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09 【任剑】明月照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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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樓主發表於: 2022-08-09 1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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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9 【任剑】明月照沟渠

　　剑无极十六岁来到中原，他的老师——宫本总司，死在了他在中原的第三年。
　　——
　　宫本总司的家在一片旧式的楼房里，这一片的房子建的歪歪挤挤，几乎没有隔音可言，露出砖块和水泥的墙根上爬着湿漉漉的青苔。
　　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住，还没到晚上就已经昏暗的看不清道路。但剑无极避着眼睛也能找到回家的路，他背着书包，穿过了狭窄的巷道，转进了一栋楼房，又噔噔的上了三楼。
　　这里住了他和宫本总司两个人，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剑无极管宫本总司叫做老师，偶尔喊他一声叔叔。
　　他的生活窘迫却不贫瘠，他在周末的下午穿梭在街区的小餐馆里，在热气腾腾的炉灶和喧哗的餐桌来回摆动，空气弥漫着油盐酱醋炒出香味，带着热热闹闹的生活气息，从窗户里溢出。
　　剑无极第一次见到任飘渺，或者说听见他声音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写作业。老旧居民楼的两室一厅一卫，主卧还算宽敞，次卧放下一张床，再加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就显得有些拥挤。
　　剑无极坐在椅子上，桌子上堆满了书，一本叠着一本，勉勉强强挤除了缝隙，放着折叠起来的试卷。他拿着水笔，手底下压着一沓草稿纸。
　　因为写了太久，剑无极有些走神，细小的飞虫在台灯附近飞来飞去，不隔音的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他的手顿了顿，想要起身，但门已经打开，他才想起来今天宫本总司也在家。
　　剑无极没有出去的意图，宫本总司也没有叫他。他在门开之后听见了一道声音，接着两个人出了门。剑无极回过神，低头继续写试卷，只是到他把整张试卷写完，也没有等到宫本总司回来。
　　围绕着灯光的飞虫不知不觉的消失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呛人而又奇异的烟熏的味道，桌子腿旁边的蚊香也快烧到了尽头，那缕烟慢慢的升腾缭绕，最后消失在了一片黑暗。
　　宫本总司在第二天的中午回来，剑无极端着碗，碗里是热腾腾的面，底下卧着一个荷包蛋。他退回厨房，又煮了一碗，两个人坐在木桌上。
　　“你去哪里了？”剑无极问。
　　宫本总司吃着面，回道：“给你找了一个补课老师。”
　　剑无极不觉得他需要补课，他的成绩还算不错，挑灯夜读总是会有些成果。他也不想每天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到城市的另一端，他总想盯着宫本总司，仿佛眼前的人即将不久于人世。
　　剑无极见到任飘渺，是在市区的一栋公寓里，他穿山越水，漫长的公交旅程磨掉了他的一点朝气，露出了困倦的模样。他按了按门铃，里面的人也就打开了门。
　　任飘渺穿着白色衬衫，波浪卷的头发垂在肩头，他很好看，眉目却很冷，像是他在路上从小超市随手拿的冰棍，因为太冰，痛意从额角传遍全身。
　　剑无极愣了一下，然后对着宫本总是塞给他的纸条，问道：“你好，是任飘渺，任先生吗？”
　　任飘渺连点头的动作懒得给予，转身回了客厅。剑无极眼疾手快的拖住了门，也走了进去。
　　剑无极在任飘渺的家里呆了两个小时，也就这短短两个小时，让他意识到这个与宫本总司疑似朋友的补课老师，与他大约是天生的不对头。
　　剑无极自以为自己话多，一开始试图活跃气氛，两句话不到就被任飘渺按死在了萌芽里。任飘渺的一举一动都透着漠不关心，像是设定好程序的仿真机器人。
　　剑无极在结束之后打道回府，试图对宫本总司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但最终没能撼动。
　　—
　　剑无极回想自己十九岁的时候，至少有一段时间，他像一朵四处摇摆的花儿一样，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撩起了璀璨的春色。
　　十九岁的剑无极，会锲而不舍的抱着一束热烈而又张扬的玫瑰，迎着晨曦柔和的光芒，然后画面迅速灰暗，转到另一个久远的场景。
　　他最近总是会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孩童，炙热的温度贴着他的脸颊，将这张苍白稚嫩的脸撒满了火红的胭脂，于是连从眼眶里划出来的透明液体，也变得不那么引人注目。
　　他的预想也成了现实，宫本总司在极短的时间内消瘦，没有缘由，至少剑无极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人像是一座蜡像，活人的气息被发黄的脸色衬托的几近于无，他的动作迟缓，仿佛被点什么按键，就像电视里那拉长的慢镜头一样，最终归于黑白。
　　宫本总司的葬礼没有多少人参加，剑无极守着这间空荡荡的房子，风从一个房间吹到另一个房间。他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久到四肢发僵，外面狂风将窗户吹得吱呀做响，他才想起来，迈着酸痛的双腿，缓慢的逐个将窗户合上。
　　剑无极想，他应当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他无法对抗死亡，孩提时如此，少年时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宫本总司是他的老师，他为他启蒙，告诉他，人不必一直沉湎于仇恨，他带他离开故土，在陌生的领域扎根，
　　而他就像怀抱着未知惶恐跟随宫本总司离去一样，将那一个小小的陶瓷罐放入那方方正正的木头里，将他永远埋葬。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他不爱探讨死亡，死亡却如影随形，
　　剑无极枯守着这间屋子，直到灰尘将他淹没，任飘渺带着一封遗书接管了他。
　　剑无极打开了门，他的步伐蹒跚，像是每一步都踩在了沙地里，拖拽着他，向下沉入。他抬起头，看见了任飘渺面庞，游离的思绪慢慢回笼，他后退了两步，沉默不语。
　　任飘渺道明了来意，而剑无极只沉默着，好似要与这满室尘埃同往，同归同散。
　　他沉默了许久，脸上才露除了一点鲜活的神色，这才显得像是一个活人。他想起半个月之前，自己还曾递上一束玫瑰，将自己满腔的爱意书写。
　　而现在，就与与最初他觉得自己不需要补习一般，剑无极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任飘渺——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分得清拿起与放下。
　　而任飘渺站在客厅的黑白照片前面，用一种近乎嘲弄的语气回答剑无极的长篇大论：“那你更该对自己负责。”
　　剑无极住了嘴。
　　他搬到了任飘渺的住处，这栋房子更加偏僻，坐落在城市的角落，剑无极拉着行李箱路过任飘渺的房间，然后关上了属于他的房门。
　　一墙之隔的距离，让一切都变得逼仄起来。
　　第一个晚上，剑无极睡得并不踏实，他在梦里听见了哭喊，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站在一片废墟上，在巨人的阴影里，而他只能无能为力的躲藏，几近绝望的躲藏。
　　剑无极在挣扎着醒来，又重新陷入了困倦，这个梦来得平静，他看见了熟悉的房屋，宫本总司坐在桌子旁，侧着头与他说话。
　　他看见了桌子上的摆设，每个细节都与现实别无二致。他的嘴里吐出了自己也不知道的故事，关于学校，关于他的朋友，细细的碾碎了，再将它一股脑的塞进宫本总司的脑袋，告诉他，自己过得很快乐。
　　而后他在这个静谧的世界里，听到宫本总司张口，对他说：我还活着。
　　剑无极猛然惊醒，他对着陌生的房间，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他已经死去。
　　夏日的雨，悄无声息的便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落在窗户在的雨棚上，噼里啪啦的响着，一刻不停。即使是小雨，也是用着一副暴雨的姿态，强硬的冲破了屋子里的燥热。
　　外面的风很大，吹倒了放在窗台上的花瓶，湿润的根茎与玻璃碎片混在了一起，里面的水流了出来，满屋子都是。剑无极走过去，将花束从玻璃碎片中检出。
　　这是屋子里唯一鲜亮的色彩，大约是一捧极为热烈的玫瑰，被插在了玻璃瓶里，但时间过久，花瓣微微地蜷缩着，看起来似乎干裂的失去了所有的水分。
　　剑无极看着那破碎的玻璃片，恍惚间，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命运时常同剑无极玩笑，将所有的幸运转为不幸。人们常将生命比作一天长长的路，他不过才走了一半，便已觑见了无数坟茔。
　　生命不过归结与一场苦难。
　　他又想到了任飘渺，他在一夕之间再不会祈求被爱，尽管少年时曾不顾一切追逐所谓爱情，后来便似那苟延残喘的烛火，被他亲手掐断的一缕乌烟。
　　他想，我什么都没有，也什么不需要有。
　　剑无极在任飘渺的家里住了许久，这是一个只需要时间就可以培养成的习惯，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情感被时间所寄托，也总归会被时间消磨。
　　剑无极是这样想的。
　　在这长久的年岁里，剑无极与任飘渺做过/爱，阴霾下的乌云蠢蠢欲动，窗外刮着呼啸而去的风，卷起地上零散的树叶，拍在了玻璃窗外。
　　一窗之隔，外面的动静都变得遥远起来，剑无极与任飘渺贴在一起，两具身体都是热的，像是夏日里灼热的温度，即使外面刮着风，他们依旧出了汗，汗水交融在一起，彼此都觉得对方抱了一个火炉。
　　剑无极没有接过吻，但现在他的吻来得热切，来得急躁。他避开了任飘渺的视线，努力不去想现在的场面，这本应该是极力避免的事情，可人总需要放纵，于是他又觉得自己实在自欺欺人。
　　他知道任飘渺不会给予他任何回应。
　　他躺在任飘渺身边，从傍晚到午夜，他觉得很累，但睡眠迟迟不愿造访，他只能侧着身上，去看窗帘缝隙里浮动着的光影。
　　剑无极窥见了一点月色，正静默地瞧着他。那从窗纱的网格里透过来的，黯淡月光，也使他眼前的一切事物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辉。他轻轻的合拢掌心，好似这样就握住了那一缕过客似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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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9 【任剑】明月照沟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