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14 【迹冥】长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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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96)

樓主發表於: 2019-09-14 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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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4 【迹冥】长路漫漫

正文：

    天迹刚出关的时候，云朵厚片突然成了苦境的流行美食，他常去的店都被跟风而至的人客踩破了门槛。不过这阵风没有刮太久，还没等天迹完全养好伤，流行美食就又变回了有些复古的梅花糕。天迹伤得很重，不管是云朵厚片还是梅花糕，他都没来得及吃，他有跟奉天大声抱怨过这一点，为什么逍遥哥每次受的都是那么难恢复的伤云云。

    苦境的反派很勤勉，天迹并不是每次都能很好地追上现下流行的当季美食，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无限想念起非常君好友，如果是非常君，一定会愿意在他去解决坏人的时候帮他排队买下一份夏日限定的莲子冰粥，再用内力护持冰镇。

    唯一庆幸的是，鸡腿是永远都不会过时的美味，同时也是天迹的挚爱。

    天迹少年时，总听人说，人生于天地，若白驹过隙，朝生暮死，一生太过短暂，这话是劝人珍惜时光的，只是那时的天迹尚未真的明白“一生”意味着什么。后来，他就成了一种很难老死的物种，名唤先天，甚至往棺材里躺了一回，又仰卧起坐站了起来，生的概念在命运的捉弄中逐渐淡去。

    当然，天迹不怕死，更不可能畏生，他本是豁达的人，生来就同天地间的风一般，逍遥而游，难得在脑子里生了那么多绕死胡同的想法，也不过是因为一个人。

    如此漫长而痛苦的一生，地冥还会想要从那片虚无的梦境中醒来吗？

    天迹不由地想着，同时从袖口摸出最后的几枚碎银来，同店家要了一碗晶珠凉，堂吃，一位。

    这是苦境最新流行的美食，听说是从一个遥远的海域流传过来的。

    正是个大好晴天，天迹端着搪瓷碗在铺子里最角落的方桌前坐下，一个不大不小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响了起来。

    “看上去和珍珠奶茶没什么区别。”一小团暗紫色的光球在天迹的手边闪烁旋转了片刻，竟凝成一个人形来，巴掌大小的地冥抱着肘臂沿着搪瓷碗走了半圈，皱了皱眉头，“眩者早就跟你说过了，这些所谓的流行美食不过噱头而已。”

    “还没尝过呢！”天迹喊了一声，惊觉忘了控制音量，低了低脑袋悄悄张望了一圈，所幸来吃糖水的都是成双结对的，压根没人来注意这个小小的角落。天迹松了口气，用手指戳戳地冥的脸颊，弯了弯唇角，“那我们来赌。”

     “赌什么？”地冥扬了扬眉毛，挥袖扫开了天迹的手——事实上天迹并碰不到灵体状态下的他，而他也碰不到天迹，但天迹依然颇为配合地挪开了手指。

    “自然是赌它好不好吃。”天迹眨眨眼睛趴在桌前看他。

    地冥一脸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让自己离天迹放大过度了的脸远一点。“对照物呢？”

    “嗯……就跟上回我们吃的煎豆糕比。”

    “那它赢了。”地冥指了指晶珠凉，面无表情道。

    “是你吃得太甜了！”天迹替煎豆糕申冤道，“我觉得红豆馅的明明还不错。”

    地冥轻哼了一声偏开头去，没有再接茬。“快吃。”

    天迹舀着汤勺，从碗底捞起一颗粉圆，剔透金黄，跟珍珠很像，但又不一样。“你说这是什么做的？”

    “知道了你也做不出来。”地冥嘲讽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天迹不服，同时往嘴里送了一口，确实是跟珍珠奶茶差不多的味道，茶味很重，奶香又足，粉圆软软糯糯，就是嚼劲比珍珠稍微差一点。

    “你试得还少吗。”地冥啧了声，“尝起来怎么样？”

    天迹给他描述了一回，又有些遗憾地说道，“就是不够冰。”

    地冥没让偶像包袱落地，忍住白他一眼的冲动，抬臂将手掌贴在碗壁上运起了功体，不时，一碗冰镇晶珠凉就做好了。

    “地冥，我爱你。”天迹举着勺子说得情真意切，地冥被人恶心得抬手拔出了神泣。神泣和他一样被等比缩小了，约莫两寸长。

    没有血闇之力，没有借体之法，地冥无法化出形体，于是天迹用自身血元日复一日地替地冥养魂。经过无数个四季轮转，地冥现在的灵体状态虽然无法使用以前的功体，却逐渐掌握了一种新的力量，冥冥中似循天地之理。

    总之，虽然冥冥之神现下没有实体，但攻击力仍不可小觑——天迹吃过这个的苦头，又不能在这种地方拔出神谕来，只得硬着头皮举勺子迎击。

    “破了你赔！我可没钱了！”天迹连忙低声喊道。

    “……”地冥化去了神泣，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了丢人两个字。

    这时过了午，小铺里的人多了起来，一下子便客满了，有新的人客进来只能拼桌。天迹娴熟地一拢手掌，将地冥的灵体遮在自己宽袖里挡着，安静地吃完了整碗特制的冰镇晶珠凉，心满意足地擦了嘴，揣着冥冥之神离开了来客络绎不绝的糖水铺。

    穿过小镇，走进山林，天迹没有急着赶路，而是脚程一偏，往人迹罕至的小径走去了。他寻了一个老榕树下的荫凉处，背倚着树干，怀抱着剑袋，闭上了眼睛，继续与地冥的赌约。

    风穿过草木花树，沁染阵阵芬芳，日光透过枝桠叶瓣，落下一片摇曳的光斑。

    既然是赌约，只有天迹尝到了那碗晶珠凉的味道，自然是不够的，还得让地冥也尝到才行。天迹熟门熟路地穿过意识之境，走到了永夜剧场的大门前，原本华贵而神秘的永夜剧场因由主人的长眠而些有破败，两旁的灌木藤蔓皆透着一股死气，天迹伸手贴上宛如石棺的大门，顺着血元的牵引，毫无阻拦地偷渡了进去。

    又倒下了。天迹嘀咕了一声，从他第一次进入地冥的意识之境开始，每一次都会看到这个倒在钢琴架上的花瓶，无论他怎么将其扶正，下一回再来的时候花瓶总是倒着的。而花瓶里头插着的玫瑰早就枯萎了。

    就跟地冥这人一样，永远都要跟他对着干。

    天迹在心里啧了一声，不厌其烦地将那个花瓶摆正。

    忽然，两旁的蜡烛全部悄然熄灭了，大殿陷入了一片无光的黑暗之中。意识之境里的地冥走路没有脚步声，周身的空气阴冷而绵密，天迹着实有点瘆得慌。

    “关灯做什么？”天迹对着身前的虚无翻了个白眼。

    “不想看到你的脸。”地冥冷哼了一声。

    “那你可以闭眼。”天迹哼了回去。

    “偏不。”地冥说道，“你闭。”

    “就不。”天迹往四周的黑暗里张望了一下，“地老板，你真幼稚。”

    地冥难得没有立刻跟他回嘴，可能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行举止确实有近墨者黑的迹象了，正在反思。

    肯定是不好意思了。天迹在心里断然。他与地冥本来就拥有相同的血元，那微弱的相互感应在这意识之境中会被数倍放大，变得可以捉摸。

    天迹闭上眼睛，顺着直觉往前伸出手，指尖并不意外地触碰到了一个温暖的身体，顺滑柔软的绸缎，袖口针脚细密的织绣，再往下，是一段骨骼分明的手腕。天迹将其扣入掌心，往前倾身，又拉着人向自己靠近，凑首亲吻了上去。

    结果亲错了地方。天迹的嘴唇恰好贴吻在地冥的眼角。

    “……”地冥像是被什么烫着了一样，猛地退开了身，但手腕依旧被天迹握着，也没能躲得太远。

    “玉逍遥！”地冥低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恼然。

    “在这呢。让你关灯，影响发挥。”天迹抱怨了一句，他的关注点显然与地冥完全不同，自说自话地又凑了近去，另手攀上了地冥的背脊，又嘀咕了一声，“重来。”

    这就有点像个拥抱了。

    “嘶……”地冥倒抽了口凉气。

    “你别偏开头啊，”天迹尝到了些许的血腥味，“磕着哪了？”

    “玉逍遥，属狗的吗。”地冥讽刺道。

    “明明是你一直在乱躲……”天迹震声。

    “能力不行就换人来。”

    天迹被人气得磨了磨后槽牙，放弃思考地喊了一嗓子，震彻了整个剧场大殿：“又不是第一次做你害什么羞啊！”

    “地煞王……”

    天迹应对这样的场景已经相当熟练了，他稍稍施加了手臂上的力度，将人箍在这个拥抱中，不自觉地笑着，抬头胡乱吻住地冥的嘴唇。

    他们的亲吻总是这样始于一场斗殴，兵荒马乱，最终归于平静，无言相歇。

    “地冥。”天迹唤了他一声。

    “闭嘴。”

    虚无，寂静，耳畔所剩下的只有彼此，先前嘴唇上被咬开的口子里渗出些微血丝，欲念在浓稠的黑暗中不断滋长。地冥再次睁开的眼睛里染着一些不可名状的情绪，他抬臂回抱着天迹，手掌贴附在天迹的颈后。

    唇舌相交，呼吸相融，意识相连。天迹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方才吃晶珠凉的感觉，从微凉的勺子贴上舌尖，到牙刃咬开软糯的粉圆。

    甜味越来越重，茶香与奶香皆是地冥的喜好范围，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被天迹拉扯入两人意识纽带的更深处。冰镇后的晶珠凉口感更佳，入口的甜度被降到了恰到好处的程度，粉圆变得更有嚼劲，咬开便可以尝到浓郁而香甜的红糖味。地冥的呼吸略失了平稳，天迹的感官、情绪不断涌入他的意识，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吮吻着天迹的舌头，细细厮磨着柔软的唇瓣，仿若是在品尝一道绝佳的甜点。

    “眩者赢了。”地冥低声道，带着点儿得意。

    “那是冰镇后的。如果是不冰镇的，那跟煎豆糕也就不分上下。”天迹说道。

    “堂堂天迹，是想耍赖？”地冥抬起了声调。

    比起煎豆糕，天迹同样也更加喜欢晶珠凉，地冥在方才的连结中感受得一清二楚。

    “切。”天迹往他唇角咬了一口，“输就输呗，你说吧。”

    他们赌约的彩头向来是输家要答应赢家一件事。

    “先欠着吧。”地冥挥手重新点亮了大殿中的蜡烛。

    天迹有些不适应光线地眨了眨眼睛，仔细端详了一下地冥的脸色，似乎比上次来的时候又好了些许。

    “喏。”天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解开了一些前襟。

    地冥皱起了眉头，脸上多了些不耐烦的表情，不情不愿地挪了脚步往前靠近，低头咬上了天迹的脖颈。他向来讨厌这个环节，得用不小的力道才能咬破天迹的皮肉与血管，两人的神识因血元的融合而再度连结了起来，他们可以互相窥探，互相感知。地冥厌恶自己像一册摊开的书籍任人翻阅，除此之外，控制住欲望不去窥探天迹的所思所想，同样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天迹就显得自在许多了，放空了大脑，安静地抬臂圈环着身前的人。地冥的发饰有些磕得慌，他的脸颊蹭着地冥的头发，能闻到些许花果的异香，与奇梦人身上的很像。

    殉道者无法进入轮回，先天高人也还有很长很长的命元。既然地冥不死，他就只好不休。跟以前一样，他们向来是不死不休的。

    地冥的情绪波动不断地从连结的那一端传递过来，烛影晃动了两下，又归于平静，迷困在地狱的鸟雀被风温柔地接引，碧海潮生，天高地远。

    地冥舔了两下被自己咬开的口子，舌尖贴着小小的破口卷去渗出的血珠，反复几次将血止住。天迹被人舔得颈间一阵难以言喻的瘙痒，浑身僵硬了起来，不自然地抖了下。地冥微微一愣，一些乱七八糟的思想穿过连结从天迹的脑袋里到了他的脑袋里。

    地冥的脸当时就黑了，恶狠狠地捏着天迹的颊肉往外拉扯。

    “痛！呜呜咕咕！”

    “地煞王令！”

    天迹哀嚎着在树荫下醒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捂着脸颊上的肉揉了揉，但已经没有痛感了，穿梭于灵肉之间让他有些恍神，温暖的光束穿过树叶落在他的脸上，他跟地冥的连结已经断开了，无法再在意识中得到到彼此的感受了。天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

    他们的行程是向东而去，寻找一种出现在典籍传说中的奇花，能够帮人再塑躯体，他们并没有找得太认真，一路吃吃喝喝慢悠悠地往东边逛过去，地冥对自己能够复活与否似乎不太在意，而天迹……天迹难得的没了自信，他不确定自己那么做是不是对的，他可以感受到，地冥尚不想从那个意识之境中走出来，生或死，对于地冥而言更加没有意义，或许地冥所需要的真的只是平静而已。

    又或许，这是一种自私。

    天迹烦恼地抓了抓头，觉得自己要愁秃了。他从地冥的脑子里感受到过一种异常而极端的情绪，就好像他才是误入地狱深渊的囚鸟。至少值得庆幸的是，地冥并不会厌倦他的陪伴。

    “再抓就秃了。”三寸大的地冥现身在他的眼前。

    “秃了就都怪你。”天迹迅速地从自己的情绪中脱离，又忍不住拿手戳他，“唉。”

    “怎么？”地冥是向来听不得天迹叹气的。

    “别人家的小人都是圆咕隆咚的，你怎么就是等比缩小的？”天迹愁眉苦脸地说道，“一点不可爱。”

    “玉逍遥，眩者看你是欠揍。”地冥平静地说道，同时唤出了神泣。

    他们已经快走到目的地了，然而地冥依旧不着急，天迹也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他背着剑穿过山林与河川，三寸高的地冥坐在他的肩膀上，拽着天迹的一缕白发，跟天迹唠着那些个有的没的，他们吵着嘴看日升日落，从一个村镇，走到下一个村镇，尝过春天的桃花酿，吃到了夏天的荷花酥，喝到了秋天的桂花蜜，在大雪纷飞里打过边炉。

    “小十七。”天迹突然说道，语气沉重。

    “说。”

    “没钱了。”天迹抖着空荡荡的钱袋，扼腕长叹道。

    地冥早就听这三个字听到耳朵起茧，习以为常，他淡声道，“这次是去街边卖艺，还是去摆摊算卦？”

    天迹忍俊不禁，地冥第一次被迫跟着他去街头卖艺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淡定，冥冥之神鄙夷的目光简直就要在他身上扎出洞。

    “这里离极东之地相差不远，正好去附近的镇子上打听打听，”天迹想了想，“要不我们再用一次上回的魔术？赚得可比给人算卦多得多，这次不用你扮……”

    “住口。”地冥跳了两下额角，“想都别想。”

    天迹难得听他话地闭了嘴，脑袋里不断地回想着上次的场景，又忍不住闷闷地发出奇怪的笑声来，气得地冥运起功体把他的头发打成了蝴蝶结。

    两个人又走了一程，大太阳当头晒，半朵云都没有，天气燥得很，先天也会怕热，先天的仙袍又不会自己吹冷气，天迹只得挑着树荫下走。地冥先前消失了一会儿，再出现的时候换成了永夜剧作家。天迹合理怀疑他是故意为之，因为那一头亮橘色的长发看着实在太热了。

    天迹百无聊赖地解着被编成蝴蝶结的头发，侧头瞧了眼肩膀上的剧作家，“永夜，你说……要是我们找不到那个花，怎么办？要不我也给你捏个蜡像——”

    如果是无神论，一定会那么回答他：眩者先捅死你，再自杀。

    但现在在线的是永夜剧作家。

    永夜剧作家坐在他的肩膀上，抱肘点着下颌，若有所思地答复道，“且不论你糟糕的手艺，蜡体遇热易软化，眩者不喜。”

    “……”天迹琢磨了一下他这句话，陷入了沉默。

    剧作家轻笑了两下，他一仰头，凑在了天迹耳畔，“怎么，玉逍遥，不好意思了？”

    天迹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还是说，你原本便愈加偏爱软热一些的？眩者可记得瑟斯那时……”

    “住口住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啊。天迹捂住了脸，“您可收声吧！”

    所以说，风水轮流转，这回就是天迹喊他闭嘴了。

    天地不容确有天地不容的道理，每次聊个话题都会被带跑。天迹努力地跟他言归正传，“我认真问你呢。”

    剧作家却没什么认真回答他的心思，只是意味不明地应了声，让他继续说。

    天迹在今天清晨喝豆浆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彼时他刚出关，旧伤未痊愈，告别了奉天，在江湖上找一个人的踪迹，听闻一个时下流行的游戏，叫做请仙，在孩童间甚为流行，大抵就是通过一个媒介，念出一句咒语，就可以将心中所念之人请到身边，天迹啃着包子观察过他们的游戏，有点像过家家的玄幻升级版。与此同时，一种名唤失魂症的病况跟着请仙这个游戏一起蔓延了开来，速度之快宛如瘟疫。天迹立刻着手开始调查这件事，失魂之人有一个共性，一是皆为孩童，二是皆在请仙这个游戏中扮演着被请的角色。天迹顺着几个病例往下调查，却再无发现，只好回过头再去调查那个请仙的咒语。他翻遍典籍，终于发现这咒语并非请魂之术，而是恰相反的驱魂术，一个人念出咒，另一个人应下声，咒术便成立了，孩童身上所有的天地灵气尚未全部消散，灵感越强的孩子便越有可能成功发动咒术，这个游戏流传得足够广泛，百次中有一次成功，对心怀不轨者来说也足够了。然而，驱魂有什么用？游魂徘徊于天地之间，若无阻拦，最终还是会因肉身命元的牵引回归躯壳。天迹便从那些个能收魂的阵术法器入手，但几天下来皆查无所获，只得再一次从头再来，他换了个思路，依循着失魂症扩散的范围，缩小幕后凶手的活动范围，他调查了数个村镇的外来人，却依旧没有结果，寻来找去，终于将视线锁定在了寺庙中的云游僧人身上。这云游僧有一个义子，天生目盲，身体孱弱，僧人为了替他求医而四海云游。天迹蹲了几天点，逮到一个僧人出去化缘的机会，溜进了房中，与那个少年人见了一面。那个少年生得清秀，个子很高，显得格外瘦削，他与寻常少年并无区别，除了那双眼睛，少年人的眼睛里没有自我，取而代之的是万千哭嚎啼血的未亡魂。

    少年人是天生的纳灵体质，无数孤魂野鬼寄宿在他的体内，此间痛苦非一言两语可以尽述，僧人遇到他时，他不过七八岁，想要寻死，体内的孤魂却不允许，只能苟存于街头巷角，活得生不如死，僧人收留了他，为他诵咒清心，虽无法隔离寄体孤魂，却也给了少年一刻喘息之机。如今，少年人的躯体已濒临崩溃。

    如何才能将少年人躯壳中收纳的万千孤魂释放出来？这项不是他的专精，天迹一时没了主意。

    少年人天生缺魂，因而才有了取纳他人魂魄的异能，僧人自以为万无一失，他深知少年人的体质，所有捕获的魂魄被禁锢于少年人的躯壳之内，无处可逃，除非这具躯壳坏死了。

    我可以去死。少年人轻巧地同天迹说道，似乎觉得自己的用词不够精准，又再补充了两句，他说，你是个好人，这是我的请求。

    天迹陪少年人走过了最后一程，他用自身功体强行替少年人续了一个时辰。天迹问少年人想去哪里，少年人说想去街上，于是他们去了街上走走，只可惜那天落了雨，少年人苍白而龟裂的皮肤最终还是错过了尘世的暖阳，或许俗气地说，是老天在哭，但少年人很高兴，他仍由雨水拍打在脸上，顺着脖颈滑进衣服里面，耳边没了嘶声力竭的尖叫，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静。油纸布下躲着雨的小贩还没有收摊，少年人同他买了一个糖人，小贩问他想要什么模样的，少年人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要一只小鸟模样的，像是已经在脑中将这句话演练了无数遍。

    “玉逍遥？”永夜剧作家看着走神已久的人，出声唤道。

    天迹停下了脚步，突然伸手摊开掌心放在了剧作家身前，剧作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从他的肩膀上跳下，站到了掌心里。天迹端着手，盯着永夜的眼睛，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没有问出来。

    这是属于地冥自己的选择。以前的末日十七未曾拥有过选择的权利，而现在他可以选。天迹明白自己对于地冥的影响力有多大，也同样明白自己不能去左右地冥的选择，他深知自以为为人好而替人做选择是多么的狂妄自大，但他又怎么能放手让十七去选择那永恒的虚无与无尽的长眠？天迹不由地苦笑了一下。他未曾忘记为他取名永昼的缘由。

    “你头发翘起来了。”天迹如是说道。

    “……”剧作家打了一个响指，消失在了原地，或许是整理头发去了。

    天迹到达村镇的时间正好是饭点，百家饭的香味融在了一起，蒸炸煎煮，各种菜式都有，馋人得很。家常味的东西，与食铺的味道又有不同。天迹曾经尝试过自制叫花鸡，在莲花荡里摘荷叶，再去同村民买了只处理妥当的鸡，在田野地里生了火，用石头堆出一个乡间小灶，有模有样地往鸡里头塞上香料蔬菜，裹进荷叶里，糊上黄泥，然后信誓旦旦地去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火势蔓延，鸡早就焦了。围观了整个过程的地冥先生表示自己从未见过那么蠢的人。天迹用剑指削去了化成黑炭的部分，剩下的叫花鸡味道还是不差的，就是实在少了点，不够吃，最后是被路过的一个老奶奶接济了回去，吃了糖水窝的沁心蛋，自家腌制的腊肉蒸的春笋，恰到好处肥而不腻的卤肉，皆是真正的家常味。天迹觉得十七也该尝尝那味道，于是他揪着冥冥之神的衣襟强行吻了上去，试图将人间的烟火味都告知与他。

    “中午好，玉逍遥。”

    天迹侧头看向自己的肩膀，弯了弯眼睛笑起来，“瑟斯。”

    “解决饭钱的问题了吗？”瑟斯习惯性地往天迹耳边凑了凑，躲进阴影中，虽然他是灵体不会觉得热，当然也不会变黑，但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喏。”天迹指了指前面的告示。

    “东极镇唱歌擂台赛今日再开……晌午报名下午参赛，获奖者可得东极镇免费食住……”瑟斯念不下去了，他拽了天迹的白发，“玉逍遥……认真的吗？”

    “当然是。”天迹研究了下方向，阔步走去，“我有信心。”

    是哪里来的信心？瑟斯按下这句话，想了想说道，“或许还有更稳妥的……”

    “小瑟斯，天哥哥跟你打个商量。”

    “嗯？”瑟斯顺着天迹的前襟，跳到他摊开的掌心里，仰头看着他。玉逍遥的嘴角疯狂上扬，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唱。”

    “……”

    “你看，你唱的话奖品就妥妥进我们腰包了，就可以去买好吃的了，也不用风餐露宿，夜里还能住客栈。”天迹循循善诱。

    “眩者又不需要吃……”

    “听说这个镇上还有一个独有的特色甜品，叫做银鱼冻奶，银鱼并非真的银鱼，而是一种特制的木薯粉做成的，口感清爽，甜而不腻，最适宜夏季品尝。”

    瑟斯面露迟疑。

    “拜托拜托——”天迹竖起另一只手晃着，相当甜腻地拖长了音调。

    瑟斯垂下眼睑沉思了一会儿，拂袖背过了身去，说道，“眩者同意了。”

    两人报完名，天迹用兜里最后的钱去买了个烧饼，这个镇烧饼的味道意外的好吃，让两人对传说中的银鱼冻奶都信心满满。再然后就是选曲了，天迹一开始没敢提议，表示听瑟斯的意见，瑟斯对于音乐的涉略皆是歌剧、钢琴曲之类，都不适合演唱，唯一能想出来的，是自家小儿子……瑟斯停止了思考，天迹趁机献策。

    “唱‘天地苍茫‘怎么样？”天迹说道。

    “‘天地苍茫’？”瑟斯没想起来这是哪首歌。

    “就是……‘何惧魔浪滔滔云海一笑’那首，咳。”天迹挠了挠脸颊。

    瑟斯扬起了眉毛，勾起了一个假笑，“眩者以为那首歌叫做‘奉天逍遥’？”

    天迹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不知为何说服瑟斯的过程比想象中的莫名容易很多，关于这个问题，天迹在见到奇梦人的时候恍然大悟。

    “你们是有排班的吗？”天迹打趣地问他。

    奇梦人许久没有出现过了，正在整理自己的长袍与袖口，“并无。”

    天迹想了想，猜测道，“永夜和无神论联合起来欺负人了？”

    奇梦人噗嗤笑了一声，“我回去时会把这句话告诉他们的。”

    “咳，那你是自愿出来帮逍遥哥的忙？”天迹的眼睛里闪烁着小星星。

    奇梦人残忍地摇了摇头，把真相说了出来，“抓阄输的。”

    比赛倒是颇为顺利，奇梦人背好了歌词，躲在他的前襟里唱了整首曲子，天迹只负责站在台子上头对口型，成功拿下了小奖，台下闹哄哄的，很多人来围观，奇梦人稍有不好意思，被人顶礼膜拜的经验他有许多，也不畏怯他人视线，但被那么多堵在正中央欢呼雀跃，着实是第一次。而天迹是真的热着了，领完奖品就气喘吁吁地挤出人群，找了个茶馆纳凉。

    “是什么味道的？”奇梦人好奇地踮起脚尖攀着白瓷碗的碗缘，低头看着里头的茶汤。

    “有点苦，有点甜。”天迹回答道。

    “那叫回甘。”奇梦人笑了一下，“你那么形容跟什么都没有说一样。”

    天迹只好绞尽脑汁给他重新形容了一回，费尽了毕生的修饰词储备量。

    日影稍斜，暑气渐消，隔壁桌的女娃娃含着麦芽糖糕，盯着白头发的神仙和桌子上的小人说了好久的话，那神仙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笑得很好看，时不时拿勺子敲一下凉茶碗。

    话头暂歇，天迹察觉到了身旁的视线，转头过去对着直勾勾盯着他们满脸好奇的小女孩笑了笑。

    “这是布娃娃。”天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指着奇梦人说道。

    奇梦人配合地没有动弹，天迹将他拢入手心揣进了怀里，离开了。

    他们方才在茶馆听到了些消息，从村镇再往东走，穿过一片树林，就是悬崖峭壁，悬崖下是汪洋大海，卷着惊涛拍岸，那片树林一直有一个传说，传闻树林中有一处禁地，每一个经过的人都会短暂地失忆。这个传说说得没头没尾，又神乎其神，人们议论纷纷，有的猜测说那树林里藏着世外桃源，有的猜测说是神秘高人在内隐居，说什么的都有。

    天迹再入意识之境的时候，喝多了些酒，说醉倒也没醉，或是酒壮人胆，同地冥打了一架，打得发带都散了，衣袍也落了，又东拉西扯地说了许多，直到地冥都烦了，才恍着神说回了正题。

    “喂，小十七。”天迹的手臂撑在他的耳边，整个人压在他的身上，瑰紫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些醉意，又带着一些迷茫。

    “眩者可不知道你有那么婆婆妈妈。”地冥仰头看着身上的人，暗自叹了口气。天迹想要同他说的话，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一直假装不知罢了，又或者，他是在等，等天迹开口，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答应下来。他总是会答应天迹的。

    这很狡猾。地冥承认。

    天迹像是开始放弃思考了。他俯下身将脑袋埋在地冥的颈窝，深吸了一口，说道，“公平起见，我们互相问彼此一个问题，要说真心话，然后明天去找那个能让你复原的花，好不好？”

    地冥沉默了一会儿，他的问题诞生于被玉逍遥从长眠中唤醒的那一刻，长久以来反反复复地炙烤着他的心，他一直想问，却没有办法开口。

    玉逍遥，眩者有资格与你并肩了吗？

    “小十七？”玉逍遥见他不答，轻唤了一声催促，声音里带着一些紧张。

    “眩者的问题已经被解答了。”地冥低声说道，思绪从遥远的地方被牵引回来，“你问吧。”

    这有些超脱剧本。天迹没时间去多想地冥所指的问题是什么，总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说出来了。

    天迹闭了闭眼，轻声问道：

“好好活着，跟我一起，你愿不愿意？”

    地冥在意识之海想象了这个问题无数遍，他的回答有时是肯定的，有时是否定的。他向来对“死亡就是解脱”这种言论不屑一顾，冥冥之神凌驾于生死轮回，殉道者不惧苦楚，活着就意味无尽的责任，解脱之说不过是弱者用以逃避的自我安慰，但，那具将全部身心献与任务的空壳，终究也曾渴望过解脱。

    这条路实在太过漫长了。

    “我不知道。”

    第二天晨起的两个人都有些恹恹的，没太多兴致，早饭吃的是这儿的特产，鱼粥，味道不差，能尝出鱼的鲜味儿，也没有腥味。就是无神论盯着那碗鱼粥，脸色更臭了。

    天迹同地冥搭了几句话，地冥也应了，两人都有些干巴巴的，说了两句就都闭嘴了。寻宝的道路也不太顺利，没了跟地冥的拌嘴打岔，天迹做事的效率翻了一倍，一个上午探索完了西面的树林，中午在林间的小瀑布下休息了一会儿，下午又探索完了东面的树林，一无所获。

    “眩者晚些回去。”地冥忽然从他肩膀上跳了下去，站在路边的枝丫上看着他。

    天迹心里一跳，摸不清地冥要做什么，凭生了几分希望，又按耐下自己心中的想法，点了点头应道，“我在镇上等你。”

    他们原本是约好今天要一起去尝尝那个传说中的银鱼冻奶，结果地冥一直没有回来。他们之间有血元相引，能在灵识中微妙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然后突然的，那份连结被中断了。最好的结果是地冥找到了那种花，肉体再造，最坏的结果是地冥离开了，结束了这段漫长的旅程。

    天迹在客栈的屋檐上坐了一夜，被蚊子叮得满胳膊包，下了趟楼问店家要了些驱蚊止痒的药水，又蹲了回去，不远处就是所谓的天涯海角，圆月高悬，夜色正好，地冥却还不回来，他心里闷气，宁可喂蚊子也不肯回房里，将喂蚊之仇全部记在了地冥的账上。

    “臭地冥！”天迹对月狼嚎。

    天亮以后，天迹从檐下跳了下去，他决定自己一个人去吃银鱼冻奶了，等地冥回来了他就要恶狠狠地在他面前炫耀银鱼冻奶有多好吃。

    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就会发现很多两个人走时意识不到的事情。比方说，东极镇作为苦境最东边的唯一小镇，慕名而来的游人非常之多，而银鱼冻奶作为东极镇最有名的特色小吃，慕名前去排队的人……也是非常之多。

    天迹站在长龙似的队伍中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叉烧包来垫肚子。

    这队伍一排，就从上午排到了下午，终于快轮到天迹了，天边却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

    不是吧……有那么倒霉？

    天迹觉得他应该先给自己卜一卦，最近是怎么回事，流年不利吗，怎么能事事不顺，他做什么坏事情遭报复了？

    一大片阴云滚滚而来，天色渐沉，雷声越来越响，几道闪电破开苍穹，雨水一点一点地落了下来。周围的游人像是早有准备，不约而同撑起来各色油伞，没有带伞的天迹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他仰着头看着青灰色的天空，忽然想到曾经在云海仙门的典籍里看到过外境人会的一种法术，只要握住一根特殊的短木杖念咒，就可以从短木杖的尖端释放出一个小阵法，隔绝开雨露。可惜他不会。

    豆大的雨水一滴一滴打在了他的脸上，小水花溅到了他的眼睛，天迹不由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发现自己头顶多了一把油伞。

    大雨稀里哗啦地下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油纸伞上。

    天迹盯着身侧的人，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人客官，你的银鱼冻奶！”

    “多少钱？”

    “五十！”

    “那么贵？”

    “都这个价！”

    “便宜点嘛！”

    “成本价啦，不能再少啦！”

    “便宜点呗！”

    “好吧好吧，四十五！”

    “好嘞！”

    天迹端着碗，地冥撑着伞。

    “有答案了？”天迹眨眨眼看着地冥。

    “你先回答眩者一个问题。”地冥弯着唇角，“好好活着的标准是什么。”

    天迹一边听他说，一边用竹签切了一块奶冻，插起来送进嘴里，听地冥说完，皱了皱眉头，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多吃好吃的，多晒太阳，补钙。”

    “哈。”地冥轻笑了一声，接过天迹递过来的竹签与碗，依照画葫芦地插起一块奶冻，“听起来还不错。”

    “那是自然。”天迹笑道，笑容里带着一点小小的阴谋诡计，充满期待地盯着地冥把奶冻送进了唇间。

    “……”地冥花了十秒钟作出抉择，终究还是把嘴里的奶冻咽了下去，捏得伞柄吱吱作响，“玉、逍、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逍遥哥早就跟你说过了，偶像包袱不可取啊！”

    “酹神泣！”

    “降神谕——”

    震惊！两大神秘高人在极东之地大打出手为哪般，是情仇，还是爱恨？这个小插曲在被无数游人口口相传中不断夸大，作为神秘传说被永久地留在了东极镇上。

    银鱼冻奶真的很难吃。

    由于对银鱼冻奶过于失望，两个人当天下午就离开了东极镇，一时没了目的地，苦境暂时又意外地安康太平，他们一时有些不知道往哪里去。

    “十七，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天迹问道。

    地冥的脑袋里一瞬间浮现出了许多地方，都是故地，或许他应该回去看看，又或许他可以去找找离凡。地冥想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没有。”

    “好吧，那就继续跟着逍遥哥走。”天迹笑起来。

    “去哪儿？”

    “喏。”天迹掏出一本小册子，苦境旅游观光美食手册。

    地冥接过小册子翻看了一下，书页有些发黄，显然是有些年份了，于是他又翻回了第一页，找到了撰写者的名字，明月不归沉。

    地冥微微扬了下唇角，“靠谱吗？”

    天迹耸了耸肩膀，“反正银鱼奶冻那玩意就是这本书推火的。”

    “……”

    冬日里，林深处，瀑布旁，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针叶，融化了初雪，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鸟雀啼啾，是说不出的惬意。如果没有天迹在一旁森林纵火就更好了。

    天迹正在尝试第二次挑战叫花鸡，他本人对这次挑战充满了信心，甚至从附近的村落里借来了锅碗瓢盆筷，以及各种香料，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然而天不如人愿，显然天迹的天赋只在吃，不在做，地冥看着他把乱七八糟所有香料一股脑全塞进了鸡肚子的时候，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玉逍遥，这只鸡跟你有什么仇？”

    天迹涨红了脸，“地冥，我跟你说，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我的厨艺！”

    地冥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放下了架子从天迹的手里拯救了那只可怜的鸡。被替下的天迹百无聊赖，左看看右晃晃，试图给地冥打下手，最后被不胜其烦的地冥赶去打水。

    地冥说他们是相生相辅的，天迹有时候觉得这句话还挺有道理的，不然地冥这种一看就是远庖厨的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地那么会做菜？

    总之，地冥做的叫花鸡，非常好吃，就是可惜时节不对，干荷叶没有新鲜荷叶那么香。

    天迹啃着鸡骨头坐在泉边的大石头上，卷着裤子，脚落在泉里玩水。地冥膝盖上放着几片荷纸，盛了一些鸡肉，谨防油渍沾到自己的衣物，端着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

    天迹嘁了声，说他装模作样。

    地冥接到挑衅，额角抽了一下，想到了什么，忽然扬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容，“玉逍遥。”

    “做什么！”

    “眩者没记错的话，你好像还欠了一次。”

    天迹搜索了一下记忆，一直向前追溯了几个季节，才找到了关于晶珠凉的那个赌约。他心道一声大事不妙，小心地盯着地冥的脸，问道，“你想怎么样？”

    地冥享用完毕，把荷纸与筷子全部往天迹那儿一丢，“去洗碗吧，玉逍遥。”

    天迹握起了拳头，晃着脚往泉水里拍了拍水花，“可恶，这就是你的算计吗，臭地冥！”

    地冥笑得洋洋得意，阳光落在他同样瑰紫色的眼睛里，闪闪发光，就像是偷到鱼罐头的猫咪，也像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他所不曾经历的阶段。

    天迹往他身上泼水花。作为回击，地冥直接把人推进了泉水里，天迹自然不饶，拽着地冥的手，把他也拖进了泉里。

    地冥拽着天迹的白发，天迹扣着地冥的手腕，水花还没落下，鸟雀从枝头飞起，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你来人间一趟，

    要看看太阳，

    和喜欢的人，

    并肩走在路上。[注1]

-Fin

注1：出自海子《《夏天的太阳》，略有改动。写的时候出现在脑子里，没意识到是之前看过的，补上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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