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3 【墨叹】鲛人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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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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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7-10-29 2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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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墨叹】鲛人曲（五）

墨倾池x叹希奇

（一）

轻而飘渺的歌声。

墨倾池负着长剑，在深林中慢慢行走，低垂的树枝掠过他的衣襟，将一弯冷月悬在枝头。曼妙的音律围绕在他身边，轻纱般缠绕不去，低柔婉转，驱散了沉寂的夜色。

他微微侧目，隐约听到些撩拨的水声，故意引诱他往某方向去。微风吹开漂浮的雾霭，月光重又变得皎洁明晰，墨倾池低低一叹，调转了脚步，积压的落叶在他足下发出沙沙轻响。

越是走近，惑人的旋律便越是清晰。墨倾池拨开阻挡在他身边的横斜梅枝，眼前便是豁然开朗，竟是一番水波浩荡的磅礴之景，亦幻亦真。潮湿的水汽迎面扑上他英朗的眉宇，带来微涩的气息，墨倾池虽不明情状，仍是冷静自持，他沉着地向前一步，俯身观察碧蓝的水意。

一双雪白的手臂忽而从水中升起，犹沾着湖水的清凉，湿漉漉地环住了墨倾池的脖颈，意图将他拉入万劫不复的幽深渊底。溅起的浪花模糊了来者的容颜，墨倾池只能感觉到颊边的刺痛，对方的臂弯处似乎有很锐利的硬物，殷红的血溢出皮肤，落入深不见底的湖水。

然而墨倾池毕竟是墨倾池，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制住了不速之客的手腕，将来人从水中拖出，不过令他意外的是，那人，或者他不是人，并没有过多地挣扎，他甚至主动地抬起身体，方便墨倾池揽住他紧实的腰肢，将他带上岸。

“呵。”

他觉得有趣，歪着头轻笑，紫色的长发披散于肩，正不断往下滴水。

见墨倾池冷色的眸子看向他，他的笑意便又加深了一层，好似水中之虹，遥映天上明月。透明的耳鳍在顶端处泛着淡淡紫意，因为墨倾池视线所及而敏感地颤动，在锦缎般柔顺的发丝里若隐若现。

“鲛人？”

“怎么，很稀奇？”

对方坦然地凑过来，同时带来一阵微冷的湿意。鲛人的体温很低，靠近时几乎幻化成料峭的山风，连舌尖也一并冰凉，他顺着墨倾池侧脸的轮廓，舐去那缕鲜血，人类的温暖灼痛了他的口腔。

但血液的甘美反而因为这份温度更加值得回味。

他在醇厚的鲜血中尝到了这个男人的过往，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的名字——墨倾池。他的生平像是展开的画卷，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墨倾池。”

他微微眯着眼，眸中慢慢浮起淡淡的蓝雾，而后展颜一笑，狡黠如狐。

“你是墨倾池。”

墨倾池皱了眉，他盯着鲛人美貌绝伦的脸，似乎想从他神秘莫测的表情中探得一星半点端倪。

“如你所见，我是鲛。”

“为何在此？”墨倾池解了外裳，罩在不着寸缕的鲛人身上，“就我所知，这里可不是什么水渊。”

“是啊。”

鲛人握紧了他的衣扣，撑持着往上移动，墨倾池看见他腰部以下俱是紧密美丽的银鳞，在月色下闪着细碎的水光，透出霞光般绚烂的色彩。

“有我在的地方，都是水渊。”

一条曼妙的鱼尾自水下扬起，洒落水花无数。淡紫色的鳞片层叠而下，颜色渐渐转深，浓郁得染了满湖的绛紫，如同星落夜幕，异彩纷纷。

这一场景实在不似人间，纵使墨倾池游历过诸多地界，见识广博，也不由生出如梦似幻之感。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鲛人只是轻轻扬了扬尾，眼前的浩淼湖泊便似镜面一般破碎，远山层叠，松涛如海，不过一方清泉石壁，聊作他暂时歇脚的地方罢了。

“你这阵仗真是浩大，倒不怕被人捉去。”

“那他们也得有哪个能耐。”

鲛人对他张开了双臂，身上的鱼鳍和鳞片正随着水汽的消散逐渐褪去。墨倾池的外衣堪堪挂在他瘦削的肩，却是怎么也掉不下来。

“既然相见，便是有缘。不若送我一程。”

他的腿渐渐显形，修长笔直地浸在浅水处，纤瘦的脚踝一晃一晃，荡起细小的波澜。也许是因为身为鲛人，他的举止相当自然，并无忸怩之态，任墨倾池的目光滑过他裸露的身体，唇边笑意不曾稍减，天生的魅惑。

“你的双腿并非摆设。”

“那又如何？”

鲛人眨了眨眼，丰润的唇上滚落一颗水珠。

“难道你舍得？”

“我可不会走路啊。”

墨倾池漠然看他良久，知道他言语轻浮闪躲不能取信，但终究未曾说破。毕竟他是鲛人，在人世多有提防也可谅解，只是若真谨慎行事，又为何以歌声诱惑过路客。

他低头抱起鲛人，对方会意地环住他的肩膀，嘴里还哼着一支曲子，低温的身体在他掌心里轻飘飘浮起，像片无阻碍的云。

“我是意轩邈。”

“嗯。”

墨倾池应了一声，偏过身子避开来时路上的花枝，鲛人好心替他挽起鬓边散发，细致地梳理到背后去。

“怎么会落到此处？”

“唉···”

意轩邈长睫一闪，慢慢叹了口气。他摇了摇自己的腿，到底比不上鱼尾，不够灵活。

“忽然没了力气，只能找个水泽将就一下。”

“会有鲛人跑到山上去吗？”

“你面前不就有一个？”

墨倾池脚步一顿，注视着怀中鲛人精致的眉眼，意轩邈被他这么一看，竟有些不自在，更紧地环了过去。

“好了，”墨倾池浅淡一笑，“不会把你丢下去的。”

意轩邈点点头，继续哼起未完的歌。

“鲛人便不能四处走动了？你的话实在没有道理。”

“有道理的鲛人不会把自己困在山上，”他朝下山的方向走着，步履沉稳，“尤其是，不会走路的你。”

意轩邈从来心高气傲，一意孤行，对旁人的劝谏告诫嗤之以鼻，但不知为何，墨倾池说的话他倒是能听进去几分，虽然心里不服的气焰还是嚣张，也只是轻声哼了一哼。

“要不是我离了水···”

“如何？”

“那般声势浩大，眼见仍是为虚。”

“不若多关注自身，审慎为先，免得再被困上一次。到那时，说不定便无人来救了。”

“是吗？”

意轩邈在他怀里一靠，长发浸湿了墨倾池的衣襟。

“那便劳烦你多关心些我吧。”

“我可是很稀奇的鲛人呢。”

“哦？”

声音在他胸膛里响起，同鲛人截然不同的发声方式。意轩邈有些好奇，贴在他胸口，等着更多的话语。

“是否水居如鱼，不废织绩，泣能出珠？”

“怎么，想要明月珠？”

意轩邈懒洋洋地伸出手臂，冷冷的清辉在其上蕴了光华，只是随手一握，便奉了满把的明珠到墨倾池面前，尽数倒进他的外裳里。

“送你。”

他揪了揪墨倾池的领子，皱着眉头思量。

“这里···可以缀上几颗。”

而后抬起头同墨倾池对视。

“而且，谁说鲛人必须呆在水里。若不是···事出突然，我有自信，任谁也看不出我是人是鲛。”

“哦。”

他这一声实在揶揄得紧，意轩邈只好闭了口，心里暗自不平。

“怎样的事出突然？”

“······”

意轩邈低眉垂首，却是不语。

“为难的话，就算了。”

“你想往哪里去？”

鲛人凝目看了看前方，仔细思忖起来。

“月酒松泉吧。”

他给墨倾池大略指了方向。

“暂居万堺吗？”墨倾池颇为意外，但很快便静下心来，“也好，万堺同修暂时还算和睦，周边水泽也多，想隐匿踪迹并不太难。”

“那是自然。只要用我的法子，可以保持一两个月的人身。”

他们两人已快走到密林的边缘，墨倾池停下脚步，细致地替意轩邈套好了外裳。虽然内里空无一物，但看上去要正常许多。

“恐怕代价也大。”

“没有代价，又怎么会有回报？”

意轩邈被他抱了一路，此时更是轻车熟路地攀了上去，墨倾池帮他把腿遮盖在宽大的衣摆下。

“其实你不愿走路，是嫌山野泥土会弄脏你吧。”

“毕竟是鱼啊···”

他故意跟墨倾池作对，把衣摆往旁边踢开。

“果然还是尾巴比较好看吧。”

墨倾池不厌其烦地替他盖好。

看着他指节分明的手，意轩邈忽然便失了玩闹的兴趣。他的消耗着实有些多，确实困乏起来。

回去易天玄脉之后，一定要好好改进一下药方，最好能延长至三月。不然便真如墨倾池所说的那样，不一定再有这次的好运气了。

“乏了吗？”

“嗯···”

他半阖着眸，紫晶石一样的瞳孔里笼上温柔的雾光，尽管年纪尚轻，仍可辨知将来的绝色。

墨倾池抬眼望向日边，天色正逐渐亮起，很快，夜晚便会在晨曦下终结。

“你先歇息，我会尽快将你送至月酒松泉。”

“当然好呀，到时请你喝酒。”

似乎还忘了一件事。

意轩邈蹙着眉想了半天，终于灵光一现，满意地含着笑意抬头。

“墨倾池。”

“我唱的歌好听吗？”

[ 此帖被流景在2017-12-03 23:4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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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thy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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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7-10-29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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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給推！！！
軒渺真的是藝高人膽大的代表啊www ((同義作死不遺餘力
這次引來的是聖司，如果引來的是正御你就準備被燉成魚湯wwwww
好奇等軒渺睡醒後到底是在哪裡呢？
很喜歡他們兩的互動！伶牙俐齒的軒渺，帶點小心機的俏皮樣特別可愛！(也讓人特別想收拾他www
看完雲之君再看這篇，忽然覺得聖司你是踏上了收集神奇生物之旅啊！
給作者比心～期待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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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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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7-10-30 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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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第1樓kathy0429于2017-10-29 21:50發表的 : |'B-^?;
好文給推！！！ @kCFc}
軒渺真的是藝高人膽大的代表啊www ((同義作死不遺餘力 6ge,2[PU
這次引來的是聖司，如果引來的是正御你就準備被燉成魚湯wwwww zO BLF|L=
好奇等軒渺睡醒後到底是在哪裡呢？ W_:3Sj l'
很喜歡他們兩的互動！伶牙俐齒的軒渺，帶點小心機的俏皮樣特別可愛！(也讓人特別想收拾他www a:*8SovI
....... _?"P<3/iF

引来正御的话···就会打起来啦~
不过，鲛人的歌声可是很珍贵哒，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得的哟，同理他后来叫做叹希奇~
轩邈在圣司面前总是很娇（非贬义），超高傲的样子，但如果顺顺毛就会很开心又很乖，生气了“嗷唔”咬一口，然后自己舔舔。
在他会不会织鲛绡，别扭地织好之后拉不下脸，送不出去，偷偷塞在圣司枕头底下······

圣司的后宫均匀分配，可以集齐海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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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7-10-30 2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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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他最后还是没有让墨倾池喝上酒。

倒不是说他待客不周，他拿出的可是海底的佳酿，陆上千金难寻，可对方只是平平淡淡地看了一眼，便用一句不饮将话打回。意轩邈并没有感到被怠慢的恼怒，他知道墨倾池没有说谎，对方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样英俊冷肃，然而曾经抱起过他的臂膀却是十分有力，那双手不仅能写出锦绣文章、遍阅风云，还执过长剑、定过乾坤。

“真的不尝尝吗？”

他将酒杯送至鼻尖，嗅闻浓郁的酒香。

墨倾池不置可否，婉拒了意轩邈的邀请。他的肩膀稍稍向后一动，想要离开的意向已然明显。

“你真是无趣。”

他说谎了。

墨倾池实在太有意思了，有意思到他舍不得太快消磨了这份探究的趣味。

意轩邈的眸光从枫树积成的阴影下抬起，他慢慢瞥了墨倾池一眼，长睫荡起涟漪，水波一般层层漫过墨倾池不动声色的眉眼，几乎要将他全然笼罩在视线织成的网中。墨倾池任他看着，也不作声，鲛人心思难测，唯有游戏人世的态度明显，他无需在意轩邈身上花费太多时间。毕竟，汪洋碧海才是他的归宿。

“你似乎一点也不惊奇。”

他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含着杯沿漫不经心地啜饮。唇上蕴满了酒意，慢慢由淡淡的粉色转为鲜艳湿润的红。

“已经陪你走了这一路，你还希望我如何惊奇？”墨倾池捡了两颗珍珠放在手心，递给意轩邈看，“证据已在眼前。况且···你跟常人并无太多差异。”

意轩邈在他掌心里拾了一颗，指尖滑过圆润饱满的明珠，时间刚过不久，他犹能感觉到属于墨倾池的体温。

“真可惜。”

消散也太快。

墨倾池以为他是在为自己无法自如控制双腿而感到烦恼，便出言宽慰。

“这也无碍，海底自有陆上没有的风景。世事总难两全。”

他甚是体贴，只可惜与意轩邈心中所想背道而驰。意轩邈敛眸轻笑，却不打断，他喜欢墨倾池的声音。

像是无波的海面，如此沉稳安心。

“你若是想要游历四方，最好身边有可信之人。一旦遭逢变故，也能相互照应。”

“听起来很难。”

意轩邈支着下巴看他，不太专心地回答道。

“更何况，你已经知道我是鲛人了。”

“会把我捉走吗？”

说话间，他捋了捋胸前的长发，光滑如锻的紫色流动在细白的指间。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意料之外的回复。

意轩邈挑高了飞扬的眉，嘴唇抿得很紧，他盯着墨倾池看，眸中有不分明的怒气，因为不甘被随意对待而迸现出郁郁的生动灵秀。

“我有个池子，虽然不大，但养你应是足够。”

“哼。”

意料之中的反应。

美貌的鲛人别开了脸，对这不尽如意的答案不屑一顾。他替自己斟满了酒，不理会对面之人，自饮自酌起来。

“只有这种程度吗，似乎并不可怕。至少，还不够让我回海里去。”

“而且，你真的敢吗？”

意轩邈忽而凑近过来，酒气微醺，他冰冰凉凉的呼吸落在墨倾池脖颈，像是一滴坠入凡尘的雨。

“养一只鲛人？”

他对着墨倾池露出了两颗尖利的獠牙。

“鲛人可是会吃人呢。”

尖牙抵上墨倾池的脖颈，只要稍稍用力，便会刺破皮肉，喷溅出滚烫的血液。在他身体里流动的鲜血引动着意轩邈的渴望，他想到方才尝过的温暖和甘醇，喉结忍不住滚动，难耐地吞咽着想象中的温热。

但墨倾池只感觉到了他冷冰冰的碰触。柔软的唇瓣在他耳后倏然一贴，随即便如霜雪消融，杳然无踪。

墨倾池微微一僵，意轩邈不胜趣味，趴在他肩上笑出声来。

“意轩邈。”

“唤我全名，是生气了吗？”

“可我是鲛人，实在不懂你们人族的那一套。”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眉眼含笑，调侃胜过真诚。意轩邈注视着墨倾池的眼睛，试图捕捉那双深邃眼眸里闪过的任何情绪。他醉心剑道，为此不惜踏上陆地，拜入易教求学，从来对鲛人之美不以为意，难得他起了兴致，不如便看看自己的容貌对世人到底存着几分诱惑。

墨倾池沉默半晌，抬起手腕，似乎是想抚摸他的脸。意轩邈微微侧目，看着他的指尖，想要揣度它最后落下的轨迹。

然而墨倾池不过是拂去他发间一片红枫，冷静自若至极，这般殷切，反倒像是他在期待着什么了。

“既然来了，还是入乡随俗。”

“这我自然知道。”

他极快地从墨倾池手下逃了出去。

“你们人族，总是这么麻烦。”

“是吗？”

“是啊。”

意轩邈深以为然地点头，两颊浮粉，多了一分暖色。

“总是自以为是地定下太多规矩，然后不得已而为之地打破，非要划分善恶正邪，有时又要说黑白难辨。人生不过百年，却要花费太多时间为没有意义的事情而痛苦。”

“不麻烦吗？”

“鲛人有那么漫长的岁月，也没像你们那样给自己弄出太多限制来。想在海里就在海里，想上岸便上岸，只要你能付出相应的代价，你就获得你想要的。”

“一切就这么简单。”

“这般极端，恐怕鲁莽。”

“所以啊，”他眯着眼睛，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我是鲛人，而你是人嘛。”

“唉，还是有点可惜。”

“嗯？”

“没有让你好好看看我的尾巴。”

“那很美。”

墨倾池想起那一瞬的绚烂，鱼尾上粼粼的闪光如同搅碎的月影，为他揭开一场绝无仅有的盛大幻境。

得到他的称赞让意轩邈觉得飘飘然，也许酒意的存在同样催化了这种的感受，混沌的意识放松了警戒，这让他温驯起来，向墨倾池发出了一个令他自己都诧异的邀请。

“你想要摸摸看吗？”

“我的鱼尾。”

月酒松泉，顾名思义，便是可以赏月饮酒听松观泉的地方。

他甚至还没得到墨倾池的答案，就轻快地跑到了泉水旁，将纤细的足踝浸在清澈的水流中。

“你看。”

意轩邈将自己的小腿濯湿，淡紫色的鳞片正从白皙的皮肤之下慢慢浮起。宽大的尾鳍在溪水中轻轻飘动，像是一张薄的不能再薄的透明丝帛，缀满了看不见的紫色花朵。

墨倾池走到他身边，屏息静观造物神奇的变化，直到意轩邈的双腿合并成一尾，薄纱般的鱼鳍有如四散的飘带，环绕周围，美得不可思议。

他在看鲛人的鱼尾，鲛人却在看他。

意轩邈得意之余却也有些许的不快。

他竟分给这条不中用的尾巴更多注意，难不成他意轩邈竟比不过自己天生的鲛人身份。

鱼尾在泉水中烦躁地摆了摆，溅起的水花弄湿了墨倾池的衣袖。但他毫不在意，认真地挽起袖子，用掌心触上凉滑的鳞片。意轩邈就像是被烫到了似的，忍不住闪躲了一下，对方的动作极尽细致温柔，因此那温度与触感也空前鲜明，被他抚过的鱼鳞敏感地收缩，几乎要从身体上剥落而去。

“会痛？”

墨倾池更加放轻了力道，轻柔地仿佛在剥开一只花苞。然而这对意轩邈而言则是一种难言的折磨，除去游动很少露出的鱼尾正因为他人的抚摸而感到了酥痒，或许这其中有些舒服的愉悦，但更多是无法掌控自我的惊慌。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鲛人的尾并非是谁人都可以触摸的，正如鲛人的歌谣也只唱给待捕的猎物而听。

“不会，但···”

鱼尾不安地晃动起来，紫色的尾鳍在墨倾池掌心里慢慢滑过，意轩邈身形一抖，赶快将尾巴搭上岸边，用衣摆擦去水渍。

他背对着墨倾池，不管他是否不明所以，只低声说道。

“鲛人的尾鳍，你最好还是别碰。”

别的鲛人会否如此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当墨倾池的手指碰到他的尾鳍时，那种几欲烧灼起来的火热之感，比任何苦练清修都要更难以忍受。

虽是莫名，但是……这实在是有趣，或者说，比他想象中，还要有趣更多。

失去踪迹数天的副统领终于又回归了易天玄脉，众人在为他平安感到庆幸的同时，也对他在外的经历生出好奇。

“你今天心情似乎很好。”

意轩邈施施然转过身，唇边残留着未褪的笑意。也许是遇到了什么觉得有趣的事，他紫色的眼中满满都是兴味的光彩，比平日里更加昳丽照人。

“我遇上了一个人。”

“谁？”

“墨倾池。”

旁人讶异的神情让他弯了眉眼，便不吝解答，愉快地补全了那人的名字。

“儒门圣司，墨倾池。”

言罢，再不管身后众人做何反应，直接往自己的房门而去。他独来独往惯了，易天玄脉也早就习惯了这位唯吾独尊的副统领，虽然心中有所疑惑，但也无人敢上前向他询问相识的来龙去脉，只面面相觑，不解这万堺朝城中的儒门圣司为何会让意轩邈如此欢欣。

[ 此帖被流景在2017-10-31 00:0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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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4)

4樓發表於: 2017-11-04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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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司想要養鮫人嗎？XDD ((腦補投餵的模樣
看到聖司摸了魚尾巴！！歎歎你居然跟自己的尾巴(鮫人身份)吃醋www也太可愛XD
不希望聖司只是在意鮫人身份，而是希望他更重視「意軒渺」這個人吧？
(是說我一度以為他會把聖司拉進水裡www
期待下次見面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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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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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7-11-07 0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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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水面有些异动。

墨倾池停下了作画的笔，静静看着水池。他拿了一碟鱼食往江水里随意洒了些，鱼群便纷乱地上前争食，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了一跳，一股水流急促地转变了方向，在江面上形成一个凹陷的漩涡。

那是一尾大鱼。

“圣司？”

脚步声从背后响起，是付清商。

墨倾池对他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浅碟，打算烹茶招待他。付清商见状连忙制止，他此次来本是顺路替墨倾池带个消息，儒门内还有事务，不能久留。他不想让墨倾池做无用之事，费无用之心。

“难得圣司有闲情，”他指了指墨倾池碟子里剩下一半的鱼食，“我还以为这些锦鲤天赋异禀，不需特意喂食便可存活。”

眼见着付清商要走近，水下忽而浮上两个小小的气泡，被一条鱼当作食物吞了，又接连嫌弃地吐出来。

可以想象他会露出何种不快的神情来。

墨倾池微微摇头，眼底有些不赞同的神色，面上却还是沉静如水地跟付清商交谈。他们两人站在江岸数步之外，说话声穿透水流的屏障，光线一边坠入凹凸不平的河底，从四面八方一同荡起波纹似的回音。

“既然如此，我就先离开了。”

付清商整了整衣冠，江上的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乱。墨倾池替他按住发上乱舞的流苏，才让他有了喘息的时机。他正欲跟墨倾池道谢，中途却想到别的事情，话到嘴边兜兜转转，偏向一个不熟悉的人。

“听说易天玄脉的副统领对你很有兴趣，我来的路上好像还看到了他，”付清商努力回忆着意轩邈的形貌，相信自己并没有认错，“不过圣司你避世隐居，不知道也是正常。”

“可能是不同路吧。”

墨倾池轻描淡写地掠过了这个话题。

“也是，少年人初展眉角，估计对我们这些儒门老古董没什么好感吧。”

付清商点点头，跟他开了个玩笑。

“告辞。”

水流声随着他远去的脚步变得欢快起来。等到付清商走远，墨倾池才踱步到江边，清水如镜，倒映着他冷肃的脸，在涟漪漾开时晕染出静谧的柔和。

“看来，你走的是水路。”

一朵浪花开在水面，鱼群顺流而下，背脊上的金色排列如线，织成丝缕漂浮而去。

“怎么，不欢迎？”

先是一声轻笑传至岸上，而后墨倾池才看见从水下浮起的意轩邈，晶莹的水珠从他发间坠落，仿佛是为夜明珠揭开了一层透明的帷幕。

“我没想到你的胆子会这么大。”

意轩邈对他歪头一笑，长睫上缀着几颗零星的水滴，在明朗天气下闪闪发光。

“那你现在知道了。”

“搭把手？”

墨倾池将干燥温暖的手掌伸给他，自水路隐匿行踪而来的鲛人便毫不客气地握住了，冰冷的体温理直气壮地贴上墨倾池的皮肤，甚至用墨倾池的衣袖擦了擦颊上的水痕。他的面容还未褪尽稚气，保有一分少年人的纯真。那双眸子紧紧地盯着墨倾池看，瑰丽的华彩中流露出淡淡笑意。

这次他好好束了头发，眉间一处玉饰，更显得顾盼生辉。意轩邈坐在岸上，慢慢拧尽长发里水。他的鱼尾在浅水处轻轻拍打，应和着涛声，不断溅起雪白的水花。

见过多次，墨倾池已经习惯了他淡蓝色的鳞片，但无论第几次看，他都能感觉到来自深海的纯然的美的震撼。水分渐渐蒸发殆尽，鱼鳞由蓝转向透明，最终隐没在人类的肌肤之下，呈现出通透白皙的双腿。

“这次竟然吝啬起来了，”他拉着墨倾池的袍角，轻轻往下拽了拽，“连一件外袍都不愿给我。”

“易天玄脉的副统领会毫无准备吗？”

“圣司觉得呢。”

意轩邈适应性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尝试着站起来。他拒绝了墨倾池的搀扶，小心翼翼地直起背来，浑身赤裸，只紫色的长发披在胸前，美而不真切，像是一个海中的梦。没有羞涩或是遮挡，他坦荡荡地对墨倾池对视，较劲似的，非要占得上风。

墨倾池叹了口气。

他解下外裳罩在意轩邈的肩上，看着他湿漉漉的情状，终是不忍。

“随我来。”

“第一次拜访，便可登堂入室吗？”

意轩邈把胳膊套进袖子里，墨倾池的衣服对他来说有些长，刚好没过指尖，他弯着手腕甩了甩，踩着拖在地上的衣摆给自己系带子。

墨倾池转了身，他却还是不动。雪白的足踝从衣衫下探出一截，提醒似地点了点地面。

言下之意昭昭，他没有鞋子。

墨倾池完全有理由怀疑他的故意，难道被别人抱在怀里便能突显出鲛人的高人一等，他瞥了眼意轩邈的神色，鲛人还是笑着，似乎墨倾池的不悦正是他快乐的源泉。不过墨倾池现在已经明了意轩邈的性情，那样的天资美貌实在很难不生出舍我其谁的狂傲来。越是想拦阻他，他便越是要往里闯，与其说他是存着什么恶意，倒不如说他是想看看尘世的边界在哪里，单纯由兴趣驱使，四方乱撞，对人间的循规蹈矩置若罔闻。

“意轩邈。”

墨倾池沉声唤了对方的名。意轩邈甩了甩过长的袖子，无师自通地环上他的脖颈，湿润的水汽迎面而来，如同细雨后空濛的风。

“麻烦你了。”

过了一会儿又补上一句。

“圣司，你···生气了吗？”

他细腻的额角贴着墨倾池的下巴，江水一样微凉。

“在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玩弄的。”

比如人心。

“哦···”

意轩邈靠在他的肩上，足尖随着墨倾池的走动而轻晃。

“比如你吗？”

他感觉到墨倾池的目光，脚趾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纤长的眼睫严严实实地盖着紫露草一色的眸，显出后知后觉的乖巧。

“人族不会那般说话，至少，不像你那般直接。”

墨倾池把他放在榻上，鲛人一触到地，就滚进柔软的被褥里，裹成一个巨大的圆团。他在里头窸窸窣窣地动了一会儿，才把头露出来，墨倾池的外衣被他跪在膝盖底下，他很中意内衬的绒毛。

有鱼尾的时候他自然不会觉得冷，但双腿出现之后，他便跟普通人无异了。

白色的里衣平整地摆在软塌边，意轩邈被墨倾池注视了好一会儿，才不太情愿地将好不容易捂出点热度的外裳递出去，他有点留恋地看着墨倾池的手，期期艾艾地蜷着。

“冷吗？”

“不冷啊。”

他还在嘴硬。

实在是小孩子心性。

墨倾池有些好奇，忍不住问他。

“你有多少岁了？”

意轩邈一反常态地认真思考起来，大概是在换算人族与鲛人难以相提并论的生命。

“以人族来说，我应该有五百岁了。”

他说话时眉眼飞扬，带着些骄矜的自傲。

“原是如此。”

所以从鲛人的年月来看，还是条小鱼吧。

墨倾池“嗯”了一声，没作出太多惊讶的表情，更多算是礼节性的应和他一下。意轩邈莫名其妙地觉得不满，他在鼻子里小小地哼了一声，两条腿不耐烦地在被子里头晃动，把软榻弄得乱七八糟。墨倾池几乎能够看见他正不快地甩动着鱼尾，溅起一连串闪亮的水花。

稍微觉得有点可爱，但同时，麻烦更多。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

他被墨倾池从被子剥出来，一片方巾垫在肩上，吸收发丝间残余的水份。

“听说你对儒门的老古董们不算有好感。”

“你不一样啊。”

“要是你同他人没有区别，我又何必来找你。”

“我又···怎么会让你摸我的鱼尾呢？”

意轩邈很不高兴，为什么墨倾池会让他有一种无处发泄的郁闷感。他似乎总是会关注到一些自己都不曾注意的细枝末节，却忽略掉能被眼睛看见的真实。

除非···

他也是故意的。

是了，他在试探着墨倾池的底线，对方也不动声色予以回击。只可惜他太过轻敌，将诱惑的手段用的太早，反而引起敏锐的警觉。墨倾池接住他所抛出的绳索，却顺手用来引诱他深入腹地，直到被困在陆上的时候，还得面对他天衣无缝的淡漠神情。

意轩邈仍然觉得墨倾池很有趣，但这份有趣开始变得危险起来，他本以为面前会是平坦的山川，不曾想越过第一个山头便崛起异峰。

然而，墨倾池是他的猎物，是机缘巧合下认定的目标，这一点已成事实，不会改变。他听过鲛人的歌声，抚摸过鲛人的鱼尾，锱珠必较的鲛人绝不仁善，他必须要与意轩邈有所纠缠。

他凝望着墨倾池那双叫人看不透的眸子，竟有重回海洋的熟悉感。他同他的故乡一样，因为不可捉摸，故而令人生畏。

但他要他那颗心，就像海水渴望着风暴的涌起。无论是虚伪还是冷酷，无论以什么样的方法。

那颗心都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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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1)

6樓發表於: 2017-11-15 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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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意轩邈来得越发频繁，对水道轻车熟路。

他潜在水下，离墨倾池不过咫尺之遥，被荷叶遮掩着，在掌心里数着自水面投下的疏落光影。

鱼群绕着他的鱼尾游来游去，意轩邈不耐烦地振了下尾巴，激起的水流便将整齐的鱼群冲散，它们在手中无头苍蝇一般摸索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排出了队列，连忙往下游游去，在身后留下金色的脊线。

“不过是普通游鱼，你与它们计较什么。”

墨倾池的声音从岸上传来，意轩邈转身游到近岸的一边，挥手扬起一片晶莹的水浪。

“扰我清静，如何不能与它们计较？”

他很是喜欢与墨倾池抬杠，仿佛能从语言的交锋中掘出无数宝藏，那般乐此不疲。透明的浪花堪堪落在墨倾池脚边，差点溅上无尘的衣摆，墨倾池笔锋一顿，绘出远山重峦，眉头微微皱起。

“这算不算是扰我清修？”

“便是扰你又如何，”意轩邈从水里探出身来，趴在生了青苔的湿滑石面上对着墨倾池微笑，意气飞扬，姿容姣好，“你拿我有什么办法？”

“抓我上岸吗？”

他摸了摸下巴，抹去不断滑落的水珠，悠闲地摆着尾巴，细密圆润的鳞片闪着耀目的银光，有一搭没一搭地撩起透明的水花，让它们层层叠叠盛开在江面上。意轩邈似乎笃定了墨倾池对他有独特的宽容，故而底气十足，他一次又一次地踏入墨倾池的边界，试探着他忍耐的底线，想要再推一寸，想要再近一步。唯有这样，他才能与付清商之流区分开来，做某人心中独一无二的意轩邈。

鲛人将长发拢至脑后，露出的淡蓝色耳鳍在微风中动了动，那是与人族全然不同的构造，如同一块剔透无暇的珊瑚，与他紫色双眸相互辉映，在阳光下折射出瑰丽梦幻的色彩。

墨倾池对鲛人的美貌视若无物，只专注于笔下画作，墨色由浓转淡，勾勒出杳杳烟雨，高天孤鸿。意轩邈望着他冷峻侧脸，几乎目不转睛，只想从那副皮相下窥得对方心中所想的真实，越是神秘，越是好奇，他像是在吃一颗味道淡薄的糖，在过程中慢慢挖掘出趣味，同时，也为结局加码了悬念。

其实说到底，这未必有什么意义。墨倾池终究是人，他终究是鲛，只是游戏开始时，没人会在乎最后的结果，只要过程值得回味，那又有何不可。意轩邈抱着手臂，将下颚搭在手背上，静静感受着风来时的清凉。淡淡的草木味道在空气中氤氲，伴随着墨倾池画卷的墨香，不知是人作画，还是画中人。

午后的日光稍稍炎热，蒸干了鳞片上的水份，赤裸的脊背被炙烤着，让意轩邈有些不适。他潜进水里躲避无孔无入的阳光，却不愿意就此服软，向墨倾池认输，等到背上的热度渐退几分之后，便又浮上岸来，继续他的观察。

“不舒服就不要硬撑了。”

墨倾池将他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终是停下笔，转头进了内室。

“什么嘛···”

意轩邈不高兴地皱起眉，鱼尾砰砰拍了两下水面，整个人就如水草一样，滑不留手地潜回了渊底。

他朝着上方盈盈荡漾的波浪吐出小小的气泡，看它们缓缓上升，最终从内部爆裂而开，在平静的表面留下一缕浮沫。正不平间，头顶忽而降下一片阴影，遮蔽了光线。

意轩邈摆摆鱼尾，在水底来回游了两圈，踌躇够了，才从岸上冒出头来，石头上搭了把撑开的伞，正好罩在他的身上。淡黄色的伞面上绘了水墨莲花，边缘处透着隐隐的光，一朵未绽的花苞纹路清浅，刻印在鲛人的眉心。

墨倾池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执笔静思，一动不动，好似手底长卷便是他最为心爱缱绻的情人。

“我喜欢你的伞。”

意轩邈拨弄着伞柄，用沾了水的指尖去临摹花瓣，试图云开已凝结的墨渍。

“纸伞而已，不值一提，”墨倾池看他趴在伞下的样子很是驯服乖巧，远不是万堺论衡中桀骜不驯的模样，“你若是喜欢，就拿去吧。”

“我要拿，你给吗？”

他抱着伞退回江水里，只露出一双明澈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墨倾池。

墨倾池低声一叹。

“如果违了你的心意，你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你又知道了？”

意轩邈在水下摇了摇鱼尾，百无聊赖地掬起一捧水，任它们在指缝间流淌干净。时至下午，他有些困了，但若是上岸，未免不够凉快。

“衣物都备在上游处，游倦了便自己去换吧。”

“好啊，”意轩邈立刻来了精神，他很想知道墨倾池到底在画些什么，但若得不到此地主人的邀请，主动登岸便像是示弱。他个性高傲，从不愿意落于下风，“圣司会用茶招待我吗？”

“自然。”

意轩邈擦干发里的水，换过衣服回来时墨倾池已沏好了茶。碧色的茶汤在白瓷中盛了七分满，香气淡雅，沁人心脾。意轩邈眼里微微一亮，虽然嘴上不说，但墨倾池知道他必是喜欢已极。

“喜欢吗？”

他为意轩邈理了理胸前垂落的长发，少年人的青丝柔韧细密，如同初春时新生的柳枝，在他结了剑茧的指尖缠绕不去。墨倾池从袖子里抽出一条丝带，暂时帮他束起，方便行动。

“哦，圣司真是有心了。”

意轩邈摸了摸脑后的发结，志得意满地点点头，鱼尾巴几乎要翘上天。

“我看你一直不曾停笔，不知画了什么，这般费功夫。”

他绕到墨倾池身后，踮着脚靠在墨倾池身上，越过伟岸的肩去看他笔下的景。

“寻常山水罢了。”

远山重重，孤鸿高飞，江上烟雨朦胧，静美有余，灵动不足。

“你这话中···果然是缺了什么。”

意轩邈看得专注。其实墨倾池的造诣早臻上境，山水之间浑然一体，但他偏要介入其中，把超脱的意境拉入人间。

“你觉得缺了什么呢？”

墨倾池把笔递给意轩邈，将他让到桌前。

“嗯···，”意轩邈低头想了想，不由莞尔，“也许···缺一尾鱼吧。”

言毕，便在岸边错落点缀几朵荷花，墨色鱼尾隐现花间，波澜不惊。

下棋时落子无悔，作画时亦是落笔无悔，有时世事也是如此，一旦择定，便再也无回头路可走。一叶孤舟、一树梅花、一缕炊烟，可以增添生趣之物数不胜数，不同的人执同一支笔，亦能早就无数的可能。不过，既然这笔正握在他意轩邈手中，他所绘之景就是如此，任何其他可能，俱已烟消云散。

墨色在白宣上慢慢干涸，山水终于成卷。意轩邈隐隐得意，含笑看向墨倾池，想知道他会以什么样的表情和话语应对。

会否觉得他太过逾越，又或是露出难得一见的局促神情？意轩邈不愿错过墨倾池任何微小的表情。他喜欢这一笔吗，喜欢这尾生动的鱼吗，若是这笔让墨倾池自己来添，他又会在画上留下些什么呢？

然而，墨倾池只是若无其事地收起画卷，对意轩邈的笔触无动于衷。他将长卷系好，放入箱中。

“你觉得··如何？”

“很好。”

墨倾池用清水洗净了双手，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他甚至没忘记替意轩邈擦净手指，即使鲛人并未沾染墨痕。

意轩邈被他握着指尖细致地抚摸，只觉得心浮气躁。耳根忽然热起来，像是被蜜蜂蜇了，半是火烫，半是心烦意乱。他没法同平常一样冷静，继续跟墨倾池你来我往地推拉，只想回到水里，潜在水下，在熟悉的低温中梳理错乱不堪的心跳。

他落荒而逃。

墨倾池却拉住了他。

“那把伞，不要了吗？”

如此显而易见的故意。

但他越是逼近，反而越激出意轩邈不服输的傲气，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博弈。不过意轩邈从来就不会是先放手的那一个，就算绳索已岌岌可危，他也要紧握到最后一刻，为自己所认定的胜利而欢喜。

“怎么会，圣司的馈赠，我当然要收下啊。”

他拾起那把伞，珍爱地抱在怀里，粉色的唇抿起笑语。

“我一定会十分珍惜地保存。”

“毕竟，这算是圣司送我的第一件东西。”

“礼尚往来，若有机会，我也想送圣司一份大礼。”

“是什么？”

“太早说出，岂不是少了惊喜，”意轩邈轻笑一声，对墨倾池说，“不过，圣司可以放心，那必然是一份绝无仅有的礼物。”

“可惜圣司的生辰已过，否则会更应景。”

墨倾池并不是太在意这些虚礼，乍听意轩邈提起生辰，一时间还有些迷惑。

“是吗？”

意轩邈唇角一扬，满载笑意，揶揄道。

“原来圣司连这也会忘记。我虽是鲛人，也不会连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

“但···这也没关系，”他将伞在怀里抱得更紧了些，“我会替圣司记着的。”

“每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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