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06 【墨尘音中心/赭墨/双桥/墨紫/苍赭等】封云山多角恋实录 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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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gyin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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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樓發表於: 2024-03-19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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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6.06 【墨尘音中心/赭墨/双桥/墨紫/苍赭等】封云山多角恋实& ..

这篇玄宗过去日常好可爱紫墨相处方式好有爱赭墨一如既往的真双桥的出自皇家设定也很有趣

頂端

shenli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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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發表於: 2024-03-20 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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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6.06 【墨尘音中心/赭墨/双桥/墨紫/苍赭等】封云山多角恋实& ..

好吃，喜欢这种习以为常的日子突然被打破的感觉。前面的日常好可爱，喝酒吃西瓜，习武斗嘴说垃圾话，可这些结束后，每个人都还是走向自己的道路。

頂端

漪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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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樓發表於: 2024-04-04 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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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6.06 【墨尘音中心/赭墨/双桥/墨紫/苍赭等】封云山多角恋实& ..

天啊我要大声表白太太，掌管日常的神！！！玄宗日常温馨可爱，结合后来四人迥然不同的命运特别有“终不似少年游的”的伤感，四奇的出身设定也好符合原作人物性格，看完以后会有一种“啊如果是这样的出身和经历那有这样的性格和选择也不奇怪”的感觉，小紫出身皇室不爱束缚，小金家道中落受尽磨难，所以渴望掌管权力做主天下人，这也能解释金紫叛出玄宗的原因。
苍会预知这个设定在原作就挺虐的，知其命途但无能为力，看同门皆死尽，而自己被永拒黄泉之门外，多么可悲可叹。
另外真心心疼小墨，他的性格多情温柔重义，文里写道尊评价他是维系四奇的牵绊，而原作只言片语间也可以看出，所以当他隐隐察觉金紫的变化，直到后来亲眼见到赭杉被害至入魔，而真凶是曾经半夜爬屋顶，赏月吃瓜的同修好友，心情该是多么凄凉无奈……
最后感谢太太产出这么高品质的粮，原作向赛高！

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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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ongshy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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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24-06-14 1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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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6.06 【墨尘音中心/赭墨/双桥/墨紫/苍赭等】封云山多角恋实& ..

（番外）
春天不是读书天。
……封云山上四季如春，自然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不是读书天。
尤其是四奇评选一事暂告一段落了，老宗主允了四人歇上一个月，墨尘音一时犯懒，倚靠在床上翻小人书，他还特别借来（当然是借，墨尘音心想，同修的事情，有算偷的么？）赭杉军的枕头往后腰一塞。突然，他眼前金光一晃，金鎏影俊俏却过于严肃的脸凑近了。
准确来说，凑得有点过于近了，看得墨尘音都有点对眼。
他发怵，略略往后一靠，拉开距离，谁知金鎏影也跟着往前，手按在墨尘音手里那本闲书上，因为背了光，半张脸都阴恻恻的。
墨尘音温和一笑，说，呃，好友，怎么了呢？他实在想不出哪儿又惹到了金鎏影，墨尘音有自知之明，他又不是苍，光是杵在一旁呼吸都让金鎏影面色不佳。
金鎏影顿了顿，道：……今个儿早课，你怎么没来？
他所说的早课，并不是玄宗人人都得上的早课，而是他给墨尘音特别开设的更早，不，比更早还要更早的早课：墨尘音得寅时起，打着哈欠拎着书去听金鎏影开小灶，金鎏影背着手在庭院走来走去，墨尘音坐直了，披星戴月地背书，衣角都被日月交替时的露水沾湿了——就因为金鎏影说早起记性好。墨尘音可为难了，他若背得小声了，金鎏影会觉得他态度不端正；声音太大了，浅眠的紫荆衣会冷哼一声，翻了身，将手边的香炉枕头被子扇子一股脑地砸出来，来势汹汹，势要砸中墨尘音和金鎏影的头。
……等到赭杉军出门，就能在庭院见到神采奕奕的金鎏影，他同金鎏影说过几句，便接过金鎏影拎着的、头一点一点的墨尘音，去上课了。墨尘音恢复清明时，已经是趴在课桌上，余光还恰好能瞥见挺直的一抹赭红。
安心的墨尘音还待一歪头睡过去，施施然跟过来的金鎏影又往这边一望，墨尘音不得已坐直了。
这样的苦日子，墨尘音已是挨了许久。
他一愣，飞快道，金鎏影，你，你，你居然还在老地方等我，真是让墨尘音无地自容、羞愧不已。他佯装羞耻，却抬眼看金鎏影，说，但是早课已经结束好几天了啊？
金鎏影神色一怔，墨尘音见状，将他压着的连环画扒拉出来，偷偷塞到赭杉军的枕头下，再面不改色地反问金鎏影：好友现在才来兴师问罪，莫不是从寅时等我等到现在？真实同修情谊深厚，爱墨尘音得紧。
金鎏影抿着嘴，轻飘飘地说，我有那么闲么，不过是刚好想起来问问你罢了。
墨尘音眼珠子一滚，视线落在他还缠着绷带的手指上。当日金鎏影失魂落魄地出了宝阁，脸色惨白，众人不知为何，只听见他问了苍与赭杉军这么一句：你没有选定任何一把剑？
赭杉军不知他这话问的是苍，答道，吾已有了紫霞之涛。他一边说，一边将缠在自己身上的绸带往下扒拉，墨尘音端详他的模样，心想，哎哟哟，真像是唱戏的口中被强捆了去成亲的新娘。
墨尘音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了。紫霞之涛听了，原本在半空中抽抽搭搭摇曳的绸缎立刻鼓足了十二分的精气神，呼啸着飞舞出一片赭红的光影，威风凛凛。墨尘音的耳边甚至响起了琴笛交错的跳脱乐曲，似乎即刻就要开展一场慷慨激昂的无悔战斗了。
心平气和的赭杉军：……
墨尘音摇了摇脑袋，踮起脚，帮无奈的赭杉军揪住了紫霞之涛的绸带，不怜惜紫霞之涛的反应，反手给它打了个繁复的结，紫霞之涛吃瘪，垂头丧气地老实了。而苍背着手立在赭杉军身后，垂眼，并不作答。金鎏影还待追问，紫荆衣就抓起他的手腕、抖落绣着金线的袖口，墨尘音看清了金鎏影那战栗个不停的焦黑手指，皮开肉绽，深可见骨，散发一股血肉的腥味儿。
十指连心。
墨尘音短促地啊了一声。
赭杉军道，金鎏影伤得不轻，有一段时间不能练剑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赭杉军就自知失言了。好在金鎏影没有计较，沉稳道，反正得改练刀法了。他仍是紧紧盯着赭杉军身侧的苍，顺手轻轻一扯，便从紫荆衣纤长的手指中挣脱了，袖口滑落，遮住了他的伤口。
紫荆衣眼神闪烁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墨尘音打量众人神色，他斟酌词句，轻声道，宗主与各位门人已等了我们许久，也该去知会一声。金鎏影点头，说，自当如此。便轻飘飘地转身，头一个离开了。墨尘音牵着不乐意的紫荆衣跟了上去，他心想，明明是好事一件，怎么弄成这般局面？
那时的墨尘音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想清楚当中关节——若是当时明白了，若是当初注意到了，若是，若是……[若是]是改变不了已成历史的定局了，命运的潮流滚滚而来又汹涌而去，似乎未来早就在每一个瞬间得到了预言和印证。
墨尘音同诸位同修好友跪在了玄宗总坛前，他们是新选出的四奇，意味着四人是玄宗这一代最具天赋与能力的弟子，也是玄宗最期盼的未来，甚至可能是未来主导道境命运的修者。天际祥云浮动，神鸟在山间尖啸，门人的指尖弹奏出悠扬奇妙的乐曲，桃花大朵大朵地摔落在没有尘埃的土地上。庄重肃穆的气氛很快将诸位少年人内心的微妙冲淡了。
老宗主干瘦温暖的指尖点在墨尘音的额头，烙下光华流转的一枚道印，一股奇妙的灵气随之流入他的经络、脊柱、五脏六腑。
墨尘音轻闭双眼，凝聚神识，自视丹田，看清了独属于自己的八卦阵，他心有所感，催动灵力，莹蓝的八卦阵便浮现在了天际，道光凛凛，同赭杉军、金鎏影、紫荆衣三人不同颜色的八卦阵交错辉映，竟然引得天地变色，山河震动——
老宗主为此畅快地大笑着。连金鎏影也暂且忘却了先前的痛苦，抿着唇角，轻轻笑起来，墨尘音心头一松，他依次扫过诸位同修的脸，心道，如无意外，这同修的八卦阵将链接吾等四人的命运，从生到死……
竟是从生到死。

这是墨尘音知道的事情。
墨尘音不知道的事是在之后的某个深夜，紫荆衣在树枝上坐着，摇晃着小腿，垂下眼睫看树下的金鎏影。深夜的夜风凄冷，一轮洁白的下弦月悬在花枝上，于是紫荆衣便随着纤细的花枝在月亮上飘飘忽忽地起起伏伏，像是冰凉古怪的寒云，也像是嶙峋的剑影。
金鎏影在整理自己的剑谱。
有的是老宗主依了金鎏影的天资特别赠予他的副本，有的是他煞费苦心自某位前辈那里得来的，有的则是四人在山中一段奇遇。剑谱叠得整洁，纸张翻得泛黄。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心血]。如今金鎏影翻看，竟是平静的无触动了。
他默许紫荆衣在一旁观望，兀自将一本本剑谱扔在了树下。金鎏影顿了顿，轻轻抬起手，指尖一点，凭空绽开的火焰眨眼间吞没了干燥的纸张。他静静地伫立着，半张脸上都是明灭的火光。此时，紫荆衣轻笑出声了，他慢慢地拧开随身的酒葫芦，扬手，甜烈的酒浆就这样淅淅沥沥地浇透了焚烧的纸堆，金红的火焰霎时轰然窜起。
金鎏影眼瞳扩大了，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火焰夹杂着滚烫扭曲的热气猛地扑了过来，烧灼到了他的眼睛。金鎏影短促地叫了一声，捂着了眼睛，后退一步。
紫荆衣道，疼吗？
金鎏影愠怒地从指缝里瞪他，有了几分穷凶极恶的模样。紫荆衣仍然居高临下冷眼以待，他又问了一次，疼吗？
金鎏影当然是疼的，他脸上的皮肉泛红，被灼到的眼瞳漱漱流泪，温热的透明液体大滴大滴地从掌缝中流下，刺得还没好全的伤口生疼。先前压抑的情绪竟如冰河下的岩浆一般翻涌不息。
金鎏影随手揩去泪水，一甩袖子，斥责了他的无礼，便离去了。但金色的、热烈得扭曲的火焰借着紫荆衣倒下的酒浆流进了金鎏影的眼瞳里，并且永永远远地焚烧了下去，至死方休。此后的岁月中，金鎏影有时竟觉得自己像是空空如也的焚炉，那一夜的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他的骨骼内脏乃至灵魂，不得片刻安宁。
夜风吹去了死灰，但这种痛苦的情绪始终没能消失，以至于昨夜金鎏影在庭院枯坐，从星宿满天到日色初升，他的睫毛上积满了露水，出门的赭杉军一摸他肩膀，湿冷得惊人。金鎏影如梦初醒，急匆匆地找了借口，进门找墨尘音来了。
墨尘音关心他的伤势。金鎏影将手背至身后，轻轻说，不打紧，反正要休假了，回家静养便是了。墨尘音想起他同紫荆衣都从皇城来，互相有个照应，也是不错。金鎏影问起墨尘音如何打算，墨尘音抿着嘴，笑着说，我打算先去赭杉军家玩几天。

这是两人私下说定的事情。
难得长假。墨尘音挺有兴致地对着地图规划，先去赭家做客打秋风，再绕到皇城去打扰两位同修，最后回家见娘亲……这时，赭杉军坐到他身边，慢慢地翻一本书。墨尘音听见他说，这本连环画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的枕头下，墨尘音，你知道是谁的么？
墨尘音动作一滞：他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这在封云山上算闲书，算是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他干笑了两下，糊弄了几句，谁知刚转过身，就看见赭杉军捏着书页，挺感兴趣地说，这本书有意思，不过是连载的，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册了。
墨尘音见能拖赭杉军下水，精神一振，欢快道，有，我当然有。他脱口而出，赭杉军随即揶揄地看着他，旁边的金鎏影轻轻咳嗽，紫荆衣不耐烦地将衣袖盖到脸上：这不是不打自招了么，丢人。
墨尘音：……
他有点傻眼。
赭杉军轻飘飘地说，兵不厌诈。
现在的赭杉军可比当初难糊弄多了。墨尘音唉声叹气，直言自己交友不慎，一边乖乖地扒拉自己的收藏，准备上交。赭杉军想了想，说，算我借你的。
不过不是给他自己看，是给苍看的。

苍没有来处，自然也没有去处。当封云山上叽叽喳喳的小道子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时，他静静地站在总殿的香炉前，轻轻扶着门边，另一手抱着一打连环画，与赭杉军等人暂别。玄宗的香火日夜不息，白雾缭绕，总殿的黑影湿冷地纠缠在苍的肩头，就要将他拖入厚重无解的历史般。他垂下眼睫，似乎是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点了点头。身侧新来的师弟翠山行沉默着，一言不发地紧紧跟着苍。翠山行是一道淡绿的身影，墨尘音总是要花点时间才能记起来这位沉默的师弟。
墨尘音都御剑飞行出几里地了，还在想刚刚苍的表情。
赭杉军解释道，苍不能离开封云山。而其中的缘由，他也不甚清楚。不过此次有翠山行陪着，总不会寂寞。墨尘音一惊：那岂不是得在老宗主身旁念一整年的书了？他脚下打滑，在蓬松湿润的云层中左摇右晃，眼瞳放大，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似乎就要从云端跌落了。赭杉军一个回身，绯红的身影旋即转到墨尘音身旁。
紫霞之涛狭长的剑尖与墨曲剑轻轻相撞，声音清凉悦耳，宛如美玉相击。紫霞之涛犹不放心，柔滑的缎带缠到墨尘音的腰间，结结实实地绕了几圈。
墨尘音一手紧紧攥着赭杉军被吹得猎猎作响的袖子，狂风呼啸，云彩流光溢彩地环绕着二人，一红一蓝的长发在半空中飞舞交织着。两人对视，墨尘音一手窸窸窣窣地扯下紫霞之涛的绸缎，情真意切地说，多谢赭杉来救我，但兵不厌诈，看来这次是墨尘音赢了。
赭杉军一怔，墨尘音莹蓝的眼瞳狡黠地闪烁着。他松了手，哪里还有半分要滑倒的模样。墨曲剑紧随主人的心意，尖啸着划破云层，就如此松松快快又仙风道骨地扬长而去了。
握了个空的赭杉军：……
墨蓝色的长袖如流水般从赭杉军的指尖淌走，他笑叹一声，化作绯红的光点追了过去。

道境自然以道家为尊，上下三千年红尘滚滚，赭家仍是无数道家流派中皎洁耀眼的明珠。赭家曾有学徒数千，传承千年，满门忠烈，尽数折在了道魔大战中。而今，赭家只余幼子一人，便是赭杉军。
……此间种种，从来都是墨尘音听别人说，而今墨尘音真踏在了赭家的土地上，才能品味出其中的几分苍凉与悲壮来。
赭家坐落灵山中，如墨尘音想象中那般恢弘壮丽，却也出乎他意料的死寂。如同一只皮毛色泽艳丽的古兽，轰然摔倒在起伏的大地上，静静卧着了，合了眼，从此再无声息。漫山遍野的红枫投下绮丽的赭色光影，微风拂过，便吹起一阵一阵血色的波澜。沿途走来，赭杉军越发沉默，而墨尘音也收敛了气息，无言地追随在他身后，一时间，两人仅能听见彼此趴趴走时踩在草木上的脆响。
赭杉军敲了门，来开门的是一位枯瘦的老妪。
她扶着笤帚，墨尘音说不好是她的手指还是笤帚身更像枯枝。见着赭杉军，老妪分明欣喜，却压低了声音，很是庄重地说，家主回来了。
赭杉军背着手，轻轻道，不必如此唤我。
即便如此，她的眼神落在墨尘音身上的时候，老妪还是说道，这便是您信中所说的，同为四奇的好友墨尘音了，家主。
墨尘音露出一个友好又不失神秘的微笑，他轻轻地将拂尘甩到肩膀上，侧脸，仪态高洁、态度矜傲地点了点头。其中，微笑是跟赭杉军学的，仪态是照着金鎏影端的，矜傲么，当然是仿了紫荆衣本尊又打了十之八九的折扣后作出来的，他还借着储思之芒，偷偷问赭杉军，自己表现如何……虽然赭杉军轻轻地摇了摇头，但老妪还是相当欣赏他这种修仙世家出来的道士姿态，微笑着引着二人去了正厅。

赭杉军坐在了主位上。
墨尘音察觉他有些局促。
自引气入体后，墨尘音自觉肉体生长速度减缓了许多，这也正是为什么赭杉军年长他五岁，初次见面时两人外貌却没有太大的差别。赭杉军是世家子，早早地修炼，踏入了仙途。他现在的身体还没完全长开呢，加之天生一副难以摆脱稚气的面孔，总之，那家主的座位对他来说太大了，人坐在都扶不住扶手，显得空落落的。
客座的墨尘音看着看着，就不自主地垂下眼睫，眼观鼻鼻观心地刮茶沫去了。
赭杉军不习惯同墨尘音隔得这么远，他说，你先下去吧。老妪称是。她拉了门，佝偻的身影消失在了门缝里。墨尘音察觉到她的气息远了，立刻放下茶，站起来活动，锤了锤肩膀，叹道，真是闷杀墨尘音了！
赭杉军很明显地被逗乐了，说，是赭杉军失礼。墨尘音眼珠子一转，眉心的道印光华流转，他笑眯眯地顺着杆子爬，说，好友，只是道歉是不够的，快快将你诚心的礼物送来。两位少年修者当即亲亲热热地凑到了一块，由赭杉军领着，四处转悠。二人绕过了风雅的庭院，又在空旷的演武场提着剑上跳下窜了会，期间赭家种种练习机关让墨尘音眼花缭乱，大开眼界。最后两人落脚在了书房，赭家藏书卷帙浩繁，墨尘音爱不释手，看得啧啧称奇，他顺着书架走了会，突然福至心灵，从夹缝里抽出一本手抄本来。

墨尘音看清书名的时候，哈了一下。
此书名唤《侠道仙途》，四个字儿的笔锋幼稚，认真可爱中透出几分熟悉之感。他翻了几页，意识到此书可能是由赭杉军哪位前辈领着他写的，可能就在此处此地，就在不远处的书桌前，还没到如今墨尘音的腰高的赭杉军端坐着，将蘸了墨的毛笔滚得圆尖尖儿的，一笔一划地在身侧长辈的指导下写他的话本。而那时的墨尘音也正依偎在娘亲的膝盖旁，兴致勃勃地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字儿，画完了，用耙子梳理好沙子，便又可以写了。墨尘音因此觉得怪亲切的呢。
受限于年纪、见识和笔力，《侠道仙途》不算长，故事简单，却也富有哲理：主人公是一位小道士，从道中来，为苍生兵解，他的肉体、灵识、魂魄化作万千光点，融入山河万物，重归大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最终，小道子又从一枚吸足了天地灵气的朱瑾花中徐徐诞生，忘却过往，再度踏上了新的旅途。

……墨尘音合拢书，心道，这样好，却也不好，若要当时的墨尘音同他一起写，墨尘音会让这小道子活下来，开宗创派，活上九千九百九十九年，有弟子三千，有挚友三四，在冬日饮酒赏雪，末了，在打坐时悟道，灵识飞升，重归大道，这样才够他的本呢。
这时，赭杉军来了，墨尘音将《侠道仙途》压进袖子里，干笑一下，佯装自己在研读那本又厚又结识的古书，赭杉军便给他看手上缠的波光粼粼的琴弦，说，昔日有一尾神龙，与赭家素有渊源，神龙预感寿命将近，便盘旋在了赭家的山谷之上，合了双眼，身死道消了，赭家遵循祂的遗言，取了龙骨铸剑，即为赭家世代相传的紫霞之涛，取了龙筋，抽成了这琴弦。现如今，墨尘音得了墨曲琴，却无好弦相配，着实可惜，今日赭杉军便将这琴弦当做赔礼。
墨尘音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如临大敌般，小心翼翼地接过赭杉军手中的礼物。墨尘音低头看了半天手里如水透明的琴弦，再去看赭杉军，他的表情不大自然，故作正经，嘴角压得直往下撇，金色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墨尘音，打了十二分的包票，仿佛在说，你怎么还不信呢？
墨尘音：……
他恳切地说，赭杉，你的演技是真的很差。
赭杉军迟疑道：真的吗？

人无完人，墨尘音私以为演技是完美如赭杉军也都无法弥补的缺憾了。
他一边为此叹息，一边梳理琴弦，上油保养。虽非龙筋，但赭杉军送来的琴弦也是一等一的仙品，墨曲琴不禁轻轻震动着，显然是十分欢愉。赭杉军没能陪他很久，便先拜别了，说按规矩，新归来的弟子今夜得去守灵，等等老妪会负责带他去客房，如若墨尘音觉得无趣，或者有什么事，跟以前一样用储思之芒叫他就是了。
墨尘音点了点头。
赭杉军一走，他便擦净手，将袖袋里的《侠道仙途》放归原处了。墨尘音拍了拍手，喃喃道，好友，这可完全是一场意外，墨尘音不是故意要看这话本的——
他挠了挠脸颊，方才一连串事情叫他的心静不下来了，看不进去书，他思来想去，还是去找了赭杉军。

赭杉军在守灵。
还是少年人模样的赭杉军就这样背着快和他一样高的紫霞之涛跪在了祠堂里，四周昏暗，空无一人。他那无缘的兄长、父母、族人……尽数在道魔大战里陨落了，或尸骨无存，或留下某些物件供人敬仰，而今赭杉军敬了香火，焚烧符纸，正是要告知他们，赭杉军归来了，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都从容不迫，脊柱挺直，跃动的火光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碎金的影子。
而墨尘音在祠堂门外沉默着，一排又一排的红木牌位高耸入云，带着极强的、无言的压迫力，似乎即刻就要化作千万座摇摇欲坠的山峰，朝着正跪坐的赭杉军轰然垮塌。
风声呼啸，浮动满山红枫，墨尘音竟觉得这树荫如漫开的冰凉的血色潮水，他一时静默无语，伸手碰了碰红木门，心中思绪万千。
他的手指顺着木门缓缓滑下去，墨尘音想了想，干脆就直接坐在了台阶上，倚靠在门边，往后一靠。自从上了玄宗，他就没有如此没规矩过了，但今夜还长，他总得找个省力的方式。唔，赭家的园林极美，他就当一饱眼福了。
墨尘音便开始赏花赏叶赏流水，赏卷曲的落叶上迟缓爬动的蜗牛，赏枫树干上已空了的菲薄的蝉蜕，赏朱瑾花丛中飞舞的蓝色豆娘，从夕阳西下一直赏到繁星满天，从月亮醒了再到同月亮一起入眠。深夜的时候，赭杉军跪得累了，便也坐在空荡荡的地面，往后一靠，靠在了门上。
他看着盆里不断焚烧的符纸，滚烫的火舌在半空舞动，炙热的空气卷着黑灰忽上忽下地飞舞。此时此刻，赭杉军累了，没有察觉到隔着一层薄薄的木门有这么一名同修好友，一样的呼吸，一样的心跳，一样地睁着浓密的睫毛发呆，一侧金色的眼瞳倒映出跳跃的绯红火光，一侧蓝色的眼瞳里映照着如水的月亮。
一直到第二天，赭杉军结束了守灵，他推开了门，才看见歪在台阶上呼呼大睡的墨尘音——
赭杉军很难得的愣了好一会。

墨尘音正在做梦。
他梦见自己坐在干黄温暖的草垛上，羊兄弟们围着他跳来跳去，十分欢脱，羊妈妈停下咀嚼草叶的动作，凑过来舔了舔墨尘音的脸颊。墨尘音很愉快地笑起来，一旁的亲生娘亲扔下手里的书籍，笑着抬起墨尘音的下颌，嗔怪道，你到底是谁生的，羊还是我？来，叫一声来听听。墨尘音当即咩了一声，并熟练地蹭了蹭她的手心。不过呢，这手心蹭起来有点奇怪，比以往要粗粝干燥许多：他娘亲一般是不干活的。墨尘音一怔，缓缓睁眼，看清了眼前同修复杂的神色。
墨尘音：……
墨尘音轻轻咳嗽一下，赭杉军收了手，背在身后，轻轻握紧了拳头。他先一步说，墨尘音，你……他想说点什么，墨尘音却道，什么也不必说了，扯平了。
他忧愁地叹气，道，墨尘音最后私藏的秘密就这么被你发现了，哎。墨尘音连连摇头，眉眼嘴角却是含笑的，一张清隽的圆润脸蛋流光溢彩，很容易让人想起月下空山积雪之类美好的画面。墨尘音伸手，由赭杉军拉了一把，站好了，便道，好了，今日好友得了闲，可是要好好招待我呀。
赭杉军被逗笑了，说，自然。
他唔了一下，问到，你说的扯平了是什么意思？
墨尘音：……

数日后，墨尘音同赭杉军辞别了，他顺着蜿蜒的山路往下，回头一望，那偌大的空荡荡的赭家连同门口伫立的赭杉军都一同渐渐变小了，重新化为卧在枫林间沉默的红兽。清风拂过墨尘音的头发，忽地送来天鸣笛清幽的笛声，丝丝缕缕，十分动人。
三弄笛声风过耳，一枝枫影月随身。
墨尘音在山路上驻足，他伸手，接住了摇曳落下的一枚红枫叶，将其送入袖袋中。他微微一笑，踏着这样的送别之声，朝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了。

金鎏影和紫荆衣所在的皇城十分繁华，人间，人，五光十色，诸般不同。紫荆衣是皇宫里最尊贵、最受人疼惜的鸟儿，而金鎏影是落魄士族仅存的嫡子，他曾做过紫荆衣的伴读。到了玄宗，阶级与血缘的隔离在封云山上短暂地消散了。
回到皇城后，那道隐藏在两人中深深的鸿沟再度显现。准确来说，在紫荆衣的母妃和父皇率众亲迎幼子归家后，隐匿在人群中的金鎏影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毕竟在去玄宗之前，他已经因故卸了紫荆衣的伴读一职，似乎再没理由入宫去见这位皇子。然而，紫荆衣是个不安稳的主，金鎏影仍能时时听见他做的那些荒唐事，例如给父皇进贡了延缓衰老的仙，据说圣上重振雄风，可夜御十女，龙颜大悦；说太子受了妖魔蛊惑必须在祠堂跪半月，用柚子叶抽打全身，用糯米水净身；说他母妃命格缺水，必须有漂亮的少年少女服侍左右，如此种种，简直是不堪入耳。
紫荆衣笑嘻嘻地睁着眼睛胡说八道，而他身旁的人不管信或不信，都得照办。紫荆衣的归来像是在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朝野里扔了一枚炸药一般，再度引爆了轰轰烈烈的流言蜚语。

金鎏影则老实地呆在家里翻老宗主赠予他的心法。自改练掌法与刀法以来，金鎏影心事重重。老宗主察觉到这一点，叫了他过去，枯瘦的手掌轻轻抚摸金鎏影的脑袋，说，你总是思虑过重，得磨一磨性子。
这部心法很是奇特，金鎏影从头练起，先低头看自己先前被电流灼伤的手指，凝神聚目，看得食指脱去皮肤和脂肪，露出猩红的肌理，再看到褪去蠕动的血肉，只剩下三截儿指骨，看得握刀的右手也褪去了皮肉，白骨森森，十分可怖，再到小臂，整个袖管都空荡荡的。
金鎏影隐约悟到老宗主为什么要自己练这部心法，可他揽镜自照、看见铜镜中的脸颊露出一块腐烂的颧骨时，还是忍不住惊慌，失手摔碎了镜子，破碎的镜片再度倒映出成千上万个似人似鬼的金鎏影。金鎏影闭了眼，竭力调整吐息，让心跳慢下来。
家里的老奴听了吩咐，便进来收拾残局。金鎏影端坐在桌旁，他轻轻抚着桌沿，冷眼看着这一位应当是看着他长大的家仆的侧脸，他苍老了许多，脸颊浮现出斑斑点点的白骨，眼珠浑浊突出，摇摇晃晃，要掉不掉的样子。
这是心法的作用。
金鎏影闭了眼，他额头沉钝地疼。这时，他听见尖尖的、清脆的鸟叫，恰到好处地打断了金鎏影混乱的思绪。
一只纸折的小蓝鸟停在了窗沿，蹦跳了几下，歪着脑袋，看金鎏影。金鎏影突然笑了一下，他这一笑是很突然的，金鎏影的眉目生得端庄浓丽，弯起来的时候极美，照得昏暗压抑的室内熠熠生辉，阴郁凝滞的空气又开始重新流动。
金鎏影抬起手，那只纸鸟儿停在了指尖。他拆开一看，果然，墨尘音如约到了皇城。
不过皇城太大，他找不到金鎏影家在哪儿了。

除却去玄宗拜师那一次，这算得上是墨尘音头一次远游，他一路走走停停，有客栈睡客栈，没客栈睡破庙，反正玄宗和万圣岩关系好着哩，想必佛祖也是不介意赏道子几个贡果馒头吃的。盘缠花没了，墨尘音就在路边支一个摊子给人算命，拂尘一甩，眼睛一闭，十分有神棍气质，故而虽然脸嫩，生意还是不错的。除此以外，他甚至还开发了道场超度业务：金鎏影找到他的时候，墨尘音正在给人唱歌。
玄宗的四奇之一的墨尘音挤在一堆三教九流里，十分自在地抱着琴同各位[前辈]们打招呼。他本是等着金鎏影来领自己回去，这家主人去世了，做道场缺人，见墨尘音路过，虽然觉得这道童年纪轻轻，不大可靠，但生得圆脸蛋圆眼睛，气质出众，也不像是会惹麻烦的，便在门槛边叫住了准备收了算命摊的墨尘音，许了他十文钱，叫他打工来。
墨尘音指着自己：我啊？
他也是等金鎏影等得无聊了，便答应了。墨尘音原本是分到了一个鼓，他坐在小木凳上，扬起手，胡乱拍了几下，惹得身侧的老江湖笑个不停。墨尘音讨人喜欢，老道士随手塞了些瓜果予他，说这家公子寒窗苦读十余年，一朝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却因在宴席上多饮了些酒，醉卧月下花前，害了风寒，居然就如此一命呜呼了。
他搓着胳膊，打了个寒战，说，据说停尸七日，他仍是合不上眼。总觉得这家公子满怀怨气、心有不甘哩！
老道士便开始指导他怎么厮混着假卖力地唱呢，墨尘音笑着听了几句，实在学不来本地的口音，便随手扔了鼓，将琴立于身前，轻扬衣袖，忽地撩拨新接上的丝弦。
铮铮——

清越的琴音流淌，灵气随之荡起，借着柔和清澈的风化为千万点星光落在棺材上方。金丝楠木的棺材里传来书生的哀泣，悲的是今生太短，哀的是生老病死，惑的是荣华富贵，不甘、疑惑、虚无，紧接着，哭声越小，转为稚子的吃吃低笑。
墨尘音道，这是今生。
他拈起方才老江湖塞给他的葡萄来，扔到一旁的土壤中，打了个响指，翠绿的葡萄幼苗便蔓延出了，窸窸窣窣地缠绕在一旁的大树上，刹那开出细碎的白花，又在下一个刹那垂下一串串翠绿带霜的葡萄来。
这是来世。
墨尘音缓缓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历经一世，或喜或悲，或劫或缘，终归尘土，得即是失，失即会再得。人重回大道，再启轮回。琴声激荡中，怨灵洗去了困惑、不甘和惶恐，心满意足地陷入安眠，带着墨尘音的祝福，重入轮回，再启新生。
这时，众人嘘声了，不由自主地四下散去，墨尘音纤长白皙的手指兀自拨弄琴弦，清风扬起他的袍角，琴中剑轻轻震动，时而发出长长的低啸。他低垂的眉眼隐约透出对世人的包容与慈悲。
在门外等候的金鎏影听见了他无意识的一声叹息。

金鎏影背着手，他睁着眼，眼瞳里倒映着血色的、虚无空幻的世界。
空间扭曲，变幻莫测，琴音忽远忽近。无论是扶着棺啜泣不止的衣着华美的主人，还是端着香蜡纸烛的惊慌侍女，或是台阶上潦倒油滑的假道士，还是衣不蔽体、流着鼻涕的幼童，均是半副骷髅的样子，抬起的手臂悬挂着腐烂的肉块，肚烂肠穿，嵌在白骨尽露的眼眶里的腐臭眼瞳一瞬不眨地望着立在尘土之上的墨尘音。
金鎏影眼中的墨尘音也受了心法的影响，白骨伶仃的五指拨弄着腐朽的琴弦，蓝色的道袍破败不堪，胸口交错的肋骨隐约露出黑红破碎的心脏，身下弥漫出猩红冰凉的血潮。墨尘音的神情仍是金鎏影熟悉的，他微微颔首，自在闲适地在炼狱之上度化苦难世人。
恰如他方才所言般：
一切皆是云烟似幻，无论生死，脱不出道，皆由天论。
金鎏影心有戚戚。
墨尘音本是山间的一分风、二分雨、三分月色、四分雪调和浇筑出的一块灵玉，言笑晏晏，兀自散发着莹润的光。然而这幻境预示着灵玉终如茫茫凡人般，染上死气，失了水色。金鎏影不由得握紧了右侧空荡荡的袖管，遮盖住自己身上的腐烂之迹。
一曲终了。
主人家这才知晓自己花了十文钱雇来了一位仙者。好在仙者并没有计较，一曲终了，踮起脚，从匣子里一干黄金白银里捡走了十文钱，便将拂尘甩到肩膀上，欣然离去了。主人还待挽留，眼前一晃，人潮中哪里还有那小道子的身影。人们面面相觑，仿佛做了同一场梦。

墨尘音见了金鎏影，发觉他面色不好，便低下头，将拂尘搭在手肘上，非常乖巧地道歉，说，劳烦好友等吾了。
不过呢。墨尘音用余光瞥了瞥金鎏影，发觉他略显恍惚、心不在焉以后，便知道他没心思同自己计较这事儿了。他同金鎏影并肩，不紧不慢地往皇城中心走，开玩笑：怎么见到墨尘音来，你都如此不专心，莫不是好友今日又被紫荆衣捉弄了？
金鎏影：……

听闻金鎏影自回家后，就一直没同紫荆衣联络，墨尘音非常、非常地震撼、疑惑、不解。见他眉毛都快掉下来了，金鎏影越发不满，他压着语调，平而缓慢地说，吾同他很熟么？
墨尘音：……
他凑近金鎏影，眼珠子一转，仔细打量他的脸。而金鎏影被他那张淌着血肉的烂脸蛋吓了一跳，情不自禁退了一步，睫毛飞快地一闪，几乎算得上是惊慌失措了。
他反应大得墨尘音一愣，以至于都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脸颊，心道，虽然一路风餐露宿，但贫道也有时时勤拂拭这张脸蛋儿，金鎏影至于吗？墨尘音站直了，咳了一声，道，出家人不打逛语的，金鎏影。
金鎏影飞快地反驳，道，第一，我不是万圣岩那帮和……大师；第二，我没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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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24-06-14 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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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6.06 【墨尘音中心/赭墨/双桥/墨紫/苍赭等】封云山多角恋实& ..

金鎏影自认为确实同紫荆衣不熟。
虽然现在他们是玄宗四奇，是同修。虽然金鎏影打小听着紫荆衣的流言蜚语长大，但他端坐在老旧昏暗的老宅书房里提笔抄书，紫荆衣在宫里嬉笑怒骂，受尽宠爱。虽然金鎏影做了紫荆衣好几年的伴读，但金鎏影扪心自问，他可一点也不留恋那些日子，紫荆衣高抬贵手、大发慈悲地放他出宫了，金鎏影连铺盖都不卷了，什么也不要了，麻溜地一甩袖子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紫荆衣一愣，恼怒地抓起手边的宝剑，劈手砸向金鎏影，剑尖划破了金鎏影的脖颈，染上绯红的剑锋直直插在地上，还要入木三分。
金鎏影捂着鲜血淋漓的脖子，心惊肉跳，不可置信。而紫荆衣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仿佛时间流转，两人再度回到了初识的那天：玉殿金楼，雕梁画栋，皇宫的一切美不胜收，紫荆衣卧在他母妃的怀里，懒洋洋的，跟没骨头似的。殿下，低头颔首的金鎏影听见她同紫荆衣说，这些是你父皇选出来的，你喜欢哪个，就挑哪个，若是都喜欢，那就一并要了就是。
紫荆衣说，倘若吾一个都不喜欢呢？
她说，那便是朝中无人，竟然教养不出一个能入我儿眼的。
紫荆衣母妃的声音慵懒、锐利，像是长满了毒刺的美艳花朵。当朝皇上的爱妃出身并不光彩，空有一副皮囊，既无家世，也无才情，脾气更是更是不得了，搅得后宫朝中均是不得安宁。但她就是有本事，让朝中文武的英杰弟子变作菜市场里任她这个狐狸精戏谑挑选、随手称量的瓜果鱼肉。
可以说是极尽羞辱。
紫荆衣长长地嗯了一下，他不再说话了，似乎在想什么，宝蓝色的眼珠子从左滚到右，又蓦然滚回来，冰凉锐利，殿内一片死寂。不知道过了多久，低眉垂眼的金鎏影突然额头一疼，哗啦，圆润的东珠就这么被他的发冠挂断了线，咕噜噜地砸了满地，闪烁金光。
金鎏影迟疑了。
紧接着，更多瑰丽璀璨的珠宝都砸在了他身上。
金鎏影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四周的人察觉到紫荆衣的心意，纷纷避让开。紫荆衣的母妃敞开了自己的宝匣，她抚掌大笑，纵容紫荆衣随意地抓了一把又一把，掷到金鎏影身上……龙阳绿的翡翠、晶莹无暇的珍珠、深邃洁净的宝石，诸般宝物与金鎏影那张出色的脸蛋儿互相辉映，如金日初升，如黄翡映月，如霞光万丈。
紫荆衣戏谑道，如何？
他的母妃竟一时失语，赞道：美哉呀，少年。
若不是后来紫荆衣去了玄宗，若不是后来他国破家亡，金鎏影也想过有这么种可能，即是在某一个时空里，紫荆衣犯下逆伦大罪，砍了太子，提着嫡亲兄长淌血的脑袋一步一步走上金銮殿，那么这一日的发生的事情一定会被载入史书供后世读书人戳着脊梁指指点点……紫荆衣的身份应该是夺位的喜怒无常的幼年暴君，至于金鎏影，应当是他一眼相中一拍即合的奸臣的角色定位了。

如此变故，金鎏影如坠冰窟，脸上却火辣辣的。他到底没有失了礼仪，不管内心如何，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谢过皇子的恩典。之后紫荆衣是怎么同他说的，周遭是说了那些微妙的庆祝之语的，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时隔数年，金鎏影都已经记不清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的事情，只这么一件：万籁俱寂后，金鎏影回到古宅，他在折进屋内的一抹斜阳里腰背挺直地端坐，他思考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一直到繁星满天，再到天际初明。金鎏影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便褪去外衫，预备歇息了，他一动，夹在衣领、袖口的珠宝便如纷纷坠地，四下散开，发出清脆又冰凉的声音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宫殿里走出来，那么多的奴仆纷纷伏在他走过的路上，红着眼、略显疯癫地摩挲地面，金鎏影佯装无意地踩着一只哆嗦的手，他垂下眼睫，用力，咔，生生碾断了对方数根手指，即便如此，痛呼出声的仆人都也不肯抬头。
金鎏影站在一地狼藉里，他弯腰，拾起一块紫色的宝石，蓦然想起紫荆衣掩在羽扇后似笑非笑的一双眼来。

金鎏影也不知道当年紫荆衣是为什么选中他做伴读。
当紫荆衣的伴读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他锋芒太露，惹来太多麻烦，金鎏影的家族又已经倾颓，拥护太子的保皇派定不会让他们日子好过，正所谓是收拾不了皇子还收拾不了你么？至此，金鎏影就开始了替紫荆衣收拾烂摊子和挨罚的职业生涯——
当然，他与紫荆衣都没有想过，金鎏影这一收拾就是一千多年……
一直到这人撂挑子不干了。

总的来说，他不愿意去见紫荆衣，情有可原。
墨尘音并没有勉强他，在金鎏影家住下了。金鎏影单指按着额头，听墨尘音抚琴，他低声哼唱着一路上学的民谣，声音清亮动听，像是绵柔白雪，也像是杨柳拂过的水面。细碎的玉兰花飘摇而下，落在琴身上。只要墨尘音愿意，他的琴声总能让人松懈下来，连同骨髓都软绵绵地融化成一滩。
金鎏影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这几日他的心法越发精进（也可能是因为苍的确没来碍他的眼了），眼前的墨尘音连同自己都已半身化为白骨，再看世间红尘三千丈，芸芸众生，人潮攘攘，无论老幼贫富，无论阶级地位，皆是空空荡荡的白骨，天道垂下千万根无形的丝弦，遥遥地系在了世人的脖颈上，无即是有，有即是无。金鎏影的鼻腔腐烂空洞，他低头嗅花，闻香而不能分其高低；金鎏影的眼瞳和耳朵自肉体凡胎滑落，耳不听闻，目不见，物外世界已是云烟。
他不知这样的状态是否正确，只是渐渐地不觉这颠倒的世界可怖了，心如止水，处于一种神思虚幻缥缈的奇妙心境，哪怕听墨尘音说赭杉军天天在家苦练剑术、一日三次日日不落地挨赭家阵法的殴打也平静无比——
一直到墨尘音同他说，要去皇宫里找紫荆衣。
墨尘音平静地说，你也知道的，和你不一样，我同紫荆衣很熟的。
金鎏影：……
他按着额角的手指捏到有点发白了。
不过一来，他实无拦住墨尘音的理由；二来，墨尘音看似温和，实则个性强硬，决定好的事情，再亲近的人也难以改变；三来么，紫荆衣这段时日独自在皇宫内……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轻飘飘地放墨尘音走了，临别前，金鎏影拉住了墨尘音，他抚着墨曲剑的剑柄，顿了顿，说，墨尘音，这剑穗太旧了。
毕竟墨曲是在藏剑阁里压灰了不知道多少年才等来了这么个主人，剑穗古旧积灰，劈了丝。金鎏影便从家中藏物里取来一分作三支的穗子，替他换上，整理好了。墨尘音低头，轻轻柔柔地谢过朋友的好意，两人互相行礼拜别，就在杨柳树下暂时分别了。金鎏影望着他的背影，一枝柔软的杨柳枝轻轻打到了墨尘音的额头，他便将其折下，带回了家，插进了纤长的花瓶里。
金鎏影拨弄着柳枝，突然，他看见了什么东西，疑惑地嗯了一下。

金鎏影找到墨尘音的时候，他已经被紫荆衣灌得酩酊大醉，殿内散落着诸多御酒佳酿的空坛，或被人失手摔个粉碎，或半歪在地上，往外汩汩地淌清亮的酒水，香甜的气味熏得人醉醺醺的，角落里的墨曲琴上盖着某人的羽扇，兀自散发澄澈的灵光。透过层叠的帷幕，金鎏影隐约看见墨尘音醉倒了，跟猫儿一样卧在紫荆衣的袍角上，胡乱地笑，偶尔低喃几句不着调的话，将玄宗教导的礼仪全都抛在脑后了。
紫荆衣问他，觉得皇宫如何？
墨尘音捂着脸，闷笑了好一阵：他方才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墨尘音进入皇宫的时候繁星满天，夜风清朗。可惜的是这宫殿太高、太窄，压抑得紧，仰头望去，只看得见被华美屋檐圈住的一小片天，墨尘音脚尖点地，拂尘轻扫，眨眼便消失在原地，他足踏八卦步，信步游走在森严的守卫间，如入无人之境，路过的宫女轻轻掩住鼻子，奇道，哪儿来的墨香？与她擦身而过的墨尘音眼珠一滚，循着紫荆衣的气息进入一座华美的殿堂。
他隐匿气息，茫然地在一群容姿美丽的少男少女中寻找紫荆衣的身影。墨尘音有点头疼，随着人流进入白雾流照、香风熏暖的清池。少男少女手举华衣，手捧花瓣荔枝，均是脸红红地、迷蒙蒙地望着池水正中有着和紫荆衣相似的蓝色长发的漂亮女性。
墨尘音垂下眼睫，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兴许是他太过惹眼，女人颇感兴趣地抬起水淋淋的白脂玉臂，握住了墨尘音的手，从指缝里插进去，潮热地十指相扣，狎昵地问他，是哪家的，年十几了，怎么穿这身衣服？温泉的热气熏得人脸热，晕晕乎乎，墨尘音思考着要不要立刻化作蓝光飞去，又怕将事情闹大。好在另一只熟悉的染了宝蓝指甲的手轻轻握住了墨尘音的肩膀，将他亲热地揽到身后去。
紫荆衣眉毛都没动一下，说，母妃。
墨尘音：……
为了掩盖墨尘音私闯皇宫的过错，他不得不跟母妃讨了这个人。两人总算重逢，紫荆衣带他去了自己的居所，邀请墨尘音饮酒作乐。酒醉的墨尘音想起紫荆衣母妃古怪揶揄的神情，还有那一句[吾儿果真长大了]，便忍不住笑，他断断续续地笑了好一会，都忘记了要说什么，以至于紫荆衣都忍不住推一推他的肩膀了。
墨尘音擦了擦泛红的眼角，说，我来找你前，曾在半空俯瞰皇宫，感慨其宏大……但当我进入此地后，才觉得此地狭隘窄小。好友，难以想象你被困在此处。
紫荆衣笑着说，那你觉得我应该去哪儿？
墨尘音迷蒙地想了会，断断续续地说，应该是至清至圣，至高至寒，至古怪嶙峋之地，嗯，封云山，不，以吾之见，雨雪环绕、紫电争鸣的云端之上，兴许才最适合你这只鸟。
紫荆衣闻言，抚掌大笑，道，有朝一日，吾定要去往你说的地方看上一看。
正在兴头上的紫荆衣并没有能聊很久，因为墨尘音不胜酒力，半睡了过去。他也不觉生气，撑着脸、带着点狭促的笑意低头看墨尘音，眼神涣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敞开的酒坛，一直到金鎏影那熟悉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紫荆衣想回头，衣袂却被墨尘音压得严严实实，他不假思索，缓缓握住了流光溢彩的云天极刃，雪白的剑锋倒映出墨尘音满是红晕的脸蛋，锐利的剑意轻轻吹动了墨尘音的额发。
墨尘音似有所感，睫毛颤动。
歘——
云天极刃贴着墨尘音的脸颊落下了。
紫荆衣小心地划下半边长袖，一并割断了同墨尘音缠在一起的几缕长发，这才缓缓起身。

紫荆衣站在飘忽朦胧的层叠帷幕后，他提着寒气四溢的云天极刃，与金鎏影遥遥相望，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墨尘音还在睡他的囫囵觉。森冷的夜风忽的而起，将数层薄纱吹拂得飘摇而起，金鎏影终于看清晦暗间紫荆衣的身影。
他金色的眼瞳蓦然放大，倒映出了紫荆衣完整无缺的一张漂亮脸蛋来：鲜活的皮肉，生动的五官，眉梢眼角均是隐而未发的愠怒，他右眼的花纹仿若斑斓的蛇、淌着毒汁儿的花。在这白骨烂肉、虚幻缥缈的世界里，紫荆衣仍然刻薄锋利，仍然高高在上，仍然不可捉摸，仍然无法掌控，仍然桀骜难驯，仍然异类。
仍然是嵌在金鎏影心头的一根刺。
金鎏影惊疑不定，头晕目眩，短促地啊了一声，引得紫荆衣拧紧了浓密的眉毛，他讥讽道，怎么？你是见到我，又不是见了鬼。紫荆衣摘掉了宝冠，随意扔到一旁，将手指插进头发里，随性地往后梳，加之衣衫不整，连袖子都缺了一侧，一副浪荡子的模样。金鎏影背着手，含糊地说，墨尘音落了东西在我那里，我送来给他。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龟毛的推诿。紫荆衣定要生气了。
这是金鎏影第一个念头。
果不其然，紫荆衣冷笑了一声，他尖锐道，噢，玄宗四奇金鎏影真是为好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连讳莫如深、深痛恶绝的皇宫也要来闯他一闯。
他这脾气发作得不能说莫名其妙，只能说毫无道理，金鎏影已经习惯了，他背着手，颔首道，那是自然。
紫荆衣：……
他略显危险地眯起眼，却听见金鎏影沉稳道，当然，紫荆衣也是吾之挚友。
金鎏影说话向来油滑漂亮，紫荆衣理应见怪不怪，但说来也古怪，他受用得很，于是便懒洋洋地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将剑尖一提一收，权当作罢了。紫荆衣撩开薄纱，阴阳怪气道，你还记得我这个好友，紫荆衣当真荣幸至极。不过，墨尘音是落什么重要东西了？也没见他提。
紫荆衣朝金鎏影走来，金鎏影在混沌虚无的气息中准确地分辨出了辛辣回甜的酒气。紫荆衣纤细白皙的手指从金鎏影脱去血肉的白骨掌中拎起墨尘音的锦囊。金鎏影看清了他的脸蛋，听清了他的声音。一切修行所带来的玄妙之感如雾气渐渐散去了，露出其下残酷的真实本质来。这变化来得极快又如斯剧烈，金鎏影惊诧无比，只能稳定心神。
紫荆衣倒出十枚黄铜铸造的圆形之物，他迟疑地说，这是什么？
金鎏影：……
紫荆衣自小在皇宫里娇生惯养着长大，头一次出门，就是由他母妃父皇悉心护送到仙山之上，不认识这俗世阿堵物，倒也正常。金鎏影心情微妙，答道，是十文钱。
紫荆衣奇道，这很重要么，为什么特意给他送来？
金鎏影：……
他草草地说，这算是墨尘音和吾的秘密，不便说。
紫荆衣闻言，嗤道，秘密，噢，秘密。
他重复了两次，嘴角略显刻薄地往下一撇，若有所思的模样。他轻轻扬手，云天极刃化作蓝色羽扇，顺势遮住了下半张脸蛋。他凑近了金鎏影，染了蓝色指甲的手按住他的肩膀。紫荆衣贴着金鎏影的侧脸，两人挨得极近，紫荆衣的眼珠懒洋洋地向左一滚，金鎏影便在那幽邃的紫宝石里看见自己白骨森森、血迹斑斑的倒影。紫荆衣拉长了声音，羽扇遮盖间带来温热恶毒的吐息，他贴在金鎏影耳边，小声地说，就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同吾那些秘密，金鎏影。
金鎏影猛然闭了眼，别过脸去，就要从紫荆衣手下挣脱出去。他这反应惹得紫荆衣放肆地大笑起来，他轻声说，别动，别动。便握紧了金鎏影的肩膀，非要从他这儿得出一个答案来，他说，吾不喜你现在的眼神，金鎏影，你怎么了——金鎏影脸色惨白，薄薄的眼皮下眼珠不安地动着，似乎是纠缠在深沉久远的幻境里。紫荆衣冷哼一声，抬手，将大拇指按在金鎏影的眼皮上，手下用力，似乎要将他眼珠子生生剜出来。
金鎏影急促地喘气，头疼欲裂，眼前蓦然炸开大片的金光，脑海在电光火石就闪回出许多晦暗的、淌着黑色血液的画面来：

皇宫的天际灰暗，没几个日头是晴朗的，衬得本来就没什么人气的宫内又失色了几分，往来的奴仆是一具又一具森森白骨架子，眼眶空白，虚幻无定，咔咔咔地走动着，金鎏影已经记不住他们任何一个人的五官和名字。金鎏影想，自己在做什么呢？
他本能地举起枯骨手臂，急匆匆推开紫荆衣的宫殿的门，将总是睡到日上三竿的皇子摇起来。紫荆衣打着哈欠，金鎏影落后他半步，两人一同走过长长的走廊。四周连同金鎏影自己都是失了颜色的单调黑白，就像是破损泛黄的古画，唯独前方的紫荆衣仍然鲜亮凌厉，格格不入到触目惊心的地步了，像是误打误撞涂上去的一抹浓稠的、过度饱和的颜料。金鎏影听见他轻快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金鎏影有些恍惚，他别过脸，一言不发，他想，自己是不应该为这点小事埋怨紫荆衣的飘忽不定的，正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紫荆衣没有等来他如往常的直白抱怨，很是稀奇，他笑了笑，故意提醒他，今天上课迟了，金鎏影，看来今天又得麻烦你了。
金鎏影是人精，虽是家族没落，但学识、外貌、天赋、谈吐皆是出众无比，太适合紫荆衣这个有权无位、深得父母溺爱的私生子了，不那么起眼，又足够聪明能干。只是金鎏影的日子从此不好过，譬如此次，因紫荆衣嬉笑玩乐、一事无成，回答不上太傅的提问，太子便要教导幼弟了。
皇子娇贵，自然是伴读代主受过。上书房里，血龙涎的香气催得人昏昏欲睡，殿内死寂，保皇派的太傅手执藤条，一下一下地打金鎏影的小腿……金鎏影本该浑然不觉的：他现如今只剩下空空如也的白骨架子了。但随着凌冽的藤条破空声，金鎏影逐渐感受到一种迟缓的钝痛，一种隐秘的愤怒。如此熟悉，如此熟悉，他以为已经消失了的、压抑在千年冰川下的岩浆，缓慢而真实地从尘封的记忆里翻涌起来。金鎏影回头，藤条每抽一下，他的小腿便挣扎着长出一分血淋淋的肉块，下一刻又被藤条抽烂了，扭曲地蠕动着生长，粉色的渗液浸透了里衣，金鎏影看得头晕眼花。
他叫了一声，像是再也不能忍受疼痛了一样。
太子便笑起来，他轻声地问，阿弟，连我都可怜你这伴读了。
斜靠在软榻上、正低头端详他手指甲的紫荆衣便奇道，可他要你那廉价的可怜做什么，兄长？
……顶撞长兄，目无尊长，于情于理，紫荆衣都是该罚的。于是乎，金鎏影便因为这句话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他的脸颊顷刻间覆盖上了活生生的血肉，白色的神经在急速生长，将鲜明的痛感和锐利的耻辱传到中枢，接着是黄色的脂肪，白皙的皮，他一层一层地将皮囊穿了回去，正如这些天他一层一层地褪下来一样。
金鎏影面不改色，站稳了，仪态堪称完美。他风轻云淡，垂着眼睫，左脸蛋上顷刻浮现绯红的手指印……他替紫荆衣挨了打，还得若无其事地行礼，谢过少傅和太子的教导，呀，金鎏影想，这一通漂亮的场面话必然是会使得紫荆衣想发笑的。果然，紫荆衣想笑么，便笑了，很懒洋洋的、不驯的笑声，回荡在灰扑扑的屋内，像是在嘲弄什么。
金鎏影闭了闭眼，背在身后的手指勾了勾，紫荆衣便突然一闭眼，往后一靠，什么也不说了，仿佛难得低头认错了。很多时候，金鎏影搞不明白紫荆衣在想什么，但更多的时候，他们间总有一种莫名的默契和心有灵犀，很轻易能揣测到对方那些不光彩的、离经叛道的想法。比如，此时此刻，太子离去了，金鎏影背对着紫荆衣，未曾回头，便能想到他是如何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一副厌倦的、难讨好的表情，他的眼珠子会轻轻滚动着，追随着少傅的身影，摇摇晃晃，冰凉冷静，他会想，金鎏影会忍到什么时候？
——金鎏影不会让他等太久的。
没过多久，引经据典的少傅抛出个问题，他以为紫荆衣是答不出来的。只是紫荆衣笑了笑，答了，答得还相当漂亮，叫少傅一愣。下一瞬间，金鎏影动了手。他显然是早在心中冷静地排演过千万次，十分流畅顺利地绊倒了太傅，骑到他身上，金鎏影面无表情地抄起镇纸，开始地一下一下地砸太傅的脑袋。他抿着嘴唇，仍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沉稳模样，但他砸得那么用力，以至于那沉闷的敲击声一声一声地在黑灰模糊的记忆里回响着，混着太傅的哀嚎求饶声，从大到小，又从小到大，为了辨别这样叫人畅快的声音，金鎏影生出了新的耳蜗、鼓膜、柔软的侧耳。温热的体液飞溅开来，应该是脑浆？血液？应该是白的？红的？黑的？是咸的？苦涩的？金鎏影记不清了，他伸手去擦脸，反而抹得脸颊更潮湿滑腻了，黏腻的液体滴滴答答地往下滴，他眨了眨湿漉漉的睫毛，金色的眼瞳又镶回了脸蛋上，甚至因为怒火中烧，比以往更加明亮美丽了。他伸出手，是为了紧紧掐住作践自己的人的脖颈，他的心脏砰砰砰地急促跳动，是为了体验这样快意的复仇。
紫荆衣笑着说，少傅，所谓礼尚往来，我之前没有答对，你就教导了我，现在我答对了，也该还一份礼给你了。
他这样自然地、轻轻巧巧地将一切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紫荆衣伸手，将金鎏影拉起来，金鎏影紧绷着身体，踉跄了一下，闭着眼，别开脸，似乎是余怒未消。紫荆衣捧着他的脸蛋，碰了碰印着巴掌的皮肉，再用力一按，金鎏影疼得厉害。紫荆衣紧紧握着他的肩膀，说，你这是怎么了？金鎏影含糊地问，怎么办？紫荆衣笑着说，跟以前一样呗，这是我和你的秘密，反正是我的主意，你怕什么？

秘密。
金鎏影想起来了，这不是荒唐的皇子和傲慢的伴读唯一的秘密……金鎏影曾经将毒酒直接灌进太子赐下的宫女的口中，冷眼看她尖叫着满地打滚，最后死去。紫荆衣曾在盛夏要太子的伴读去为自己折下一支荷花，谁知那船漏水，渐渐沉了，他同金鎏影在雅致的亭台里听着那人的呼救，一边笑着将手中的箭投进壶里，说，来年的荷花定会开得格外美丽。这些独属于两人的、未曾被旁人知晓的秘密，永远不会消失，永远不会变成黑白的画面，由着金鎏影轻轻地翻过去。
史书记载，朝三十六年，太傅不忍皇子荒废学业，以死明谏，触柱而亡。
金鎏影辞去伴读一职，出了宫。道境玄宗宗主亲临皇城传教，皇上携幼子紫荆衣拜见宗主，祈求龙脉稳固，王朝千秋万代，永盛不衰。次年金鎏影重病，太子为幼弟重伤，朝野上下为之沸腾，皇妃为了幼子性命，不得已让他上了玄宗，去做了个道士。
而金鎏影遍访仙山，终于在玄宗求得仙缘。

金鎏影紧紧闭着眼，他脑海中那一幕幕黑白、虚无的画面，以紫荆衣那桀骜的身影为中心，次第染上各种诡异、艳丽的颜色，像极了人间炼狱。他的呼吸急促，神魂颠倒，脸色惨白。紫荆衣仍然按着他的眼珠，低语道，要来咯。伴随着紫荆衣的话语，蛰伏在皇宫里的冤魂恶鬼裹挟着黑气从四面八方袭来，正是为了生前的仇恨而来。
金鎏影睁开颤动的睫毛，金灿灿的眼瞳明亮地倒映出紫荆衣的脸庞，而后紫荆衣的面容消散，苍那张冷淡清丽的脸蛋蓦然浮现了，他厌倦冷漠地看着金鎏影，高高在上，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玄宗乃至天道的偏爱，原来金鎏影超脱凡俗，得了仙缘，仍能一次又一次体会到这样深刻的屈辱。还不够，还不够，这不是一部心法就能翻篇结束的梦魇心魔。一团无名的火焰在金鎏影的躯壳里焚烧，那种执拗的难以言喻的阴暗情感也一并烧到了紫荆衣身上。
紫荆衣一怔，他问，你在看谁？
两人兀自对视着，金鎏影掐出法印，铺开太极八卦阵，阵阵金光烧得鬼魂惨叫着，化作灰烬，再无轮回的机会——

这样的动静惊扰到了墨尘音。
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按着昏沉的脑袋，看清了层叠帷幕下的二位好友。金鎏影背着手，紫荆衣垂着眼，两人神色平静到了有点古怪的地步，似乎已经和好了。墨尘音心想，那么，他诱金鎏影而来的计策算是成了，只是金鎏影动了真气，不知是不是刚刚差点同紫荆衣动手了。
金鎏影将锦囊交付给墨尘音，说，墨尘音，你的酒量还需锻炼啊。墨尘音笑了笑，他内心浮现出一丝微妙，他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心中空茫茫的一片，只能怔怔地看了金鎏影，又茫然地去看紫荆衣，期待他主动说点什么。但紫荆衣却只是摇着扇子说，嗯，的确如此，今夜月色正好，不如继续痛饮，好友啊，你们二人不喝醉了，我是不会放你们回去的。
墨尘音：……
他叹道，饶了吾吧。

接下来的时日，墨尘音在皇宫很是过了番颠倒混沌的日子，等到他打着哈欠辞别的时候，已经将这小插曲给遗忘了。他回到了家乡，在青山绿水中抱着软绵绵的羊兄弟，笑吟吟地同娘亲说玩笑话，说他此去先是认识了修仙世家的红发嫡女，又结识了朝中的世家女和公主，十分的有人缘，可惜已经做了道士断情绝爱了之类的云云。
娘亲轻嗤着，用手抵着他蓬松的头顶，在门板上画了一横，她笑着说，玄宗是不是亏待你……怎么一点没长高？她仔细握着墨尘音的手，端详他的脸，说，还是长大了些的，脸皮厚了。
墨尘音遂大笑起来。
清风拂过，池塘里的芦苇轻轻起伏，鱼儿忽地游远了，清幽美丽，与仙雾缭绕的封云山相比，别有一番多情的凡尘韵味。
此时的墨尘音还不知，两年后，骁勇善战的魔军将踩踏着冰凉的黑红火焰经过此地，伏尸百万，血流成河，命运轮转，自此他终于断绝俗世尘缘，手执拂尘，携着墨曲，身披蓝月白雪，飘摇于云端，注视着满是疮痍的道境，成为了真正意义上悲悯世人的修真者。
此时此刻，他方能对赭杉军说一句，赭杉，吾终于明白汝之意志。

但他却不能说一句明白紫荆衣。
此后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魔火无情地焚烧了道境的每一寸土地，同时点燃了人类间的战火，烽火连年，战乱不休。起义军攻破王朝的时候，当今皇上狼狈逃出，为稳固民心，取信臣子，将一切过错推到昔日的爱妃身上，要求她用三尺白绫为平日里的荒唐事真心实意地忏悔。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据野史记载，紫荆衣的母妃哀哀地哭了一阵，温驯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愿意写信交代紫荆衣归家，为父尽孝，只是求见圣上最后一面。皇上一时心软，两人抱头痛哭……就在此时，她目露凶光，从袖子里摸出锋利的匕首，连捅了皇上九九八十一下，鲜血四溅。
据说当时她还骂骂咧咧着什么皮肉都松了的老东西，气得皇上死了都合不上眼。紫荆衣的母妃踹了他两脚，立即携亲信乘马车出逃，紫荆衣赠了她不少保命的东西……所谓野史，不一定真实，但一定足够野。
太子不再是太子，他如愿地做了皇上，而他做了皇上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太妃的命。当时，紫荆衣正与异度魔界的女后缠斗不休，女后手段阴毒狠辣，聪慧绝伦，他难以脱身。等到他终于赶回来了，却只在悬崖峭壁下寻到了插满利箭、摔得粉碎的马车，曾叫三千绣娘绣得瞎了眼的华美衣衫盖着蛆虫蠕动的尸体，看不出曾经不可一世的美丽，叫人唏嘘。
在场的诸位玄宗弟子都记得紫荆衣那平静的面容，如鬼的眼神，煞气腾腾，较刚才打斗过的女后，更像是话本里的最终反派。事实上，那时候众人方才脱战，均是半身染红的惨烈样。紫荆衣为母妃收过尸，提着滴血的云天极刃，踉跄着，就要去寻仇，只是现如今他寻仇的对象是人皇，而不是魔物，不仅折损道行，还会得到天道的注视，不妙，大大的不妙。
于是，紫荆衣十步斩一人，在一直杀到新皇跟前，将云天极刃抵住他脖颈的时候，姗姗来迟的玄宗长辈终于将此凶兽收押监禁，关在了封云山的慎思峰内。那是一处十分寂静的所在，冰凉潮湿的瀑布自天际低垂而下，像流云烟雾织成的一块美丽布料流淌在了山峰之上，连空气嗅起来都是冰凉凉、甜丝丝的。战火间隙，墨尘音得了闲，便去探望还在监禁的好友。
他随手以拂尘撩开瀑布水帘，弯腰，慢慢走过湿漉漉的小路，钟乳石滴答滴地落水。紫荆衣被关在一方窄小的居室里养伤，他被封了经脉，收了云天极刃，无事可做，只能点着下颌，等墨尘音给他捎些东西来。墨尘音可为了他想要的东西苦哈哈地跑遍了道境各处，江南的糕点、塞北的一捧雪、海里的红珊瑚，但凡紫荆衣随口提起的，墨尘音都尽力寻来……他将手里的百年女儿红扔给紫荆衣，终于得到他懒洋洋的一个笑，一个颔首。
墨尘音道，一骑红尘好友笑，无人知是好酒来。紫荆衣听了，挺给面子地又笑了一下，他抚摸着酒坛，挑起锋利的眉毛，冰凉的眼瞳凝视着墨尘音。
紫荆衣说，我还想要一件东西。
墨尘音掀开眼皮，定定地看着这位好友。墨尘音向来闲适自在，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仿佛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什么也不会被他放在心上。但现在他不笑了，抿着削薄的嘴唇，拧了眉毛，竟在柔和中显出几分无言的强势和威压：终究是本性暴露，察觉到他并不能完全掌控这些好友了，紫荆衣想。
墨尘音的眼瞳微微扩大，显得有些无机质了，像是在思考一个极其困难的问题，他当然明白现在的紫荆衣最需要的是什么。他抬手，扶了牢笼，正要开口与紫荆衣探讨后果与条件时，金鎏影的声音遥遥地传来，他严厉道，墨尘音，你不要再惯着他，放他出去，只会让他做错更多的事情，还会让你受他所累。
是赭杉军和金鎏影。
紫荆衣拧着眉毛，冷笑道，我还没开口呢，金道长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当真以为自己是我肚子里的虫？金鎏影眉毛都没动一下，轻声说，你想要为一己私欲去杀了新皇，是么？紫荆衣冷冷道，那又如何，世间万物，合该脱不出欲望二字，难不成你为求得超脱生老病死修行不是出自欲望？玄宗众人守护道境不是出自欲望？我要杀了人皇也同样是欲望，那么，欲望什么时候又分了高低贵贱了呢？
紫荆衣像是毒蛇一样嘶嘶吐信，右眼的花纹仿佛活了一般，择人欲噬，杀意高涨。金鎏影喝道，天道自有其命数，新皇不仁，有命无运，福薄命短，你何苦去掺和一身因果？墨尘音低低道，好了，好了。紫荆衣便闭了眼，别过脸去，冷笑两声。
这时，赭杉军缓慢道，吾与金鎏影同来，正是为了告知你们二人一事。

——王朝的龙脉断了。
身着白衣、遮掩面容、擅长风水堪舆的道士占卜出了龙脉所在，竟引着魔兵前去，异度魔界第一殿魔君阎魔旱魃长啸一声，手持荒龙斩，结结实实地斩断了蕴含龙气的山脉，山河震动，四方塌陷，皇血竟然就此断绝。
一时间道境遍布天灾，妖魔为患，人民再度流离失所，哀鸿遍野，血流成河，触目惊心。新皇失了龙气，竟是癫狂了，身着破烂的黄袍，时而急急而奔，时而茫然四望，举着宝剑，兀自叫着紫荆衣的名字，不久就消失在了混沌的人潮中。赭杉军和金鎏影一路同行，安顿抚慰苦难的灾民，将他们暂时护送到封云山下，求得一线喘息的机会。
玄宗宗主哀怒不已，然而他枯瘦的手指点了又点，竟是无从下手，玄宗门人忠心耿耿，早为了道境存亡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唯一那个桀骜的还被关在后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有什么作案机会。他胸口郁着一口闷气，血气翻涌，闭了眼，金鎏影连忙去扶住他。
老宗主颤颤巍巍地将气喘匀了，他睁开眼，先去看沉寂的苍。
金鎏影一怔。
苍缓缓地抬起浓密的睫毛，视线轻轻地落在了金鎏影身上。殿内，金鎏影扶着恩师，从容地与他对视，两人长久地对峙着，此时的金鎏影已经不再会轻易地因他的目光急躁了，他甚至还以眼神轻轻询问：为何如此看吾？
赭杉军轻缓地说，苍，金鎏影自始至终都与我在一起。
这句话算得上是偏袒了。苍想，他只好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这也实在是过大的罪名，单凭他的直觉与混沌的梦境…确实也显得不够可信。

……只是，只是。

紫荆衣听闻这个消息，却只是简单地嗯了一下，他的表情缺乏应有的色彩，算不上高兴，也称不上难过。他握着白瓷的酒杯，轻轻转动掂量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一旁的墨尘音短促地啊了一声，神色越发凝重。金鎏影缓缓道，虽然你被拘在此处，但也不能算完全排除了嫌疑。
赭杉军叹道，紫荆衣，接下来还请好友你好好回答诸位前辈的问题。
……而紫荆衣的回答是将手中的酒杯掷到牢笼上，摔了个粉碎。他的意思很明确，送客了，信与不信，都随便玄宗。墨尘音体恤他的心情，低声道，且让他静一静吧。墨尘音随着赭杉军先行一步，他不由自主地回头，发觉金鎏影仍驻足在阵法前，背着手，深深地瞥了紫荆衣一眼，这一眼比平日要长久许多，似乎是意味深长，饱含秘密。一种微妙的感觉再度浮现在墨尘音的心头，叫他心跳都快了一分，他想出声叫住金鎏影，却不知道自己想问些什么，知道些什么，探究些什么。
行至瀑布，赭杉军忽然叫住了他，墨尘音低低应了。澄澈的水帘飞溅出大滴大滴透明的水珠儿，折射出柔媚的、水淋淋的蓝光，衬得墨尘音越发静谧美丽，他的嘴唇、睫毛和脸颊也一并染得湿漉漉的。赭杉军停下脚步，他迟疑了，伸出手，握住了墨尘音的一缕长发。赭杉军慢慢地说，一段时日不见，你的长发怎么白了，墨尘音？
墨尘音一愣，他伸手一摸，果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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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CPSP出本的番外，现在放出了。
这篇四奇日常终于完结啦，是给他们的礼物，也是给我的~能喜欢上四奇感觉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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