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恢复的过程一直继续,尤其是进入竹寮之后,太多熟悉的事物就好像勾镰,将无数条过去的记忆从素还真脑海中牵引出来。他靠坐老朽的椅子上,怔怔的出神,却又突然笑了出来。 oX[I4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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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这间竹寮中寻找到的回忆,都是他与谈无欲两人互相戏弄、找茬的情景。 cONf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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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切来说,是他如何整日缠着谈无欲,听他讲解未来几年的气象与注意,从吉时方位到服色忌讳,听了之后结集成册,出山到集市上兜售赚钱。 |r53>,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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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还真!”谈无欲总是会忍无可忍地说,“难道你自己不会算么!” ZmJHLn[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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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素还真总是这样回答:“耶~师弟啊,你动脑而我跑腿,这样搭配了干活才不累么!” qAuq2pH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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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了是共同劳动的,然而赚来的钱,或是被素还真买了好茶偷偷藏匿起來,或者是换了花木种到谷裏。其实素还真也会饮酒,但是量浅到任何人聼了都會覺得驚訝的程度。卻又總是喜歡藉口自己醉了,而肆無忌憚地欺負著滴酒不沾的師弟,圈住他,轻轻地拧他白玉般的面颊,大笑地將酒氣噴在他臉上。 B4;P)\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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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师兄恶劣的酒品,谈无欲自然也有报复应对的招数,就像在酒中加入谷裏沼澤的泥漿。而在素还真酒醒之后,竹寮中至少二十天的杂物俗事都会丢给他一人全权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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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事仅仅发生过两次。更多的时候,师兄弟两人还是在相对和睦融洽的氛围中。流云野渡最初并不是一块太平宝地,附近的山林中妖精鬼怪出没,吞噬人性命的亦不在少数。是他二人联手除去了大部分害人的精怪,不仅清静了自己的耳目,同时也为他们博得了这附近一带樵夫山民的崇敬。 p2o66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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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崇敬,恰好又为了素还真下山兜售万年皇历大开了方便之门。 WFpR@53D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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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近似于退隐的日子,实在惬意而悠闲。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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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还真笑着起身,随手又拂去了几个地方堆积的灰尘。因为这个屋子里充斥着太多太多可笑的片断,无论是拌嘴扭打或者是吟诗作对,甚或是切磋较量;素还真和谈无欲,在这片流云野渡中就好像双生的兄弟,甚或是比双生更亲密的关系。明明彼此此心意互通,却又刻意地较量作对,就好像如果不产生一些龃龉,两人就会合为一个完整的整体。 $6\W8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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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累了二十年的蒙尘并没有那么容易除去,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外面的天色也就黑沉了下来,素还真点燃烛明,周围依旧没有第二个人的动静。于是他才开始考虑着谈无欲是不是正巧入关修行,若真如此,那么等上个二十天半个月的也尝不可能。 DR#[\Rz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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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幸好,他也已经记起了过去两人修行的所在,只要去到哪里一观,便可以知道谈无欲的行踪。 cOEz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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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想着,他便出了竹寮,临行前最后看了眼内室里的那瓶龙爪,花已经有了些干枯的趋势。于是他想如果谈无欲果真在闭关,这里就由他来换成莲花,一天一捧,绝不开败。 JZrUl^8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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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竹寮往后面走,是一片较为开阔的水域,两边是夹逼而来的峭壁,天色愈来愈昏暗,挨挤过来的山崖也逐渐变成黑漆漆的两面,终于在不远处汇成一体,形成高脊,垂下细细一挂银瀑来。 sR*J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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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上又是一个凉亭,与先前那个茅草的不同,这间凉亭飞架在巨岩一角,完全由大块岩石雕凿而成,凉亭四面悬着竹帘,面前正对着一片繁茂的荷塘。六月里,塘内绿袂飞扬,红荑招招。而现在正值浓秋,素还真只见到无数黑褐色的枯叶,瑟瑟地拥在一起,卷起来指向苍天。 {v}jV{'^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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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是很美的败落。 _7w2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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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还真一边感慨,慢慢爬上高台,那里原来是分隔前后山谷的山脊。生着一溜儿丹枫和一些低矮的蒿草。他来到亭子前,抬头就看到匾额上书“试真”而字。 hTb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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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里曾经是他与谈无欲切磋武艺的地方。 f^X\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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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破月出,被白茫茫的月光一照,整座试真亭似乎也发出了时明时若的毫芒。四周虽然万籁俱寂,然而仅仅看着那随着云影而跃动的月华,素还真就仿佛能感觉出一首曲子、一支无言的歌。 Sf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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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再睁开,目光突然落在亭子对面一小块光滑的石壁上。银苍苍的月光正照耀在那上面,素还真眯起眼睛,在那本应该只混合着银白与靛蓝的山崖上,他竟然慢慢地看出了一抹月色的身影。 >zAI#N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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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若惊鸿,矫如游龙。谈无欲持三尺青锋回旋腾跃,而在他脚下,节气不知何时竟然悄悄转变,满池荷花已静悄悄长到了他脚下,四溢的清香也开始蔓延,在柔柔的水波与月色中。 *d/]-J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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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衫的模样愈见清晰了些,素还真睁大眼睛,接着他看见了自己的模样,玄衫银剑,银色的发丝与发丝在风中缠成了一处。 iP~dH/B|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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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练着一套双人的剑法,一舞已毕,谈无欲收剑回身,脸上冰霜。他要走,素还真急忙唤出一声“师弟”,接着向前迈一步,脚下山风吹来,这才回忆起自己是身在山脊上的悬崖边,再抬头看对面崖壁上的人影,早已经消失不见。 OT5'c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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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 }ZW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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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还真伸出手去握住身后的佩剑,顿时又有一股记忆的洪流冲入了脑海中。 Ey"<hA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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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套剑法。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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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忘记呢?素还真轻叹。 +2ih!$T;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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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中生活所赋闲的大部分时光里,自己都在完善这一套能让二人实力加乘的剑法。从半斗坪的儿时开始酝酿,精心编排,苦口婆心地诱拐、诱骗、威逼利诱师弟与他合练套招。然后一根小小的忘忧草便将所有统统抹煞。 %lU$;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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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为什么要创出这套剑法? }`9}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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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脑海中突然有提问的声音,这并不是刚刚才生出来的疑惑;也是他恢复了的记忆中的一部分。二十年前的他,似乎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扪心自问。 X7]vX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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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自己与师弟共有一套莫名奇妙的剑法,甚至在实际修炼的时候,都还在彷徨着目的的剑法。 1dK^[;v>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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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后来呢?同修怎么多年,这套剑法的目的究竟想出来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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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还真在心中嘲笑着过去的自己,他在习习凉风中转身,因为月亮已经越过了自己所站立的山脊,他也可以乘机一窥后半个山谷的景色。 .W&rcq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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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俯瞰的一眼,竟叫他失魂落魄! !lF|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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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山谷的另一面是片洼地,在连缀的银色镜泊四周,开满了深色的妖艳而又阴寒诡异的龙爪花。 T`=N^Ca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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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年,也就是在这一片花海之中,他苦苦思索了十天十夜,直到谈无欲第三次冷冰冰地将饭食扔在他的身上,方才想出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V@K}'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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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修炼这套剑法。” 8L 9;VY^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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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有一个非常可怕的答案。 xZmKKKd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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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还真慢慢走下山坡,他记起来了,对谈无欲坦白这个答案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事实上说出答案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然而决定说出这个答案,则让他独自一人躲在阴暗的洞穴 MT#9x>
里,辗转煎熬了七七四十九天。 N_r*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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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同修之人,必须做到心意互通,彼此之间若是有什么隐瞒,是会影响功体。所以我思前想后还是要告诉你。” i\rI j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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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素还真刚从洞穴中钻出来,面如土色头发杂乱外加衣衫不整,谈无欲并不知道这是他难得认真的表现,反而用半是冰冷半是戏谑的眼神看着他。 ^LT9t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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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素还真所说出来的告白,却让过去的谈无欲,以及现在的素还真大吃一惊。 Zk}e?Gr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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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我喜欢师弟,且并非是同门之谊的那种喜欢,而是如阴阳相调,男女相慕那般的喜欢……我喜欢师弟,想要留师弟在自己的身边,想要和师弟双修,我知道这不该说出来,但是修真之人……” Dl/UZ@8p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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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修和喜欢是不一样的,师兄。”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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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无欲打断了他的话,似乎依旧在认为素还真是在变着方法整人,所以冷冷的嘴边犹自挂着嘲讽的笑。 n]coq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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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喜欢,其实只是想双要双修,然后接着双修的力量增进彼此的功体罢?“ Q:VD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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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素还真一时也有些恍惚,竟无言以对。 D?5W1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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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无欲继续笑道:“或者你可以吻我一下,看看究竟对我有没有‘喜欢’的感觉。” 7X}_yMx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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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说,原本是想要不甘示弱地反将素还真一军,然而没有想到,那天夜里却有了二人之间的第一次接吻。 2 >x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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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还真真的吻了谈无欲。 rzaEVXbz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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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吻其实无异于蜻蜓点水,然而双唇分开时的双方都已经脚底发虚。只是谈无欲依旧故作镇定,抬头问素还真。 /'VCJj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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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觉么?” nNilT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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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0,l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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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素还真生命中第一次手足无措。从前无论玩笑开得多么响亮,修真人的原则毕竟不曾改变,然而一旦动了寻常人所谓的情爱,整个人几乎就等于发生了失格与变质。 _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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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修行百余年之人,如果承认有情,动情,那么就等于承认放弃了百年的努力,回归到世俗的欲望中去。所以他选择回答没有,没有情没有爱,一切都是没有。 `8'T*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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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了答案,谈无欲只是微微一怔,脸上依旧平静,他甚至还用袖子擦了擦嘴,嘲笑素还真的大惊小怪。然而就在素还真转身之后,他眼中寞落的表情,却还是叫满地的龙爪花看了个清楚明白。 Va*Uwy?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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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满谷的花儿枯死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