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6.10 【鱗魚】不住輪回不往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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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8-06-10 1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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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0 【鱗魚】不住輪回不往涅槃

北冥封宇仰頭望著站在他祖父身邊的海境國師。

他聞到一股香氣——在無根水中其實很難聞到氣味，所有的氣味在無根水的稀釋、阻撓下都難以清晰辨別。

但他就是聞到了，一種不同於任何海境現有生物、植物，糅合了線香、麝香、桂香、肉香、乳香、沉香的複雜卻又沁人心脾的特殊香氣。

他的祖父同那人並肩走著，說著北冥封宇聽不懂的機鋒，北冥封宇目光追隨者著他們的移動，一字一字地努力聽著。

那人在經過他的身邊時，斜下眼，沖他神秘一笑。

幼小的北冥封宇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那一天他唯一記住的便是原來傳說中得道高僧的肉身都是有香味的說法是真的。

*

海境自古一王一相一國師，王為鯤帝世襲，相為鮫人有能者角之，國師則是代代轉世。

第一百二十三世法海國師圓寂的時候北冥封宇的爺爺久久望著無根水匯聚而成的穹頂對北冥宣說道，天下要亂了。

“父王為何如此說？”當下天下平靜海境安晏，北冥宣不明白。

“二十三活著能鎮住關外的流民，制衡朝內的宣相，現在他死了，那些波臣一直在等待機會。”

北冥宣不解法海國師為何會有那樣的偉力，更不解他的父王為什麼會特意提及宣相，一王一相在朝堂，國師在邊疆，是古來定下的規矩，當代丞相青奚宣一直忠心耿耿、剛正不阿，君臣和睦，鮫人安分。

“永遠不要相信任何人。”他的父王似乎看出他的疑惑，“鯤帝一族在皇城裏太安逸了，安逸到除了修習鎮國神功以外，不會騎馬不會射箭，現在讓你排兵布陣，你比得過寶軀一族那個叫做螺武纓那小子嗎？”

“父王——”北冥宣已過而立被父親這樣說自然不服氣，還想辯駁鱗王便揮手打斷了他。

“而關外流民卻一直在與天鬥，與命鬥，與邊疆守衛鬥，他們的戰鬥力你能小覷嗎？他們雖不足禁軍十分之一的戰力，但他們卻有百倍於禁軍的數量，齊齊攻入皇城你的鎮海四權擋得住嗎？二十三在的時候還可以感化他們、教化他們、束縛他們，現在他死了。”

被鱗王這樣一說，北冥宣也有些心虛。

“那他們現在就會造反嗎？”

“現在不會，我還在，他們不敢。”這一代鱗王長壽，他獵過的巨章、怪魚，他走過的路、遇過的險都太多太多，那些流民不敢。

起碼他活著的時候不敢。

七年後，鱗王駕崩。關外少數部落聯合被壓榨多年的波臣流民挾年幼的第一百二十四世法海轉世靈童起義反鯤，新任鱗王北冥宣著令禁軍統帥螺武纓率大軍征討。

“務必將靈童毫發無損地帶回來。”

*

付出了慘痛的傷亡代價之後，螺武纓終於將“挾持”靈童的信眾們包圍在了一個小村落中。

然而靈童已經被他的三位護法趁著暮色帶走。

螺武纓側身讓出一條道路，從眾軍陣中緩步走出一位肅穆的中年，那中年獨自走進村落，背著手逼問靈童的下落，那些信眾卻一個個緘默不言。

“你們有信仰不是嗎？”覆秋霜只一抬手，小村中心立著的佛像便被推倒，撞在地上散落一地碎片。

“啊！”那些信徒痛心疾首，卻只低呼了一聲便立刻止住，他們怕他們的聲音傳到還未走遠的靈童耳中，徒增他的焦慮。

螺武纓在朝堂看遍貪生，在沙場見慣怕死，卻平生第一次見到信仰的偉力竟可使人不畏生死。

他突然認同了覆秋霜包圍這裏前對他說的話，也是曆朝曆代鱗王奉行的宗旨：“有信仰的人最可悲，也最可怕。控制住法海，便能控制住他們的信仰。”

“不用在這裏拖延時間了，去搜，一個七歲孩童走不遠的。”

事實上，欲星移確實也沒有走遠。

他的耳力極佳，從第一尊被推倒的佛像碎裂開始，他就已經聽到了，那一聲聲的重物墜地、那一截截的哀婉驚呼、那一句句的威脅恐嚇，他全部都聽在耳中。一股令人絕望的寒意逐漸從他的腳趾順著雙腿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調轉沙騎，將三位護法甩在身後飛奔回了小村。

經過一夜的折騰，螺武纓有些疲累，他正打算把所有的村民都捆綁起來好讓他的士兵們能夠休息一下的時候，欲星移背著初升的海日折射，散發著渾身金芒出現在眾人眼前。

“我便是你要找的人。”

無需驗明正身，覆秋霜認得他，他太像上一代法海國師了，那寶相莊嚴，那悲天憫人，那故作的堅強淡漠。

“我們走吧。”

天佑海境，天佑鯤帝。

*

欲星移在路上得了重病，自他出生直至追尋法海轉世的僧侶前來找前後不足一年，那之後他就輾轉於各個邊境部落，顛沛於每個戰場。

因此他生得比同齡的孩子都瘦小。

他蜷縮著身體，周圍的一切都令他感到冰冷可怖，他不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如何，他甚至時時刻刻都面臨著被人刺殺的危險。

終於在昏昏沉沉了一個月後他們抵達了皇城。

覆秋霜因為找到了靈童而得了個舌燦生花的美譽，被賜予了一柄九錫節杖。

螺武纓因為鎮國有功而得了把名喚山河命的鋒利寶刀，寓意他要把看顧海境山河當做終身使命。

欲星移則病歪歪地同他們跪在一處，被北冥宣親自抱起。

*

欲星移太像上一世的法海國師了。

北冥宣直接讓他住在了宮中，由太子的母親代為看護。

欲星移病中多夢，他夢到一個缽，他夢到一條蛇，他夢到有人摸著他的頭遞給他一粒金色的鮫人涕珠，他夢到那人轉身便化作一縷金光而逝。

他還夢到有人對他說，快點好起來。

於是他便真的好了起來。

他睜開眼睛，便看見夢中那人對著他和煦地笑，溫柔地摸著他的額頭，然後安慰他，退燒了，不要怕了。

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安全祥謐，於是他乖順地點了點頭。

“我叫北冥封宇，以後請多多指教。”

欲星移依舊只是乖順地點點頭，換來北冥封宇更溫暖的微笑。

從此，北冥封宇便牽著欲星移的手在宮中到處遊走。

偶爾撞見下朝的北冥宣，二人則齊齊跪下，仰頭看著北冥宣。北冥宣也低頭看著他們兩個，一個與上一世法海沒有任何的血緣關系，卻從輪廓到眉眼再到性子都肖似極了；一個與自己有著至親血緣，卻並不那麼太像自己。每當這一刻他就會相信靈魂和轉世，也會窺見眼前二人將攜手締造的清明盛世。

於是他會一手一個地抱起來，說著北冥封宇又沉了像只小海豬，然後對欲星移說你好歹多吃一點呀。

逗得二人咯咯地笑。

*

“我們去騎馬吧。”北冥封宇趴在欲星移讀書寫字的桌子上，欲星移卻專心致志地不受他的影響。

“你往那裏一坐便是國師了，為什麼還要念書？”見欲星移不理他，北冥封宇拿起欲星移手邊的《大乘流轉諸有經》隨意翻著，“世尊，雲何有情先所造業？”

欲星移抬眼瞥了他一眼答道，“一切有情皆由愚惑不知非有。妄起顧戀輪回生死。”

見他答對，北冥封宇有些詫異，“這些你都看過了？”

“大多數。”

北冥封宇咋舌，他比欲星移大六歲，但欲星移來皇城兩個月便追上了他的課程進度，還比他多看很多佛經，“你不累嗎？”

欲星移搖了搖頭卻不欲多說。

北冥封宇見他這老成的樣子，不由得伸手點了點他蹙起的眉山，“其實那些佛經也沒什麼好看的，若是有人與你辯法，你就將眼界往大了說，什麼無極無窮啊，輪回涅槃啊的，打機鋒其實很簡單的。”

欲星移淡淡笑了，笑北冥封宇的天真無邪和心無旁騖。

“笑了就好，我們去騎馬吧。”說罷，北冥封宇便牽起欲星移的手，“你是不是第一次騎沙騎？我抱著你，不會讓你摔下去的！不要害怕。”

欲星移便沒有將他從小就一直在馬背上顛沛流離的事再次提起。

他不願北冥封宇沾染那些汙穢的過往，不願北冥封宇背負複雜的情仇，更不舍得身後那溫暖的觸感。

“你好香。”北冥封宇輕輕嗅著懷中弱小孩童的頭頂，回想起久遠的某日他仰頭看見的那拈花一笑與鼻尖縈繞的神秘氣息。

“大概是剛才流的汗，不會是香的。”欲星移也抬起胳膊嗅了嗅，樣子有些滑稽可愛。

“就是香的。”北冥封宇笑嘻嘻地又深吸了一口。

原來真的有輪回轉世。

*

那日北冥封宇投機取巧的佛辯其實被路過的覆秋霜聽了去，他謹慎地報告了北冥宣。

北冥宣卻笑道很好。

覆秋霜不解，太子這般偷懶取巧怎麼能變成“很好”了？作為狡猾的鮫人，他需要弄清楚北冥宣對於儲君的立場，及時站隊。

北冥宣卻笑而不語。

覆秋霜離開後，北冥宣坐在高高的紫金殿王座中，陰桀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身為太子，為了更好地籠絡佛教信眾可懂佛卻不應該深入參佛，若他悟了透了，這王位難不成要換你覆秋霜來坐嗎？”

*

隨著二人的長大，他們遊曆的地方更遠。

有一日二人並肩騎著沙騎遊走在皇城市集上，北冥封宇敏感地發覺欲星移有些不高興。

“你怎麼了？”北冥封宇探過身附在欲星移耳邊問道。

顯然欲星移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他抖了一抖轉頭看向北冥封宇，眼角有些不自覺泄露的怒意。

北冥封宇有些不好意思，輕輕幫他拍著後背。

“不怕不怕。”

“佛祖告誡阿難諸女人輩未受誨者，應莫與相見、莫與共語、當自撿心。佛祖說女子都很危險，都是誘惑，太子要切記遠離她們啊。”

欲星移別別扭扭地說出他為什麼不高興，只因在市集上，北冥封宇的眼神一直都追在各類女子身上。

“是是是，國師教訓得是，我受教了。”北冥封宇一本正經地說著，他沒有告訴欲星移的是，他之所以看著那些女子，都因為那些女子在盯著欲星移。

佛祖說得沒錯，那些女子都太危險了。

*

覆秋霜老了，但下一任丞相還沒有選出來。

考題發下去，沒有一個鮫人的答案能令北冥宣滿意。

覆秋霜暗自著急，他懷疑北冥宣是故意在架空他的權利，留給他與下一任丞相相處招攬的時間越來越少，更為致命的是他的兒子臥寅偏偏在此時重病難繼。

他有種大勢已去的絕望。

*

螺武纓則早早將統帥的帥印和兒子一起上交給了北冥宣。

因此換來北冥宣的信任，讓他的兒子蜃虹蜺可以和北冥封宇、欲星移一起在宮中學習。

望著他們三人關系愈發穩固的樣子，北冥宣心底升起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喚過欲星移，遞給他一張寫了一行字的紙。

三天後，北冥宣當著滿朝文武宣布了三件事。

正式賜欲星移金冊丹書，封為國師。

公布欲星移的鮫人身份，為前任丞相青奚宣的堂侄孫。

恢複玄朝廢止的師、相合一制度，欲星移同時為國師與丞相。

滿朝嘩然。

覆秋霜顯然想要跳出來阻止這一切，卻被螺武纓狠狠按住。他冷靜了一下看向紫金殿上端坐著的北冥宣，北冥宣冰冷的目光也同時在看著覆秋霜。

覆秋霜被這陰惻的目光盯得一身冷汗，差一點，就差一點，若不是螺武纓顧念昔日同儕情誼拉住了他，他大概就晚節不保了。

北冥封宇第一個上前扶起跪拜的欲星移，向他誠心道賀。

滿朝文武見太子、丞相、統帥都沒有異議，便同時噤聲，紛紛跪拜贊歎鱗王英明。

*

覆秋霜輸得不甘不願，便把主意打在了儲君身上。

他暗自聯絡北冥驕雄，又讓閻王鬼途勾結北冥無痕。

他做事一向不留後患也不留痕跡，那一日他將欲星移帶出來後，那個村落，甚至周邊的村落都被他手下的閻王鬼途屠得幹幹淨淨。他雖不留後患也不留痕跡，卻留了伏子退路，日後他想說那場屠殺是誰制造的，就可以是誰制造的。以人民的仇恨來穩固自己手中的權利。

*

這次輪到北冥封宇做了個夢，夢中遠遠的有人從金殿中走來，身姿挺拔，左手毫不尊敬地拎著一口缽，右手斜斜托著一方如意，渾身散發出好聞的味道。

北冥封宇隱約想起他是誰，便果真看到那人沖他熟悉地微微一笑，如拈花佛祖，如禪機，如玄機。

卻同早年間的某一天一樣，並沒有在他身前稍作停留，而是繼續前行，似乎要步入紅塵，踏入輪回。

“師相，不要走。”

這次輪到有人在夢中安慰他，“不要怕，我會在，一直在。”

一直陪在你的身邊，同你攜手度過三王之亂、墨顯之禍、佛魔之爭、祖龍之怒。

不住輪回，不往涅槃。

*

一年之後北冥宣駕崩。

第一百二十四世法海國師欲星移坐在高高的禪位上為跪在地上的北冥封宇金剛灌頂。

北冥封宇抬頭看向欲星移，沐浴在他的笑容裏，沐浴在他的香氣中。

一如從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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