眼揚揚得意的三口劍。“小孩子不懂事，打打鬧鬧常有的，請不要放在心上。”

神鶴佐木微笑下，略點點頭。“那麼，告辭了。”

說罷轉身去牽鷹司的手。小男孩委屈地摔開他，擰過頭。

神鶴佐木歎口氣。“失禮了。”又沖問天譴略鞠一躬。

日本人真是很多禮……問天譴隱隱有些好笑。凝視著神鶴佐木跟隨著鷹司邁步出門的背影，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念頭湧進腦海：

是他！原來是他！

曾經稱雄半個日本十年之久的黑流派流主神鶴佐木！

他的照片，曾經作為國際通緝要犯在國際警察內部網絡上張貼一個多月……

在意識到自己的腳步控制不住地往前踏了一步的時候，問天譴恍過神來。

是他……

真的是他。

自己曾經追捕了三年之久、最後卻因為新證據的出現導致撤案、讓自己的同事四非凡人在辦公室裏抓狂咆哮、差點兒辭職不幹的神鶴佐木。

以前，只見過他的照片。和剛進門時一樣，也是穿著長長的風衣，戴著墨鏡，幾乎半個臉龐藏在陰影裏。他曾經想象過，這副墨鏡下的眼神有多鋒利、多駭人——就和他曾經抓捕過的任何一個幫派頭目一樣。

原來他是長這樣的。

問天譴這樣想著。

那雙眼睛，看起來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樣。就好像一個普通的上班族，扔進人堆裏就找不到了。他個子不高，看起來也不甚結實，甚至有些單薄，似乎也感覺不到任何強勢的氣場……

問天譴心中，有些莫名的不是滋味。

他們追了三年、無數次腦補成一個殺人不見血的惡魔的人，原來竟然如此普通。

那個時侯，只知道他的代號叫普生。

撤案之後，曾經不甘心的四處追尋新的線索，然而這個人卻像是就此蒸發了一般，隨著證據和檔案的銷毀而自此失去了蹤跡。

神鶴佐木、神鶴佐木、神鶴佐木。問天譴握緊了雙拳。普生。

這是上天給我彌補錯誤的機會，這一次，我再不會讓你跑掉。

“二叔？”三口劍怯生生地扯扯問天譴的衣角。

問天譴舒口氣，拍拍三口劍的頭。“剛才是怎麼回事？”

不必追蹤出去，徒惹對方疑惑。他的養子和劍兒是同學，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那個日本死小孩啦，抱著輛破汽車模型多了不起似的，玉緹跟他打招呼他理都不理哎……”三口劍小小的胸口劇烈起伏，看起來倒真是氣得夠嗆。

“轉學來的？”問天譴追問。

“是啦，昨天才轉學來，一句中文都不會說，昨天他爸爸送他來上學，走的時候這小子抱著他爸的腿不撒手，”三口劍口氣盡是嘲諷，“哈，沒用的家夥……”

這麼說……他來這個城市也不算太久吧？

問天譴這樣想著。

“……他爸爸看起來人還滿不錯的啦，還給其他人買了吃的和玩具呢！”三口劍喋喋不休地說著，“我覺得他跟師九如老師還滿像的啦，整天都笑眯眯的……為什麼我爸爸都不這麼疼我的啦，我到底是不是他親生的啊！”

“胡說什麼！”問天譴皺著眉頭拍了一下三口劍的腦袋，“越說越不像話了！”

“唔……”三口劍摸著腦袋，眼神哀怨地看了自家二叔一眼。“……二叔，求求你別跟我爸說……”

問天譴無奈地歎了口氣。自從他大哥生了這麼個混世魔王，他就覺得自己將來一定不能養兒子，至少，不能養個像他侄子一樣的。

“…跟鷹司要好好的做朋友，不要誰不理玉緹就跟誰過不去……”

“誰要跟他做朋友啦！”三口劍誇張地喊了起來，“再說他………………”

一路上，他的侄兒都在曆數沖田鷹司的種種不是，可問天譴再也沒有聽進去一句。

一步步，慢慢來……

不管他有什麼能耐……

這次一定要抓住他。

快要吃晚飯的時候，問天譴滿腦子都是這幾句話。就在他還在構思怎麼接近神鶴佐木的時候，對方卻親自登門了。

“對不起……”依然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臉上掛著歉意的微笑。“我從師九如老師那裏打聽到您的住處……問天譴先生……”

他把鷹司往前推了一下，“快，叫問叔叔。”

問天譴渾身的肌肉瞬間緊繃起來。

難道他知道了什麼？既然有我住處的地址，那麼他已經得知了我的身份；那這次拜訪就是…試探？

問天譴警惕地盯著神鶴佐木的動作。

……可面前這張臉，卻怎麼也找不出分毫的戾氣。溫暖，安寧，甚至還帶著一點日本人特有的謙和。

“#￥#@%￥#……！”倔強的小男孩當然不會輕易屈服。他向著神鶴佐木嚷嚷了幾句什麼，小臉憋得通紅。

神鶴佐木微皺了皺眉。小男孩畏懼地閉了嘴，乖乖叫：

“問……叔叔。”

是了。

不經意間從雙瞳中流露出的壓力讓他整個人瞬間挺拔起來，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場，不是一個普普通通上班族能夠擁有的。

“請進。”問天譴不動聲色，把二人讓進屋來。

“劍兒！”他揚聲叫道，“鷹司來了。”

聞言噔噔噔沖下樓的三口劍在看到鷹司的瞬間一聲怪叫。

“不許沒禮貌！”問天譴順手擰了擰三口劍的耳朵。“我和神鶴先生在客廳說話，你們要好好相處！”

“去吧，”神鶴佐木半蹲下身輕摸了摸鷹司的臉。“忘記我告訴你什麼了嗎？要和小朋友好好相處。”

“……是。”雖然表現出明顯的心不甘情不願，小男孩還是低低地回答。

兩個孩子都跑進了三口劍的小房間。問天譴注意到鷹司臨進房門時哀怨地回頭看了自己養父一眼。神鶴佐木對他微微頷首，然後，孩子像是意識到自己逃不掉似的，繃著臉跟了進去。

客廳陷入了一片沉默中。

雖然對方臉上還掛著一貫溫和的笑意，可問天譴腦子裏卻警鈴大作，各種念頭紛至遝來——包括那些陳舊的卷宗、照片、四非凡人盛怒的臉龐，都在腦海裏飛快地閃過……

“呃……”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鐘，神鶴佐木開口打破了尷尬，“對不起問先生，我能…我能坐下來麼？”

“……啊，”問天譴反應過來。他定了定神，報以笑意。“對不起，走神了…請坐，我去倒咖啡。”

“啊…不用，我帶了茶來。”說著，神鶴佐木從隨身的包裏拿出了茶具和茶葉，“鷹司實在太調皮了，不知道做些什麼才能彌補，所以想請先生嘗嘗茶道，也算是我的賠禮吧。”

呃……

問天譴無言地望著面前小碗一樣的日本“茶杯”。日本茶道跟中國人所謂的“喝茶”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他知道，但這也太……

端起杯子，學著神鶴佐木的樣子啜了一口。

“怎樣？”神鶴佐木的表情此刻甚至稱得上“緊張”。

“不錯。”問天譴很給面子地回答。

“哎呀，”神鶴佐木松口氣，“其實我茶道不精，正惶恐是否讓茶道之鄉的行家見笑……”

問天譴報之以禮節性的微笑。

他老了。問天譴想。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和唇邊已經有了細碎的淺紋。已經七年了。

相比起七年前的照片，他現在已經儼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中年人了。

“神鶴先生初到中國麼？”放下茶杯，問天譴寒暄般開了口。

“啊，不算是……”神鶴佐木端著茶碗，笑道，聲音低沉柔和。“只是前一陣子才搬來這個城市，以前借住在朋友那兒。”

說著，低下頭啜了一口。

……似乎，非常模棱兩可的回答。

嘴裏的茶香蔓延開來，問天譴咀嚼著唇齒間的氣味，用餘光打量著對方。

除了那些滋生出來的細小皺紋，眉宇間似乎還多了一些倦怠和疲憊，又似乎心馳遠道，在想著旁的事情。

“是嗎……”問天譴接著問道，“那麼神鶴先生現在做什麼工作呢？”

“嗯……”出人意料地，神鶴佐木遲疑了一下。“是，圖書館工作。圖書館的管理員。”

聽到這回答的時候問天譴有種想狂笑的沖動。

神鶴佐木，普生，黑流派流主，圖書管理員？

“哦？”問天譴強壓下情緒，挑挑眉。“市立圖書館麼？很適合你，好工作。”

神鶴佐木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那麼問先生呢？”

“哦，”問天譴口氣淡然，雙眼卻緊緊盯進神鶴佐木的瞳孔裏去。“想必師九如老師已經告訴你了，我是一個警察。”

“的確是聽說了……”出乎意料的，神鶴佐木嘴角蕩開一絲敬佩的笑意，“其實，我第一眼看到先生的時候，就想您大概是……做這份工作的吧……真羨慕您啊，鷹司從小就把懲惡揚善的人當作英雄，總說將來也要當警察呢，像我這樣的平凡的人，當他的養父恐怕只會讓孩子失望吧……”

…第一眼？就覺得了？！

問天譴心中咯噔了一下。

神鶴佐木看向他的目光有著毫不掩飾的欽佩，完全不像是裝出來的。

他竟然有這種眼力麼……問天譴的腦海裏再度浮現出那個照片上一襲風衣、戴著墨鏡的黑流派流主的模樣——那雙藏在墨鏡後的雙眼，也仿佛射出犀利的目光，洞察一切的樣子。

“問先生……”見問天譴半天沒有回應，神鶴佐木猶豫著接口，“這麼說也許有些失禮…既然您是警察，呃，請問，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麼？”

“哦？”問天譴手指一再用力，直到感覺指甲掐進皮肉的銳痛，才抬起眼睛，剜出一個最平淡無奇的語調：“不知是什麼事情？能幫忙的我一定盡力。”

神鶴佐木殷切地探過身來。

周遭的空氣霎那間傳遞過暖熱的分子。觸手可及的距離中升騰起不安困惑的溫度。

“只是一件小事，我想拜托問先生，能不能帶鷹司去警察先生們的訓練基地去看一看，這是鷹司從小到大的願望……”神鶴佐木雙手握拳，規規矩矩放在膝上，表情現出一絲窘迫。“我知道警隊有規定，如果太為難的話……”

靜默了片刻。血液在血管中汩汩流動，心髒嘣蹦嘣地規律跳動，神鶴佐木的呼吸輕微卻穩定。這麼多無聲的動靜粘合在一起，讓寂靜的客廳喧鬧無比。

問天譴挺了挺腰。

背後，一副冰涼的手銬正隔著薄薄的襯衣，緊貼在皮膚上。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他一把拉過來直接銬上……

這個場景，多年來在他腦海裏閃現過無數次。他夢到過自己終於抓住了他，甚至在黑幫和警察最後的火拼中一槍打死了他，或者被他一槍打死……

然而現在，這個男人坐在離自己不到一米的地方，帶著窘迫的笑容，和自己拉著家常。

這不是他想象中的場景……

腦子裏緊繃的弦，似乎就要斷了……

“……啊，果然還是不行吧？”

僵持了不知道多久之後，神鶴佐木向後退開，語氣中帶著掩飾不住的失望，嘴角卻笑意不褪，“真是不好意思，讓先生為難了……那麼……”

“…不，我可以試試看。”問天譴回答道，與此同時，他注意到神鶴佐木黯淡下去的眼神瞬間明亮起來。“訓練基地是比較危險的地方，只要神鶴先生不怕會嚇著孩子……”

“不會的！”很明顯的，對方的聲音提高了些許，還帶上了感激的笑意。“鷹司沒那麼膽小，而且，從小也有練習劍術，武館之類的地方，他也常去……”

“劍術？”問天譴挑起一邊的眉毛，“…看不出來啊，原來神鶴先生會劍術麼？”

“一點點，”神鶴佐木微微塌下了雙肩。“不是很精通。”

這是真正放松下來的表現。問天譴向後倚到沙發上，輕笑道：“那麼有機會，還要請神鶴先生多指教指教呢。”

“誒？”

問天譴好笑地看神鶴佐木手忙腳亂幾乎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指教不敢當，問先生應該是接受過此道正規培訓的人，我不過是個外行……”

一句“流主何須謙虛”就要沖出口的時候，樓上嗙啷一聲巨響，生生將這句話噎回了問天譴舌頭底下。

“劍兒！”

“鷹司！”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發問。

“一個破汽車模型什麼了不起啦！！”三口劍氣呼呼地沖下樓，小臉蛋上五條指印明晰浮腫。

緊跟著下樓的鷹司懷裏緊緊抱著一只看起來已經很舊的汽車模型，沉默著一言不發。
“鷹司！”神鶴佐木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對，就是這個眼神。問天譴抿唇。

不要在我面前裝什麼好爸爸好公民，你是神鶴佐木，是普生，是黑流派流主，這才是你的真面目，這才應該是你的真面目！

然而神鶴佐木冰冷的陰翳一閃即過，他俯下身，摸著鷹司的頭輕輕說：“劍兒要玩，你就借給他一會，好不好？”

“誰是劍兒啦……”三口劍不滿地嘀咕，被問天譴啪啪在頭上鑿了兩個爆栗。

“不，”雖然害怕，鷹司卻倔強地抬起臉，“這是哥哥留給我的，誰也不能摸！”

話一出口，神鶴佐木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去。

那只是轉瞬即逝的一個表情，很快的，被他用柔和的笑容掩蓋了過去，但是問天譴還是捕捉到了這個細節。

“…對不起，這孩子……”神鶴佐木抱歉地沖著問天譴笑了笑，“……太倔了。”憋了半天，擠出一句不鹹不淡的話來。

“沒關系……”伸手想摸摸鷹司的頭，卻被孩子閃躲了過去，他看向神鶴佐木，後者正用一種稱得上哀傷的神情看著懷中的孩子，似乎是下意識地握緊了孩子細小的手掌。

那種神情……也是裝出來的麼？

不由自主地，問天譴在心裏這樣問自己。

這樣看上去，他真的與普通的父親無異。

“哈……”忍不住，自嘲地輕笑了一聲，為自己短短一杯茶的功夫就生出的荒誕念頭。

“…誒？”似乎是不解問天譴為何會忽然笑出聲來，神鶴佐木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啊，沒事……”問天譴回答道，“神鶴先生周末空閑的話，就帶鷹司過來吧。”

“這個……”神鶴佐木苦笑。

然而周五跟三口劍一起回來的，只有鷹司一個人。

“你……爸爸呢？”問天譴下意識地問。

鷹司抱緊著書包，過了好一會才用生澀的中文說：“他說加班。”

作為一個曾經的通緝犯，即便是銷了案也並不適合出現在警察局——問天譴心下了然。

不用和神鶴佐木周旋，帶起鷹司和三口劍來就輕松得多。一趟警局之行下來，鷹司已經改用崇拜敬仰的眼神黏住問天譴了。

這讓本來就很不爽的三口劍越發鬱悶起來，示威似的扒在問天譴身上，口口聲聲都是“二叔我要吃這個”“二叔我們明天去公園”“二叔”“二叔”……

問天譴看著鷹司低下頭，亮晶晶的眼睛倏然暗淡下來。他伸手撕下自己身上手腳並用的三口劍，摸摸鷹司的頭。

鷹司抬頭望過來。

“你爸爸……很忙麼？”

“嗯。”小孩子的眼神簡單得讓問天譴心中微微酸漲起來。這是怎樣一個寂寞孤單的孩子。

“那你的哥哥……”

“我的哥哥，了不起，是警察。”鷹司一字一頓，慢慢地說。語調裏，是滿滿滿滿的驕傲和自豪。

問天譴的呼吸瞬間窒在了喉嚨裏。

警察……

腦海裏，迅速地轉圜著這兩個字。

這個身份太特殊，他沒有辦法不去瘋狂地想一些看起來很荒誕的事。

鷹司的哥哥，在日本當警察，在與黑流派火拼的時候犧牲了。出於內疚也好、私心也罷，總之不管何種目的，神鶴佐木收養了鷹司。

問天譴看著擺弄著汽車模型的孩子。他忽然覺得他很可憐。如果他想的這一切是真的，那麼這個孩子，一直以來敬重和依靠的養父……其實應該是他的仇人。

參觀完畢後，問天譴帶著鷹司和三口劍來到了與神鶴佐木約定的咖啡館。神鶴佐木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注視著對面桌上一個哄著孩子的男人。孩子不斷地哭鬧著，無論如何也不肯停下來。然後，似乎是再也看不下去一樣，神鶴佐木猶豫著起身，走到了滿頭大汗的男人身旁。

“…讓我試試吧……”在男人驚異的目光中，神鶴佐木小心地接過繈褓抱在懷中，輕輕晃動著雙臂，嘴裏喃喃自語地哄著。手法很嫻熟，嬰兒一會兒就停止了哭鬧，哼哼嘰嘰起來。

“…你真厲害……”男人摸了摸腦袋，尷尬地笑了笑，從神鶴佐木懷中接過繈褓，“你也是當爸爸的吧？哄孩子真有一套……”

“莫非你以前經常這樣哄鷹司？”問天譴望著回座的神鶴佐木調侃。

“啊……是的，”神鶴佐木越發窘迫起來，瞟了一眼鷹司才小心的回答：“鷹司小時候……經常會夜哭……”

“二叔什麼叫夜哭？”鬼靈精怪的三口劍明知故問。
低垂著頭的鷹司刷地紅透了小臉。
“吃你的冰淇淋去。”問天譴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你小時候還不是一夜一夜哭個不停，不含著奶嘴就不肯睡。”
三口劍義憤填膺地看鷹司抬起頭，饒有趣味地打量著自己，胸脯都快要氣炸了。
“……你究竟是我二叔還是這家夥的二叔啊！”
“噗。”神鶴佐木噴笑出來。
“失禮了，真抱歉，抱歉……還有，”他撓撓頭，眼睛沒有望向問天譴，卻溫柔地盯向鷹司：“謝謝您。”
一瞬間問天譴的心裏，因為他這麼真實誠懇的表情而靜謐起來。

點了一些簡單的吃食，在咖啡館裏進行了一頓下午茶。只是問天譴沒有想到，這頓下午茶竟然一直吃到了晚上。

他是想探一些口風的，卻發現自己一整個下午幾乎沒怎麼說話。席間，他想阻止三口劍一次又一次的狂吃冰淇淋，可神鶴佐木卻總是帶著寵溺的笑容，一次又一次地讓三口劍看著面前新上的冰淇淋眼放精光。

“…這樣吃下去，晚飯就不用吃了，還會把自己吃成一個球。”問天譴歎了口氣說道。
“不會，”神鶴佐木笑了笑，“這裏的冰淇淋都是用蛋清打出來的，很松，口味也很淡，多吃一點沒關系……”

顯然，神鶴佐木的縱容讓三口劍轉而去粘他了，而神鶴佐木似乎也樂在其中。神鶴佐木對三口劍說起他在日本時候的事，提到了那些著名的廟宇，如落雪一樣的櫻花。
“神鶴叔叔，有機會你一定要帶我去！”舀了一大口冰淇淋塞進嘴裏，三口劍嚷嚷著說道。

“不許胡鬧！”問天譴不知道第幾次無奈地摸了摸三口劍的腦袋。他看向微笑的神鶴佐木，“神鶴先生好像很喜歡小孩。”
“是……”神鶴佐木笑著回答道，“跟孩子在一起，會變得比較單純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垂下了眼簾，攪動著面前已經涼透的咖啡。屋外黃昏的日光投射在他臉龐上，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盡管不想承認，可他…的確算得上是個言談舉止極度優雅的人。

出門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在問天譴的堅持下，神鶴佐木和鷹司坐進他的汽車，讓問天譴將他們送回了家中。

“今天真是謝謝先生了。”鷹司上樓之後，神鶴佐木對站在車前的問天譴說道。三口劍已經在車座上昏昏欲睡。
“小事一樁，不必掛懷了。”
“那麼……”對著問天譴深深地鞠了一躬，神鶴佐木抬起頭笑道，“以後如果先生想去圖書館借書，直接可以找我，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圖書館的目錄了。”
“……”
沉默了片刻，得不到任何回應的神鶴佐木有些憂心地看向問天譴。“問先生？”
“…鷹司的哥哥，是怎麼死的？”

神鶴佐木呆住了。
問天譴隱隱覺得後悔，覺得自己打草驚蛇，覺得自己不該這麼莽撞沖動——當了十幾年的警察，早就不該再像個初出茅廬的小毛頭。

可是他控制不住要這麼問。鷹司的哥哥是警察，鷹司是神鶴佐木的樣子，而神鶴佐木——

神鶴佐木不言不動地站在原地。許久，他抬起頭來。
那張清寡溫和的臉上古井不波。

“問先生，”他甚至微笑起來。“我知道您要這麼問，但是沒有想到的是您這麼快就放棄了繞圈子。”

問天譴後退一步，左手暗暗拂上腰間。
“啊，我沒有惡意，”神鶴佐木舉起雙手，“其實，我也是一個警察。”
已經握住槍柄的手僵硬地動彈不了分毫。問天譴瞠目結舌地望向面前這個平靜的男人。

“……你說什麼？”
有一瞬間，問天譴覺得自己的心髒停跳了。

……警察？！
他到底在說什麼？！
按在腰間的手顫抖著，下意識地往外拔著槍。
……你在耍我嗎……
無端的憤怒，眼看著面前的男人一貫不變的微笑。只是，這抹笑容變得清冷——甚至冰冷起來。
你是黑流派流主，我追了你整整三年！……
心中有無數狂躁的聲音叫囂著，卻一句也喊不出來。

警察……
不可能……
周遭，一瞬間變的死一般沉寂。

忽然，神鶴佐木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問天譴還來不及反應，神鶴佐木已經飛快地伸出胳膊，扼住了他按槍的手腕。一聲鈍響，神鶴佐木將問天譴的胳膊折翻在後背。
“……！！！”剛要掙紮，神鶴佐木已經迅速地俯身在他耳畔。粗重的呼吸擦過耳廓，激的問天譴背脊躥升寒戰的麻意。
“……聽我說，我沒有騙你……”啞著嗓子，神鶴佐木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眼神迅速地瞟過不遠處的灌木叢，“有人跟蹤我們……跟我過幾招，然後……開槍打傷我！”

問天譴屈膝向神鶴佐木的下腹撞去。他心裏滿是憤怒、困惑和不甘，這一下撞得真材實料，神鶴佐木當即呻吟著彎下了腰。

左手一得到自由，問天譴當即轉身一槍托狠狠砸在神鶴頸間：“神鶴佐木……普生！你被捕了！”

緩過勁來的神鶴佐木足下一掃，扯過問天譴的領口扼住了他的頸子。
“哈，問警官，”神鶴佐木好像倏然變了一個人。玩世不恭和犀利陰毒的表情像一張面具迅速爬上了他的臉，那個溫暖安靜的男人消失了蹤影。“我混黑道的時候，你還沒出世呢……”
說罷輕輕一口氣吹在問天譴的臉上。

怒至極點的問天譴勉力抬起右手去掰開神鶴鐵鑄一般的手腕，卻發現他正在朝自己拼命地使眼色。
似乎靈犀一閃，問天譴左手失去了控制。
“砰。”幹脆利落的槍響震破了整個夜空。

神鶴佐木手乍然一松，向後倒了過去。
===============================================

以下是接龍途中忍不住的插花……

焦糖布丁 20:52:12
（為啥！！為啥我苦心想搞個狗血小白文！！被你整成無間道了！！）

Udumbara 20:52:29
（=。。=大師洗心革面了）

Udumbara 20:52:38
（現在做專職人妻……）

焦糖布丁 21:17:15
（你真的三鷹去了！！抽打！！！）

Udumbara 21:17:37
（=。。=忽然覺得很萌！！！）

Udumbara 21:44:46
（=。。=我覺得我們這樣一年也接不完……廢話太多了爆）

焦糖布丁 21:44:59
（-。。-那就開長篇……）

焦糖布丁 22:59:37
（他哥是誰啊！！！！！！！淚奔！！！！！！！）

Udumbara 22:59:59
（你隨便！！北野真也行！！你要惡搞就無腸（揍）……）

[ 此貼被玄裳在2008-10-28 17:0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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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8-10-29 00:3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章二

砰的一聲，是後背重重著地的聲音。
淋漓的鮮血從肩頭湧出來，染盡了問天譴血貫瞳仁的雙目。
神鶴佐木吃痛地捂住肩膀倒在地上，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悶哼。他飛快地掃向問天譴，問天譴捕捉到他深褐色眼眸中一閃而逝的笑意。

這個人……
問天譴倒抽了一口冷氣。
“普生……”他從後背拿出手銬，蹲下身，幾乎是把他拖了起來，想要把神鶴佐木的雙手銬上。
“……二叔？！”三口劍從車中探出腦袋，看到滿身是血的兩人時，忍不住驚叫了一聲。
“住嘴！”問天譴飛快地拉開車門，把神鶴佐木推進了車中。“走！”

神鶴佐木含笑的眼神讓問天譴一瞬間相信了他的話。只是一瞬間。
他是普生，別隨隨便便就相信他。問天譴警告自己。
可明明白白地，他看到了神鶴所指灌木叢中一陣騷動。也許是他的部下……
“劍兒，”他壓低聲音。“去樓上叫鷹司下來，神鶴叔叔受傷了，我們要去醫院。”
三口劍望著血湧如注的神鶴佐木顫抖著挪不開步。
“劍兒！”問天譴推了他一把。
“好孩子，”倒在車座上的神鶴佐木虛弱地開口。他的臉色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幹枯，眼睛卻溫柔明亮。“好孩子別怕。我沒事的，去叫鷹司下來吧——下車的時候……”
“我、我知道！”三口劍挺起胸膛，雖然聲音還是有點顫抖，可明顯已經鎮定了下來。推開車門左右張望一眼，在暗影的掩護下溜進了神鶴家。
“你對付孩子真是很有一套。”突然，問天譴不著邊際地說。
神鶴佐木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謝謝你。”
問天譴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冷哼一聲。“你真的覺得我相信你的說辭了？”
神鶴佐木微笑不語。
被他灼灼目光盯視問天譴反倒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
可他剛轉過頭就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
“幫我，包紮一下傷口好嗎？”神鶴佐木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就算是抓捕刑犯，也要讓他活到開庭吧……”
問天譴扭回頭，目光觸及的刹那，就再也轉移不開。
神鶴佐木的胸膛，紋著碩大一片殷紅的圖案。瑰麗、詭異，曲線流暢地翻卷著層層的波濤絞擰在他的肌膚之上。

借著昏暗的夜色，能辨認出那是一大簇牡丹，圓滑的線條一直延伸到左臂和腰身上，飽滿的花瓣層層疊疊布滿了神鶴佐木的大半個胸膛，隨著急促起伏的節奏，活色生香（啥形容詞）地怒放在他的軀體上。
還有那些張揚的鮮血……
淒豔迷離，在夜色下散發著詭異的美。

“…看夠了麼……”半晌，神鶴佐木悶哼著發出一聲低吟，“以後會有機會讓你看個清楚的……”

問天譴恍過神來，急忙挪開視線，脫下外套，撕下襯衫的下擺，按住傷口中不斷湧出的獻血，同時從腰間取出一把小刀。
“…他們還在……”神鶴佐木向外看了一眼，“必須趕緊把他們甩掉……唔！！”
他的身體強烈顫動了一下——那是問天譴用刀割開他的傷口時造成的激痛。
“忍一忍，馬上就好……”話一出口，問天譴不由怔愣了一下。他面對的是一個心狠手辣、搞不好還有雙重人格、身份不明的人，他竟然在這個時候用近乎溫柔的口吻安慰他。
“……哈……”神鶴佐木笑了笑，抬頭望進他糾結的瞳孔中，“問警官，我還是嚇到你了吧……”
砰——手頭一顫，刀尖挑出的子彈落在地上。

“閉上你的嘴，”問天譴狠狠地包裹著仍在流血的傷口。“你最好保持沉默，否則……”
“否則我所說的一切都將會成為呈堂證供？”
問天譴不語，雙手用力。
“唔……”被勒痛了的神鶴佐木一聲悶哼。
哼。問天譴順手就著神鶴佐木的衣服將手指上的血漬抹去。
神鶴佐木低下頭。可就算是深重的夜色也掩飾不住他的唇角的笑意。
那麼安詳放松的笑意。
淡淡的月光在他的臉側勾勒出一條柔潤的銀色弧線，他長長睫毛的尖端微微顫動著，仿佛沾了露水一般晶瑩纖細。
該死。問天譴恨恨地心想，分明只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黑幫老大，為什麼卻要做出這種守法良民的表情。
那表情簡直就像見到親人一樣放松……
“二叔！”三口劍拖著鷹司及時出現。
鷹司低呼一聲抱住了神鶴的胳膊，引得他一聲痛呼。
“聽著，”迅速計劃好一切的問天譴拉開撲進神鶴懷中的鷹司。“我會送你們兩個到聖哥那裏，不許亂說，不許亂跑。我送神鶴先生去醫院，聽到了嗎？”
鷹司拼命搖著頭：“我，跟去！”
“鷹司……”神鶴佐木歎口氣。“以後如果我不在，所有的事情，都聽問叔叔的。聽懂了？”
鷹司的眼睛中瞬間蓄滿了淚水。

“……你是男子漢，哭什麼鼻子啊……”溫柔地拭去鷹司的淚珠，神鶴佐木捏了一下孩子的下頜。

鷹司顫著聲，咕噥了一句日語，神鶴佐木的目光頓時沉了下來。半晌，他輕輕地回應了一句，呢喃著的語調，雖然問天譴並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那柔軟溫和的聲線卻像一滴水一樣，在他心頭淡淡地漾開了。

他開車把兩個孩子送到了聖閻羅那裏。如往常一般，聖閻羅並不在家，只有大嫂莫滄桑在。莫滄桑並沒有多問，溫柔地接納了鷹司。

夜晚的道路空無一人，月光冰冷地灑在地面上。問天譴抄了一條近道，甚至闖了幾個路口的紅燈。他做夢也沒想到，身為警察的自己有一天會知法犯法。後座上的神鶴佐木呼吸越來越渾濁，高速下的顛簸讓他不堪重負，不時發出壓抑的低吟。忍痛的聲音攪的問天譴心頭一片混亂——他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已經甩掉他們了……”神鶴佐木艱難地抬起頭看了一眼窗外，看著問天譴緊張的背影，虛弱地笑了笑，“問警官果然名不虛傳。”
問天譴冷哼了一聲，沒有搭腔。
“……我現在送你去醫院。”
“嗯……”
“…你跟鷹司到底說了什麼？”
後座上的神鶴佐木並沒有回答。問天譴也再也沒有追問。

然後，車廂裏陷入了一片死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問天譴似乎聽不見後座上的任何動靜。他抬頭看了一眼後視鏡，目光忽然停滯了。

後座上的男人，因為失血而變得無神的雙眼映在後視鏡上。
他在哭……
一瞬間，問天譴懷疑自己看錯了。
路燈的光有節奏地閃進他的車窗中，將男人雙眼中裹藏的淚水清清楚楚地折射了出來。
“……”問天譴想開口說點兒什麼，神鶴佐木卻抬起眼睛，對上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
“謝謝……”
然後，他身子一沉，昏了過去。

已經是淩晨三點半。
被問天譴硬生生從溫暖被窩中拽起來的倒黴醫生揉著眼，咕噥著槍傷必須報警什麼的，又在看到“警官證”三個燙金大字、和比警官證還黑的問天譴的臉色之後，自認倒黴地乖乖閉了嘴。
神鶴佐木安靜地躺在潔白的床單上。失血過多讓他的臉色慘白嘴唇幹裂起皮，可是高燒又令他的雙頰泛起一抹淡淡的胭脂般的粉紅。
問天譴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想要用“嫵媚”這個詞來形容一個歲數比自己還大的中年男人。
“以後如果我不在，所有的事情，都聽問叔叔的。”
這句遺言一樣的話陰魂不散地縈繞在他耳邊。
他會死，他可能會死。
問天譴掏出一支煙，嚓嚓幾下卻硬是點不著打火機。煩心地一甩手，砰。
打火機在牆角處撞裂爆炸，升騰起一朵小小的卻熊熊的火苗。
“先生！”小護士憤怒地站起身，“這是病房，很危險的！！”
“對不起……”問天譴匆匆退了出去。
卻更加鬱躁了。自己失態了。
居然……為了這種人，接二連三地……
問天譴站在病院十四層的窗口，深呼吸著帶有濃濃消毒水味道的空氣。
他不能死。就算是為了那案子，為了…為了鷹司的哥哥，我也要保證他活著。
似乎找到了合理的借口，問天譴心情慢慢平複下來。
漆黑的天幕下，偶爾還有幾點暖黃的燈光夾雜在繁星之中，路燈和霓虹遠遠看上去昏暗著睡眼惺忪。
淩晨三點半的城市，一片寂靜。

他返回病房，繼續守在神鶴佐木身邊。
吊瓶裏的水滴無聲滴答下來，問天譴注視著那枯燥的節奏，鬱悶地發現自己沒有一絲倦意。
然後他把目光又轉回到神鶴佐木身上。
槍傷的地方已經包紮妥當，那些鼓惑人心的紋身也被覆蓋在厚厚的紗布下，只露出一點點盤踞在胳膊上的線條。問天譴盯著小麥色肌膚上的紋路，苦惱地托起下頜。
下面要怎麼辦？
聽他繼續胡謅麼？
選擇相信他，還是繼續和他進行那些不明所以的周旋？
他想起自己抱著他沖進醫院時的一幕。懷中的人重度昏迷，似乎接不上一口氣就要完蛋的樣子。
真是的…明明只是胳膊中彈而已，他不會這麼容易就死的……
可自己還是像個傻瓜一樣，緊緊抱著他橫穿過走廊，不顧一切地大聲呼喊出帶著倦意的醫生。

忽然，胳膊上搭上一只微微高熱的手掌。問天譴一驚，側過頭，對上神鶴佐木睜開的雙眼。也許是發燒的緣故，他的眼眸濕潤迷離，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
“…你一直守在這裏？”

“你跑了我就得再花好幾年去追尋線索。”問天譴大驚之下迅速調整好表情，幹巴巴地回答。
神鶴佐木不語。他的手沒有拿開，問天譴也沒有去撥掉它。
神鶴佐木微闔著雙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問天譴也沒有繼續逼問下去。
小小的一方鬥室，只有儀器運作的輕微嗡嗡聲。

“我想，講個故事給你聽，好麼？”兩人這樣相對著，不知發呆了多久。最終還是神鶴佐木打破了沉默。
問天譴只是掃了他一眼。“你還在發燒……”一句關切的話卻不由自主沖出了口。
“現在不說，我怕以後沒機會了。”
“只是胳膊，沒有傷到動脈，你不會死的。”問天譴皺眉。
“不。”頓了許久，神鶴佐木輕輕歎口氣，聲音低啞枯澀。
“我只是怕，現在不說，我以後就會失掉再次開口的勇氣……”
不等問天譴表示什麼，神鶴佐木搶先說了起來。
“鷹司的哥哥……啊，不，還是從頭說起吧……”
“我是個警察，這是真的。鷹司的哥哥，是我的同事，我們……”他艱難地喘息著，“我們，曾經是情人……”

“……！！！”
似乎是被神鶴佐木的坦誠嚇到了一樣，問天譴有幾秒鐘的時間沒有說話。
“…好像又嚇到你了……”神鶴佐木笑了笑，隨即眼角浮現出一種能夠稱之為羞赧的神情。
“……並沒有。”問天譴簡短地回答道，隨即沉下心，等待神鶴佐木繼續。
“我…在隊裏的時候，他是我的搭檔，叫北野真……”神鶴佐木輕聲說道，輕柔的口吻，似乎陷入了回憶中。“其實…說是搭檔，不如說我像他的老師吧……他年紀比我小，我們只搭檔了半年的時間，我們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警察，我跟他……是負責監聽的。”
“你直接說間諜好了。”問天譴悶聲說道。
神鶴佐木笑了笑。“也可以這麼說吧…所以我們的工作是保密的，就像我跟他的關系……這很重要，因為在工作裏產生個人情感本身就是最不專業的行為。”
“……你們是怎麼走到一起的？”
問完這句話，問天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個時候應該問點兒類似“你是怎麼混進黑流派”“你是怎麼當上老大”“警方追捕你是不是事先定好的計劃”之類的問題吧？！
“哈……”神鶴佐木笑了笑，喃喃自語，“每天窩在只有幾平米大的地方工作，天天面對面的只有兩個，也許很正常吧……”
問天譴無言以對。
“……知道我最遺憾的是什麼麼？”
沉默了片刻，神鶴佐木閉上雙眼，仿佛自言自語地說道，“因為工作的關系，我們倆連一張合影的照片都沒有，他也沒有留下任何照片……想起他的時候，我總是覺得已經忘記他長的是什麼樣子了……”

“……”活到三十歲，一場戀愛也沒談過，問天譴不知道自己該這個時候說些什麼。
“我和他唯一一次除了工作之外的回憶，”神鶴佐木自顧自說了下去，目光掠過面前的問天譴，遠遠地，不知道落在了世界的哪一條邊緣。“是一個星期天，好不容易休假。”
問天譴忽然覺得心裏有種極不舒服的感覺。
“我遇到他陪著鷹司去迪斯尼樂園。在那之前我從來沒有見過他不穿警服的樣子。”神鶴佐木微笑起來，“穿著便裝他看起來好年輕，我當時想我是老了。我這麼老，似乎，不太適合他吧……”
“後來，居然是他先對我表白。”嘴角噙著的微笑變成了苦笑。“可我懦弱地逃避了。我主動申請去黑流派臥底。我想他那麽年輕他還前途無量，我不能毀了他，不能……”
問天譴張了張口，又合上。
“那個時侯啊，覺得自己有事業，有前途，覺得什麼東西都很重要，都比勇敢地承認自己也喜歡他重要。自以為是地覺得自己是為他考慮為他打算，卻從來未曾征求過他的意見。
後來，這個倔強的傻孩子，在我離開後進了反黑組。再後來，他死了，在我面前被黑流派的宗主一槍斃命。我連最後一聲他的名字都沒來得及喊出口。”
“這樣不算是情人吧。”問天譴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甕聲甕氣的。
“……呵。”神鶴佐木疲倦地闔上雙眼。“對。你說得對。我背叛了北野真，我只是在自欺欺人。”

說完，神鶴佐木緩緩閉上了眼睛，似乎是耗盡了最後一點力氣似的，沉入了睡眠中。
寂靜的病房中，問天譴坐在他身旁，看了他許久。
太老了麼……
也許吧。
不算年輕的臉龐，甚至稱不上英俊的相貌…至多，只能說是一張清秀的面孔。當他不著任何心機笑起來的時候，就好像陽光在他的唇畔駐足了。
如果不知道他的過去和他曾經的身份，他的確是個非常溫暖的人……
問天譴輕輕歎了口氣。然後下意識的，他伸出胳膊握住了神鶴佐木搭在床沿上的手。
他覺得已經不需要再去懷疑了。
緩慢的訴說中，那些藏在眼中，一眼就能望穿的隱痛，那些歲月在他的眉宇間碾下的痕跡……
北野真……
問天譴在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
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能讓神鶴佐木記了他十幾年。
有些懊惱自己忽然傷春悲秋起來，問天譴移開目光，走到病房門口，輕輕地帶上了房門。

幾天後，他帶著鷹司來到醫院看望神鶴佐木。那個晚上太過倉促，他有很多問題還沒有問出口——比如那些跟蹤他們的人，比如他現在…到底還是不是在執行任務。

打開病房的刹那，問天譴呆住了。
病榻上空無一人。護士正在整理著潔白的被褥床單。
“…對不起！”問天譴有些急切地上前，“那個叫神鶴佐木的病人呢？”
“他今天早上出院了。”護士說道，“槍傷還沒有完全好，但是他堅持要走……”
“…他，去哪兒了？！”鷹司用生硬的中文問道，護士搖了搖頭。
問天譴走到床邊，注意到床頭櫃上壓在花瓶下的一張紙條。

“寫、什麼？”鷹司焦急地扒住問天譴的胳膊。
“問警官：
很抱歉對您說了那些話。鷹司暫時托付您照顧了。神鶴佐木即日”
簡單的留言，清秀卻隱含傲骨的字跡。
“……該死。”問天譴抓過鷹司的手，“你爸爸的手機號碼，記得嗎？”
鷹司飛快地報出一個號碼。明知道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可能性打不通，問天譴還是按動了鍵盤。
忽然他的衣角被輕輕扯動了兩下。
“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是。”問天譴伸手抹去鷹司眼角的淚水。“問叔叔告訴你一個關於神鶴先生的秘密好嗎？可是你要答應我絕對不能說出去。”
鷹司期冀地點點頭。
“你的養父很了不起，他沒有告訴過你吧，他是一個警察。”
鷹司驚異地瞪大了眼睛。
“警察有很多種。有像我這樣的，”問天譴指指自己帽上的警徽，“也有像你養父一樣，不能泄露自己身份的。他很了不起，但是他執行任務的時候必須保守秘密。懂嗎？”
鷹司用力地咬住了嘴唇。“嗯！”
呼叫鍵按下，果不其然聽到的是忙音。
一聲，兩聲，三聲。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Sorry……”冰冷毫無感情的機械女聲一遍一遍通知著問天譴這個預料中的事實。
“該死的！”問天譴緊張地思索著神鶴佐木可能去的地方。
可是他悲哀地發現，自己除了他家的住址和他是市立圖書館的管理員以外一無所知……
等等，圖書管理員？
照被跟蹤的情形來看，神鶴佐木很有可能是在執行另一項任務，但是做臥底為什麼會選擇圖書管理員這樣完全不搭調的工作？
……圖書館！

把鷹司送回到聖閻羅那裏，問天譴幾乎是風馳電掣地沖進自己的車裏。
一路上，他連闖了好幾個紅燈，在他把車停到圖書館門口，拉開車門下車的時候，一旁的人急忙拉住他。
“先生，這裏不是停車區，你停在這兒車會被拉走……”
“隨便你們吧！”問天譴頭也不回地跑進了圖書館。
周末，圖書館人山人海。桌旁、椅子上都坐著很多讀書的人，服務臺異常忙碌。問天譴焦急地逡巡著，卻沒有發現神鶴佐木的蹤影。
“對不起……”他奔到服務臺，“請問，你們這兒有個工作人員叫神鶴佐木……”
“啊……”工作人員伸手指了指對面，“他應該在對面的房間裏取書，剛才有個人來借了一本佛洛依德……”（這個販毒的還挺裝文化人……）
“謝謝！”問天譴頭也不回地沖向藏書的房間。
“先生，你——你不能進去！”

還沒等沖進書閣，問天譴就停下了腳步。
神鶴佐木拿著書從房間裏退了出來。他轉過頭的時候，臉上寫滿了疲憊。他的胳膊僵硬，槍傷折磨的他臉色蒼白。他微笑著把書本遞給對方，在對方轉身的刹那，笑容卻一下沉了下來。他沒有看到問天譴，而是拿著退回來的書徑直走進了房間。在他帶上房門的刹那，問天譴閃身而入，砰的拉上房門。
“……”睜大了眼睛，似乎是沒想到問天譴會來一樣，神鶴佐木愣了半晌，浮現出一絲笑意。“…你還是找到我了。”
“…告訴我，你的任務是什麼？”問天譴低聲說道。
“啊……問警官，”神鶴佐木低下頭笑了笑，准備將書本插回到背後的書架上。“我的工作是保密的，我告訴你我是警察，對我來說已經是全盤托出了…而且，關於我，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
得不到問天譴的回應，神鶴佐木停下動作，輕歎了口氣。“…快走吧，如果讓人發現你的身份……”
砰——是手中的書本落地的聲音。
胳膊上的鈍痛讓神鶴佐木悶哼了一聲。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的背部被壓在書架上，問天譴撐著胳膊，把他禁錮在自己的雙臂之間。

“說……”問天譴幾乎是從牙縫裏生生擠出這個字。“地獄島市是我的管區，我是地獄島市公安局副局長，你們日本警方在這裏執行秘密任務卻不知會當地警局，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就可以以間諜罪逮捕你？”
“……你不會。”神鶴佐木仿佛能看穿他的虛言恫嚇一般安靜地回答。“你不會。地獄島市公安局副局長問天譴嫉惡如仇，絕對不會放任自己管區內有任何不法行為的發生，對嗎？”
這句反詰讓問天譴無話可答。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他心裏惡狠狠地問候著神鶴佐木家的女性成員。
“我有權利要求與日方配合緝拿罪犯。”擺出最公事公辦的臉。
“抱歉。”
“你敢拒絕？再說一遍？！”問天譴雙臂用力，更近地貼緊過去。
神鶴佐木的呼吸溫熱地撲在臉上，有一點點癢。他的體溫透過兩人厚實的衣服仍然清晰地傳遞給問天譴，熱得駭人。
他媽的他還在發燒！
“我希望能讓我獨自解決，”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太過曖昧的距離讓神鶴佐木畏懼，他居然輕微地顫抖起來。“他是，那個頭目，他是殺害北野真的凶手。求你，讓我一個人……”
問天譴咬緊了牙關。北野真，又是北野真！
“住口！”瞬間的暴怒讓問天譴生平頭一次失去了理智。他鉗過神鶴佐木的右手，嗙地向上按壓到書架——嘩啦，好幾本書隨著這粗野的動作被掃落在地。
砰砰砰。
“神鶴先生？”是剛才服務臺的小女孩。
“沒、沒什麼，我不小心撞掉了幾本書……”神鶴佐木慌忙回答。
待到腳步聲遠去，問天譴壓低嗓音澀啞地開了口。“聽著。北野真的事情並不是你的錯，你有權利選擇逃避。如果不是最後的重逢，那就只是每個人生命中都要經曆過的不完美的回憶。難道你承認了他默許了他你們最後就一定會幸福到老？”
“但是如果不親手了結了這件事，我這裏，”神鶴佐木掙脫問天譴的鉗制，捂住左邊的胸口。“永遠會有一個結，抹殺不了。”
問天譴站起身，整整身上的警服，鄭重地敬了一個禮。“那麼，作為對一個好警察最後的敬意，請讓我幫你。”
猶疑了一會，神鶴佐木點點頭。
“謝謝。還有……”他的聲音低微到幾乎不可察覺。“中國的警服，很帥。”
不知道為什麼，問天譴忽然覺得自己有點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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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8-10-29 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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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第二天，問天譴來到了神鶴佐木離開前在他手心中寫下的地點。按照神鶴佐木的要求，他沒有開車，而是乘坐地鐵前來，一路上也沒有發現跟蹤他的人。

那是一棟小型的日式建築，院子裏種著零星的花草。問天譴拉開拉門，看到矮桌上放著精致的茶具。他猶豫了一下，脫下鞋子走上了榻榻米。
隨著輕輕的腳步聲臨近，穿著一身褐色和服的神鶴佐木從隔壁的房間走了出來。他對問天譴笑了笑，輕輕頷首將他讓進房間。問天譴在矮桌前跪坐下來，看著神鶴佐木手法熟練地替兩人沏茶。

隨著輕柔的動作，隱藏在寬大和服下的肌膚不時顯露出來，隱隱約約能看到那些線條優美的刺青。神鶴佐木很適合穿和服，這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溫和。
沉默的氛圍中，問天譴靜靜地看著面前清澈的茶湯。長時間的無語，只聽得見微風吹拂過外面的草叢，帶起呢喃一樣的聲響。

“…這是以前黑流派的一個據點，現在作廢了……”神鶴佐木打破了沉默，“沒有人會找到這裏。”
“嗯。”簡單地應答了一聲，問天譴啜了一口茶水。
又是短暫的沉默。
“…很失望吧……”
莫名奇妙的發問，讓問天譴不由怔愣了一下。他抬起頭，對面的神鶴佐木微垂著頭，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嘴角掛著淺笑。
“追捕了這麼長時間，他不但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而且……竟然是你的同行。”

“有點……”問天譴把視線轉向窗外。“應該說，是很多。”
呵……神鶴佐木輕笑起來。“抱歉……啊，自從遇到你，我好像總是在說這兩個字。”
問天譴忽然覺得全身放松下來。
面前這個男人不年輕不英俊行為中規中矩，但卻奇妙地擁有著一種溫暖而安詳的魔力。
坐在他的面前，似乎連時間都會放輕腳步。
“問警官，”神鶴佐木放下手中的茶杯。“你是個好人。”（發卡了！！！！二叔好人卡快接著！！）
“……啊，下雪了。”問天譴沒有接下他的話，反而轉開了話題。——那句徹頭徹尾的稱贊，不知怎的，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真的呢……今年第一場雪。”神鶴佐木略向前傾了傾身子。寬大的和服袍袖發出輕微的窸窸窣窣。
一小團潔白的雪花隨著微風飄拂在光潔的椴木走廊上，很快溶成小灘的水滴。
雪花越來越密，水滴越來越多。他們兩人卻都沒再有什麼動作。只是並肩一起，靜靜地看著漸漸染白的庭院。
室內小暖爐發出嗡嗡的輕微聲響；偶有微風吹進窗欞時，桌上的水仙花便飄散出清甜的香味。日式拉門半敞著，神鶴佐木的呼吸淡淡地繚繞在身側。
問天譴忽然打了個寒噤。
“冷麼？”神鶴佐木起身，准備關閉拉門。
“不……”在問天譴意識反應過來之前，左手已經伸出，拉住了神鶴佐木的衣擺。
神鶴踉蹌一下，跪坐在了問天譴面前。
“問、問警官？”話還沒有問完，神鶴便驚愕地瞪大了雙眼。
問天譴的雙唇，已經帶著溫暖的味道壓了下來。

真是……
不知道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就好像動作比思維先行了一步，跟從了最本能的驅使。
托住對方的後腦，按住了他想要推開自己的右臂，小心地避開他還未傷愈的左臂……
順理成章地，輕易地吻住了對方。
碾過他雙唇的時候，聽見他喉嚨裏發出驚愕的、小小的聲音，在他微微掙紮著，想要退開的時候，又扣住了他的腰身，把他更緊地貼向自己。
肌體的摩擦，互相交遞的氣息，讓微冷的空氣中升騰起高溫。
柔軟的雙唇帶著淡淡的茶香，讓他一度不想放開。
“……唔……”
終於忍不住哼出細小的聲來，神鶴佐木的腰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被他的反應激的腦門一熱的問天譴猛的抽離開來，喘息著盯住他微闔的雙眼。
手，還扣在他的腰上。兩人的下體依然緊貼著，隨著急促的呼吸，摩擦著熱度。
“…你……”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緩過神來的神鶴佐木抬起頭，看向問天譴的雙眼，“你…你沒談過戀愛麼……我…我差點兒被你憋死了……”

問天譴一時氣結。
“沒。”他咬牙。
噗……盡管臉上潮紅未退，神鶴佐木卻反倒淺笑起來。那只一直試圖抗拒的手也放松了力度，不僅如此，還——
神鶴佐木輕輕扯起過問天譴的領帶，將他的頭顱拉向自己的面前。
“接吻，應該是這樣的……”小小聲的呢喃之後，他攬過問天譴的脖頸，將自己的雙唇輕輕貼上。
“唔……”交錯的唇齒間，不知是誰發出了曖昧的呻吟。
滑膩的舌尖互相抵觸，軀體的溫度不可抑止般急速躥升，身體上本能的反應讓兩個人都清晰地感覺得到。
“神鶴……佐木……”

扣住腰身的手，不自覺地又收緊了許多，像是要把對方嵌入自己身體裏一般……
“問警官……”短暫分開的時候，神鶴佐木急促喘息著，喃喃的聲音中竟然還帶著笑意，“你學的很快啊……”（我完了我完了流主在我這兒徹底誘受去了）
不由分說地，再度壓上那調侃的雙唇，開啟牙關長驅直入，死死糾纏住對方。
他聽見對方喉嚨裏短促而壓抑的低吟，更挑起周身遏制不住的火熱。肌膚隔著布料將滾燙的體溫傳遞過來，問天譴一用力，將神鶴佐木壓倒在榻榻米上。
迅速地將自己的體重壓上，手掌扯開和服的腰帶，順著開啟的領口探進去，重重一撥。
衣料剝離的瞬間，那刺目的紅激的他睜不開眼。
豔麗的、邪魅的、張狂的……隨著起伏的胸膛，溶化在燃燒著火焰的黑色眼睛裏。
大掌覆上那圖案，順著蜿蜒的線條滑到柔韌的腰身上，然後再度吻了上去。
頸項、鎖骨、胸膛……能留下痕跡的地方，都被印上斑斑紅痕，細膩光滑的觸感讓他一嘗再嘗，對方的呼吸隨著自己口唇過處越發濁重……
一發不可收拾。
“唔！……”
痛楚的呻吟喚回逐漸遠離的理智，問天譴喘息著抬起頭，看見神鶴佐木忍痛的表情。他的左肩輕輕顫抖著，包裹著的白色紗布格外刺眼。
停下一切動作，問天譴撐在他的上方，調整著呼吸。
“…問警官？”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神鶴佐木動了動身子，抬手想撫上對方的臉頰，卻被問天譴避開。
“不要動，等我冷靜下來，否則……”
拖長遲疑的尾音，讓神鶴佐木被情欲蒸騰的臉頰更加通紅。
“呼……”深深地吸了口氣，問天譴強迫自己抬起身，同時小心地將神鶴佐木扶了起來，動作笨拙地替對方和自己整理衣服。
“你還有傷……”
問天譴起身，擦了擦頭上的汗水，退回到原來的位置上正襟危坐。
繃著臉，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話。
“…談正事吧。”

神鶴佐木尷尬地漲紅了臉。他坐起身背對問天譴迅速拉起衣襟。
那惑亂人心的花朵從眼底掠過，迅速被遮掩起來；暗褐色的綢緞映著雪光顯出幾分冷清。
問天譴腦中卻不由自主順著那綢緞的紋路勾勒出衣下鮮紅的張揚的火熱的花朵形狀……
咳……問天譴端起茶杯仰頭灌下。
已經涼透的茶水像一道小小的冰泉湧進灼熱的身體，迅速撫平了皮膚下的火焰。
“抱歉。”他平穩了聲音。
聽了他這麼多句的抱歉，終於也輪到自己對他說這俗套的兩個字了。
但方才兩人動作撩起的一室曖昧帶著點兒情色的意味久久不散，難堪的沉默並不是只這一句“抱歉”就能緩解的。
神鶴佐木沒有轉過頭來。維持著面對窗外的姿勢，淡淡應了聲“不必。”
他的口氣讓問天譴心中一澀。
“我……”問天譴想要說點什麼，卻發現自己無從開口。
“為了接引我出黑流派，日本警方才對我下達了通緝令。”率先打破這死寂的反而是神鶴佐木。他正過身，平靜的臉上紅暈已褪，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是微微紅腫的雙唇還在若有若無地暗示著方才發生的一切。
問天譴急忙轉過了目光。
“我離開之後黑流派確實銷聲匿跡了一陣，但最近，好像又有人重新掌握了以前的殘餘舊部。短短兩年時間不僅將它重新整合起來，甚至聲勢還超過了以往。”
他的這番話讓問天譴暫時拋開了心中的雜念，專注地聆聽著。
“去年年底我們接到線報，說是黑流派和中國方面的一個販毒集團互相勾結，而地獄島市是他們一個中轉的站點。一開始我們只想過來悄悄查探一下線索，直到我發現……”
神鶴佐木的雙手在膝頭死死攥起，手指的骨節被捏得失去了血色蒼白一片。
“直到你發現這裏負責聯絡的頭目，是殺死北野真的凶手。”問天譴沉聲說。
“是。”神鶴咬緊了下唇。

又是這樣的神情……
問天譴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想著。
每次提到北野真，他的臉總是被回憶、甜蜜、懺悔和恨意糾結著……
他只為一個人露出這種表情。
北野真……

問天譴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放置在膝蓋上的拳頭。

“黑流派在很早以前就與中國的某個幫派有來往，北野真也是為了調查這個案子才來到中國的……”神鶴佐木淡淡地說道，“所以他死在了地獄島，被那個幫派的首領一槍打死了。”
“那個組織你掌握了多少資料？”
“組織的頭目非常小心，連合作的對象也不信任……”神鶴佐木下意識地摩挲著手裏的茶杯，“我只見過他兩次，每次他都喬裝打扮，讓人無法辨認……”
“那你是怎麼認出他的？”
“我查到他們和黑流派接頭，他的代號和他與黑流派合作的時候是一樣的…我發現後，就決定重新現身。”
“……你現在在他們的計劃之中。”
“對…雖然我脫離很流派許久，但警方一直沒有暴露過我的身份，所有的幫派都以為我逃過了警方的追捕到了國外……我和他達成了一個協議，我可以當他販毒計劃中最關鍵的樞紐部分，他們通過圖書館的借書卡留下交易地點和細節，我負責聯絡，我對他的要求是想辦法讓我重掌黑流派。”
“那天跟蹤我們的人是他的手下麼？”問天譴問道。
“也許是……”神鶴佐木輕輕歎了口氣，“他太多疑了，別說是我，就是他身邊最得力的助手他也不會百分之百信任。”
沉默重新籠罩在小小鬥室裏。
“他的代號是什麼？”
許久，問天譴用低沉的聲音問道。神鶴佐木抬起頭，一瞬間，恨意爬上了他一貫溫和的眼角。
“……閻君。”

問天譴皺起了眉頭。
他曾聽說過這個名字，也曾經調查過，但所有的證據都顯示這個陰森的名字背後仿佛並沒有實體存在。
而他的頂頭上司，公安局局長聖閻羅曾經說，如果黑幫老大能做到如此低調，那麼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非常熟悉司法系統內部人力以及運作，警匪勾結，甚或他本人就是公檢法之中的高層；二是這個人根本不存在。
……聖哥的意見趨向於第二種。問天譴無意識地絞弄著一根香煙。薄薄的紙層破裂，辛辣濃烈的煙草味道瞬間沖出。
閻君，閻君……

傳說這個城市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地下賭場、高利貸、毒品交易甚至軍火交易都操控在他的手中。
生意做到這麼大卻連警方都不知道這個人是否真的存在，確實也太奇怪了些。——如果真的有這個人，難道真的如聖哥所說，是個極其了解司法系統內部的人，甚至……就是自己頂頭上司當中的一員？
一溜寒意自脊背迅速躥起。
很顯然日本方面對此進行過嚴密的調查，並得出了與自己相差無幾的結論。所以不顧既定規則采取了秘密行動。
在這種情況下，貿然聯系本地警方的確也不是明智之舉。
問天譴抬頭看看神鶴佐木。
他微笑著頷首，很顯然已經大致猜出了問天譴心中所思。
他心思細密的讓問天譴歎服。
“那麼那天跟蹤你的那些人……”
“是他的部下。從我遇到你開始，我想他們就已經布下了監控網。”神鶴佐木抿抿嘴唇，調侃地歪頭，“你實在太醒目了，問警官。”
…………
問天譴瞬間哭笑不得。
“他們以為你認出了我，再加上圖書館那次騷亂……”神鶴佐木頓了頓，找不到合適的措辭，略帶責備地看了問天譴一眼。“以後交易肯定不會在從我手中經過了，不過還好我們還有最後一次機會。”
“嗯？”問天譴直起腰。
“我所得到最後的消息是，三天後，市北碼頭的倉庫中，閻君將親自出現，向黑流派交付大批的軍火和毒品。”

“你有什麼計劃麼？”問天譴脫口而出。
“總是你在發問……”神鶴佐木淡淡地笑了笑，“我能問問你的想法麼？”
反問讓問天譴一下沒了言語。他看著對方嘴角噙著的笑容，輕輕地出了口氣，闔上雙眼。幾秒鐘後，他睜開眼睛，臉上的神色已經變得如往常般犀利冷靜。
“…我們一直懷疑閻君和警方的高層有勾結，或者根本就是……”問天譴頓了頓，“這三天的時間我會想辦法調查警方內部，看看有什麼線索。”
“你們手頭並沒有證據，這只是你們的猜想，你怎麼查？啊，如果你是個檢察官，或許可以找個理由把人都拎去盤問一遍……”
“我會想辦法。”問天譴斬釘截鐵地說道，“請你相信我。”
“如果你現在想抽身而退，還來得及……”神鶴佐木喟歎一聲，“本身我們也沒有想過讓你們配合，你的出現只是個意外，卷進這麼錯綜複雜的情況，對你非常——”
“不。”問天譴打斷了他的話，“我決定的事情沒有人可以改變。”

直視的目光，帶著不由分說的強硬和堅決。神鶴佐木愣了幾秒，微微低下頭。黃昏的日光下，長長的睫毛在他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問警官……”他輕聲說道，“你總是讓人出乎意料呢……”
屋外無聲的落雪，似乎摻進了他柔和低喃的語調中，溫柔極了。

“…你……”
剛想說什麼，對方卻先一步開口。
“這麼長時間，我總是覺得自己很孤獨……”神鶴佐木淡淡開口，“在黑流派的那幾年，我覺得我已經不再像我自己了…後來，唯一能陪伴我的人也離開了我……我對身邊所有的人撒謊，甚至…甚至是對鷹司……”
他抬起頭，望著問天譴的雙眼。
是錯覺吧……好像，又在他眼中看到了點點淚光。
“…………”
只看見他的雙唇動了動，卻沒有聽見他說了些什麼。
然後下一秒，溫軟的身體靠了過來，緊緊地抱住了自己。
有一點滾燙的液體，落在脖頸裏，灼傷一樣刺痛了他的心。

問天譴閉上眼睛，環抱住那個微微顫抖著的人。許久…沒有離開彼此的懷抱。
屋外的落雪，似乎變得透明了。

第二天是周一。
清晨問天譴醒過來的時候，被窗外的陽光刺得緊閉上雙目好久才再次睜開。
眼睛很酸澀，喉嚨裏像火燒一樣，額角也在微微作痛。
好像……感冒了。
這個念頭才起，劇烈的咳嗽便接踵而來。牙膏沫子冰涼地在口腔中轉了個圈，薄荷的辣味沖頂而上。
唔……
問天譴捏住額角。就算是漱了口，卻好像依然能體會到一片灼熱微鹹的觸感。
神鶴佐木眼睛裏淚水的味道。

破天荒頭一次，問天譴懶得去上班。全身倦怠得有如惡鬼附身。何況神鶴佐木他獨自住在荒郊野外那裏，不知道……
用力搖搖頭，驅趕掉這個念頭。神鶴看起來很溫和，骨子裏卻是個絕對驕傲和堅韌的人。瑣瑣碎碎地擔心他穿不暖、照顧不好自己，那才是對他的蔑視。
唉。歎了一口氣，問天譴將配槍仔細別好，出了門。

“喲，二哥！”剛踏進警局的大門，一聲爽快的招呼就從背後傳來。“星期六星期天忙什麼哪，我給你家打電話都沒人接？啊，不會是相親去了吧！！”
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四非凡人。
但是這兩句沒邊沒際的話好死不死正正戳中了問天譴的心事：“別胡說。”
“不是我說，”四非凡人親熱地搭上問天譴的肩膀。“相親是好事，二哥你也該成家了……”
問天譴瞥他一眼，不動聲色地脫開他的魔掌。
“哎呀你看，”四非凡人抱著被甩開的手臂故作委屈，“有了新人就不要舊人了，四弟我好委屈呀……”
話沒說完就朝著剛進門的鬼伶仃一路撲去。
地獄島市公安局緝毒組組長鬼伶仃手一揚，槍口冷冷地抵在四非凡人的胸口：“邊兒呆著去。”
周圍同事一片哄笑。
問天譴也笑著搖搖頭。

……閻君，真的就在這些人當中麼？
問天譴的心髒狠狠糾結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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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8-10-29 00:4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真正想要開展調查的時候才發現，神鶴說的對。

問天譴面對桌上的警局合照愣愣發呆。
前排是局長聖閻羅、自己、緝毒組組長鬼伶仃、戶政科科長四非凡人、後勤科白璿璣、政委妙築玄華……
問天譴的手指一一拂過這些人的臉。
總不能挨個去問“你是不是和日本的黑流派有勾結”吧。
白璿璣和玄華是女人，可以排除在懷疑範圍之外。
閻君、閻君……
可恨自己現在連一點點線索都沒。
或者可以跟聖哥商量一下……

鬼伶仃！問天譴腦中靈光一閃。
既然閻君要與黑流派交易這麼大批毒品的話，那作為緝毒組組長的鬼伶仃，不可能一點風聲都聽不到……

午休的時候，問天譴在餐廳外找到了鬼伶仃。他坐在角落的位置上，心不在焉地吃著一盒套餐。
初見鬼伶仃的人，都會覺得他有些營養不良——過於蒼白的臉色，過於單薄的身體，說話時平仄難辯的語氣……
但是真正了解他的人，都熟知他骨子裏是個強硬、甚至有些別扭的人。他經常喜歡刨根追底，為了一些看起來不需要執著的事情追尋很久答案。（我也跟伶仃不熟所以我是亂寫的……）
他是個慣於沉默的人，只是最近…變得越發沉默了。
問天譴走到他面前，鬼伶仃似乎沒有覺察到他的到來似的，依然慢吞吞地挑著盒飯裏的土豆絲。問天譴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椅子碰撞出輕微的聲響，鬼伶仃抬起頭，在看到問天譴的瞬間有些發愣，然後迅速地反應過來。
“……啊，二哥。”他淡淡地打了個招呼。

“伶仃。”問天譴有點不知道怎麼開口。與神鶴之間的情報交流讓他對警局內部所有人都產生了疑慮，甚至也包括這個和他同個警校畢業的小師弟。
鬼伶仃打完招呼之後，便馬上低下頭去。看起來像是在專心致志地吃飯，可戳了半天，一筷也沒有往嘴裏送。
“最近……”問天譴琢磨了半天，還是決定開門見山。他覺得自己可以相信鬼伶仃。這個年輕的小師弟有著異乎尋常的……簡直可以說是一種道德潔癖。
“最近本市的毒品交易方面，有沒有什麼風聲？”
“……沒。”鬼伶仃連眼皮都沒抬。
但那副表情活脫脫就是擺明了在說“有，但是我不想告訴你。”
問天譴愣了一下。這不像平時的鬼伶仃。
“四弟，真的沒有？”他加重了聲音。
“……二哥。”鬼伶仃終於抬起頭來。“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能先問你一個問題麼？”
問天譴不明所以，點了點頭。
“……星期六，你在圖書館做什麼？”鬼伶仃似乎是下了很大決心，才將這句話問出了口。
……
問天譴不知如何回答。
“很難回答麼？”鬼伶仃啪地扣上飯盒。“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黑道情報交流的中轉點，為什麼你會和黑道的人混在一起，你們兩個……”鬼伶仃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問天譴。“想要真實情報，就拿真實情報來換。那個和你單獨呆了很久的人究竟是誰，你……跟這宗案子有沒有關系？”
正午的陽光明晃晃地，劍一樣刺在問天譴的脊背上。

沉默了很久，問天譴緩緩抬起頭。站在逆光下的鬼伶仃，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卻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散發出的疑惑和憤怒。
“伶仃……”問天譴站起身，俯視著比自己矮了將近半個頭的青年，“那個黑道情報交流的中轉點——”他頓了頓，“既然你能說的這麼准確，那麼你已經追查很久了吧。”
“……”輪到鬼伶仃無言以對。
“我不想懷疑任何人，也不希望任何人懷疑我。”問天譴說道，語氣生硬冰冷。
“二哥……”鬼伶仃的臉上泛起一絲窘迫，“我不是那個意思——”
“從穿上警服的第一天起——”問天譴岔開了話題，“我就希望自己是個盡責的好警察。地獄島是我的家，我希望能用一切力量守護它，我相信你也一樣。”
按在飯盒上的手指，更緊地扣住了闔上的邊沿。
“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確知道一些事，但是目前為止，我只能保守秘密……”覺察到鬼伶仃的糾結，問天譴放緩了語調，盡量讓對方聽起來舒服一些。他看向鬼伶仃低垂的眸子，卻在對方抬起頭的刹那，看到燃燒的更加熾熱的憤慨。
“到底有什麼…是你不能對我說的？！”鬼伶仃的聲音輕輕顫抖著，問天譴甚至覺得，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他如此激動的情緒。“到底你在瞞著我什麼？！”
“……”
“說話啊！”砰的一聲，扣在飯盒上的手掌一掙。
提高語調的發問，吸引了餐廳裏其他人的目光。幾個吃完飯想要離開的警察都詫異地望向角落裏那兩個曾經默契無間的師兄弟。
盯在自己臉上的目光像釘子一樣，銳利地好像要嵌入皮肉裏一樣。

……那你呢？！
問天譴很想這樣反問。
可他卻無言地轉過身，在鬼伶仃質問的目光下，離開了餐廳。

……至少，伶仃並不是那個該死的“閻君”吧。
問天譴忽然覺得很悲哀。
他很想問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到底是什麼原因才能讓一個人去懷疑自己的兄弟、讓兩個都沒有過錯的人反目成仇？
時間太緊迫了，問天譴狠狠掐滅了手中的煙蒂。
天臺上積滿了雪，負責打掃衛生的阿姨偷懶並沒有清掃這裏。雙足陷在深深的冰雪之中，很快凍得麻木起來。
呼……
白色的水汽從口中呼出，在眼前彌漫成一片濃霧，隨即在寒冷的空氣中消散無蹤。
他忽然無比地想念神鶴家溫暖安靜的客廳。
煩躁地搖搖頭，點上另一支煙。
可是神鶴端出那杯熱茶的樣子在眼前揮之不去。

“這樣吹冷風會感冒哦。”
一聲門響之後，平靜溫暖的聲音乍然在背後響起。
“神鶴……！”
問天譴大愕。“你……”
神鶴佐木雙手抄在大衣的衣兜之中，長長的白色圍巾松散地搭在肩膀上。
“你就這樣走出來？會被跟蹤的！”
神鶴佐木微微一笑：“問警官，我可也是一個警察啊。隸屬日本神奈川縣警視廳，警視神鶴佐木，請多指教。”
問天譴長歎了口氣。
他大步走過去，從衣兜中抓出神鶴佐木的手。
“你真是越來越讓我搞不明白了，神鶴警視。”
神鶴佐木微顫了一下，卻並沒有掙開。“你的手好涼……”
他將問天譴的手合在自己的雙掌之中。
他掌心的溫度一直熨帖進問天譴的胸口之中。

“哐。”忽然身後一聲門響，緊接著便是急匆匆的腳步聲遠去。

沒有去細想那聲響的來源，問天譴垂首，看著神鶴佐木的手緊緊包裹住自己的，然後輕輕地哈了一口氣在上面，慢慢揉搓著，將熱度一點點帶到他冰冷的皮膚上。
“…暖和了麼？”
溫軟的聲線響起，覺察到自己麻木的手指開始溫暖起來，問天譴點了點頭。他看到神鶴佐木的發梢上沾染著一些雪珠——剛才似乎是又下了場小雪吧……
很自然的，輕輕抽回手，拂去了那些零星的潔白。
神鶴佐木笑了笑，從衣兜裏掏出一盒七星，輕巧地抽出一根叼在嘴裏。
“有火麼？”
問天譴伸出手托起他的臉頰，將自己唇齒間燃燒的煙蒂對上了對方的。
冰冷的溫度裏彌漫開淡淡的薄煙，緩緩地縈繞在空氣之中。

“剛才…是你那個緝毒組的師弟吧。”神鶴佐木說道，“回頭麻煩你跟他好好跟他解釋了，問警官。”
“你以這樣的身份出現，四非凡人一定會抓狂的。”簡單地應對了一句。
“也要拜你所賜——”不甘示弱地反駁回去，“總之…這次希望我們能合作愉快。”
看到問天譴幾乎是狠狠地剜了自己一眼，神鶴佐木笑著攤開雙手。
“問警官，這已經是我最後一張底牌了，我保證以後不會再嚇唬你了，也希望你不要再嚇唬我了。”

當問天譴帶著身份為神奈川縣警視廳警視的神鶴佐木出現在鬼伶仃和四非凡人面前時，確實將四非凡人嚇呆在當場。
“三哥，回魂了。”鬼伶仃陰惻惻地杵了四非凡人一肘子。
“這……四弟，我……”四非凡人大張著嘴。“為啥你，你一點都不驚訝？”
“驚訝，怎麼不驚訝。”鬼伶仃倚在靠背上，視線轉向不知何時又開始落雪的窗外。“我驚訝得很呢。”
神鶴佐木意味深長地望了問天譴一眼。
咳。忽然之間，問天譴好像明白了點什麼。
“那個，聖哥呢？”他生硬地轉開話題。
“市、市委開嚴打整治會議，大哥開會去了……”四非凡人仍在呆呆地打量保持著禮貌微笑的神鶴佐木。
問天譴有趣地看著在四非凡人灼灼目光的盯視下，神鶴佐木的笑容越來越微薄越來越勉強，終於，求助一般將目光轉向了自己。
“全部情況就是這樣，”問天譴忽然有種滿足感，不緊不慢開了口。“至於這個閻君……我們目前是一點點線索也沒有。除了這個代號以外可以說是一無所知。”他看了鬼伶仃一眼。
鬼伶仃仍然在看窗外，好像並沒有把他的話聽進耳朵裏去。
“四弟，”迫不得已，問天譴硬著頭皮開了口。他隱隱約約覺得鬼伶仃身上，有些東西好像是他能夠猜測到的，但又絕對不願意去深究它。“我們所有的真實情報，就只有這些了。”
鬼伶仃轉過頭來，臉色十分平靜，宛如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我所知道的情況與你們差不多，”只是明明白白地，問天譴聽出了他語氣中微妙地加重了“你們”兩個字。
“之前閻君確實是三天後要交付大量的毒品軍火，我們組也已經聯系了特警隊，准備到時一舉繳獲；可是因為二哥你星期六在圖書館的莽撞舉動，我們不能確定這交易是否還會如期舉行。”
“哦，這個是沒有問題的，我昨天聯系過警視廳本部，這交易並沒有取消，或許閻君的看法是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最安全吧。”神鶴佐木急急接口。
“唔。”鬼伶仃不置可否。

一直呈現癡呆狀態的四非凡人勉強地牽了一下嘴角，忽然舉起拳頭，一拳砸向神鶴佐木。
“三弟！！”在拳頭就要砸中神鶴佐木的當口，問天譴搶先一步擋在神鶴佐木面前，四非凡人的拳頭結結實實地擊中問天譴的肩膀。
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了大家一跳，神鶴佐木急忙扶住了問天譴。問天譴悶哼了一聲，搖晃了幾下，勉強讓自己立穩。
“三弟……”他皺著眉頭瞪了四非凡人一眼，後者仍攥著拳頭，嘴角微微抽搐著。
“…幸好……當時沒真的辭職……”四非凡人用怪異的聲調說道，“二哥你…你以後再報複我這拳吧，我要先冷靜下……”
說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悶頭灌了幾口白水。
“咳，咳……”鬼伶仃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尷尬的沉默。“閻君不是傻瓜，明知道警方已經追到他了還要選擇風口浪尖，神鶴警視是不是把他看的太簡單了？”
“並沒有人知道閻君的真正面目，也沒有人知道他會帶多少人手，他可以化妝成各種面目確保不被認出來，讓自己全身而退。根據以往交易的情況看，他能把軍火和毒品偽裝起來而不被人覺察，況且……”神鶴佐木頓了頓，“臨時改變交易地點只會讓對方起疑，說不定還會演變成幫派之間的爭鬥，這點他也很明白。”
“…那就硬碰硬，看誰鬥的過誰！”一直悶聲不語的四非凡人忽然開口，甕聲甕氣地說道。
“不行——”神鶴佐木接口，“日本警方追蹤他的時候，曾經有過特警隊員在交易地點准備行動的時候被炸死的先例…他不是個簡單的人物，為了讓自己銷聲匿跡，他可以大開殺戒，甚至連自己的手下也不放過！”
“那你說怎麼辦啊？！”四非凡人的語氣不耐煩起來，他猛然回過頭，瞪了神鶴佐木一眼。
神鶴佐木也沉下臉色。一時之間，房間裏寂靜無聲。神鶴佐木將目光調轉回問天譴身上。

處在三人盯視目光中心的問天譴如背芒刺。
鬼伶仃的目光執著中帶著譏諷，四非凡人的目光又鬱悶又氣憤，神鶴佐木……
只有神鶴佐木，認真而信任。
問天譴長出了口氣。
“交易還有三天，如果真的如神鶴…警視所說，閻君是我們公檢法之中的高層，那麼他肯定會想盡辦法來刺探這三天的警力布置和調動……”
“敵在明我在暗，我們要布置警力肯定要向上級通報，經過批准的，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瞞過他的耳目啊。”四非凡人悶悶地說。
“向上級通報……”問天譴微笑起來，“不正好是我們的機會麼？”
“你的意思是……？”神鶴佐木和鬼伶仃異口同聲。
“實而虛之，虛而實之……”
四個人同時念出古老的兵法策略，會心一笑。問天譴注意到，看到神鶴佐木的微笑，鬼伶仃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別扭地把視線轉過一邊。

“……你的那個小師弟……喜歡你吧。”
回到神鶴佐木的落腳處，問天譴差點兒被這句問話嗆的一口水噴出來。
“……你說什麼……”
“很明顯的吧？”神鶴佐木笑著抽出紙巾遞給問天譴，“他看你的眼神，不光光是崇拜那麼簡單。”
“……”
問天譴一時無語。
“被我猜中了麼？”神鶴佐木不動聲色地給問天譴沏著茶水，“他是個不錯的孩子，心思很細密，表面上是冷了一點……”
“伶仃不需要你來評價他，你對他又了解多少？”問天譴硬生生地截斷對方的話茬。
神鶴佐木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沉默地放下了茶具。“說的也是……”他的語氣裏依然帶著笑意。

蒸騰起的茶香，逐漸彌散在沉默的兩人之間。
“……你呢……”問天譴忽然開口說道，“你對我又了解多少？”
“誒？”
聽到忽然出口的反問，神鶴佐木抬起頭看向問天譴。男人直勾勾地望向自己，一時間，似乎看到他黑色的眼睛裏燃燒出熾熱的火焰來。
“問——”
還沒來得及搭話，略帶涼意的唇已經壓覆上來。被牢牢地掌住臉頰，掙紮不掉，逃脫不開。
貼合在一起的唇互相摩擦著，不容他反抗的，問天譴完全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靈巧的舌尖毫不留情地、重重地品嘗他口腔裏的每一次喘息，吞咽下每一聲低吟。
與第一次笨拙試探而導致的窒息完全不同，緊張、驚愕、情動……種種情緒糾結在一起，讓他無法呼吸。
“嗯……”
喉腔裏，擠壓出小小的呻吟聲。

“問、問警官！”神鶴佐木突然發力，將問天譴整個人都推開。
問天譴坐在地上，冷冷地盯視著衣襟散亂的神鶴。
“我……”神鶴佐木頹然地蜷成一團。“我剛才，好像看到阿真的臉……那位鬼伶仃組長，也會很傷心的吧……”
“我們這樣是不對的，是吧……”神鶴佐木似哀懇，又似質詢。
問天譴的回答是慢慢靠過去，將他擁進懷中。
溫柔地，並不使力。卻讓神鶴佐木嗚咽著倚了過來。“每個人都有遺忘過去憧憬未來的權力。”問天譴簡潔而低啞的回答。“北野真已經是過去了，你的現在和未來是我，神鶴佐木。”
一個吻輕輕落在神鶴光潔的額頭上，然後掠過鼻梁和嘴唇，然後，一路向下。
擦過喉結的時候稍稍停頓了片刻，輕輕吸吮出神鶴佐木哭泣一樣的哀鳴。
他的手也悄悄滑進了寬大的和服，沿著優美單薄的肩線，撩撥引燃皮膚下無數小堆小堆的熾熱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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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8-10-29 0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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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08-10-29 0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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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鶴佐木靜靜地躺在問天譴的臂彎中，不言不動，許久。
問天譴覺得雙臂之間軀體好像被抽空了精力與力道，綿軟軟的任自己將他扶起，披上外衣，再重新攬進懷裏。
“在想什麼？”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出口。神鶴佐木這種空洞洞悵然若失的表情讓他覺得胸口酸澀。
“問警官……”神鶴佐木艱澀地張了張口——方才因呻吟和情欲的燃燒而讓他的雙唇幹枯破碎。問天譴低頭，淺淺地吻了上去，碾轉片刻，低低吐出一句：
“叫我的名字……”
“天……”頓了半天，終於還是不能如同叫北野真“阿真”一般親熱地叫“天譴”二字，神鶴佐木臉漲的通紅。
大概，還是會有一個結，橫貫在兩人中間吧。問天譴心中喟歎。
這個結，叫北野真，也叫鬼伶仃。
不由得，雙臂緊了緊。手指輕柔地一下一下順著他漆黑的頭發。

夜空中，有星點閃爍的光，遙遠而暗淡。
神鶴佐木就著問天譴撫慰自己的力道，柔順地靠在他懷裏，望向夜空目光深遠而哀傷。
情欲醞釀出的氣息在房間裏逐漸散去，只剩下兩人交織在一起的呼吸聲。
微涼的夜風吹了進來，感覺到神鶴佐木在自己懷中打了個冷戰，問天譴動了動，想起身去拉上拉門。
“別……”神鶴佐木呢喃出聲，“抱著我別動好麼？……”
聽見他的聲音低沉而疲憊，問天譴更緊地拉攏了和服的領口，將他緊緊裹在自己懷裏。
不知道是誰先伸胳膊，握住了對方的手。兩方手掌貼合在一起，十指交纏起來，再慢慢扣住。

“……等這件事情完結了，我會回日本去的。”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神鶴佐木忽然悶聲說道。
問天譴睜開緊闔的雙眼，垂首看向埋首在自己胸膛的人。
“……嗯。”應了一聲，卻說不出其他的話。
對方久久沒有回應，似乎在等待著他的下文。困倦的神鶴佐木下意識地點弄著自己的手指，呼吸越來越沉重，片刻後，終於闔上了倦怠的雙眼。
懷中的軀體放松下來，平穩的呼吸緩慢而悠長，熟睡的樣子柔和的像屋外潔白的雪。
問天譴用唇輕觸了一下那光潔的額角。從鼻端略過的發絲軟軟的，騷動起他已經平複的內心。

“……我說過，我不會再放你離開的。”

頂端

玄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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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08-10-29 00:5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章五

不知這樣默默凝視了多久，終於昏昏睡去。
淩晨的時候，脊背對著半開的門扇，感覺到刺骨寒冷。相比之下，懷裏的溫暖越發熨帖心肺。
問天譴起身准備關上拉門，才一動，神鶴佐木便醒了。
“我……”本來只想說“我去關門”，話到嘴邊拐了個彎，居然變成“我該回去了。”
“嗯，也好。”神鶴佐木垂首。
“明天我去警局的檔案室調查，你，呃……休息吧。”問天譴抓抓頭，眼睛瞟向一邊。
呵。倒是神鶴佐木輕笑起來。“好。”很簡單的回答。
笑著的時候，他眼角和唇邊的細紋淺淺地浮現出來，投映在問天譴的眼睛裏。須臾之間，問天譴好像全心都漫溢出孩子氣的歡愉。仿佛陽光白雲下一個飛舞的肥皂泡泡，流動著七彩的光芒，——
冬夜也變成了春朝。

“等等……”
就在問天譴想要踏出房間的時候，對方叫住了他。神鶴佐木起身，合攏和服，快速走到隔壁的房間裏。不一會兒，他拿著一條長長的圍巾走了出來。
“早上太冷了……”很自然地，把圍巾纏繞在問天譴的脖子上，輕輕地把下擺甩到他身後，又把圍巾拉高了一些，遮住了他的下巴。
問天譴直視著這麼動作的神鶴佐木。後者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忽然撲哧一聲樂了出來。
“怎麼了？”被圍巾包裹著嘴巴，問天譴含糊地問道。
“沒，沒什麼……”神鶴佐木輕輕地把頭靠在他的肩上，深深地出了一口氣。
“路上小心。”

回到警局的時候，四非凡人誇張地瞪著他脖子上的圍巾許久。問天譴撇給他一個“你看什麼看”的眼神。
“……二哥……”他湊近問天譴，痛心疾首地說，“屋子裏有暖氣，你可以把圍巾摘下來了……”
輕輕地扯下脖子上的圍巾，問天譴不著痕跡地喝了口水。
“啊！！！——”四非凡人慘叫了起來，“不好了，天崩了，地裂了，二哥你一臉懷春的樣子！……”
砰的一聲，把胡言亂語地四非凡人推到一旁，問天譴繃著臉從鼻子裏甩出一句話：“幹活去！”
哭喪著臉、又帶著一臉八卦神情的四非凡人還想說什麼，忽然，一個低沉的聲音傳入耳中。

“好熱鬧啊……”
皮鞋踏入辦公室的聲音。循聲望去，一張帶著笑容的臉出現在門口，斧鑿一樣的五官，剛毅又犀利。他身後跟著的，是面無表情的鬼伶仃。
問天譴急忙站起身。
“聖哥。”

“大哥。”四非凡人瞬間老實了下來。
“在說什麼？”聖閻羅笑容不改。只是他那張臉配著和藹的笑容實在有點不太搭調，問天譴看到好幾個新進的小警員都打了個寒戰。
“說二哥的……”快嘴的四非凡人還沒說完，剩下的話就被問天譴一記淩厲的惡瞪噎回了肚裏。
“沒什麼。聖哥又去開會了？”問天譴若無其事。
聖閻羅背後，鬼伶仃不輕不重從鼻孔中哼了一聲。
“啊，市委會議傳達了些節前治安的精神，等會我們開個短會，具體講一下這個事情。”聖閻羅習慣性地背起雙手。
“關於這個，聖哥，我有件事……”問天譴正准備報告一下黑流派的事情，沒想到反被聖閻羅揮手打斷。
“上頭最近要過來一個副部，來我們市考察。——說是考察，其實也就是來逛逛……我這兩天得陪著他，沒辦法，級別在那裏擱著呢。”聖閻羅皺著眉頭歎口氣，“最近可能抽不出時間過來，二弟你就暫時勞累點，全權負責吧。”

如往常一般，聖閻羅在會上說了很久。
問天譴腦海中一直盤算著閻君的事情，幾乎沒聽進什麼。四非凡人早已厭煩了這種例行會議，打了好幾次哈欠。
“…總之，考察階段的治安工作一定要放在頭一位。”聖閻羅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決定把局裏的人手調動起來，三弟四弟，這兩天你就配合其他警局的同志，負責幫忙巡邏吧。”
一直在走神兒地四非凡人一個激靈，反應過來。
“巡邏？”他咬了咬牙，“我們是刑偵部門，手上還有很多要案啊。”
“市裏的警力原本就不夠，需要我們多多配合啊，再說了，不是還有二弟麼？我知道你們手頭積壓了不少案子，可也不急在這一時——”
“大哥——”問天譴站了起來，“說到這個，我有事情想跟你匯報。”
“哦？”聖閻羅挑了挑眉毛。“什麼事兒？”
“是關於黑——”
“二哥！”話還沒說完，鬼伶仃便打斷了他，“有什麼事兒以後再說吧，大哥昨天忙的一宿沒睡，再說了，大哥不是說了責任都交給你了麼？”
還想再說什麼，卻被鬼伶仃一個近乎於淩厲的眼神瞪了回去。
“那就先這樣吧。”聖閻羅合起了文件，疲憊地伸了伸腰，“我去睡一會兒，你們也抓緊時間休息，這幾天有的忙了。”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問天譴遠望著逐漸遠墜的夕陽。
有些事情他總覺得不對，可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歎了口氣，收拾起桌上的文件准備離開。
他與神鶴佐木約好了，晚上去看一眼鷹司。（鷹司好久沒出來了！！！！）
門輕輕地開啟，熟悉的聲線傳了進來。
“二哥……”
他回過頭，看見鬼伶仃站在門口。他的面色一如既往的蒼白，似乎隱藏著點點不安。
“伶仃？”問天譴掐滅了手中的煙。“怎麼了？”
“我……”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了很大決心似的，鬼伶仃抬起頭看向他，眼神卻飄忽不定。
“……我有話想對你說。”

問天譴側了身子讓他進來，鬼伶仃卻反手鎖了門。
“伶仃？”抬臂取大衣的問天譴楞了一下。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不讓你跟大哥說黑流派的事？”鬼伶仃薄薄的嘴唇翕動了兩下，抿出一個刻薄的弧線。
“為什麼？”問天譴收了手，靜靜地看著他。
“我……”蒼白單薄的少年猛然抬頭，雙瞳亮的駭人。“我……”
頓了半天，還是用力甩甩頭，問：“二哥你相信我麼？”
看著他倔強焦慮的表情，問天譴忽然覺得心疼起來。
這個一向沉默卻乖巧的小師弟，從警校開始就跟在自己身邊叫二哥。
“我相信你。”問天譴拍拍他的肩膀。“但，總要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鬼伶仃欲言又止，咬了咬牙。“二哥，相信我就不要再問。我保證，明天，最遲後天早晨我就給你答案，我拿性命保證！”
“別胡說！”鬼伶仃的話讓問天譴心裏咯噔一聲，騰起大片不祥的煙塵。
鬼伶仃卻笑了起來。好像是放下了一件大大的心事一樣，笑得舒暢歡悅。甚至連蒼白的眼角都泛起了微微潮紅。
問天譴在心裏歎了一口氣。他知道，鬼伶仃為什麼會笑。
但是，給不了的，終究還是給不了。

與神鶴佐木約定的街角近在咫尺了。
問天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又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每次快要見到他的時候，心裏總是忍不住有點小小的雀躍。
看到神鶴佐木駐足在遠處，背對著自己，問天譴很想沖上去給他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這樣的自己很陌生，就好像一個初戀的憨小夥一樣。

“你遲到了。”神鶴佐木注視著他，溫柔地笑了笑。
問天譴也報以微笑。沒有搭話，他直接牽起了神鶴佐木的手。“走吧。”
神鶴佐木掙動了一下，像是想抗議似的要說什麼，卻被強硬地拖走了。
腳步踩在積雪未化的街面上，發出細碎的聲音。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握在一起的手卻越來越燙，甚至滲出了點點汗珠。
“不要走那麼快……”走進了一條人煙稀少的小巷，神鶴佐木在他身後說道，甚至笑了起來，“你的車呢？”
沒有理他，直接把人拖進了拐角。
“喂——”
還沒來得及出口的話，被強硬的吻堵回了喉嚨裏。
結實的胳膊緊緊地把他的雙臂壓在冰冷的牆壁上，像是等不及似的，問天譴狠狠地吻著他。被緊緊禁錮著的唇被碾的有些生疼，濃重的煙草味沖進神鶴佐木的口腔裏，熏的他有些頭暈眼花。
時間好像停止了。

“呼……”
不知道過了多久，緊貼在一起的唇齒分開，兩人同時長出了一口氣。
“步行……有利於環保……”盯著他染紅的雙頰，問天譴低喘著回答道。

“環保啊……”神鶴佐木嘴角的笑意加深，忽然伸手蒙住了問天譴的眼睛。“現在你能看到什麼？”
“一片漆黑。”問天譴老實地回答。
“那，現在呢……”低微的呢喃過後，溫熱柔軟的觸感附了上來。蹭過面頰落在耳垂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觸著。“你看到了什麼……”
被刻意壓低的聲線繚繞在耳廓中，緩慢而溫柔地——近乎於無限溫柔地——帶起胸膛中一陣陣酥癢的漣漪。
“……星星。”問天譴抓下他的手，輕舔著他的指尖。“很多的星星。”
神鶴佐木仰頭望過去。清晰的天空和繁盛的星星傾瀉進他的眼睛，熠熠生輝。
問天譴的心中忽然酸楚起來。
這個調情的動作笨拙而孩子氣，並不是神鶴佐木的行事風格。
是北野真曾經對他做過的麼？
問天譴止不住胡思亂想。
街道上空無一人，兩旁的樹枝斑駁錯雜，街燈昏黃的光一盞一盞向遠方延續過去，看起來像是長長而安靜的走廊。
問天譴握著神鶴佐木的手慢慢走在這空寂的走廊中。
剛才一瞬間的芥蒂仿佛在心湖中投下了個小小的陰翳，讓問天譴看到，神鶴佐木的生命中，有一部分，是自己無法碰觸到的，空白地帶。
宛如一間被驀然關掉了燈的囚牢，問天譴抬足，卻不知道下一步要踏到哪裏去。

快吃完飯的時候，他們來到了聖閻羅家。依然是只有大嫂莫滄桑在，因為通知了莫滄桑，所以她准備了整整一大桌的菜。
“太麻煩大嫂了……”看著莫滄桑溫和的笑意，問天譴有些內疚地說道。他身邊的神鶴佐木也帶著感激的笑容，微微鞠了一躬。
“沒什麼……”莫滄桑笑道，沖著樓上喊了起來。“劍兒，鷹司，快下來！”
蹬蹬蹬——一陣急促的腳步，鷹司和三口劍徑直從樓上沖了下來。
“二叔！——”噌的一聲，三口劍宛如一只猴子一樣竄到問天譴身上，小胳膊牢牢地扣在他脖子上。鷹司在看到神鶴佐木的瞬間怔愣了片刻，隨即眼圈一紅，投身到養父懷中，卻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好了好了，你要勒死我了……”問天譴笑著說道。以往，他只會毫不客氣地把三口劍從自己身上扒下來，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開始學著用寵溺的口吻對孩子說話。
他看向一旁摟著鷹司的神鶴佐木，隨即笑了。

飯桌上玲琅滿目。莫滄桑的廚藝一直很好，才把三口劍喂的像只小豬。神鶴佐木的幫廚也讓菜色又比原來的增加了許多。席間，問天譴吃驚地發現鷹司和三口劍相處的還算不錯，兩人一直在飯桌上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三口劍不時爆發出誇張的笑聲。
“這些日子真是太麻煩您了……”神鶴佐木微笑著對莫滄桑欠了欠身。
“沒什麼，鷹司很聽話的，還會幫我做家務呢。”莫滄桑笑著撇了三口劍一眼，“比劍兒懂事多了。”
“喂喂，媽，你這樣說會給我留下童年陰影的哦！”三口劍塞著一嘴吃的，嘟嘟囔囔地說道。
大家都笑了起來。

好像很久沒有這樣了。
像這樣很多人聚在一起，好好地吃一頓家常便飯。
真是……很溫暖的感覺。

這麼想著，夾了一片生魚片，蘸了芥末放進嘴裏，卻被沖天的辣氣逼的涕淚橫流。（二叔我對不起你……）
輕笑著，神鶴佐木抽了一張紙巾遞到他手中。尷尬地擦掉眼淚，舒了口氣，問天譴開口問道，“大哥呢？”
“不知道，最近總是很忙……”莫滄桑歎了口氣，神色有些落寞。“問他去哪裏了也不說，唉……”
問天譴無聲喟歎了一下。
“這張……是家庭合影嗎？”神鶴佐木的目光落到了桌角的一張照片上。
“是啊，”莫滄桑笑著伸手拿過照片，“還是去年拍的呢，那時候劍兒還沒現在那麼胖……”
“媽！”又不滿地嘀咕了一句，三口劍繼續埋頭苦吃。
“啊，這就是我大哥——”越過桌面，問天譴抬起胳膊指了指照片上的聖閻羅。神鶴佐木仔細看了看，露出笑意，“啊，是了，原來這就是——”
忽然，贊美的語氣頓住了。
“我爸很厲害哦！”三口劍一拍筷子，開始喋喋不休起來，“他是局長，級別比我二叔還高呢！他抓了好多壞蛋，厲害的不得了不得了！唉鷹司，你不是想當警察的嗎，跟我爸學就對啦！……”

緊盯著照片上的某處，神鶴佐木一言不發，原本帶著笑意的臉龐一點點被冰凍起來，逐漸泛起不正常的蒼白……
“……怎麼了？”覺察到他的異樣，問天譴開口問道。
“……對不起……”神鶴佐木忽然騰的站了起來，雙腿重重地撞到椅子上。“對不起，我……”
他的手緊緊地捏著照片，關節緊扣的發白。“我……”
飯桌上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咬了咬牙，神鶴佐木把照片放回到原處，匆匆地掃了問天譴一眼。
“對不起……”再次道歉，“我還有事，先走一步，抱歉……”
說罷，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客廳，紊亂的腳步略帶著踉蹌。
“等等——”問天譴也站起了身。那著急離開的背影讓他心裏升騰起不安。沒有細想，他拔腿追了上去。
“神鶴佐木！——”

“神鶴佐木！！你等等！！”追出大門，卻見神鶴佐木踉蹌著拐過街角。
到底是……！問天譴瞬間憤怒起來，掏出手機，粗暴地調出那個熟悉的號碼。
嘟嘟的忙音卻更讓他焦躁。
啪地合上滑蓋，問天譴朝著那個方向跑了起來。
清冷的雪路不複來時的溫暖，凜冽的寒風直直灌進肺裏。
因為出來的匆忙，他甚至都沒有套外衣，只穿著件薄薄的警服。
四顧張望。閃神之間，一腳踏進了封著薄冰的水窪。
刺骨的冰水毫不留情地灌進鞋襪，沒多大會，雙足就麻木到失去了感覺。
火辣辣的怒氣卻開始在心裏燃燒不休。
這個方向，是朝向圖書館的。
發現了這一點的問天譴慢下了腳步。

然而僅僅只是猶豫了一下，便發足朝那個方向狂奔而去。
焦灼、不安、緊張、憤怒……心頭纏繞著林林總總的情緒。
圖書館已經到了閉館的時間，大門卻虛掩著。
他在這裏。
問天譴推門而入。
“神鶴佐木！！——”他嘶喊著他的名字。
沒有回應。
“神鶴佐木！！——”
依然只聽見自己的回音，在空蕩蕩的大廳裏縈繞著。
問天譴喘息著，看向藏書閣的方向。

“……你出來。”
帶著不容拒絕的口吻，他咬牙沖著門內低聲說道。
房間裏寂靜無聲。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幾次三番地得不到回應，已經把他的耐心消磨殆盡。他知道他在裏面，只有一個辦法——
一聲巨響之後，撞開了門的問天譴趔趄了幾步，喘息著站在漆黑的房間裏。神鶴佐木背對著他站在陰暗的角落，外面漏進的燈光勾勒出他瘦削的剪影。
“說話……”
死一般的寂靜。
“說話！！”
幾乎是咆哮了出來。

角落的那個人，肩頭輕輕地顫抖了一下，卻依然沒有動。
“……你走吧。”

怒火騰然而起。問天譴粗魯地抓住神鶴佐木的肩膀，強迫他轉過身來面對著自己。
“到底是有什麼話，是你不能對我說的！”
……神鶴佐木顫抖了下，抬起頭。
“問警官，我想每個人都有一些苦衷是不足為人道的……”
這一刻的失望鋪天蓋地而來，毀滅吞噬著問天譴最後一絲理智。
“你，再說一遍？！”他不怒反笑，手上的力度也一再加大，甚至顧不得神鶴肩上還帶著傷。
神鶴佐木咬牙不語。只是顯而易見的，傷口的疼痛讓他的臉蒼白起來，額頭甚至滲出了微微的冷汗。
“說話！你啞巴了？！”理智的崩潰像有人重重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轟。迅速、激烈、頃刻覆滅。心底某處，一只猙獰的怪獸掙脫鎖鏈竄了出來，露出它白森森的獠牙。
問天譴用力一推。
猝不及防的神鶴佐木狼狽地踉蹌著後退，爾後，狠狠磕上了鋼鐵的書架。
孤立的書架搖晃了一下，終於還是倒塌撞擊在後面的牆壁上。書本劈裏啪啦掉了一地，響亮的聲音在寂靜如死的空間中異常刺耳和驚心動魄。
神鶴佐木仍然不肯出聲。
問天譴悲哀地發現，這個世界上確實有著怎樣努力無視也不能忽略的距離。就算是一遍遍自我催眠，它也仍然存在。
就像是現在，神鶴佐木只離他三步遠。
那卻是三步距離的遙遠天涯。

一步步……逐漸靠近這個始終不肯直視他的人。
是因為北野真麼？
看著角落裏那捂著肩傷痛苦垂首的人，他問不出口。
之前那笨拙的調情，然後是見到了鷹司……這些都讓你想起那個已經逝去的生命麼？！

莫名的，在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神鶴佐木隱瞞的事情，不僅僅是北野真這三個字。
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
心房被無數只手緊攥著，就快喘不過氣來。

又是那種熟知的憤怒……
當他告訴他，他是警察的時候……
當他告訴他，他曾經有個情人的時候……
當他告訴他，他有苦衷的時候……

嘗試著去理解，嘗試著去包容，嘗試著去體會他的無奈和傷痛……
可是卻沒有辦法。
只想讓這個人成為自己的。屬於自己一個人的。
可怕的、吞噬掉他理智的獨占欲，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張開了猙獰的枝杈，蔓延到了全身。

等他從糾結的情緒中反應過來的時候，神鶴佐木已經被他壓倒在了地上。
那些跌落的書本硬生生地硌著他的脊背和受傷的肩膀，不適的感覺讓他緊緊蹙起了眉頭。
那是什麼眼神……
問天譴看進他的眼中。
那一向帶著信任和溫柔看向自己的目光中……
竟然隱藏著恨意。

問天譴覺得有一個小小的鉤子，勾在了身體的某個地方。
和他對視的片刻之間，那個隱藏著恨意的眼神傳遞進心髒。於是小鉤子動了一下，就牽起了全身的神經跟著一起，尖銳而鋒利地，痛不可擋。
眨眼之間心裏湧上成千上百個惡毒的念頭和詰問。想要嘲諷他，想要刺傷他，想要傷害他，想要讓他疼——
來緩解自己的疼。
這些念頭翻翻滾滾，在沒有約束的黑暗空間中急速膨脹，令僅存的一點冷靜潰不成軍。（程序紊亂，二叔大腦當機了……）
他沏茶。他抽煙。他的白色圍巾尾端溶化進湛藍的天空裏、他的聲音溫和禮貌、他的肩背單薄柔韌、他笑起來眼角和唇邊有淺淺的碎紋。
暮色中，一瞬間靜謐下來的他的臉。
這些雜亂而繽紛的畫面過眼變成黑白，像雪花一樣，悄然堆疊起厚厚的怨憤。
嘶。
布帛撕裂的聲音劃破僵持的寂靜。
“問警官——！”神鶴佐木的驚叫沒有尾音便被自己襯衣的碎片塞回了嘴裏。
冰涼的皮帶捆綁住他的手腕，緊到不能掙脫。

一直辨認不清他真正的樣子。
他看著自己微笑的時候，眼神中似乎總有些裹藏的太深，自己無法接觸到的東西。
不想這樣。

想看他流淚的樣子，想看他絕望的樣子。
想看他只能望著自己的樣子。
想讓他的腦海裏只有自己一個人。
想要這個人。
不管是恨也好，愛也好，想霸占他。
神鶴佐木……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默默無語。
問天譴似乎還能聞到密閉空間中，那股汗水與血液混合出的腥鹹味道。
問天譴背著神鶴佐木。
神鶴佐木肩上披著問天譴的警服。
微弱的呼吸撲在脖頸上，對方身體的熱度直接切進自己的皮膚。
就算是交歡之時也沒有這樣的貼近。
卻也在曾經的槍口相對之時也沒有感受到這樣遙遠的距離。
神鶴佐木的雙腕青紫一片，他一動不動地伏在問天譴的背上。
若不是輕微的胸口起伏，問天譴還以為他已經死了。
腳下的路筆直漫長的看不到盡頭，一步一步踏出，雙腿灌注著凝滯巨大的疲倦。
心裏一個聲音在說，我做了不該做的事。我逾矩了。
另一個聲音惡毒地回答，都是他的錯。
矛盾像首尾銜接的陰陽魚，混沌沌分不清彼此。

天空中又開始飄起細細碎碎的雪珠，借著風勢打在紙拉門上沙沙作響。
問天譴坐在神鶴佐木的床邊。
沒有開燈。兩人似乎都覺得，在黑暗中，能理清自己的思緒。
相顧無言。
何時雪停、何時風止、何時天明，都沒有人再去注意。

“神鶴佐木。”黎明到來之時，問天譴終於站起身來。清晨的陽光為他英俊清臒的側臉鍍上明亮的金邊。他心中的戾獸已經重重加上了鎖鏈，鎖進無底的深淵。他平和的微笑起來。“我喜歡你。請你不要欺騙我。請不要隱瞞。”
是的。問天譴伸出雙手將神鶴佐木緊緊攬進懷中。你的味道你的呼吸，它深深植根在胸腔之中。我喜歡。這種在意的心情，一如現在真實的擁抱，永不松開。

聽見背後的關門聲響起，神鶴佐木動了動，卻沒有轉過身看他一眼。
幾乎在這個男人離開床榻的刹那，他控制不住地想要上前緊緊地抱住他。就像他擁抱自己一樣。
鼻腔裏有些酸澀，卻再也流不出眼淚了。

他把自己蜷縮在被子裏許久。
身體……酸痛的好像不屬於自己了。
神鶴佐木吃力地坐起來，從枕頭下摸出打火機。他想抽根煙，讓自己混沌的神智清晰一些，卻發現抽屜裏的煙已經抽完了。
煙灰缸裏，有問天譴留下的煙蒂。抽到一半就被他撚滅了。
神鶴佐木疲憊地笑了笑。
他注意到問天譴的這個習慣。他猜他是在戒煙吧……
我也曾經這樣試過，可是不奏效啊……問警官。

微弱的火苗跳動起來。
煙草的氣息，夾帶著問天譴的味道，順著他的喉嚨蔓延開來，綿綿地纏繞住胸腔。
周遭的空氣裏，回蕩著問天譴離開時輕聲對他說的那些話語。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煙蒂無聲地掉落在了地上。
帶著淤青的手顫抖著，捂住了臉龐。

“我也是……”
帶著顫聲的日語，對著靜謐下來的空氣緩緩訴說著聽不到的回應。

問天譴回過頭。
清晨的街道上，陸陸續續上班的人流從他身邊穿梭而過，忙碌而嘈雜。
方才的一瞬間，他似乎聽見了神鶴佐木的聲音。
可是那棟日式的別墅，早已在他的視線裏消失了。

重新抬起腳步，問天譴頭也不回地走向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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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08-10-29 00:5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章六

按照神鶴佐木所說，後天就是閻君交易的日子。
問天譴坐在辦公室裏，手中的防風打火機在指間開合著，發出啪哢啪哢的聲響。
他花了一個上午一個下午的時間，把檔案全部調查了一遍，卻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神鶴佐木……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指端還殘留著滾燙肌膚的觸感。耳畔似乎還能聽見他低喘和悲鳴的聲音。眼前…還能隱隱浮現出他看向自己時，眼中那星點的淚水。

問天譴疲憊地撐住了額頭。
他似乎一手毀掉了他們之間的關系。但是現在…並不是想這些問題的時候。
他必須強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案件上。

鬼伶仃按照神鶴佐木發給他的短訊找到了約定的咖啡館。包間裏，神鶴佐木靜坐著，看到他出現的時候，站起來欠了欠身。鬼伶仃注意到他蒼白而疲憊的臉色，猶豫了一下。
“你看起來很累……”
“沒事……”神鶴佐木緩緩坐下，靜靜地啜了一口咖啡。手腕上的淤青從袖口漏了出來，若有若無地戳刺著鬼伶仃的雙眼。
“你的手——”脫口而出，鬼伶仃詫異地看著他手腕上的傷痕。

“哦，不小心碰傷了，沒關系的。”
鬼伶仃並不相信。
“跟二哥有關吧。”叫了杯藍山，鬼伶仃的語調聽起來漫不經心。像蝸牛謹慎地伸出觸角，鬼伶仃的眼睛在神鶴佐木的身上逡巡。
眼角有塊小小的青紫，黑眼圈讓他顯得憔悴。雙腕各有一條窄窄的瘀傷，脊背彎曲出段疲憊柔軟的弧度——昨天三口劍打電話著急地問“四叔，二叔和神鶴叔叔有沒有到你那裏，他們吵架了……”
神鶴佐木沒有回答，只是一味攪動著面前的咖啡。
“不想回答，那就算了。不知神鶴警視找我，有什麼公幹麼？”厭惡。厭惡他這樣平靜無波的臉。
看傷痕就知道二哥昨晚到底對他做了什麼，為什麼他還能這麼若無其事平淡無辜地撒謊遮掩？
無法排遣的厭惡在心底自顧自的瘋長。浮動在眼睛裏的，都是沒有根的憎恨。
“跟問警官沒有關系。”神鶴佐木終於端起咖啡杯。杯子裏的熱氣嫋嫋上升，光線纏繞著乳白的水汽飄散開來，水光映在他額頭上，泛起波動的碎光。
“我跟問警官，並沒有任何關系。”
他棕褐色的雙瞳帶著鬼伶仃無法猜透的情緒，停留在半空中。
兩個人對視著。
仿佛都在竭盡全力制止表情流露出過多的心思。

“……”
最終還是無法直視他的目光，鬼伶仃扭轉過臉，不去看神鶴佐木。
“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麼？”不想讓這個男人看輕了自己，不想讓自己在他面前表現出懦弱，甚至……是像個姑娘似的吃醋的心情。
“是關於閻君。”神鶴佐木也調開了目光，垂首盯著自己面前的咖啡。“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依舊是波瀾不驚的表情，似乎連這樣重大的發現，都在他眼中擊不起任何漣漪。
“……哦？”鬼伶仃不自覺地捏緊了放在桌案上的手。“是誰？”
“請你……”神鶴佐木沒有接他的話茬，而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句，“請你們退出這個案子吧。特別是問警官…請你勸他不要再插手了。”
得不到鬼伶仃的回應，神鶴佐木抿了抿嘴唇，加重了語氣。“拜托了。”
幾平米的小小包間裏，被死一般的寂靜籠罩著。鬼伶仃逐漸開始覺得莫名的窒息。視野裏，那個男人一如往常般平靜地看著自己，他似乎有錯覺，他的嘴角還掛著笑意……

神鶴佐木在笑。他的確在笑。
眼前的年輕人，對他來說好熟悉。每次注意到他投向問天譴的目光，那隱藏在眼角的敬仰和愛慕，都讓他想起北野真。他也曾經在北野真的凝視裏感受到一樣的東西。他對鬼伶仃有著莫名的好感，盡管，他知道他恨著自己。

“……為什麼？”鬼伶仃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讓我們不要插手，我們就得聽你的麼？你還拜托我？哈，你怎麼知道二哥會聽我的？”

“我知道他可能不會。但繼續參與下去他可能會死，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會想辦法。”神鶴佐木牽起嘴角。
“當刑警，哪天不是刀口舐血。”鬼伶仃反倒冷靜下來。
敏銳的直覺讓他明白神鶴佐木並不是在開玩笑，他是真的明白了閻君的身份。
那麼他是出於對二哥的保護，才希望我們退出了？哈，神鶴佐木啊神鶴佐木。你這樣做，未免把二哥瞧得忒輕了些。“二哥的秉性你是知道的。危險？你越說危險，他越愛往前沖呢。”溫熱的咖啡滑進喉管，暖得手心也微微發燙起來。
“不，是真的很危險！我知道問警官不可能答應退出，你不會看他死的，所以請你想辦法！”神鶴佐木急切地探過身來，雙手在桌面上攥緊成拳。
……原來要掌控他的情緒，就是這麼簡單。鬼伶仃忽然輕笑。
“請你相信我。”神鶴佐木抿唇。
“我相信你。但是——”故意拖長的腔調像用一把鈍刀緩慢地割剮著神鶴佐木繃緊的神經。“一，你不告訴我們閻君的身份；二，你拿不出任何證據證明你的說法；三，你沒有任何合理的原因要求我們退出，你說，我能有什麼辦法讓二哥就此作罷呢？”

一瞬間，神鶴佐木的臉色沉了下來。
鬼伶仃怔愣了一下。包間裏昏暗的燈光投射在他的臉上，戾氣和陰暗的表情慢慢爬上了他線條柔和的五官。
“鬼伶仃……”連一貫溫軟的聲線也生硬起來，“我並不是在懇求你。”

鬼伶仃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沒有見過這樣的神鶴佐木，與以往判若兩人。
“我不想傷害任何人，”他說道，“相信我，這真相並不是你們願意接受的，如果你愛你二哥，就讓他遠離這場悲劇。”

說這些話的時候，神鶴佐木面無表情，眼角的那零星淤青讓他的面目看起來有些駭人。

鬼伶仃久久不能成言。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
沉默了許久，鬼伶仃忽然開口說道，“其實，我早就知道是誰了……我……”他抬起頭，看向怔住的神鶴佐木。後者似乎已經平靜下來，靜靜地看著他，等待他繼續。

“只是，如果不讓二哥明白，他會……”鬼伶仃笑的頗有些苦澀。“他會恨你、恨我一輩子。”

神鶴佐木回到家的時候，看到問天譴正坐在門口的石階上。
面前散落的煙蒂已經不下二十，他卻還在一根接一根地抽著。
“問警官。”神鶴佐木的口氣宛如路遇一個普通朋友。
“你……去哪裏了？”問天譴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來，努力忽視對方口氣中的冷淡。
“有些事情，出去了一趟。”神鶴佐木咬著牙讓自己表情客套而平淡。但心裏還是因為他等候自己的身影而按捺不住地柔軟起來。
很想握住他的手、很想擁抱他、很想撫摸他凍得青白的臉——但是不能。
問天譴期盼的眼神一瞬間黯淡下來。
這黯淡牽扯進神鶴佐木的眼睛裏，勾起了更大的疼痛。
“問警官要進屋坐會麼？”急忙低頭，掏出鑰匙去開門，對了兩下，卻塞不進鑰匙孔。
“……不了。”問天譴站在原地。“行動就在這兩天，你……小心些。”
明知道他不是想說這個。
“多謝問警官關心，”終於捅進鎖孔，用力過大險些將鑰匙折在裏面。“如果問警官不在，我想我的生命健康會更安全。”
“神鶴……”背後的問天譴伸出手，似乎要碰觸到神鶴佐木的肩膀。
神鶴佐木卻迅速地閃躲開來。“還有事麼，問天譴警官？”
鋒利冷漠的言辭是把雙刃刀，傷人傷己。
“沒什麼。對不起。”問天譴長吸一口氣。“請保重身體。”
說罷，他轉身離去。神鶴佐木望著他挺拔筆直的背影漸漸混進人潮中，再也分辨不出。
慢慢軟倒，倚靠在門框上。

想去聖閻羅家裏看看孩子，卻發現鷹司已經不在了。
“鷹司呢？”其實心裏早已有了定案，可還是忍不住問了莫滄桑。
“啊，今天一早神鶴先生來把他接走了，說是先送回日本讓同事照顧，我本來想留鷹司再多住些日子，可看他們機票都買好了，就……”

手裏的煙被捏的粉碎。
真的想一刀兩斷麼……
神鶴佐木……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坐在漆黑的屋裏，神鶴佐木覺得周身冰冷。暖氣開著，所有的門窗都緊閉著，卻怎麼也暖不起來。
他今早送鷹司到了機場，孩子在機場抱著他許久不肯撒手，就想他每一次不得不被迫離開他一樣。
現在，他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只是，如果不讓二哥明白，他會…他會恨你、恨我一輩子……

腦海裏不斷地盤旋著鬼伶仃離去時的那些話。
恨我一輩子嗎……
這樣也好……至少你會永遠記住我吧？
必須要一個結果，對自己，對北野真……
也對短短這幾天，他與問天譴糾纏不清的關系。

拉開抽屜，掀開隔層。手槍靜靜地躺在那裏，散發著幽冷的光。
神鶴佐木拿起手槍，輕輕地握住。
已經無法再等了。他已經等了七年。
這一切的悲劇，本來就應該是他一個人來結束的。
拉開拉門的時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天空又飄下洋洋灑灑的雪花，院子裏被染上了白色，就像他們相倚到天明的那一天一樣。
細碎的腳步在院子裏留下一連串淺淺的腳印，回頭望去的時候，好像看見問天譴與他對坐在廳堂裏，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喝著茶。
神鶴佐木輕輕地、恍惚地笑了起來。

謝謝你…問天譴。

冰天雪地裏，他抬起腳步，徑直走出了院門。

鬼伶仃聯系不上，神鶴佐木聯系不上。
聖哥兩天沒有在警局出現，四非凡人幫助巡查已經出去了。
打誰的手機都是忙音。
問天譴覺得自己像被拋到了一個孤島上，四顧皆是茫茫碧海，卻沒有一個人能夠回應自己的呼吸。

午休的時候坐在天臺頂上抽煙。
今晚九點半閻君的交易就要在市北碼頭的倉庫中進行，伶仃忙著布置警力，神鶴佐木連電話都不接——而自己卻仿佛被聯手排擠在外了。

冬日的陽光毫無溫度，半溶的雪層上凍了厚厚一層冰殼，看起來倒比下雪的時候更冷。這兩天的天氣反複無常，就像——像與神鶴佐木的關系。
每次自己前進一步，覺得好像就要觸摸到他最本質的感情的時候，他就會或張皇或冷漠地退開。
不能明白他在想些什麼。不能理解。
這種無力的挫敗感讓問天譴覺得疲累。
他決定在這宗案件過後，與神鶴佐木好好談談。
堅定地掐滅煙頭站起身。
——如果在這宗案件過後，自己還活著。

下午五點鐘。
問天譴莫名覺得一陣心悸。
他煩躁地在辦公室內走來走去。文件夾被撞翻在地，散落一地紙屑。

下午六點半。
問天譴整整領帶，將槍仔細地別好。
鋼鐵冰涼的質感緊貼在肋骨上，硬邦邦的讓人安心。
還有三個鐘頭。問天譴握緊了拳，砸在辦公桌上。
杯中的水被這力量震動，溢出了一些。很快地順著光潔的桌面流下去，滴答，滴答，滴答。
和秒針的頻率一致地，敲擊著問天譴的胸膛。

晚上七點鐘。
心悸的感覺更加強烈，問天譴想自己不能再等。
他扣好風紀扣，最後看了一眼這間小小的辦公室，轉身走出去，鎖好門。

周遭一片寂靜。陰霾投射在偌大的倉庫外，像一個巨大的牢房。
鬼伶仃站在二十四層樓的窗旁，沉默地注視著對面的倉庫。他低頭看了看表。
七點十分了。
再過二十分鐘，閻君的人就會在倉庫裏和黑流派交易。他已經在隱秘的重要部位安排了特警，所有人都潛藏不動，等待著最後的時刻。
“…緊張嗎？”身後的男人忽然開口問道。鬼伶仃回頭看了他一眼。神鶴佐木坐在房間的沙發上，擺弄著手中的煙盒。
鬼伶仃想起他昨天在半路上截下了神鶴佐木的一幕。不知道為什麼，在那天下午談過話之後，他心裏總有隱隱的不安。他原本是想去找他說清楚的，卻在半路上看到了神色幾近瘋狂的神鶴佐木。他看的出他踹在口袋裏的手緊繃著，自己強行拉住他的時候，觸碰到了口袋裏那冰冷武器的形狀。

“…你最終還是要和我們合作。”鬼伶仃淡淡地回答道，“憑你一個人是抓不住閻君的。”
“是我看輕你了。”神鶴佐木笑了起來，“你是個好警察，比我強多了…至少你不會被個人感情左右。”

鬼伶仃愣了一下。
黑暗裏，那笑容似乎綻開了一線光，真摯的讓人無法抗拒。
可惡……
鬼伶仃強迫自己扭轉過頭去。這個男人的笑容似乎輕易地征服他人，讓人無法不對他產生好感。
心裏莫名地泛起些酸澀。
二哥也是在無形中被他征服的人之一吧……

耳畔的監聽儀器響了起來，傳來特警隊員的聲音。
“……目標出現。”

一輛不起眼的黑色本田無聲無息地停到了倉庫的門口。
從車上下來的人讓神鶴佐木微怔了一下，喃喃道：“原來是他……”
嗯？鬼伶仃用眼神詢問。
“京極鬼彥。”神鶴貼近鬼伶仃的耳朵悄聲說。“旁邊那個臉上有塊疤的，是他最貼身的保鏢。”
唔……鬼伶仃沉吟。
“你確定……問警官此刻不會過來麼？”神鶴佐木的聲線，帶著一絲不安。
“……我把交易的時間跟他晚說了兩個鐘頭。”簡短的回答，卻讓神鶴佐木安心。“等他到的時候，交易恐怕早就結束了。”
呵……一聲輕笑。
“沒辦法，瞞不過二哥的。”鬼伶仃眨眨眼，無辜地回望神鶴佐木。兩個人第一次心有默契地相視微笑起來。
“閻君！”生硬的中文粗啞幹澀，在寂靜的倉庫中顯得極為刺耳。
昏暗的吊燈照不了多遠，空蕩蕩的倉庫大片被黑暗所籠罩。
陰影中，慢慢走出一個人。
斧鑿一樣的五官，剛毅又犀利。臉上帶著不太搭調的和氣的笑容。
“京極先生，久見了。”
熟悉的身形熟悉的臉熟悉的聲音，鬼伶仃不可抑止地顫抖起來，緊緊握住手裏的槍。
聖閻羅。
聖、閻、羅——閻君。

“…要行動麼？”特警隊員的聲音壓的幾乎聽不見。
“再等等。”鬼伶仃低聲應道，“等確定他們有交貨趨勢的時候再行動！”
緊張地盯著監視器上傳來的畫面，鬼伶仃屏住了呼吸。神鶴佐木站在他身後，按住桌面的手不住地輕顫著……

閻君……
就是他，就是這個人。
在問天譴家看到那張合影照片的時候，他一眼就認了出來。他抱著三口劍，手背有一道淺淺的傷口，一直橫亙到他的食指上。
絕對不會認錯的……那是北野真不顧一切地與他近身搏鬥的時候，留下的唯一證據。
當時他在場，可是卻什麼都做不了。在黑流派的人掩護他離開的時候，他聽見了那一聲坼裂心髒的槍聲。

“看——”鬼伶仃指著屏幕，碰了碰他的胳膊。神鶴佐木回過神來，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畫面上。
京極鬼彥與聖閻羅短暫地擁抱了一下，然後從聖閻羅對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
“注意……”鬼伶仃輕聲開口，甚至微微地喘息起來。“最好准備……”

一身黑西裝的手下從車裏拉出一個矮小的身影來，強行推押著送到京極鬼彥面前。
神鶴佐木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鷹司！——”

鷹司抱著他的汽車模型。小小的身軀顫抖著，眼裏含著淚。
可是小下巴卻驕傲地高高揚起，步伐也很穩定。
“鷹司！”神鶴佐木抓起桌面上的槍就朝問外沖去。
“等下……！”鬼伶仃用力扯住他的胳膊。“別沖動，鷹司為什麼會被帶到這裏，肯定有蹊蹺，你先冷靜一下——”
神鶴佐木掙脫他的掌控，頭也不回。
“面對鷹司的事，我沒辦法冷靜。”
砰。門被他沖出時帶起的風大力撞上。鬼伶仃抓起對講機：“喂，一縱隊二縱隊，現場情況有變，准備突襲，准備突襲——！”

“京極先生這是……”聖閻羅招招手，一個保鏢殷勤地為他點上香煙。
“貨。”中文不佳的京極簡單的回答。
“哦？”聖閻羅挑挑眉。
“您要的冰毒，就在這孩子肚子裏。”京極鬼彥的保鏢代答。
鷹司臉色很蒼白，看起來是受了不少折磨。
“那麼，怎麼驗貨呢？”聖閻羅手一招，一個隨侍將掌中的手提箱橫托起來，啪地打開。
燈光並沒有什麼變化，可是成疊成疊的美金，卻似乎映亮了每個人的眼睛。
京極鬼彥點點頭，使個眼色。他的保鏢從懷裏慢慢掏出一把槍。
“哦哦，等一下，”聖閻羅大笑起來。“殺一個兩個小孩子是沒什麼，但是我記得這個孩子，好像是你們日本某位警視的養子，你確定這樣做沒有問題？”
京極鬼彥挑起嘴角獰厲一笑。“他，神鶴佐木，養子。所以，才選他。”
聖閻羅伸手摸摸鷹司的臉。鷹司倔強地偏開頭，倏然張開口，狠狠咬住了聖閻羅的手掌。
“松口！”京極鬼彥大怒。
鷹司憤怒地回瞪過去。
“松口！”啪的風聲過後，鷹司臉上浮現出清晰的指印。然而卻咬得更加用力了。
“再不松口的話，”聖閻羅神色不變，口氣甚至稱得上悠然。只是他說出的話語，內容卻讓人不寒而栗。“我用性命擔保，你養父明天就會被十條八條惡狼撕得粉碎。”
鷹司顫抖了一下，緩緩松開牙齒。
“很好，有脾氣，小狼崽子。”聖閻羅拍拍他的頭。

……鷹司！！！！！
腳步踉蹌著，神鶴佐木沖出了大樓，朝著倉庫方向沖了過去。
這意料不到的變數，徹底亂了他的分寸。
錯亂的腳步，淩亂的思緒……北野真的笑臉，忽然從眼前一閃而過，瞬間激的他雙目充血。
我已經失去你了…我不能再失去鷹司！……

京極鬼彥面無表情地舉起槍，對准了鷹司的太陽穴。
“等等——”聖閻羅擋住了京極鬼彥。他蹲下身，看向鷹司緊繃的小臉。
“害怕麼？你可以求我，我不用殺你也能拿到你肚子裏的東西，只需要做個小手術，把東西取出來，你還能活命……”
呸的一聲，鷹司猛地淬出一口唾沫，正好噴濺到聖閻羅的墨鏡上。聖閻羅幾乎沒有閃躲，嘴角的笑容反而加深了。他緩緩從自己腰間拔出槍，慢慢地抵住了鷹司的脖頸。

“你養父很了不起啊……”他笑著說道，“我向你保證，你過不了多久就會見到他的……”說著，拇指緩緩扣上了扳機。
鷹司全身戰栗著，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都放下武器！”
武裝齊備的特警隊員蜂擁著沖進倉庫，一時間，林立的槍口對准了在場的眾人。
“鷹司！——”
神鶴佐木出現在倉庫門口，目光接觸到養子的瞬間，不由分說地舉起了槍口，對准了聖閻羅。
“放開他……”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著，“放開他！”
“流主，我們又見面了……”聖閻羅笑著摘下墨鏡，目光錐子一樣釘在神鶴佐木身上，“…普生！”

他卸下偽裝的瞬間，在場的所有特警隊員都呆住了——太過熟悉的音容，瞬間震的他們面面相覷。
鬼伶仃持槍沖了進來，喘息著，眼望著面前短兵相接的一幕。
“喲，四弟，你也來了……”聖閻羅又挑起了嘴角，
“這可讓我這個當大哥的很為難啊……”
“你…你……”鬼伶仃握著槍柄的手繃的緊緊的，抽搐的嘴唇卻再也喊不出一聲“大哥”。

“流主，不管是混黑道還是當警察，我們都算是同行嘛……”聖閻羅笑著轉向神鶴佐木，順手摸了摸鷹司的腦袋，“以往我們交情不錯的，為什麼非要走到今天這一步？”

刷的一聲，鷹司身上的襯衣被扒了開來，腰身上，赫然纏繞著幾捆炸藥。
“所有人都退開，否則你們就給這孩子一起陪葬！”京極鬼彥的保鏢拿出了引爆器，目光冷冷地掃過神鶴佐木。

緩緩的，神鶴佐木放下了手中的槍。他緩緩挪動著腳步，逐漸接近那個一直在笑著的人。
“神鶴佐木！”鬼伶仃喊了起來，一把拉住了他，卻被對方大力甩開。
“放開鷹司……”臉色蒼白，神鶴佐木直視著這個與他交鋒了十年的男人，“想要人質是嗎……我來代替他！”

“放開鷹司。”
神鶴佐木一步一步逼近過去。
京極鬼彥望向聖閻羅，征求著他的意見。
聖閻羅卻依然無謂地笑著，手指在鷹司的肩膀上輕輕彈動。
京極鬼彥偏頭對保鏢說了些什麼。
“代替他？也行啊。”聖閻羅用匕首挑開鷹司腰上炸藥包的捆線。“一個換一個，我喜歡公平交易——你自己捆上吧，記得綁緊些。”
上下拋了兩下，丟進神鶴佐木懷裏。鷹司含著眼淚，不說話。
“鷹司，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神鶴佐木攥緊那堆雷管，卻微笑起來。“等一下走出去之後，就不要回頭。”
他緩慢地將炸藥繞在自己腰上，一圈又一圈。
打個結，他抬起頭。“現在，你可以把鷹司放過來了。”
“我數到三，一起。”京極鬼彥眯著眼睛笑的志得意滿。
“一。”
鷹司被推離聖閻羅的懷抱。
神鶴佐木上前一步。
“二。”
鷹司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表情。神鶴佐木踏步過去，摸摸他的頭。
“好孩子，堅強些，別哭。”
鷹司想要撲進他的懷抱裏，卻被他溫柔但堅定地推開。
“三！”
鬼伶仃拖住鷹司的胳膊將他扯進自己懷裏。
神鶴佐木站在聖閻羅的面前。
“真是父子情深啊。”聖閻羅大笑，匕首的尖端輕輕挑起神鶴佐木的下巴。“我都快被你們感動了。”
“閻君，”神鶴佐木側過頭。“你殺人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聖閻羅怔了一下，搖搖頭：“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他用匕首輕拍著神鶴佐木的臉，“換我問你，被我二弟抱著的時候，你又是什麼感覺？”
京極鬼彥粗野猥褻地狂笑起來。

“那，被手足兄弟用槍指著的時候，你是什麼感覺呢，聖哥？”
熟悉的聲線讓平靜的神鶴佐木顫抖起來——問天譴！
這不可能！鬼伶仃說他不會來的！
他掙紮著要回過頭去，卻被聖閻羅緊緊摟在了懷裏。
“別亂動啊，不然，我可不能保證京極先生的保鏢一個錯手……”
問天譴從門口慢慢走進來，握槍的手穩若磐石。
“二弟……”聖閻羅歎口氣。“每次你出現，我都覺得准沒好事。”
“這是我的榮幸，聖哥——閻君。”
改口的一聲閻君，昭示著兄弟情分的自此終結。

聖閻羅笑了起來，湊近神鶴佐木的耳畔。“流主……”用沙啞的聲音稱呼著他已經拋棄的過往，“你眼光不錯，我二弟是個好男人，你們也確實很般配啊。”
說著，甚至伸出舌尖舔弄了一下對方的耳垂。帶著一臉憎意，神鶴佐木偏過頭躲閃著。
“放開他！”問天譴攥緊了手中的槍，濃重的眉宇緊緊糾結在一起。
“我真是沒想到啊……”聖閻羅的聲線帶著幾乎控制不住想要狂笑出來的沖動，“黑流派流主，和我老實巴交的二弟……”
“我也沒想到……”問天譴的目光在轉向神鶴佐木背影的時候閃現出一瞬間的溫柔，隨即又變得淩厲起來。“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告訴我！”
“我沒的選擇。”聖閻羅裝作無奈似的歎了口氣，“其實你們為什麼要幫他呢？二弟四弟，你們可以繼續安安穩穩地做警察，我可以繼續安安穩穩地當局長，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樣不是很好麼？”
“住口！！”鬼伶仃咬牙，低聲喊了出來。
“四弟，我還記得你第一天進警局時候的樣子呢……”聖閻羅用一種近乎溫柔的目光看向鬼伶仃，“還有後來，我發現你對二弟有意思的時候，你還我發過誓，說你絕對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告訴二弟，也不會影響到工作……那天我們談到半夜兩點多，你還記得吧？”
“你……”羞憤交加的鬼伶仃說不出話來，握著槍的手顫抖著。
“別聽他胡言亂語！”匆匆掃了鬼伶仃一眼，問天譴的聲音帶上了焦灼。
“二弟，”聖閻羅繼續說道，“大哥一直都把你們看的很重，所以不想把我真實的身份告訴給你們，可你們卻自己找上門來了……”歎了口氣，“為了一個神鶴佐木，攪的我們兄弟反目，你們覺得值麼？”

倉庫裏，聖閻羅的聲音久久回蕩著，縈繞著。隨即，死一般的寂靜。
“聖閻羅在我心目中，永遠是我最敬重的大哥……”問天譴開口打破了沉默。“可你…你是閻君，而我是個警察，不要讓一個罪犯在我們手裏逃脫，這也是我進警局的第一天，聖閻羅對我說過的話！”
“即使……要犧牲他——”用匕首點了點神鶴佐木的臉頰，聖閻羅又看向眾人，“甚至你們所有人？”
咬了咬牙，看向那個始終背對著自己的身影，看向四周那些熟悉的面孔，無法回答……

忽然，被特警隊員護在一旁的鷹司向外沖了出去，一下撞在了京極鬼彥的保鏢身上。猝不及防的保鏢被孩子猛烈的沖撞弄的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
“鷹司！”神鶴佐木喊了起來，幾乎就在同一時刻，鬼伶仃的槍聲響起，砰的一聲擊斃了拿著起爆器的保鏢。京極鬼彥的手下想要上前去拿掉在地上的儀器，被特警隊員逐個擊斃在地。鬼伶仃沖上前，一把拉過鷹司護在身後，京極鬼彥撲上前，想拿起引爆器，問天譴的槍口一轉——
砰。

一片混亂與槍聲之中，聖閻羅的聲音殘酷而冷靜地響起。
“等等，等等，我說過別亂動的……”他手指微一用力，血就順著匕首刃尖汩汩而下，流出一道驚心動魄的深紅。“我可不會提醒你們第三遍。”
“問警官。”神鶴佐木卻突然開了口。“請你們撤離倉庫，快。”
嗤……聞言的聖閻羅抑制不住狂笑起來。
“想讓他們跑你與我同歸於盡麼？你也得問問我二弟答不答應……”他將神鶴佐木的頭向自己的肩膀用力壓去，“二弟，你的神鶴警視，想和我殉情呢！哈哈哈哈……”
瘋狂的笑聲挑撥著問天譴的理智。
問天譴緩慢，但穩定地舉起槍：“請不要再說這種話，神鶴警視。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永遠都不會。”
他的目光裏，有一種決絕的力量，讓聖閻羅再說不出輕薄的話來。而在這重逾萬斤的壓力之下，聖閻羅終於一點一點變得焦躁。
卸下了故作輕松的偽裝，他的目光一下變得陰翳冰冷。“不想讓他死就退開！放下槍，給我輛車！”
“不可能！”鬼伶仃急促地呼吸著，咬牙切齒。
哼。聖閻羅連看都沒看他。“我的條件就是這樣，等我安全離開之後，自然會把他放了，否則……點燃炸藥的方式不止一種，要死大家一起死就算了！”
“劍兒怎麼辦？”問天譴凝視著他，槍並沒有放下來。“大嫂要怎麼辦？你要劍兒一輩子都背負父親是毒梟是殺人犯的汙名麼？”
“少來這套。”聖閻羅搖搖頭。“你的談判技巧還是我教給你的呢，二弟。”
他的聲音一改方才的漫不經心，冷硬的像是鋼鐵砸在冰塊上。
問天譴歎了口氣，緩緩地側開身，為他讓出一條道，但仍然以槍口指著聖閻羅。
“我的車就在外面，鑰匙……”
問天譴舉起手中的鑰匙。
“丟過來！”聖閻羅粗暴地喊。
問天譴猶豫了一下。
“問警官……！”神鶴佐木叫。
“閉嘴！丟過來！聽見沒有！”聖閻羅手一動，匕首狠狠刺進神鶴佐木受傷的肩頭，拔出時，閃著赤紅的光。
“唔……！”壓抑的痛呼破口而出。鮮血瞬間浸透了層層疊疊的衣服，洇濕了一大片。
問天譴眼看著那片血跡緩慢地擴展開來。
“給你。”他平靜地說。
“問警官——！！”神鶴佐木的怒喝響起時，問天譴一揚手，鑰匙重重砸向聖閻羅的眼睛。
聖閻羅不由自主側臉閃避，問天譴已經極快地沖到他面前——
舉槍頂住了他的額心。
“放開他，或者我們三個，一起死。”
平靜的聲音不起波瀾，左手卻輕輕覆上了神鶴的腰。
手指一勾，捆綁著炸藥的繩索脫落，那個危險的東西滑落到了腳下。
問天譴安撫似的拍了拍神鶴佐木的脊背。

聖閻羅的臉上笑意不褪，額頭上卻滲出了點點汗珠。
他的胳膊緩緩松開了神鶴佐木。問天譴順手一拉，神鶴佐木踉蹌著倒進他懷中。肩頭刺目的紅色讓問天譴心頭一頓，想緊緊地扣住他的腰，下一刻，卻把他推離了自己的懷抱。
“過去，到伶仃那兒去……”低聲囑咐著，抵住聖閻羅額頭的槍口絲毫不敢松懈。神鶴佐木猶豫了一下，緩緩後退，撿起剛在自己扔在地上的手槍，目光卻一直緊緊鎖定著對峙的兩人。

問天譴騰出一只手，從背後拿出手銬。
“刀！”瞟了一眼聖閻羅手中的匕首，他冷冷開口。
“二弟……”聖閻羅忽然開口，“你大概不知道吧，這一幕在我夢裏已經出現了無數次了……”
他微笑起來，雙眼緊盯著問天譴，聲音低的幾乎聽不見。
“……可就算我死了，也絕對要拖你墊背的——問天譴！”

突如其來地喊自己的名字，問天譴怔愣了一下。幾乎在同一時刻，聖閻羅猛的用左手擋開他指著自己的胳膊，匕首刺向他的小腹。
“二哥！——”鬼伶仃失聲叫了起來。

一聲劃破窒息的槍響。
聖閻羅徑直向後傾倒了下去。額頭上，觸目驚心的彈孔湧動出淋漓的鮮血，染紅了他嘴角的笑意。

神鶴佐木站在幾米喘息著，僵直在半空中的胳膊顫抖著，手中緊攥著槍——

問天譴回過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扔下槍，與鬼伶仃和特警隊員一起，朝他跑了過來。
腹部的激痛讓他站不穩腳步，他趔趄著，倒落在他溫暖的懷抱裏。
哈……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自己…還想著要保護他的。
視野逐漸被血色染紅，他看到神鶴佐木焦灼的臉龐，感覺到他的手緊壓在不斷出血的傷口上。
還有其他人的聲音……伶仃的，鷹司的，那些特警隊員的……
可他卻只聽見神鶴佐木在叫他。
問天譴……問天譴……
一聲又一聲。
他很想回答他，可下一刻，眩暈卻直襲腦門，黑暗就此將他裹的死緊。

問天譴覺得身體很輕，小腹上的傷口一陣火熱，像是岩漿順著裂開的皮膚肌肉一路流淌灼燒；突然又一陣的寒冷，冰水灌了進來似的，順著腸胃，一直冰進心髒。
眼前模模糊糊的，仿佛看到了白色的死亡之光。
我可能……已經死了吧。
可是分明聽見遙遠遙遠的地方，有人在一聲一聲溫柔地呼喊著他的名字：
問天譴……問天譴……問天譴……
想回答，卻張不開嘴。
口腔裏幹澀得像是被塞了一把沙子，舌頭和上顎死死地黏在一起。
那個聲音還在持續，溫柔堅定地一聲一聲呼喚著。
唔……我動不了……沒有辦法回答……是誰在叫我？
眼皮重逾千斤。
迷蒙之中，濡濕溫軟的感覺觸上嘴唇，緊咬的牙關被滑膩舌尖撬開，清甜的溫水哺進口腔中，帶著淡淡的茶葉的清香。
問天譴，問天譴……
那個聲音執拗地延續著，牽引問天譴最後一絲意識，不讓它陷入沉沉的永眠。
別叫了……我……
冰冷的掌心被溫暖的包覆，有水滴點點滴滴打在手背上。
問…天譴……溫柔的聲音裏帶了哽咽和急切。
別哭……別……
不知道為什麼，很想伸出手去撫平這聲音裏的悲戚。
別哭……

唔！
倉猝睜開的雙眼被強光所刺激，瞳孔驟然收縮。
小腹上的疼痛迅速地蔓延上頭頂，讓問天譴渾身的肌肉都緊繃收縮起來。
“你醒了！……”
抬手的時候，看到自己的手指，被交叉握在另一只手中。
那只手手指修長，虎口和掌心，結著粗糙的薄繭。
都說十指連心，對方殘留在自己指尖的溫度，果然一路暖進了心裏去。

抬眼望去，便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孔，帶著欣喜，帶著焦慮，帶著不確定的擔憂和疑惑……
還有臉頰上那剔透的淚痕。
看著他熬紅了一雙眼睛，心裏的某處被刺痛了。
忍不住抬起手，想幫他擦幹那些苦澀，一動，傷口卻被牽引著，生出了激痛。
“唔……”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別動！”神鶴佐木急忙按住了他，握著他的手卻一直沒有松開，回頭便要喊。“醫——”
“別叫……”問天譴低歎出聲，長長地出了口氣。見到他的瞬間，那種喜悅比知道自己還活著更讓他高興。嘴唇上還殘留著那抹柔軟的感覺，問天譴輕輕地笑了。
“…沒事了……”終於還是勉強抬起胳膊，伸手觸碰到他冰涼細膩的臉頰。
“已經……都過去了……”
想要安慰他的不安的話語，卻讓他眼眶中堆積起更多的淚水。
“我…怎麼會死呢……”手指輕輕擦過他的眼角，拭去那些淚光，“我還沒跟你說抱歉呢……”
“該說抱歉的是我……”神鶴佐木的聲音輕顫著，順著他的力道，把自己的臉頰更貼近那溫暖的掌心。
“對不起，問警官……”
“你剛才可不是這麼叫我的。”笑意更深了，甚至得寸進尺地撫上了那淡紅色的唇。
“誒？”神鶴佐木怔愣了一下，然後臉上瞬間飛起兩朵紅雲。
“我的名字很難聽麼？難聽到你不願意再叫第二次？”
“不…並不是……”
難得看到他結結巴巴、又羞又急的樣子，要不是腹部有傷，問天譴很想大聲地笑出來。

輕輕地翻過被他握著的手掌，拉到自己嘴邊。梳理著修長的手指，然後一根一根的，逐一吻過。
“神鶴佐木……”在親吻的時候低聲喟歎著，念著他的名字，“我說過，我不會再放你離開我的……”

半個月後，問天譴出院了。

“小心傷口……”神鶴佐木小心翼翼幫問天譴揉搓著頭發上的泡沫。
“都已經結痂了，應該沒問題。”問天譴轉頭，卻被一團泡沫迷住了雙眼：“唔……”
“啊，對不起對不起，”神鶴佐木手忙腳亂，在衣襟上迅速擦幹水漬，蹲在問天譴面前，輕柔地揩抹著他眼睛上的泡泡。“進到眼睛裏去了麼？”
“沒……”問天譴睜開眼睛，輕笑。他看著神鶴關切的神情，忽然覺得很愉悅。“但是你手裏的花灑，好像把水澆到傷口裏了。”
“啊！”丟掉花灑，急忙檢視問天譴的傷處。並沒有沾多少水，神鶴佐木拿柔軟的布巾按壓在傷口上，將水分吸幹。眼睛卻不由自主，順著水流的走向一路向下，滑過去……
“你在看……什麼地方？”問天譴明知故問。
唰地，面紅過耳。

問天譴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自從他出院後，一直住在神鶴佐木家裏。神鶴佐木幾乎照料了他的所有起居。他看他每天忙碌固然有些不忍心，可被呵護和照顧的感覺卻又讓他的心裏暖洋洋地充斥著滿足感……
和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

而現在……
偌大的浴室裏，雪白的浴缸旁，這個以往還淡定自如地教他如何接吻的神鶴警司，竟然為了他的一句調侃把自己弄的像一只煮熟的龍蝦。
可是，就是忍不住想要這樣逗他。
不僅如此……
問天譴的目光一路滑了下去。
被水沾濕的襯衣熨帖在身上，勾勒出完美的線條，那些豔麗的紋身也隱藏在襯衫後，被半透明的布料欲蓋彌彰地遮掩著，呼之欲出。
問天譴忽然覺得，浴室的高溫讓他的周身都火燙起來，面前面紅耳赤的神鶴佐木變得比以往更加蠱惑他的欲望。

“呃……我……我去換塊幹淨的毛巾……”
注意到問天譴一直盯著自己不放，那危險的眼神讓神鶴佐木無端地慌亂起來。他丟下一句話就想離開，下一刻，卻被問天譴死死拉住。
“啊——”驚呼出聲，腳下一個趔趄，神鶴佐木跌進了浴缸裏。抬起頭，發現自己正趴在赤身裸體的問天譴身上。沒有來得及多想，首先撞進腦海的念頭是——
“你的傷——”
“已經沒事了……”輕輕地舔吻著圓潤的耳垂。
“可是！——”
“別去管它了……”舌尖輕掃過細膩的下頜。
“毛巾——”
“等會再擦……”捧住臉頰，鎖定喋喋不休的嘴唇。
“你頭上還沒……唔！——”

有些不耐煩地吻住神鶴佐木，為了保證他不再說出什麼打斷他的話，問天譴狠狠地糾纏住對方的唇舌，肆意品嘗著。
“唔——嗯……”神鶴佐木想伸手找到一個支撐的地方，卻又不敢按住問天譴的身體，生怕牽動了他的傷口。終於，兩只慌張的手臂在半空中揮舞了幾秒後，狼狽地撐住了浴缸兩側。
“呼……”終於松開的時候，感覺到神鶴佐木身上一軟，問天譴急忙伸出一只手掌住了他的腰身。
“看起來，受傷的不像是我，更像是神鶴警司你啊……”細細品嘗地近在眼前的鎖骨和胸口，問天譴的手一路滑到神鶴佐木的腰間，輕輕扯開了皮帶。
“你……”被突襲折騰的氣喘籲籲的神鶴佐木似乎找回了一絲鎮定，忙不迭地按住不規矩的手。“你還沒痊愈——”
“你明天就要回日本了……”靈活的手指繞住他已經微微抬頭的欲望。
“啊……”
“我還要再等兩個月……”輕輕地撫弄著，在他耳畔呢喃著。
“等……等一下……”
“這兩個月很難熬你知道麼？”惡意地在頂端按壓了一下，聽見他顫抖的聲線破碎出一聲呻吟。“我會等你回來……”手指滑開，找到那個納入自己的地方，輕輕刺入。
“啊……問……天譴……”
感覺到對方的雙臂終於放棄抵抗，繞上自己的脖頸，問天譴閉上了雙眼。

我會等你回來……
我會等你回來……神鶴佐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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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08-10-29 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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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寂靜之城

初春。問天譴喜歡的季節。
那種微寒的低溫裏，飄揚著淡淡的花草的味道。日光並不那麼強烈，柔和地灑遍全身，只需要在戶外徜徉片刻，全身便會漲起暖洋洋的溫度。
這種感覺…就像神鶴佐木還在他身邊一樣。

坐在辦公室裏，把玩著手中那條長長的圍巾，問天譴笑了。
這種季節，早就用不著它了，可他還是習慣每天把圍巾繞在脖子上。那上面殘留著神鶴佐木的味道，嗅進鼻端，讓他格外安心。
兩個月前送神鶴佐木和鷹司上飛機的時候，他們兩人在機場幾乎沒怎麼說話，倒是四非凡人在旁邊一直喋喋不休地讓神鶴佐木回了日本要多多休息早日辦好調動手續別讓二哥等太久之類的。鬼伶仃意外地給了神鶴佐木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神鶴佐木愣了一下，隨即也微笑著回抱住了這個年輕人。
“…保重。”
走進登機口的時候，神鶴佐木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裏，淡淡地笑了。
那抹笑容，一直溶進他的心裏。

問天譴歎了口氣。
自從聖閻羅死了之後，以往開朗調皮的三口劍便變得沉默起來。他甚至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整天把自己鎖在房間裏。莫滄桑把他接回了鄉下，他已經兩個月沒有見到自己的侄子了。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他在心裏這樣告訴自己。現在他要做的，就是等著神鶴佐木回來。
回來…然後一切，就可以重新開始。

“二哥——”
辦公室的門輕輕地推開，鬼伶仃走了進來。問天譴手中還拿著那條神鶴佐木留下的圍巾發呆，聽見鬼伶仃的聲音，急忙調轉過頭。鬼伶仃的眼神在接觸到他的一瞬間轉暗。
“二哥……”他欲言又止，眼角眉梢，綴著點點不安。
“……怎麼了？”很少看到自己的四弟露出這樣的表情，問天譴心裏莫名地抽搐了一下。

“女士們先生們，歡迎乘坐日本航空公司京都前往地獄島市的航班。我們的飛機已經離開京都機場。本次航線全長……”
柔和的女聲自廣播中傳出，身旁高挑的空姐輕聲問：“先生，請問您需要些什麼？”
神鶴佐木舒了口氣，倚靠在柔軟的靠背上。嘴角忍不住揚起一抹微笑。
舷窗外，日本的土地正在逐漸遠去。
北野真的家鄉在京都。
神鶴佐木的調動手續其實只用了一個月就已經完成，空餘出的一個月，他一直都住在京都。
他需要時間，向北野真、向自己的過去道別。
走在寧靜安詳的大街小巷，聽著圓轉柔和的京都口音，他忍不住去想北野真在這裏出生、長大、穿上高中男生黑色的制服走在春天紛揚的櫻吹雪中。
這種漫無邊際的想象讓他的心溫暖平定起來，最終，他知道自己終於能夠放開過去，向北野真鄭重的說一聲：
再見。
倏然輕松起來。

去買機票的時候，心裏有一點點小小的雀躍。
京都的天空湛藍通透，與地獄島市的藍天並無二致；可是海對岸那片相同的天空下，有一個等著自己，也被自己等待著的人——
問天譴。
嘴角的笑意一再加深，終於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
機翼平穩地滑進白雲裏，神鶴佐木放松下來，閉上了雙眼。

從京都到達地獄島，需要十幾個小時的時間。
十幾個小時……明明只是大半天，卻讓他覺得格外漫長。
神鶴佐木忍不住自嘲起來，兩個月的時間都過去了，卻為了這十幾個小時急不可待。
每天晚上看到床頭的電話，總是忍不住想拿起來撥通，可又怕影響到問天譴的工作。思念並不是那麼容易打法的東西，終於，在他臨走前的那一晚，他拿起了電話。

當他聽到遙遠的一頭，那個熟悉的聲線時，心房驟然緊縮起來。胸腔裏的躁動攪的他腦子裏一片混亂，差點兒沒有聽清問天譴在說什麼。
“……佐木？”那頭的問天譴遲遲得不到他的回應，語氣聽起來些擔憂。
他低沉的聲線，說話時吐納出的呼吸，好像近在咫尺的面孔……都讓他的心亂成了一團。
這是北野真從未給過他的感覺。

“我…買了明天的機票。”
“是麼……”低歎了一聲，聽得出他口吻裏的欣慰和快樂。“幾點到，我去接你好麼？”
“好！”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然後為自己的焦灼和思念——滿臉通紅。
呵……聽見問天譴笑出了聲，然後沉默了許久。在自己盤算著想說點兒什麼打破尷尬的時候——

“我愛你。”
電話那頭，問天譴的聲音低沉沙啞，仿佛夢幻。
又是一陣沉默。
然後砰的一聲，幾欲昏厥的神鶴佐木掛斷了電話。（流主在我手裏總受去了哦也~TVT）

雙頰又火燙了起來。
神鶴佐木睜開眼睛，坐直了身體，從椅子裏拿出機帶耳麥和雜志，想要幹點兒什麼驅散腦海裏回旋不去的畫面。他啜了一口紅酒，舒了口氣，翻開了膝蓋上的書本。
幾個乘務員在他身邊匆匆走過，停在通道的另一側低聲地交頭接耳。神鶴佐木回過頭，看見那幾張年輕的面孔上布滿了疑雲和不安的神色，一個大概20歲都不到的姑娘急紅了眼圈，雙手雙腳都在打顫。
出於本能，他的神經一下緊繃了起來。

“對不起……”他快速走到乘務員身旁，打斷了她們的談話。“出了什麼事兒？”
“沒…沒什麼……”乘務員慌張地面面相覷，想要離開，他伸出胳膊，攔住了一個姑娘。
“我是警察。”壓低聲音，他背轉過身，掀開外套，露出內襯口袋裏的警徽。“到底怎麼了？！”

地獄島市。
“大哥……”鬼伶仃咬咬下唇，改口：“聖閻羅的殘部大部分都已經逮捕歸案，一些在逃的也發出了通緝令。但是……”
問天譴放下圍巾，等鬼伶仃說下去。
“……有一個叫蕭瑟春秋的，半月前逃往了日本。”
心裏咯噔一聲。
“據說這個蕭瑟春秋，是聖閻羅最心腹最死忠的親信……”鬼伶仃的目光不由自主移向別處。
“你的意思是……”問天譴霍然站起。
“也許只是巧合，二哥你，你別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鬼伶仃第一次體會到言語的無力。
“半個月……”問天譴的眉宇緊緊鎖起。“日本警方那邊……”
“我已經打過招呼了，”忙不迭的回答，“那邊說一有消息就通知我們！”
問天譴不語，臉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什麼。
“二哥，也許，真的只是巧合……”
“哪有這樣的巧合……”問天譴抬眼看著鬼伶仃，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你不用安慰我，去忙你的吧。”
……
鬼伶仃默默地退了出去。關上門的刹那，他看到問天譴廢然坐倒，沒有焦點的目光遠遠投落在牆壁的另一端。
“神鶴佐木……有危險。”
喃喃的低語，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

飛機上。
在乘務員的帶領下，神鶴佐木匆匆奔到了機長辦公室。機長已經憋出了一頭冷汗，正在和控制臺通話。

“現在我們在哪裏？！”神鶴佐木語氣急促地問道。
“已…已經起飛有七個小時了，還有不到四個小時就到地獄島……”機長結結巴巴地說道，“剛才控制塔接到一個匿名電話，說飛機上有炸彈，我…我們正在排查……”
“也…也許只是普通的恐嚇電話……”乘務員已經嚇的要哭了出來，“誰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啊，乘警不是還沒找到嗎？”
“如果是真的，那往機場方向降落只會引起更大的傷亡，”神鶴佐木說道，“我們必須馬上降落！”
“可…可我們現在在海上！”機長苦著臉看向神鶴佐木，“你讓我往哪兒降啊？！地獄島是離我們最近的沿海城市，我沒有別的辦法，現在只能按照既定路線飛！”
“那你馬上通知地獄島警方，看地獄島市周邊有沒有空曠地帶，越近越好，隨時和控制臺保持聯絡！”
猛地扯下自己的領帶和外套，神鶴佐木轉向一旁臉色蒼白的乘務員。“馬上帶我去找乘警！”

地獄島市。
“二哥！！”鬼伶仃撞進問天譴的辦公室，氣喘籲籲。“日本方面說調查到蕭瑟春秋三天前，用信用卡買了今天飛往地獄島市的機票，是京都機場的！”
京都……地獄島……
問天譴死死攥住鬼伶仃的肩膀：“神鶴佐木……也是這班飛機……”
鬼伶仃愣在原地。
“繼續聯系日本警方！”不等他反應過來，問天譴已經破門而出。
“二哥！二哥你去哪裏！！”被撞了個踉蹌的鬼伶仃趔趄好幾步才勉強站穩。
“飛機還有三個半鐘頭到，”問天譴的聲音破天荒頭一次，顯出微微的顫抖。“聯系特警隊！去機場！”

飛機上。
後備艙，行李艙，駕駛艙……
一一檢查，哪裏都沒有發現炸彈的蛛絲馬跡。
神鶴佐木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珠。
他們現在兩萬英尺的高空，腳下是一片大海。飛機上可能有炸彈，數百名乘客的生命岌岌可危，卻無法返航也無法降落。
手腳逐漸冰涼。當警察那麼多年，即使在黑幫臥底出生入死，也從未讓他有過如此心悸的感覺。

“已經聯絡上地獄島警方了！”乘警急匆匆地奔進行李艙。還在檢查的神鶴佐木拔腿奔向了機長室。
“離機場30公裏處有一個很大空曠地帶——”設備裏傳出鬼伶仃焦灼的聲音，“坐標是……”
機長飛速地標注出鬼伶仃所說的地點。
“伶仃！”神鶴佐木喊了起來。
鬼伶仃聽到他聲音的瞬間頓了一下，隨即更加焦灼。“神鶴佐木，我…我幫你連線二哥，他已經帶著特警隊去機場方向了！”
“等等——”神鶴佐木打斷了鬼伶仃，“先不要……”他舒了口氣，鎮定下心神，“伶仃，你聽我說，我們還沒有找到炸彈，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才會爆炸，我們很可能會趕不到你說的地方，必要的時候我會把所有乘客都輸送到救生艙，先護他們離開！”
“就算跳傘，飛機爆炸時的沖擊波也會傷及到他們的！”
神鶴佐木咬緊了牙關。
“蕭瑟春秋…”鬼伶仃的語調輕輕打顫，“蕭瑟春秋就在這架飛機上……”
瞬間，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伶仃……”神鶴佐木反而平靜了下來，“告訴你二哥，讓他不要擔心，我會平安無事的。”

地獄島市。
鬼伶仃握著對講機，手指忍不住的顫抖。
該不該告訴二哥？
他拿不定主意。
怎麼辦、怎麼辦……
在聽到神鶴佐木聲音的一霎那，他的心就懸了起來，可神鶴溫和的聲線不知怎的，給了他莫大的勇氣。
他會沒事的……他和二哥，經曆了那麼大的風風雨雨……
會沒事的，一定。
鬼伶仃咬緊下唇，撥通了問天譴的手機。
“二哥？我們已經聯系上京都那個C5572次航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和冷靜。“控制塔接到匿名電話，說航班上藏有炸彈……”
電話那頭是死一邊的寂靜。
“蕭瑟春秋也在那航班上，”咬牙逼自己繼續講下去。“他們可能會迫降在機場外三十公裏的空曠地帶……”
問天譴的呼吸急促粗濁：“告訴我那個地點具體方位……”
“二哥……”
“說！！”
“二哥！！你冷靜一下！！”聽見失了分寸的聲音，鬼伶仃瞬間暴怒起來，頭一次他對著自己敬愛的二哥咆哮起來：“閉嘴！你安安靜靜聽我說完！！”
幾個負責接聽的警員不安地放下耳麥。
用眼神示意他們繼續工作，不等問天譴罵回來，鬼伶仃急速地說了下去。“機場西三十公裏，是一片荒灘。你抓緊時間帶特警隊和海上搜救艇過去，他們有可能會疏散人員跳傘……”
問天譴急促地答應了一聲。
“二哥……？”在掛斷電話之前，鬼伶仃低喚。
“……”
“對不起……但是，神鶴佐木讓我轉告你，他會平安無事。”
“嗯。”
“會沒事的……電視劇裏，警察總是能戰勝壞蛋，是不是？”
“……嗯。”問天譴低啞凝重的嗓音一瞬間令鬼伶仃幾乎哭出來。

飛機上。
“請所有乘客注意，請所有乘客注意！出現緊急情況，請大家跟隨乘務員前往救生艙！”
飛機上的廣播響了起來，一遍又一遍播放著。機艙裏頓時一片慌亂。哭聲、咒罵聲、驚叫聲交織成一片。
神鶴佐木疾步走在人頭湧動的人群裏。又過去了將近兩個小時，他和乘警依然沒有找到炸彈。襯衫已經被汗水濕透，全身的體力好像全部在這短短的時間內透支殆盡。
“所有人！”他大喊起來，“跟著乘務員離開乘客艙！不要擁擠，先護住老人和孩子，保持隊形！”他強迫慌亂地乘客站穩腳步，將他們排成列隊。

蕭瑟春秋……！
在湧動的人流中，並沒有看到那張曾經熟知的面孔。
你到底在哪裏？！

大腿猛地被人抱住，低頭一看，是個不足六歲的孩子。孩子的眼神一片茫然，似乎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的母親哭喊著撥通了手機，似乎正在跟丈夫哭訴著什麼。
孩子一直看著他。
用一種驚恐的、不知所措的眼神。
神鶴佐木的心瞬間被糾痛了。
鷹司……
他也曾經在鷹司的小臉上，看過一樣的神情。

慢慢地蹲下身，忽然大力地把孩子抱在懷裏。
“沒事的……”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打顫，“我向你保證…我發誓，一定會沒事的……你會安全的，所有人都會……”
淚水，忽然間從眼眶裏落了下來。
其實自己也很害怕。
怕再也見不到鷹司。
怕再也見不到……

一咬牙，他起身把孩子推到了隊列中。

地獄島市。
問天譴的車飛駛在高速公路上。
他身後是一排黑色的特警用車，瑞虎、悍馬、切諾基。厚實的車身、閃爍的警燈、尖厲的警笛，這些地獄島最精英的特警與裝備並沒有讓問天譴覺得安心，相反，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懼。
可能到來的死亡、可能到來的失去——深深的恐懼。
握住方向盤的手禁不住顫抖起來。
他忍不住去一遍一遍想象飛機在自己眼前炸裂的景象，沖天的火焰、濃厚的黑煙、碎鐵片尖利地劃開人的動脈、鮮血噴薄而出——
不，別想了……別想了，問天譴！他抖索著掏出一支煙，銜在口中，力圖讓自己鎮定。
伶仃說的對，會沒事的。一定。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疼痛讓狂亂的思維懸崖勒馬，銜在口中的煙卻忘了點。
煙草的辛辣味道淡淡地在口腔中暈開，問天譴呼出一口氣。摘下煙卷，擰碎。
車窗外，崚嶒的懸崖急速掠過。
再拐過一個彎，就是海灘了——

飛機上。
所有的乘客都依次進入了救生艙，准備跳傘。
神鶴佐木站在飛機尾端的艙室裏做最後的檢查。
沒有……依然還是沒有……
檢查的手已經布滿了汗水，濕漉漉的幾乎抓不住東西。
起身的時候，手機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盯著地面反射著金屬質感的薄薄方塊，神鶴佐木攥緊了拳頭。

打給他……
打給他……
想聽他的聲音，想聽他安慰自己，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想告訴他，自己一定會回到他身邊……

輕輕一按，屏幕亮了起來。
停滯在按鍵上的手，卻無論如何也按不下去。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心裏有一個聲音這樣告訴自己。
應該抓緊最後的時間，做最後的排查……他還有機會的……

“你已經沒有機會了……”身後，一個冷酷的聲音響起。“神鶴佐木…你死定了！”
猛然回轉過身，看到那張熟悉的陰冷面孔。
“你真是個傻瓜……”這個男人笑了起來，“與那些人一起逃生不就行了？啊，我忘記了，你是個警察嘛，一定會先保護周圍人的安全，最後一個考慮自己…是吧，神鶴警視？！”
看向他的目光，忽然惡毒起來，帶著憎意和厭惡。刻薄的嘴角，笑容更深了。
“蕭瑟春秋……！”

地獄島。
吱——淒厲的刹車聲帶著橡膠的焦臭。
問天譴跳下車的同時，身上的對講機便嘀嘀響了起來。
“喂？！”
“問警官、問警官，這裏是海上搜集隊！目標出現，目標出現！”
“准備救人！”簡單地下達指示後，問天譴幹脆的切換了頻道：“伶仃？”
“二哥。”鬼伶仃的聲音冷靜依舊，這讓問天譴稍稍平穩下來。
“現在情況？”
“炸彈仍然沒有排除，機長與乘警已經開始疏散群眾，整個過程預計需要十五到二十分鐘。”
“海上搜救隊已經開始了搜救工作，我同他們一起去。”
“二哥你！”
問天譴不容置疑地打斷鬼伶仃的話。“我沒回來之前，這裏一切，由你全權負責。如果……”
咬了咬牙。“沒什麼。”
切斷通訊，不去管鬼伶仃的回答。
神鶴佐木，我說過不會再讓你離開我身邊——不管，是以哪種形式。

碧藍的海水微微蕩漾著，陽光在水面上灑下萬片金鱗。
快艇鋒利地破開海波，帶起一溜又一溜白色的泡沫。
天氣好得諷刺。
冰冷的海水帶著微腥的氣息，拍打在船舷上擊得粉碎，飛濺進問天譴的嘴裏。
忽然想起兩月前的那個冬夜，神鶴佐木伏在自己肩膀上，溫熱的淚水滲透了單薄的襯衣。
和海水一樣又苦又鹹的味道。
問天譴不由攥緊了雙拳。
神鶴佐木……請你活下去，安然無恙地回到我身邊——請你。

砰，砰，砰……
半空中，張開了一朵又一朵巨大潔白的傘花。

飛機上。
對視著。對峙著。
蕭瑟春秋看向自己的眼神，冰冷而決然。
“……你想報複，想讓我給聖閻羅陪葬麼……”
“啊，本來我不想這樣的……”蕭瑟春秋笑了起來，“八年前，我還沒跟在閻君身邊的時候，還想過要進入黑流派呢……”他把手踹進了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個引爆器。“流主，其實我真的、真的一點都不恨你…相反的，我很敬佩你。”
按在引爆器上的手指一動，牽引出神鶴佐木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
“瞧瞧你的樣子，”蕭瑟春秋忍不住笑出了聲，“這麼個小玩意兒就讓你這麼緊張？啊對了，你疏散的那些乘客應該還沒有完全離開吧？怪不得呢…流主，你可真是個大大的好人。”
“你只想要我的命而已……”看著眼前幾近瘋狂的男人，神鶴佐木淡然道，“最多還有十五分鐘…我請求你，給我十五分鐘，讓無辜的人離開，然後……”
“可以啊。”蕭瑟春秋輕松地垂下手，朝著他手上的手機努了努嘴。“要不要我再給你點時間，讓你跟你那位問警官通個話，告個別？”
神鶴佐木咬緊了牙關。

狹小的艙內，一片死寂。
蕭瑟春秋用幾近輕蔑的眼神看著自己，那種惡意的目光掃過自己，帶動起全身的憤怒。

嗡——
掌心中，被捏的滾熱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

地獄島。
嘟……嘟……嘟……
身邊一個又一個驚慌失措的人被救起。可是，沒有自己想看見的那一個。
失魂落魄、水淋淋的一個又一個人。
孩子嚎啕大哭，女人驚惶的低啜，男人狂亂的訴說：
“飛機上，還有兩個……手裏……起爆器……”

嘟……嘟……嘟……
問天譴從未有如此的害怕。
為什麼不接電話？出了什麼事？他被蕭瑟春秋抓住了？他受傷了？還是……
快接電話，接電話，讓我知道你是安全的——
接電話啊！！
悸動的緊張像吸飽了水的海綿一樣瘋狂地充塞滿整個胸膛，讓問天譴幾欲嘔吐。
“喂……問警官。”
這個溫柔到像歎息一般的聲線響起時，問天譴抬起頭。一片湛藍透明的天空，很大、很深，擁抱似的撲進自己的懷抱。心裏突然鼓脹起很多很多柔軟的東西，又冷，又熱；很燙，很疼。胸膛就快要炸開。海浪的聲音，風的聲音，身邊人的聲音，從耳邊走過，漸漸歸於寂靜。脖頸中，有一條血管任性地突突跳了起來。
“神鶴……佐木。”他夢囈一般回答。聲音很低很低，但是他覺得，這聲音一定一直一直向天空中傳過去，直傳到幾千米的高空中，神鶴佐木的耳朵裏。

飛機上。
聽見他喊自己名字的時候，急劇收縮的心髒，好像忽然被一只手輕柔地撫慰著，慢慢平息下來。
一片寂靜的艙室裏，卻忽然躁動了起來，周遭似乎有無數的聲音湧進他的腦海裏。
他喊他的名字，對他笑，對他道歉，對他調侃，對他說他會等他，對他說他不會放他離開……
對他說，他愛他。

“大家……安全了麼？”分明有千言萬語想告訴他，到了嘴邊，卻輾轉成了詢問他人安危的話語。
“我們正在營救……”
“是麼……”輕輕地歎了口氣，握緊了手機。
“告訴我……”問天譴的聲音急切而焦灼，甚至帶上了一絲哀求，“告訴我我馬上就能看見你……”
“你馬上就會看見我……”
“告訴我你會平安回到我身邊的……”
“嗯…我會平安回到你身邊……”
“告訴我…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帶著淡淡的欣慰和心酸，笑了。
他走到窗邊，向下看去。
“……問天譴……”手指觸上冰冷的玻璃，神鶴佐木呢喃著他的名字，“……你能看見我麼？”
電話那頭，許久沒有回答。他靜靜地等待著。
他就在下面…在海面上，與自己一樣，想透過層層疊疊的迷障，互相對視。

“……能，我能看見你……”
電話的那一頭，男人的聲音遙遠而迷離。“我等著你……”

滴的一聲。手指按上了紅色的鍵盤，掛斷了問天譴的電話。
回轉過身，蕭瑟春秋面無表情的站在他身後。
“…結束了麼？”他緩緩舉起手中的引爆器，“再見了，神鶴佐木——”
手指引動的瞬間，神鶴佐木朝他撲了過去，一把扼住了他的手腕撞在牆壁上。引爆器跌落下來，蕭瑟春秋被死死地壓倒在地上。
“你以為會有這麼容易麼？！”咬著牙，拼命地按住掙動的男人。
“呵……”蕭瑟春秋扭曲著臉龐笑了一下，曲起膝蓋撞向他的小腹。被強大的力道擊中，神鶴佐木低吟了一聲，歪倒在地上。高度的緊張和幾個小時的排查幾乎耗盡了他的所有體力，他幾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能死……
不能死。
已經與他約好了……
不能讓他傷心，讓他失望。

拼命地扶著牆壁起身，卻看見蕭瑟春秋從艙室的某個角落裏抽出了一把手槍。耳畔響起砰的一聲槍響，胸膛一陣火灼的疼痛。
有溫熱的液體順著身體流淌下來，包裹住麻木的全身。
雙腿逐漸無力，還想抵抗的雙手也失去了力氣……
慢慢的，倚靠著窗戶軟到在地上。抬起的眼簾中，映出對面模糊的影子。
紅色的按鈕觸目驚心。

神鶴佐木用最後一點力氣，將目光轉向窗外。
大海湛藍無邊，被層層的雲朵覆蓋著，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是卻美麗極了。
問天譴…對不起……
疲憊的雙眼，終於緩緩闔上。

地獄島。

轟。

天空中，綻放開一朵巨大的花朵。火焰組成的花瓣簇擁在問天譴的視線中，帶著高亢而寂靜的尖鳴——盛麗的顏色、嫵媚的形狀、華麗的布局。
它淒婉地戳進問天譴的眼睛裏，逼出豔紅的血。
身體的所有細胞和毛發，全部的骨骼和血管，隨著那巨大的轟鳴一起，蓬亂在喧鬧的蒼穹之中，爾後，是倉猝來臨的寂寞。
問天譴覺得自己聽到了神鶴佐木溫柔的歎息。隨著灼燙的火屑落在自己掌心，剜出一個小小的洞，掉在甲板上，彈跳兩下，滾進海裏。
於是，整個海洋都漫溢開來神鶴溫柔的呼吸。
神鶴佐木……
眼前的喧鬧是一場與己無關的電影。一秒鐘的黑暗過後，自己走出影院，回到家中，就可以聽到神鶴佐木輕輕地說：
“我回來了。”
問天譴仰著的頭不肯低下來。
帶火的碎屑四下飛散，晴朗的天空像是變成了流動的銀河。
這算不算，和你一起看星星……
空氣中浮動著神鶴佐木帶笑的呼吸。他的位置，大概在高空三千米左右。他正在飛速的下降，以極快的速度，撲進自己懷裏。
巨大的火球嗤地落進海中，鼓蕩起巨大的波瀾。
天邊有朵橙色的雲徐徐飄走。
身邊的哭喊仍在繼續。
時間是下午五點三十六分。
神鶴佐木，我在這場盛大的焰火裏，看著你。

兩個月後。

問天譴戒煙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並不為什麼特殊的原因，偶爾有人問起的時候，他只是淡淡地隨便應一句，敷衍了過去。
除了戒煙，他看上去沒有任何變化。
一如既往的，筆挺的警服，一絲不苟地工作、查案、出任務。
還是以前的那個問天譴…看在眼裏，並沒有任何不同。然而短短兩個月的時間，他疲憊的眼角便激生出了細紋，眉宇間的結打的更緊。有的時候，鬼伶仃看著他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忽然有一種他下一刻就會失聲痛哭出來的感覺。

神鶴佐木已經離開兩個月了。
之後，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不在他面前提起神鶴佐木，生怕觸碰到他心裏的傷痛。然而兩個月的時間裏，問天譴卻始終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無論是調查爆炸還是參加葬禮，或是陪他一起神鶴佐木的別墅收拾遺物，去日本探望鷹司……
平淡的…就好像只是一個從未相識的人在他眼前死去。

初夏。夜晚的空氣裏彌漫著濕漉漉的氣息，沒有星月的夜幕下，整個城市顯得寧靜而悲戚。
鬼伶仃收拾起文件，准備離開辦公室。他側過頭，發現問天譴的辦公桌上，層層疊疊的文件下還壓著他的手機。
……他還沒有走。

緩步蹬上平臺，便看見夜色下那個熟悉的身影。問天譴背對著他，微微佝僂著脊背，趴在平臺的柵欄上。以往看慣了他筆直挺拔的身形，這樣的問天譴，映在眼中格外孤獨。
“二哥……”輕輕地喊了一聲，走上前。
“……有煙麼？”許久，終於輕聲地問了一句。
鬼伶仃從口袋裏掏出煙盒，又猶豫了一下。“你不是戒了麼？”
“啊…是啊……”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從鬼伶仃的煙盒裏抽出了一跟煙叼在嘴裏。
蹭的一聲，打火機躍動出暖色的火苗。渾濁的煙霧逐漸包裹住了問天譴，在他身邊飄蕩著，逐漸淡去，溶進了漆黑的夜色。

他們像這樣站了很久，誰都沒有說話。
問天譴沒有動，只是遙望著遠處林立的高樓。那些棱角分明的建築被黑暗包裹著，映入他神色的瞳孔裏。

口腔裏彌漫著煙草的氣息，卻不是屬於他的味道。
四個月前，在這個平臺上，自己用煙蒂幫他點燃了一根七星香煙。
他記得那天很冷。當他用手，給自己的手捂出暖熱的時候，那溫度一直延伸到了全身，和心裏。
明明……現在已經是夏天了。
心裏的某一處，卻宛如冰封一樣，怎麼也化不開。
就像這個城市。從他離開之後，他再也看不見夜幕上的星光月色。每一晚每一晚，都像一個寒冷寂寞的深淵，將他緊緊包裹，吞噬。

“二哥，走吧……”終於忍不住出聲，鬼伶仃有些擔心地看向問天譴。許久，靠在欄杆上的人沒有動。鬼伶仃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平臺。

輕輕帶上門的刹那，他回頭看了一眼。
然後……猛然愣住了。
問天譴…那個從來不會被任何事情壓垮、甚至連喜怒哀樂也很少在臉上浮現出痕跡的刑警，竟然在夜色下，無聲地落淚了。

鬼伶仃站在門口。
問天譴站在欄杆旁邊。
涼涼的風從兩個人中間透過去。
許久。
問天譴聽見鬼伶仃離開時，輕輕關上門的聲音。
他低下頭，輕輕的，然而寂寞的，笑起來。

無人能夠撫平的，無止無休的，蝕心銷骨的寂寞。
有時候會想像走到家裏，有個人遞上一杯熱茶，說“你回來了。”
有時候會想像漆黑的夜裏，走在空曠的路上，有個人會湊過來悄悄握住自己的左手。
有時候會想像吃飯的時候一抬眼，看到對面，有個人安靜地架起一筷蔬菜，觸上自己的目光，便愣一下，笑著問“怎麼？”
有時候會想象夜半冰涼的被窩中，有個人貼上自己的胸膛，側耳傾聽著自己的呼吸。
有時候會握著一條圍巾怔兩三個鐘頭。
有時候會停下筷子，仔細傾聽門外像是腳步的聲音。
有時候會突然煩躁地關掉正在上演生離死別聲嘶力竭的電視。
有時候，會對著空蕩蕩的屋子，說，
“歡迎回家……”
再也看不到的那個人在心裏依然活著，走來走去，沏茶，抽煙，在陽光下坐在天臺看一群螞蟻忙碌地爬過去。
羞赧。
憤怒。
流淚。
淺笑。
他的樣子從簡單的輪廓變成生動的畫片。
從畫片變成連續的影像。
從影像變成娓娓訴說的電影，背景音樂的鋼琴聲像流水一樣。

和他度過的每一天，快樂的，痛苦的，迷茫的，悲傷地，都慢慢在心底燒融成一體。有時候會突兀地回想起某個細節，有時候卻猛然之間大腦一片空白，柔軟軟的空洞，煙氣氤氳。
問天譴揩幹眼角最後一滴溫暖的淚水，站直了身體。
那些過去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不會忘掉。

涼風拂過耳畔，帶動一絲輕微的呢喃。
溫暖昏黃的燈火一盞盞滅去。
淩晨五點三十六分的城市，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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