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25 【網空網】流浪者之歌（現代架空，朝聖之路梗，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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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8-25 17:07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8.25 【網空網】流浪者之歌（現代架空，朝聖之路梗，上篇）

流浪者之歌
【金光布袋戲】網空網
茶腐玉

妳別赤腳在這草地上散步
我的花園到處是星星的碎片

——[芬蘭] 伊迪特·索德格朗

“我都說壹萬遍了，爸愛幹嘛幹嘛，跟我沒關系，讓哥也少偷偷摸摸調查我朋友！”戮世摩羅側頭夾著手機，被人潮擠在SJPP車站狹窄的過道內，對著信號不好的手機大聲嚷道，“還有，別再打來了！”

他憤憤然按下掛斷鍵，壹時情緒激動，渾然忘記手上還端著杯咖啡。紙杯脫手的瞬間，他下意識去撈，被身後的人搶先壹步穩穩接住，在周遭混雜各國語言的背景音中，他聽到壹句熟悉的中文，“小心點。”

“關妳什……”他本來想說關妳什麽事，回身便看到了那個男人，身高目測壹米八五以上，半長的紅發燙成大卷，深黑墨鏡配上皮夾克，站在他身側壓迫感極強。戮世摩羅暗自拽了拽背包，話到嘴邊轉了個彎，“不好意思，家裏壹堆破事，出了門還不讓人消停。”

對方嗯了壹聲，將咖啡重新塞回他手裏，壹本正經地建議道，“妳應該把卡拔了，在飛馳的火車上往窗外壹拋，電影裏都那麽演。”

“沒錯，但我在等我的錄取通知。”戮世摩羅長長地嘆口氣，頂著那張圓嘟嘟的娃娃臉，用壹副看盡世態的語氣對他說，“人嘛，總歸還是要生活的。”

外表冷酷的墨鏡男被他說得壹楞，嘴角迅速扯了扯，不知是否該算作壹個微笑。

戮世摩羅，十八歲，高考完的暑假跟家裏人大吵壹架，從衣櫃裏隨意撈了件Valar MorghulisT恤，拎個雙肩背打車直奔機場。飛往各國的航班眼花繚亂，二十四小時之後，他已站在距家9000多公裏的Saint Jean Pied de Port——壹個位於比利牛斯山下的小鎮，著名的朝聖之路始發地。

朝聖之路，世界三大徒步路線之壹，中世紀起便成為基督教徒朝聖苦修的必經之所。戮世摩羅沒什麽宗教信仰，只在課上聽西語老師隨意提過兩句，回去又翻看了那部同名電影。前兩天刷朋友圈時看到老師曬的照片，七十多歲的西班牙老頭背著巨大的登山包，背後的石堆圍起壹個巨大而古舊的十字架，遠景則是阿爾卑斯山的無盡雪原。

於是當Bilbao的地名劃過展板，他幾乎瞬間做出決定，十多個小時的飛機轉乘長途汽車轉乘火車，直到跟隨人流走向小鎮的朝聖者辦公室，他才對這次旅途有了實感。

算了，玩玩吧，大不了走兩天找個鎮子坐車回去，他這樣對自己說，反正他向來從心所欲。

再擡頭時，那位高個子紅卷毛已經走出七八米遠，戮世摩羅沒再管他，專心在朝聖者辦公室排隊，註冊和領取旅途專用護照。

簽發護照的官員業務相當熟練，三兩下勾選完表格，跟他說了幾句法語，他聽不懂，對方又用英語問道，“妳的行李呢，朝聖者？”

“行李在旅途的下壹處。”戮世摩羅答非所問，腦袋壹歪，用指尖敲敲護照蓋章處催促道，“您趕時間吧，我也是。”

“好吧。”對方聳聳肩，登記完基本信息，將空白的朝聖者護照遞到他面前，“每次離開庇護所記得蓋章，那將會是妳走過的痕跡，祝妳旅途順利。”

可惜旅途的開始就事與願違，七月中旬正是朝聖旺季，他依照辦公室提供的住宿信息表，連問了幾家庇護所都已滿員。無奈之下，他只好在鎮上閑逛，順便添補些旅行必備品。

這座小鎮地處法國與西班牙的交界，朝聖者是鎮子的主要經濟來源，朝聖用品店自然隨處可見。他任意挑壹家進去，看見什麽都想要，登山鞋，登山杖，睡袋，壹次性內褲，還有不知能不能用上的磚頭本攻略書。老板打量他兩眼，在計算器上按出壹串數字，167歐，看上去挺像那麽回事。

戮世摩羅點點頭，壹句‘可以’還沒出口，就被身後的聲音打斷了。

“四十歐。”那個聲音低而沈穩，說英語時帶點微微的卷舌，是剛才幫他的紅發男。他拿起那根登山杖淩空揮動兩下，做了個歸攏的姿勢，言簡意賅道，“全部。”

老板沒料到有人橫插壹杠，嘰裏咕嚕說了兩句當地話，神情實在算不上好看。最終，他也只作出勉強同意的樣子，“拿走吧，算我倒黴。”

“等等，妳還差這個。”眼看戮世摩羅付好錢準備離開，紅發男叫住他，從飾品架上隨手拿了壹只貝殼，牢牢拴在他書包拉鏈處，“朝聖者的標誌，保佑妳旅途平安。”

“還有這種講究？”戮世摩羅聽著有趣，學他的樣子在櫃臺拿了只馬克筆，三兩筆在貝殼上畫了個笑臉，而後滿意地點點頭，“不錯，挺好。”

接下來的同行變得順理成章，小鎮上亞洲面孔不多，他們兩人並肩走在石磚小巷裏，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戮世摩羅踩著腳下的石板壹步壹跳，他不擅長道謝，過去也沒遇到過太多受人幫助的場合，思來想去只擠出壹句，“巧了嘿。”

“嗯。”幸好對方看上去不在意這些，大手壹揮，說道，“沒別的意思，只是不想看他們誆傻子。”

“說誰傻子呢？”冤大頭本人可聽不得這些，這哥們兒也太不會聊天了。但他決定不跟對方計較，腳尖輕點兩步落到男人身前，頗為戲劇地伸出手，“認識壹下，戮世摩羅。”

男人沒理會他的誇張表演，用登山杖把擋路的人撥到旁邊，躋身徑直走過去，邊走邊落下壹句，“網中人。”

“真名？”少年追上他問道，對方朝他揚揚下巴，像是在說妳不也是。戮世摩羅略壹頷首，放棄了繼續追問。

離家萬裏萍水相逢，有些事沒必要太過認真。

得知他沒找到住處，網中人在小巷裏七拐八繞，帶他去了壹處清單外的庇護所，環境整潔宿客稀少，更重要的是，每晚住宿費只要6歐。等到安置好行李，又邀請他去當地人推薦的餐館吃晚餐。

戮世摩羅壹口氣點了五六樣特色菜，等待上菜的間隙左顧右盼，忽然聽到對方問他，“妳怎麽想到要來走朝聖之路？”

“剛高考完，成績出來之前趕緊玩兩圈，怕看見成績就沒心氣兒了。”戮世摩羅沒說他是離家出走，這種理由太小家子氣，說出來丟人，“妳呢？”

“畫家，聽說朝聖之路沿途風景好，專門過來采風。”話雖如此，他的穿著打扮跟藝術家實在沾不上邊，唯有脖子上掛著壹個相機，大概是用來取景的。

“哇，”戮世摩羅深表嗟嘆，明目張膽地看過去，對方手指硬瘦頎長，想來壹定很適合拿畫筆。他有點好奇，於是湊上去問道，“妳能幫我畫壹幅畫嗎？”

“付錢可以，其他的還是算了。”網中人斷然拒絕，思考了半天，又補上壹句，“麻煩。”

“確實。”建立私人聯系確實很麻煩，他只是隨口壹問，很快就被剛端上來的美食吸引了註意，“這個醬汁好好吃，是T什麽？”

“Tapenade，南法特產，用黑橄欖調的。”網中人好像什麽都知道，隨意介紹了桌上幾道美食，又對他說，“我剛去托運了行李，明天翻越比利牛斯山，海拔升降落差很大，背著行李會很吃力。如果妳需要的話，剛才那條街的轉角就能辦。”

“我不去。”戮世摩羅想也不想便斷然拒絕，“朝聖本來就是自我折磨，今天托運行李，明天騎行代步，後天幹脆直飛到聖地亞哥，沒準還能搞個周二半價機票。”

他說得言之鑿鑿，網中人沒再跟他爭辯，墨鏡下紅眸壹閃，頗有些看好戲的表情，“隨便妳。”

參照朝聖者手冊，每日行路的推薦距離大概二三十公裏，如果不想下午頂著炎炎烈日前行，早上出發就要盡可能提前。戮世摩羅頗為篤定地上了個五點的鬧鐘，晚上睡覺時卻因為時差沒調整過來，躺在木板床的上鋪，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小鎮居民作息時間古舊，入夜後大多數人家都已早早就寢，整片房舍中只有幾扇窗後有光。少年趴在窗臺上向外望，看到露臺上那個獨立的背影有些眼熟，卷曲的發梢與黑暗融為壹體，唯有香煙尖端微渺的火光，在寂寥的夜色中明明暗暗。

戮世摩羅心中壹動，翻身從床上爬起來，赤著腳壹路小跑到屋外，站在網中人身後，拍拍他的肩膀搭訕道，“嘿，借個火。”

網中人單手撐著圍欄，似乎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慢了兩拍才反應過來，上下打量他壹番，懷疑道，“妳有煙嗎？”

他當然沒有，生活的磨難還不足以讓他學會抽煙，但他天生就有某種理直氣壯的能力，“那再借個煙。”

“沒了。”網中人掏出空煙盒，在他面前晃悠兩下，示意自己也沒辦法。戮世摩羅眼睛很亮，帶著少年人的莽撞，細皮嫩肉的壹看就沒吃過什麽苦，實在不適合這樣跋涉，“小子，妳為什麽走朝聖之路？”

“不是說了嗎，高考完出來散散心，省得聽他們嘮叨。”沒得到煙抽的人有些遺憾，也學他的樣子靠在圍欄處，似乎是惱於他接連追問，想了想反問道，“那妳又為什麽走朝聖之路，靈感枯竭的大畫家？”

網中人被他頂得語塞，這小子看上去吊兒郎當，在某些地方卻意外地敏銳。但他顯然不想深談，只回了壹句，“有沒有人告訴過妳，妳牙尖齒利得惹人討厭。”

“大家都這樣說，我無所謂——”少年拖長了聲調，在寧謐的夜色中漾開壹圈圈漣漪，“我——爽——到——就——好——”

“是麽。”網中人扯了扯嘴角，緩緩吐出壹個煙圈，碰到對方微微上翹的鼻尖，又很快散開了。

二人吹了壹會風就回屋睡覺，戮世摩羅以為他會繼續失眠，誰知道躺在床上不到半分鐘就沈沈入睡，整個晚上睡得極其安穩，以致於鬧鐘響時他已徹底清醒，窗外天色剛蒙蒙亮。他在朝聖者護照上蓋下第壹枚印章，比利牛斯山的剪影油墨不均，蹭到他的小指，留下斑駁的痕跡。

他啃了兩口面包便匆匆上路，按照路線走了不到壹公裏，發現周圍陸續趕上的人都輕裝從簡，只有他像蝸牛背著沈重的殼。戮世摩羅有心回到鎮上重新辦理行李托運，又想到跟網中人撂下的豪言壯語，終歸還是累死事小，失節事大，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走。

朝聖之路比他想象中坦闊，隨處可見藍底的黃色貝殼標誌，指引著他壹路前行。他沿山麓壹路向上前進，早上那點微不足道的面包早就消化殆盡，戮世摩羅邊走邊想，今天要是還能碰見網中人，壹定要讓他帶自己找頓大餐吃。

然而，爬山爬了十幾公裏後，他已經徹底忘記什麽網中人局外人，大腦像是被塞滿了海綿，被源源不斷流下的汗液浸泡，撐得腦殼快要爆炸。登山包裏十公斤的負重沈沈壓在背上，昨天買的登山鞋不太合腳，腳後跟和右腳小指飽經摧殘，在鞋裏黏糊糊壹片，每走壹步都是鉆心的疼。

烈日在頭頂溫度灼灼，他想停下來看看流沒流血，又擔心現在提著壹口氣往前走，壹旦停下來就難再繼續，只好強迫自己隨便想點別的，好讓大腦在放空狀態下忘記疼痛。

可惜朝聖者所行之路註定是場苦旅，其中宗教意味濃重，比如讓他明白比此刻更糟糕的，永遠是下壹刻。正當他終於爬到山頂艱難呼吸時，口袋裏手機振動，小弟雪山銀燕的來電出現在屏幕上，他打定主意不接，可眼見屏幕亮暗持續了三次，終歸還是狠不下心視若無睹。

不接過意不去，接起來又後悔，小弟在電話裏講，他爸把奶奶留給他那套房給二叔了，讓他盡快回去辦過戶手續。

“哥，妳也得替爸考慮考慮，二叔這些年流離在外，好容易和家人相認，還帶著壹個女兒，咱們也不能不管……”銀燕說得很慢，戮世摩羅聽來十分暴躁，他弟向來不管不顧有話直說，這麽磨磨唧唧吞吞吐吐，想也知道是大哥在旁教唆。

“我替他考慮，他替我考慮過嗎？替妳考慮過嗎？永遠在慷他人之慨上最爽快。”戮世摩羅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壹屁股坐在地上忿忿罵道。大概是海拔過高，方才體力流失得又厲害，音量稍大就缺氧，他的心跳得很快，腦袋嗡嗡直響，在壹口氣上不來猝死之前，及時打斷了這段糟心對話，“算了，長途太貴，我不跟妳說了。”

他也不認為自己能跟銀燕說明白，他差的從來就不是那套房，也不是什麽好兒子名單。小時候爸媽離婚，他媽扔下三個孩子遠赴重洋，他爸又被單位調去執行保密任務，幾年見不著人影，他們兄弟三人被分別寄養在親戚家，常年聚少離多。

他哥他弟怎麽樣他不清楚，他打小跟著奶奶過，幼年印象總圍繞著胡同裏那幾間老舊的平房。聽說他爸保密期過了仍留在原單位，對外只說國家為重，小家可拋，多年來對家裏不聞不問，直到他高中時工作轉移才退下來。

後來他哥和他弟分別被接回去，只有他跟父親生了嫌隙不肯回家，親戚朋友勸來勸去也只是那句，誰家老二不受點委屈呢？被他奶奶壹句話駁回去，誰愛受誰受，委屈著我們寶貝不行。

再後來奶奶過世，臨走前把那套老房子過給他。那天他爸久違地給他打了通電話，頭壹句是仗義啊，爸這些年對不住妳，第二句就是妳回家裏來住，奶奶那套房給妳二叔吧。

當時戮世摩羅正在上晚自習，壹邊接電話壹邊填詩詞默寫，聽到這句時剛好在寫‘我醉欲眠卿且去’，回了句“去妳媽的去”就摔了電話。風扇的葉片在頭頂嗡嗡作響，墻上的高考倒計時牌只剩個位，戮世摩羅發泄過怒氣之後，忽然生出些微不可查的茫然。

他爸就是這樣，對得起天下所有人，唯獨對不起自己兒子。他早知道這壹點，卻依然忍不住會想，憑什麽他活該倒黴，憑什麽讓他攤上這麽壹個爸。

他平時很少想這些，事實已經如此，得樂且樂沒必要太過計較。或許是遠離家鄉心內不安，或許是身體的疼痛引發通感，接過電話之後，曾經潛藏的委屈又被無端放大。他環抱著雙腿埋首膝蓋間，直到有人在他身邊駐足，稍微停頓片刻，對著他耳邊說，“腳上起泡了？”

“嗯。”戮世摩羅沒擡頭，黃歷上說他今日鼻子發酸眼眶發紅，不宜跟人說話。

誰知那人不但沒走，還順手在他頭上揉了壹把，前日裏波瀾不驚的語調，此時聽來格外欠揍，“怎麽著，還疼哭了？”

“滾蛋！”戮世摩羅擡起泛紅的雙眼，隨手撿了塊石頭砸他，石塊砸中肉體發出沈悶的聲響，網中人平白挨了壹下，竟當真頭也不回地起身離開了。被留下的人未及言語，嘴唇動了動，只覺壹顆心驟起驟落，下意識捏了捏胸口的小瓶子，低聲罵了壹句，“操。”

他繼續坐在原地發呆，十分鐘之後，那個高大的身影重新出現在視野中，手裏捧著碘酒，紗布，還有壹管藍色的藥劑。他壹步步走到對方身前站定，彎下腰朝前方漫然壹指，解釋道，“給妳找了個神器，防水泡棒，跟剛過去那個日本大叔借的。”

戮世摩羅呆楞地望著他，心情飄飄忽忽，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伸手去夠那瓶藥酒，“我自己來。”

“別廢話。”說話間，網中人已盤膝坐在地上，替他脫去被血漬浸濕的鞋襪，不容分說地鉗住他的踝骨，塗藥那只手卻是溫柔的。他動作輕而利落，很快用碘酒將傷處擦拭壹遍，拿紗布包好，又在紅腫部位塗上防水泡凝膠。

被觸碰到的肌膚微微發癢，戮世摩羅向後抽出腳踝未果，驀然感覺傷處驟痛，隨後是藥膏覆蓋後的清涼。他盯著對方頭頂上那個發旋，想說的話在唇齒間吞吞咽咽，終於擠出壹句，“謝謝。”

“唔。”網中人大手壹揮權當應答，低頭幫他把鞋襪穿好，又挪騰兩步背身蹲在他面前，示意他趴到自己背上，“好點就上來，再磨蹭下去天都黑了。”

於是，剛才上山時負重前行的蝸牛，下山路上已經連人帶殼綁在另壹人身上，波瀾不驚地走了很久。眼看山腳在望，戮世摩羅單手環住網中人肩膀，手指撥弄對方微濕的卷發，用指尖揩掉額頭上兩滴薄汗，小聲在他耳邊問道，“背累了吧？”

網中人以為他又要假客氣，懶得跟他推來倒去，面皮壹繃及時喝止他，“不累，閉嘴。”

“不累正好！”哪知戮世摩羅根本沒想讓他放下自己，反而話音壹轉提議道，“不累妳嘿兒嘍著我吧。”

“什麽著？”網中人實在理解不了他那口北京土話。

“嘿兒嘍著不知道嗎，就是我騎在妳脖子上，妳扛著我走。”戮世摩羅連比帶劃，興味盎然，念叨得網中人無可奈何，只能照他的說法將人舉起來。這本來是大人扛小孩的姿勢，此時兩個成年男人摞在壹起，遠遠看去，頗像個搖搖欲墜的笨重巨人。

戮世摩羅才不管好看不好看，他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好，瞇起眼回憶道，“小時候我爸嘿兒嘍著過我壹次，有天他不知發什麽神經，大早上起來非要帶我去天安門看升旗，四點多天還沒亮，離得又遠我個子又矮，什麽也看不見，然後我爸就……”

“嗯？”頭頂的聲音驀然息止，網中人從鼻腔發出壹聲問詢，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後續。原本搭在他眼前左右晃悠的白皙手指，隨之緊緊蜷了蜷。

“算了，不說了，我爸這個人啊，這裏有點問題。”戮世摩羅用指尖點點對方太陽穴，語氣輕松跳脫，“我早就習慣了，無所謂。”

看您這樣子可不像無所謂，網中人在心裏吐槽，懶得揭穿小朋友的口是心非。他略壹思索，雙手握住對方小腿，稍微活動下腳腕，短促地提示他說，“扶穩。”

“什麽？”戮世摩羅沒聽清，下壹個瞬間，他已經被人帶著猛沖出去。尾音被撲面而來的風吹散，他被驟起的動作驚得腎上腺素飆升，心臟砰砰直跳，摟住對方脖頸大聲嚷道，“妳幹嘛？”

疾步跑動掠過周遭風景，網中人低低笑了壹聲，以風為媒送進少年耳膜，連同那句充滿蠱惑性的話語，“妳松手試試。”

“那可不成，妳摔我怎麽辦？”戮世摩羅警惕性很高，無奈自制力差了點，三秒之後就有點心癢，五秒之後已經乖乖坐直了身子，手指試探性地放開，然後猛地張開雙臂，虛空中作出擁抱的姿勢，“哇！好爽！”

七月的風從指縫發間穿過，混合著雪水融化氣息清冽，將壹整座山脈的呼吸匯入其中。兩人就這樣壹路奔跑，應和著逐漸同調的頻率，直直沖進山腳道旁成片的蒲公英中。·

山腳下的蒲公英田綿延數裏，白花花的望不到頭，每朵毛球都有拳頭大，他倆壹路撲進去坐倒，將挺直的莖葉壓得東倒西歪。種子被動作帶得紛揚而起，劃過戮世摩羅發亮的眼角，飄飄蕩蕩飛向浩瀚天河。

網中人體力確實好，負重壹人壹包從山上跑下來，也只是呼吸略顯淩亂。他信手折下壹枝蒲公英，朝對方臉上吹去，細小的絨毛搔得戮世摩羅鼻頭發癢，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大笑著躲開了。

此時日頭西斜，夕陽的余暉為天空染上油畫般瑰麗的色彩，三兩縷流瀉出來，撒落在二人周身暖意融融。網中人靜默端詳片刻，從兜裏掏出壹個速寫本，碳素筆在紙頁上快速滑動，發出‘沙沙’的聲響，戮世摩羅挑眉笑道，“妳在幹嘛？畫我是要給錢的。”

“想得美。”網中人斜瞥了他壹眼，後者湊過身子想偷看，被他寬大的手掌蓋在臉上，牢牢遮擋住所有視線。他的掌心幹燥熨帖，帶著成熟男性獨有的味道，戮世摩羅順勢倒在草叢裏，偷偷吸了壹口氣，又閉上嘴巴不說話了。

兩人在草叢裏呆到夕陽落盡，向前再走三四公裏，便抵達了當晚歇腳的小鎮Roncesvalles。網中人的行李早被托運到庇護所，他們簡單辦理好入住，匆匆吃了兩份朝聖者套餐準備休息。

睡前網中人幫戮世摩羅的傷口重新上藥，後者壹粘上床板，整個身子都快要散架，這才後知後覺感受到鉆心的疼。他打定主意明天腳還這麽疼就坐車回去，誰知年輕人傷口愈合得快，第二天壹覺醒來渾身輕松，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痛意。

他頗為舒服地伸了個懶腰，起身下床，旁邊床鋪的男人仍在沈睡，大概昨天的超強負重把他累得夠嗆。戮世摩羅動作小心地繞開他出門，小鎮的清晨霧氣蒙蒙，潮濕的水霧打濕街邊花草，庇護所的老板站在樓下，正給露天餐廳的桌子鋪餐布。

餐布是紅色的，老板握住兩頭淩空抖開，在空中揮動幾下，而後迅速轉身擡手，模擬鬥牛的動作，姿勢優雅有力，嘴上斷斷續續哼著壹首進行曲。他兀自排演了很久，看到戮世摩羅在二樓露臺上探出個頭，於是像個鬥牛士那樣脫帽躬身，問候道，“早安。”

“早安。”戮世摩羅點點頭，豎起拇指毫不吝惜地稱贊，“動作很完美，賞心悅目。”

“小時候我想當個鬥牛士，我父親想讓我當個律師。”五十多歲的男人未加思索，熟練地將餐布鋪好，笑著搖搖頭說，“現在如您所見，哪樣都沒有當成。”

“人生如此。”戮世摩羅同樣躬身致意，回給他壹句課堂上印象最深的西語。

“人生如此。”那人也笑道，還想說些什麽，視線落在他身後，又改口道，“您的同伴來了。”

網中人錯過了整段對話，只在結尾處感覺似乎提到了自己，於是走上前問他，“怎麽了？”

“閑聊而已，走吧。”戮世摩羅也笑著搖搖頭，想把背包甩在對方身上，被瞪了壹眼之後又老老實實自己背好。他們用過早餐便和老板作別，迎著初升的朝陽，心照不宣地壹起踏上旅途。

考慮到戮世摩羅腳還有些跛，他們決定再把行李托運壹天，到行程中第壹個大城市Pamplona，而後輕裝從簡地上路。有了網中人領路，戮世摩羅的行程驀然輕松很多，他了解每壹處近路，知曉停頓和行走的間隔，他們壹路穿過淺灘，巨石堆和比人還高的草叢，以至於午後的太陽剛暴露出毒辣的本性，二人已經看到Pamplona古舊的城墻。

城裏的庇護所數量明顯多於小鎮，其中最讓戮世摩羅感興趣的，無疑是壹所舊教堂改建的公立庇護所。他和網中人壹拍即合，順著導航找過去時，前面只有零散幾個人登記入住。

哥特式教堂穹頂極高，十字拱與飛券的搭配鋒利輕靈，陽光透過玫瑰窗的彩繪玻璃照進來，在走廊上投射出絢爛的光。戮世摩羅挑了個窗下的鋪位，埋頭紮進被褥間，貓咪壹樣發出滿足的喟嘆。

網中人在他上鋪安頓好，挑幾件要洗的衣服，端著盆走向盥洗室，途徑下床時隨口問道，“怎麽樣，死不了吧？”

戮世摩羅從他簡單粗暴的聊天風格中辨析，猜測對方可能是問他傷勢，於是從善如流道，“腳上的泡倒是好了，就是胯骨軸子疼。”

“什麽玩意兒？”網中人的每日猜詞活動再度宣告失敗。

“胯骨軸子，這兒。”戮世摩羅從床上翻身起來，渾不顧人來人往，徑自把運動褲拉下壹截，露出纖細的腰腿，以及胯部壹小塊突出的骨骼，白生生晃得人眼暈。他向前頂了頂胯，虎口夾住那塊骨頭捏了捏，“有句俏皮話沒聽過？我說前門樓子，妳說胯骨軸子。”

網中人哪裏管得上什麽俏皮話，他的視線定在對方裸露的肌膚上，在人來人往的狹小空間內，他將男孩困在身體與床板間，午後的陽光被彩窗割裂，宗教氣息濃重的聖香熏得他頭暈，鬼使神差地，他也伸手捏了壹下。

“疼！輕點，直跟妳說疼！”戮世摩羅整個身子向上彈，正撞進網中人掌中，被他手心的觸感灼得發燙。網中人沒有說話，曖昧的氣息在兩人間無端發酵，少年縮了壹下，十分生硬地扯開話題，“餓了。”

幸好對方也很快調整好情緒，稍稍後退壹步，窗欞吹進的空氣驅散上壹秒的粘稠。網中人將衣服放在置物架上，轉頭對他說道，“妳要不就留在這裏，晚餐繼續吃什麽味道也沒有的朝聖者套餐，要不就換雙拖鞋跟我出去找吃的，吃完飯再去酒吧轉壹圈。”

“酒吧耶！最好能有樂隊，我還能上去玩兩首，”戮世摩羅的註意力很快被轉移，提到酒吧，他隨即又想到壹點，“妳要去那個嗎？”

“哪個？”網中人壹時反應不及，看到對方擠眉弄眼，思考了半秒才恍然，“操，小孩子家家學點好，壹天好幾十公裏還嫌不夠累。”

“那個累，那個不累。”不學好的小孩子意有所指，正待再說兩句葷話，便看到對方拿雜誌卷了個紙筒。他立刻乖乖閉嘴，在紙卷敲上他腦袋之前，推搡著網中人往外走，“走走走，吃飯吃飯！”

他們沿城市腹地的小巷七拐八拐，尋找當地人推薦的正宗美食，實際品嘗時才發覺香料味極重。戮世摩羅的味覺尤其敏感，吃了兩口就不肯再吃，後來還是在面包店買了兩個甜甜圈果腹，待到夜色漸濃，又拉著網中人去市區最熱鬧的酒吧轉轉。

酒吧裏氣氛不錯，來來往往除了朝聖者，更多的是當地居民閑坐聊天。可惜他們到的這天並非周末，沒趕上樂隊駐場，大家三三兩兩分散在室內，更襯得舞臺上空空蕩蕩。

“本來還想拉妳蹦迪的，有機會吧。”坦白說戮世摩羅確實有點好奇，網中人看上去不茍言笑，不知道蹦起迪來什麽樣子。

“別了，跟妳們年輕人玩不到壹起。”網中人當即拒絕，找酒保要了杯Tequila，坐在吧臺單腿撐地，側身似笑非笑地和對方閑聊。

“本來還想給妳唱兩首呢，我們以前也玩樂隊，幾個高中同學湊的，去酒吧充場子壹晚上壹千五。”戮世摩羅邊說邊捧著酒杯舔，網中人給他點的雞尾酒，度數低得像果汁。他不滿地撇撇嘴，轉念又想到什麽，打了個響指說道，“對了，妳可以叫我空。”

“空？”男人下意識重復那個發音，震動的聲響敲擊上牙膛。

“樂隊裏鼓手瞎起的，人去樓空人財兩空四大皆空，”他聳聳肩，唱起前兩年爛大街的調子，“反正也是空空～空空如也～”

“嗯，空前絕後空谷幽蘭海闊天空。”網中人順嘴接道，手放在他頭頂揉弄兩下，“知道了，小空。”

戮世摩羅被強迫喝飲料已經夠不爽了，現在又被他像擼貓壹樣擼了兩把，心中愈發不平衡，仰頭把雞尾酒灌入喉嚨，不滿地跟他抗爭道，“我成年了，給我來點烈酒。”

“烈酒？”網中人本想拒絕，視線掃過酒櫃又有了主意。他低聲同酒保說了個名字，半分鐘之後，對方端來壹只菱形玻璃杯，在杯口架壹枚鏤空茶匙，茶匙上擺了壹塊方糖。酒保打開某瓶濃綠的酒液，緩緩澆在方糖上，而後點燃糖塊，待到燃燒將近時再澆上冰水。

焦糖的味道被冰水激發出來，杯中液體瞬間乳化變白，懸浮在杯壁上色彩空蒙。網中人將酒杯推到他面前，輕挑起下巴道，“喝吧，苦艾酒，酒精含量80%，藝術家的最愛。”

“壹股大料味兒。”戮世摩羅抿了壹口，皺著眉頭評價道，但他緊接著又喝壹口，腦袋暈乎乎的，像浸在溫水裏壹樣柔軟而迷幻，“怎麽說，有點奇妙。”

“消失了，僅存的記憶，應在季節之外。混合了熱血，屬於青春及很久以前失之交臂的愛。而我把全部的感覺和理智釀成苦酒。”古舊的英文在男人齒間敲打，對上戮世摩羅有些詫異的目光，網中人略壹垂眸，補充道，“葉芝。”

“嗯，我喜歡葉芝，《寒冷的蒼穹》。”戮世摩羅動作遲緩地點點頭，這感覺好得過分，好到整顆心都飄搖起來。他想說些什麽，被酒精浸泡的舌頭卻連不成詞句，只能懊惱地用牙齒咬住兩腮，望向空無壹人的小舞臺，睡意朦朧地說，“下次吧，下次唱歌給妳聽。”

“好。”眼皮支撐不住前壹秒，他聽到男人鄭重地應答道。

Tbc.

網空網七夕快樂！！！！！最近事情太多實在搞不完，下篇盡快～～～
劇沒補完人物不了解ooc不負責！（快樂跑路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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