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19 【佛劍 x 龍宿】巫山伽藍記。完結 ( 古風，半正劇+半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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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5-12-19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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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9 【佛劍 x 龍宿】巫山伽藍記。完結 ( 古風，半正劇+半架空)

* 感謝各位的回覆以及小花喲 ~ 於 2015 .12.26

* 每次寫完古風，都有一種腦細胞死去一半的半傷殘錯覺...

一.

一席淺紫素衣的男人手中持著把白摺扇，側臉幾乎融入金燦燦的朝陽裡，聲音都給山風
帶得飄忽起來。

「小的時候，我就發現自己看不得別人過得比我開心，但那時也僅僅是不喜歡而已。
後來這件事被我師父看出來了，沒少說過我霸道，可他總也拿我沒辦法-----整個儒門都拿
我沒辦法。」

彼時談無慾見龍宿說話的神態，實在沒有半點一教頂峰的神態，屏去那些壓在他身上數
十年的武林風采，他看起來更像一個洋洋得意的孩子，卸下那頂珠冠，彷彿沒了枷鎖，披
頭散髮坐在三分春色前眺望翻騰的雲海，沒有預期中的仙姿飄渺，也沒有悠然致遠的氣質
，談無慾也曾為這一幕感到咋舌，這樣遠離江湖的疏樓龍宿，怎麼反倒有種更癲狂的模樣？

「往後呢？」看著眼前巍峨壯闊的山景，剎那，談無慾幾乎也錯覺蟲鳴幾乎佔據了整個
紛亂的人世，彷彿再也沒有其他聲音，也沒有任何記憶，如此靜謐之餘，也寂寞到了極
點。

「往後------」龍宿清淡的嗤笑一聲，一雙眼睛埋在了揚起的髮絲裡：「我只是不想他過
得比我更開心。」

   八指麒麟從前教過他與素還真，什麼樣的地方，適合什麼樣的人。熱鬧的地方，就適合
熱鬧的人，你若把一個本身就耐不住寂寞的人擺在一個最安靜的地方，那個人的下場無非兩
種，不是早死，就是發瘋。

   這座山的確是個好地方，可它適合草木，適合鳥禽，卻不一定適合人。談無欲同時也在想
，什麼樣的人能在這種地方一待三十年？

   他沒有答案，卻肯定那個人絕不會是龍宿。

********************************

二.



   江湖人盛讚，巫山群峰是仙人手下的鬼斧神工，奇石山景冠絕天下，尤其是墨峰那一帶
峭壁上如鐵畫銀鉤的刀鋒劍痕，更為武人所津津樂道。

   若時光在往前推移二十多年，會有不少老者能對當年那段轟動的決戰侃侃而談，那是近
五十年來，江湖最廣為盛傳的一段故事，說的是兩個男人，一個身負絕學的佛門僧人，和一
個叛變中原的正道掌門。

   據說巫山那片壁痕，就是當初這倆人留下的，許多人無緣一見當時情況，卻有不少使刀使
劍的高手仍能憑峭壁上好幾道怵目驚心的刀鋒劍痕，推斷出那時精采絕倫的武鬥，最高的落
點達到十多呎高，最長的劍痕至六尺多，歷經多年風雨飄搖，仍沖不散刀光劍影留下的決絕
與戾氣…..無疑，那必是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之戰。

當年那場死戰，都說贏的那個是那名白袍僧人，終究邪不勝正，這本是天道。有一名武林
耆老甚至信誓旦旦地說，親眼看見那僧人拖著一身染紅的僧袍，背上駝著的，正是那把名
震天下的佛碟，皮開肉綻的雙手還捧著一柄寒光森森的寶劍，一步步蹣跚走遠。所以才有傳
言說最後僧人手中那柄劍，十有八九就是失竊的闢商。


一切腥風血雨由一把劍而起，再由一把刀結束。

   而後武林中幾個好事者又挑起幾眾門派，欲一齊上萬聖嚴以輿論壓力讓他們將闢商交出來，
可結果總是空手而回。萬聖嚴乃佛門重地，在武林中享有百年聲譽，德高望重，小門小派即
便心有不甘卻也不敢太過放肆，然而那名僧人究竟身在何處，萬聖嚴的方證大師只請一名弟
子親自上赴武當留下一句話，至此一役，吾徒已是一名病人，日後只會靜心潛修，不再入世
江湖。

   隻言片語，一字不提闢商，也不提人在何處。眾人想人和劍定是還藏在萬聖嚴，武當掌門
卻似那唯一的明白人，當著眾人的面，對那萬聖嚴弟子說一句應該的，便放人下山。連武當
掌門都開口了，下面各派的人這下真是全噤了聲，此後再也無人敢明目張膽地再將闢商與萬
聖嚴說嘴在一起。

這裡頭究竟尚存什麼故事，無人知曉。江湖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這十年是失了又現，
現了又失的闢商劍，後十年還會有別的人事出現，總有不安分的人會去安排，煙花易冷，無
論是人還是劍，只要提的人少了，總會等到被遺忘的一天。

******************************************

三.

   鏘 ------------- ！

   從睡夢猛地睜開眼，剎那間，龍宿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晨起鐘鳴猶在耳際震盪，視線
來回掃過房內，擺飾到桌具，失了夢中熟悉的麗緻，回到煙消雲散後的古樸。夢裡帶來窒息感
，讓他喘了一口氣，舊傷帶來憋悶充斥胸腔，紛亂的思緒逐漸於腦中平緩…..並沒有什麼鐘聲，
也沒有什麼瀑布，沒有琴，亦沒有佛。

打開房門，偏冷的空氣讓雙眼恢復一點清明，自打十年前龍宿就不再束髮，反正這座山頭
上只有他一個人，走到哪裡，是什麼樣，他不在乎。他身上唯一一件與從前有關的事物，只
有背上這件白弧大氅，原本他想孑然一身踏上黃山的，畢竟他連劍與琴都扔得了，何況一件
衣服，可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帶走了它。

不是捨不得，只是一個人太冷了。

他每天早晚都要披著那白氅看一看雲海對面層疊連綿的墨色山峰，每看一次，都要幾個
時辰，談無慾曾好奇問過他到底在看什麼？同樣一副景色一看十多年，你還有什麼沒見過
的？

*********************************************

四.

十多年了。會來看他的，只有一個談無欲。

十多年了。龍宿最想看見的，睜眼總是看不見。他功力再深，也望不穿雲海，霞色再艷麗，
於他都是一把潑墨般的阻礙，因為看不見藏在對面深山裡的流水，他只能喝酒，喝談無欲帶
來的酒，他只能對著月色作夢，不斷作夢，運氣好一點，偶爾就能回到幾乎要被自己淡忘的
從前。

淺灘邊有五顏六色鵝卵石，水上有螢蟲的倒影，他能回到那座瀑布，瀑布底下會有兩個
孩子。還有一把桃心木刻的刀。還有一把桃心木製的琴。

*****************************************

五.



古樸的三分春色，最惹眼的唯有掛在屋外那一排紅燈籠，入夜了，點亮的燈籠綺麗的就像
一本纏綿又心怯的聊齋，隔著山嵐夜風，撩起頁頁慘白的紙，或一只百年蛇精，或一只千
年狐仙，吸收幾百年日月精華，費盡心機成為一個美麗的女子，只為換一段在那人身邊相依
相伴幾十年的紅塵纏綿。


可這裡，既沒有狐仙，也沒有蛇精，這裡只有一個隱姓埋名的男人，日日在那一排朦朧的
紅燈暈下醉酒。醉了，他便舞劍，如癡如狂地舞一場沒有劍的武套，因為他的手再也承擔不
起一把劍的重量，他宛如深山老林裡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酒劍仙，今日在翠林竹凼間穿梭，明日
在煙籠寒水之上點踏飛越，可手裡永遠就那一壺酒，因為雙手能夠拿得穩的，也只剩下一壺酒

******************************************************

六.

   談無慾知道這座山裡應該有個瀑布，可具體位置在哪兒，他不知道。左不過也是一時心血來
潮，只因聽那個人提過，就想來看一看，找不找得到，也是緣分的事兒。


他走了三天，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走得細緻用心。從前的談無欲，路總是總得及，以至於
半生錯過的，比擁有得還要多，他學乖了，往後每一步路，他盡量能緩則緩，每一處風景，
他都不願看漏。

巫山上最負盛名的那片刀劍壁，他沒有去看，他算得上是少數的知情人，所以他才不去。
提起輕功攀上墨峰，雕刻在岩壁之上的壯觀佛像群印入眼中，雲霧裊裊繚繞，莊嚴致遠，他
心存敬畏，以致後頭的路即使有些崎嶇，他也只好腳踏實地的往前走，穿過一片正由綠轉黃
的楓林，便見到了幽靜佇立在山邊的伽藍寺。

一計鳴鐘敲響，林子裡的鳥雀驚飛振翅，談無慾在寺外站立許久，始終沒有向前，而後他轉
身，從崖邊望出去，除了遠遠渺小的山峰，墨峰的雲海就同黃山的一樣，一望無際，沒有盡
頭。衣帶隨風飄揚，默然看了不知多久，忽然間，談無慾心裡一震，從這個方向看出去，東西
南北勉強能辨清楚，他彷彿瞬間明白了，龍宿日復一日半臥在屋前，什麼也不做，究竟在看些
什麼…..

恍然大悟的一瞬，心也不由自主泛出一股酸澀，杳無人煙的伽藍寺，幽靜得幾乎稱得上
死寂，緊閉的大門，兩側的灰色獅像，都給了談無慾一種極其不真實的感覺，宛如雲上的
海市蜃樓，只生動在陽光照滅之間。

   閉上眼，他心如擂鼓，卻還是面色平靜地對著那扇漆紅的大門雙手合十，無聲嘆息。



**************************************************

七.

   談無慾始終沒有找到龍宿曾經提過的那座瀑布。魔怔地在巫山墨峰徘徊了半個月，別說
瀑布了，就連一條河都沒有找到。後來他在林間無意碰上一個獵戶，瞧對方的模樣似乎在
這裡住了許久，大概也是沒想到回在這種地方碰見生人，獵戶看上去也是有些驚奇，他問
談無慾這是要去哪裡，巫山的名勝之地離這裡可遠了。


   心頭一熱的談無欲，想也沒想就問了獵戶，巫山這裡有沒有瀑布？獵戶看起來三十多歲，
正值壯年，憨厚的臉上頓時陷入一陣思索，不知怎麼的，後來看著他的眼神就變得有些
古怪，談無慾自然發現了，但也不動聲色，獵戶似乎在想該怎麼開口，而後便聽對方問，
找瀑布幹什麼？

   談無慾幾乎肯定瀑布的存在了。只是摸不准獵戶的底細與反應，他也一副自然的口吻回
道，從前聽個朋友提過這個地方，便想還看看，倒也沒什麼大事，如果您也不清楚位置，
那無妨。說完，他便點頭致謝，不待獵戶回應轉身就要離開，獵戶卻喊下了他，搔搔頭有
些為難地道，不是我不知道位置，只是那地方…..唉，也不知道是不是先生你那朋友說的那
地兒。

談無慾微笑，無妨，去看一看也是可以的。

獵戶愣道，可是那座瀑布已經斷流了啊！

*******************************************

八.

   談無慾站在一處空曠的石灘上，蹲下身，地上的石頭有些多是圓潤光滑的鵝卵石，獵戶沒有
騙他，這個地方，從前該是有流水經過的。

   他走到那塊無字石碑前，看了一會兒，便輕聲問獵戶，這個碑是？獵戶這回到老實交代，只
說那時他才十多歲，跟老父親一同在附近打獵，那時這裡的水差不多快乾了，我們遠遠就看到一
個和尚站在這裡，這個碑就是他立的。

   談無慾皺起眉頭，那和尚什麼模樣，你記得嗎？見那獵戶回憶艱難的表情，他忍不住出聲道，
請務必仔細想想，這對我很重要。

獵戶羞愧地說，對不住，實在有些久了…..我記不清了，可要是我沒看差的話，那個和尚好像
只有一隻手的。

「你說這碑是他立的？底下是埋著什麼人嗎？」看似不經意地問。

獵戶唉唷一聲，這我們怎麼好意思問呢？不過通常立碑…..嗯，也差不多就是這幾個意思吧，
要不多晦氣呢！只是我長年在這一帶往來，就除了小時候那回，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和尚了。

……談無慾的手壓在石碑上，腦子裡一遍遍迴盪獵戶的話，乾涸的瀑布，獨臂的和尚，無字
的石碑，他蹲下來，手指細細撫過石料上的紋路，石碑穩穩埋在石灘裡，不知埋得有多深，邊
緣鋪著的石頭仔細一瞧也能覺出不同。

不同其他地方灰撲撲的石粒，堆在石碑邊緣的石頭，多數是被水流淘得光滑晶瑩的彩石，
有白有黑，有黃有綠，有淡紅的玫瑰石，有墨色的綠玉石，層層疊疊堆得整整齊齊。

隨手拿起一塊石頭把玩，談無欲忽然勾起嘴角，他已經足夠聰明，前因後果也因為獵戶的
話拼湊起了七七八八，不用親手刨開這座石灘，他已經知道這底下可能埋得是什麼。

忍不住輕笑出聲，絕跡江湖二十年的闢商，原來就在這裡。談家代代相傳的劍，就在這裡。

******************************************************************

九.

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代價。你所求越大，代價也越大。

當年為了給中原武林一個交代，佛劍親手斷了龍宿的手筋，為了留下龍宿一條命，他在師尊
面前交還佛碟並斬斷自己的右手。

佛尊在他交還佛碟時，問過他，值得嗎？又在他斷手前的一刻問他，後悔嗎？

佛前，跪地的徒兒的表情自始自終的堅定，深邃的眼眸波瀾不興，斷手並不能嚇退他的決心，
那怕一星半點，在他眼裡，彷彿也不過與斷根頭髮似的簡單輕易。徒兒的平靜讓佛尊有一絲撼
動，好似在這孩子瓜瓜落地之時便自有了這樣一層的準備與領悟，知道終有一日，自己會有如
此的孽劫。

十四歲那年，佛劍從他手上接過佛碟，從此踏上護生之路，他選得那一條路是為最艱難的以
殺止殺，而常人對佛的了解，多在慈悲為懷，流血，似乎不該與佛沾上一點邊，可萬聖嚴依舊
上下卻全力支持了這個百年難得一出的佛子，那是他選擇的苦修，亦是佛門上下全體的苦修，
那是他個人的道，也是佛門上下全體的道，佛碟一出，斬業非斬人。

佛劍沒讓萬聖嚴失望過，也沒讓佛尊失望過。佛尊曾以為自己的選擇是對的，他這一生做過
無數的選擇，有好有壞，在這個徒兒身上，他下過最多的心力，只願這個徒兒能證用他的道，
以塵世為苦，以舟航渡人。

那十五年，佛劍曾是佛尊最引以為傲的選擇。可他卻忽略了，佛子亦有自己的塵劫。

自斷一臂，並非是他予以的懲罰，無人有資格代佛予以賞罰，就如同當年十四歲的孩子
揹著佛碟下山一般，山路上只有他一人，腳鐐叮鐺，腳步沒有任何猶疑，為的是渡人；十
五年後，他選擇自斷一臂退出師門，為的是渡自己。

佛尊明白了。也同意了。從那一刻開始，佛劍要面對的，是他自己的劫難，能悟與否，
全憑個人造化。他最後能為徒兒做的一件事，就是給武當掌門留下一句話，數十載潛心向
佛，佛尊是智者，也是一名垂暮的老人，他仍有私心想保全這個徒兒。

疏樓龍宿的生機，是他徒兒拚盡所有換取的。那麼他徒兒最後一絲機會，便該由他這個將
人領進門的師傅，埋下最後的伏筆。佛尊研讀了一輩子的晦澀的經書，對塵世終究有一番自
我的悟透，天道講究的就是因果，而佛經教授，無非是讓人學習看開。

   世上沒有真正的結局，有的只是一頁末了，再開一頁新篇章。佛尊不認為佛劍走到了頭，
他只是仍在努力為自己揭過一頁新章。唯有他自己翻篇那天，才能真正脫胎換骨，成為煥
新的佛劍分說。

而他即便是他師父，也永遠無法代他去勘破。

***************************************************

十.

疏樓龍宿死了嗎？不。可他也不認為自己是活著的。

十多年前他做了一件錯事，之所以說錯事，是因為人人都說這是不對的，可他從不在乎
別人怎樣看他，直到當那個讓他唯一在乎的人也跳了出來，拿佛碟指著自己的時候，龍宿
才在恍惚之間，感到一絲愕然，他從不是會對自己的所為感到後悔的人，可那一瞬間，他
確實閃過幾分猶豫。


佛碟不留情面的揮劈，讓他沒有空餘的思考去排解那一團鼓在心間的陰鬱，他知道佛劍
是來真的，因為看出來了，他才差一點在那人面前走火入魔。他們打了一天一夜，最終下
起了大雨，冰冷的雨珠打得眼眶生疼，最後一劍，龍宿下不去手，卻讓佛劍偷了空，挑斷
了自己的手筋。

那時，他幾乎就覺得自己死了。就算日後有人能救活他，也救不回在那一夜就死去的半
個疏樓龍宿，剩下的半個他，依約在黃山一待十數年，不是他真的怕了誰，而是苟延殘喘
罷了。

他日夜在屋前眺望對面的巫山，起初的妒恨到怨憎，五年，從怨憎到茫然，五年五
年，從茫然到寂寥，還是五年，從寂寥再到悲涼，依然是五年…..整整二十年，黃山就他
一個人。

他一個人成天琢磨這些千迴百轉的情緒，圍圍繞繞的都是同一個人，他每天盯著巫山，
談無慾問他究竟在看些什麼，他沒有回答，有時一個人看見什麼，和想看什麼是兩回事，
可他到底說不出那個人的名字，好像只要這樣不說出來，就不會有人知道，他也可以不
用承認，他依然想念那個把自己留在這裡的那個人，與雙手無關，他無法接受的是，當有
一天自己終於願意承認自己做錯了的時候，一切卻都無可挽回。

   他錯了，卻一點也不想其他人懺悔。

   他唯一想道歉的對象，一直只有一個。


   所以他日夜對著巫山的方向，點燃一排紅燈籠，從夜晚的巫山看來，不知能否看見一點三分
春色的光亮。

龍宿依舊年輕，頭髮卻白了幾根，都說清心寡慾的生活，能使人青春長命，可他一脈先
天功體，卻漸漸童顏白髮，清醒的日子越漸少了，憶夢從前的時間，開始多了。



***********************************************************

十一.

巫山上的獵戶依舊每日過著規律的生活，除去前幾日遇到在山裡遇到的那個陌生
男子，他的生活依舊沒有任何改變，不覺得無聊，也不覺得有什麼大好，但勝在他
夠知足，於是五十出頭了，看來仍是一副三十多歲的模樣。

這一天他依舊晨起去打獵，經過那個乾涸的淺灘時，他卻瞪大了雙眼，那個石碑
…….竟被生生掘開了！

獵戶看得目瞪口呆，實在想不出誰能幹出這等缺德之事，天生熱心腸讓他想湊上前
看看能不能幫忙補救的時候，突然間一陣風從背後掃過，他嚇了一跳，以為是熊，本能
抽出腰間獵刀就往後砍，就揮到一半刀就不能動了，他楞楞看著不知什麼時候飄出來的
白衣僧人，僧人正面無表情的以兩根手指夾著他的刀鋒，獵戶的手便全然抽不動了…..

僧人氣勢冷冽，一手袖管空蕩蕩的飄著，獵戶只聽對方低問了一句：「誰來過？」

獵戶被男人的氣勢震懾的不知所以，只乖乖將兩天前遇見陌生人的經過全盤招供，
說完，只看白衣僧人回頭朝石碑看了一眼，接著腳尖一蹬，身體騰空而起，像仙人一般
，踏越過墨翠的松柏，決然而去。

************************************************************

十二.

龍宿依然目不斜視地看著巫山，一邊問身後人：「酒呢？」

談無慾笑道：「這次沒有酒，但我有更好的禮物送給你。」

漸那人沒反應，談無慾眼一瞇，便抽出背後的劍，往紫衣男人扔去，龍宿反應極快，
雖沒有回頭，但準頭卻一點沒退步，反手一握，闢商在他微顫抖的手掌中漂亮劃出一
個弧度，談無慾滿意地看著那人的背影一僵。

關於劍的事，龍宿一字也不關心，他只是低啞地問了一句：「你見到他了？」

談無慾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看著龍宿手裡那把引起無數紛爭的家傳寶劍，他想起那些
因龍宿而死的人，也想起因這把劍而家破人亡的自己。他與龍宿是朋友，甚至是難得交
心的朋友，但不可改變的是，他的父母，他的妹妹，都因龍宿的一時興起而死。

這麼多年過去，談無慾心中的恨意也早已沒當初那樣濃厚，他甚至幾乎忘了自己是個
大仇未報的人，如果沒有遇到那個獵戶，如果沒有那麼輕易發現闢商的下落，也許，也
許真的，談無慾會放下這段糾纏難解的仇恨。他一向不喜歡強迫自己，他的確有些欣賞
龍宿，可…….這就是命吧。

兜兜轉轉一大圈，最後，他還是得親手解決這段孽緣。

龍宿的問題他選擇不回應，離開前，深深看了這個紫衣男人最後一一眼，無論這一次
結果如何，談無慾不會再來黃山了，佛劍分說與疏樓龍怎麼了清他們的糾纏，是他們的
事，然談家與疏樓龍宿的仇，便到此為止。

他累了。也想休息了。

談無慾微笑：「他很快會來找你，就當是我替你了了最後的心願吧。闢商，我帶談家上下
送給你了。」

*************************************************

十三.

   「做和尚有什麼好的？」


     小和尚不答。

    「你跟我回儒門吧，在那兒吃好住好，很開心的。」

      小和尚搖頭。

小龍宿有些不開心了，於是問：「那，你待在佛門開心嗎？」

      小和尚點頭，小龍宿徹底不開心了。

   「可是我不開心，我在儒門不開心。」

      說完，龍宿就摔了那把桃心木製的小琴，碎在一地漂亮的鵝卵石之上。

   小和尚沉默了會兒，撩起袖子，把地上的碎木頭一塊塊拾回來，小龍宿看著小和尚小心
翼翼的動作，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事，可是又不知道自己確切錯在哪裡，平時他在儒門
就是這樣的，也沒人敢大聲說他的不是。

    他有點難過，想跟小和尚說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麼。他也不想說對不起。

看小和尚搗鼓那堆破木頭，小龍宿拿起小和尚那把小木刀走過去，拉拉他的僧袍，輕聲說：「….
別修了，我師尊會給我更好的。」


    見小和尚沒理他，他又說：「別生我氣，我錯了。」

    小和尚突然抬頭問他：「哪錯了？」

    小龍宿驀地一愣，答不出來。


    小和尚似乎嘆了口氣，指了指龍宿手上的木刀：「這刀送給你，別不開心了。」

     後來就脫下外袍將地上那堆破木頭包起，牽起小龍宿，踏上那條走過無數次的夕陽下的
歸途。

************************************

十四.

   談無慾沒有騙他，五天後，那個人，真的來了。

***************************************

十五.

佛劍看見龍宿的白髮，有一瞬間回不過神，那人就披著一身白色大氅，坐在崖邊的一顆
巨石上，山風揚起他的銀髮，半張臉都隱沒了，看不見表情，那把闢商靜靜的的躺在他
的腿上。

****************************************************

十六.

龍宿看見佛劍空蕩的一只衣袖，心臟猛地揪痛，二十年前雙手上的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甚
至比當初這個人親手畫下兩道傷口時，過猶不及。

*****************************************

十七.

   龍宿面色麻木：「你的手。」

   佛劍沒有武器，只是單手在胸前比了個合十的動作：「把劍給我吧。」

   龍宿當作聽不見：「你的手呢？」

   佛劍沉默。

   紫衣男人站起身，提著闢商，冷然地說：「誰砍了你的手，我去把他雙手砍下來。」

   所有的迷惘自困，本都該在那一年他自斷一臂那刻，都被大火燒盡了，白衣僧人看著
龍宿，向來漠然的眼神如今即使再有一絲混雜的情緒，也只剩下悲憫，他終於不再有一絲
搖擺。他曾經有過，所以為了斬斷它，付出巨大的代價。二十年來他隱身伽藍寺，劈柴挑
水，抄經誦讀，一切從頭來過，他不見任何生人，欲把過往交給時間，貪嗔愛恨，不能遺
忘，就像師尊所說，他要學會的不是臂如蛇蠍，而是伸手緊握，然後再甘願放開。這是他
必須要過這一關，他是眾生的佛劍，不是一個人的佛劍，他以塵世為苦，不能以一個人的
苦為大苦。

他閉上眼，心裡默唸著法號，嘴上卻說：「我放下了，你也應該放手。」


龍宿抿著嘴唇：「我會。你要我放，我就放，你要闢商，我也會給-------但你先告訴我，
你的手呢？」

佛劍淡道：「手是我自己不要的。與人無尤。」

過了半响，龍宿點頭，抬起手裡的闢商，略帶眷戀的看了幾眼，抽出一半劍刃，森冷的
寒光依舊動人，此時他的眼睛不再像二十幾年前那般，狂傲的能與這把邪劍上的殺氣相互輝
印，佛劍看得清楚，這人的眸子依舊漂亮，卻被時間磨得黯淡無光，好似那座乾涸的瀑布，
水都沒了，彩石也終將失去了光澤。

「我知道我錯了----------------」只聽龍宿喃喃低語，僧人心頭一震，腳步與闢商響動
的寒光幾乎同時掠起！

龍宿抽劍極快，要是以往，這樣的距離，佛劍大概是趕不及了，可因為那雙手斷過筋脈，
闢商的重量讓他慢了一步，劍身卡上手臂之前就被佛劍赤手拍開，龍宿眸子一利，劍鋒刁
鑽轉了向，朝白衣和尚的空門刺去。

噹！闢商的劍響極其悅耳，世上難有第二把劍能出其右，兩人在那顆巨岩上貼身較勁，
佛劍臉色木然，單手對付雙手半廢的，也算旗鼓相當，可龍宿的白髮實在太過晃眼，有
幾次他都差點失了神。

他決定速戰速決。

單手掐住因握劍而逐漸脫力的手腕，狠心往外一折，骨骼錯位，龍宿悶哼一聲，闢商直
往下落，佛劍伸手去撈，卻又被龍宿一踢，將劍直接踢出了懸崖之外。

就那一眨眼，眼前一頭白髮已從面頰上擦過，那一瞬，兩人的鼻尖似乎擦上了，
也似乎沒有，從那雙淡金色略帶笑意的眼睛裡，他再度看見了心慌的自己。

白袍僧人已經沒有時間嘶喊那人的名字，他跟著跳了出去，他記得自己只剩下一隻手，
也忘了自己只剩下了一隻手，用那隻手抓住龍宿白氅的剎那，佛劍以為今天也就是自己
跟他的死期了，他並不恐懼，甚至--------有那麼一絲解脫的快意。

可自己卻沒有在往下墜，一陣外力襲向他的腹部，他向上一望，竟是那位清冷的談家大
公子。

佛劍霎時想通了什麼，思及此，抓住龍宿的手更是用力，他急忙低頭看著龍宿，發現
龍宿也正目不轉睛地仰望著自己……那雙眼裡同樣看不見一絲懼意，反倒寫滿比佛劍剛剛
更明顯的解脫之意，他對他微笑，這一幕，看得佛劍遍體生寒。

-------他知道了龍宿的意思。

可白袍僧人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想留下他，無從開口。怕一開口，手就會鬆，怕一開口，
這二十年的努力，又會功虧一簣。無論如何，他開不了口。

---- 他想如幼時一般對他說一句，你別不開心。
---- 他想在當初斬斷他筋脈時說一句，對不起。
---- 他想對他說一句，你抓緊我的手，聽話。

千言萬語化作一滴細密的汗水，從他的額角落到龍宿蒼白的髮鬢上。

   闢商被抓在手上，白氅鬆鬆垮垮的吊著龍宿，看起來有些滑稽，越過佛劍的肩膀
看了一眼上面的談無慾，兩個知心亦仇人的朋友相視無言，龍宿朝他點了點頭，談無慾
看明白了，是告別。

也好。下輩子，重頭來過，好過這輩子，半死不活的吊著懸崖邊，要死死不成，要活活
不成。

龍宿的雙手是自由的。一隻手抓著闢商，一隻手細細握住了佛劍那隻青筋具現的手背，
動作頗有珍視之意。

就像小時候那樣，他說：「我錯了。」

佛劍的手因用力過猛而顫抖，這次他再沒問他錯哪了，反而像那個把龍宿寵上天的
儒尊一般，咬牙低聲地說：「不要緊，咱們慢慢、改。」

龍宿拉開了白氅的繫帶，笑說：「都是你們慣壞我的….」


佛劍眼眶蓄了一層清淡的水氣：「所以，我的錯，你沒錯。」

「聽話-------」上來。

後面兩個字，終究沒來得及來說，白氅的帶子鬆開了，上頭的談無慾頓時抽瘋，將佛劍一把扯
上去，那個人，在白袍僧人模糊的視野中，成了一片飄零的落葉，迅速又緩慢的，以肉眼可見
的速度下墜，白髮的觸感輕輕擦過佛劍的眼皮，好似繾捲又不捨得替他拭淚，談無慾緊緊掐著
佛劍，殘忍地點上了對方的三大穴，兩個男人，一人站著，一人趴著，親眼目送儒門最後一代
掌門人的身影淹沒至雲海。

對他來說，這無疑是最好的死法。龍宿生前注重儀表，他也曾說過，若有一天他要死，定要
選一個最好的地方，最好的方式死去。

怎樣算是最好的方式？談無慾問過他。

龍宿告訴他，一眼萬年。

人有沒有可能真的活過一萬年？這是謎。

一萬年太長了，人一生短短數十載，都尚不能完好走完一百年。疏樓龍宿帶著談家的
闢商死去，也算有始有終，九泉之下，那些不得安寧的人，那一刻也許都得以瞑目了，
而他也會記得這一天，不為仇人，而是為知己，龍宿死的好，死的心甘情願，因為他已
經了無遺憾，見到了自己最想見的人，說出了自己最想說出的話，他解脫了，又得到了
世間最好看的死法------至少談無慾從沒見過比疏樓龍宿死得更好看的人。

談無慾笑笑，更重要的是，佛劍分說，恐怕今生今世都再放不下疏樓龍宿了。

-------------------- End

[ 此帖被情情在2015-12-26 16:0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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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e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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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62)

1樓發表於: 2015-12-20 15:5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12.19 【佛劍 x 龍宿】巫山伽藍記。完結 ( 古風，半正劇+半架空)

不愧是任性自我的龍宿,用這樣的方式讓佛劍忘不了他,但是,佛劍自小開始,已是將人放在心上,無從忘掉的,龍宿啊,這點你又知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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籽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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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

2樓發表於: 2015-12-20 18:0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所以最后还是龙宿赢了呀，虽然等待了三十多年。认真说起来无欲才是最无辜的，一切都是龙宿的错，可是除了心疼无欲之外也最心疼龙宿了，大师那么坚强，还想要放下龙宿，以后就一辈子在思念中度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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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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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

3樓發表於: 2015-12-26 11: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看完，心酸酸的，眼也酸酸的!
只是簡單的敘事，沒有太多對話，卻讓人沉浸故事裡，文字駕馭功力不錯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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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bchien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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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

4樓發表於: 2016-01-05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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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12.19 【佛劍 x 龍宿】巫山伽藍記。完結 ( 古風，半正劇+半架空)

我也覺得龍宿贏了----
他解脫了
看著看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龍宿每日眼睛望向遠處   是絕望的思念?

只是武俠世界  每個人位置立場不同
到底依照地  是誰的是非標準?
龍宿願意說我錯了  向一個人說  只[願意]向一個人
而那個他終於聽到了----一個圓滿解脫了---真幸福

未來的生命裡
佛劍是否不斷重播龍宿放手的最後一眼
有點可憐

不能用真心愛自己想愛的人
如何懂愛  如何愛眾生?  龍宿不也是他該愛護的眾生?
這是我不能理解的佛法

只是  樓主
我所見過險峻高山
斷崖兩側總是巨樹參天風光壯麗宜人
在此絕美風景
放手墬入霧氣雲湧山崖下---真是最美的死法?

多半身首異處---  然後野獸叼食
剩下的就是布施給蟲蟻了

---------
不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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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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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4)

5樓發表於: 2017-05-20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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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12.19 【佛劍 x 龍宿】巫山伽藍記。完結 ( 古風，半正劇+半架空)

很早以前，龙宿便死心了，还剩的一点残留着余温，只是等待最后的结局。这样度过三十年的他，活着，也死着。他早就想想通了，想通的刹那就算是死了，心死。
谈无欲把辟商给他，这个举动反复咀嚼，其中真意朦朦胧胧，半知半解。私心猜测，想来龙宿等佛剑，等他的就是一个三十年前应有的结局，这个结局迟来了三十年。看见了佛剑，最后的心愿已了，若说还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他想让他永远记住他，一眼万年。
看完之后，心中酸涩，胀胀的，有点怜悯，有点悲哀。龙宿那句：“都是你们惯坏我的。”霎时一份郁结自心中升腾起。
想来，他还是放不下吧。
一眼万年。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是为定数，也是变数。大道无形，天道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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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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