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23 【赤羽中心】趁燃燒前（結尾含微量溫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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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8-23 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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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3 【赤羽中心】趁燃燒前（結尾含微量溫赤）

原本是想作為軍師生賀但是被我拖沓至今才寫完的文。並不健康的純我流西劍流故事，所有偏差都是魔改。

—
《趁燃燒前》
一切始於火。一切始於傷害。

—
黑暗中他和很多個孩子挨在一起。房中不冷，只是看不到光，於是喪失了對時間的感知。奇怪的是沒有人哭鬧，彼此只聽得見呼吸聲。像一縷縷細微的潮湧湮沒在洋流中。他一向沈靜，但出於警醒，意識到這場景的異常。他努力回想自己如何被安置在這裏，從哪裏來，一天前發生了什麽，五天前發生了什麽……他是誰？
異樣遲遲來臨，腦海內擠壓翻騰，痛得混沌。水珠從髪梢掉進睜大的眼，他闔上雙目，水又被逼迫自眼角流下。他是信。細牙在軟紅的下唇咬出一排齒痕。信冷漠地撥開頭腦中發脹的疼痛，一點點試圖找回屬於自己的意識。
有一只手碰了他，冰涼汗濕。指尖戳了一下，片刻後又伸過來。手的主人在踟躕後下定決心，一把抓住他。
信微微轉動手腕，發覺對方十分虛弱。手指向前，悄微地捏住垂落的袖子，他若有所思地回握那截細腕，兩指不動聲色扣在脈搏處。一個年紀稍大的女孩。
至少她是清醒的。
我是……發生了什麽？女孩子在他的手臂上焦急地劃來劃去，因為慌亂，開始無法連成字句。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手背，靜謐的安定仿佛就這樣流淌過。他端正地在她手腕內側寫，亦無頭緒，醒時即如此。恐有不測，靜觀其變。我是信。
為照顧對方的心讀，他寫得極為緩慢。末尾的字落下，女孩痙攣般顫抖了一瞬，隨之恢復平靜。她寫道，我叫櫻。
她告知信，先試過碰其他人，卻毫無回應。櫻狠下心掐緊鄰近人的手背，那孩子依然無力如在睡夢中。這同他的認知相符。雖然不知為什麽，只有這兩個孩子奇跡般保持清醒。櫻的頭也很痛，她寫自己用力想了許久才記起來名字，這令她由衷感到恐懼。信，妳也是這樣嗎？
他在黑暗中微頷首，卻對喪失的記憶毫無憐恤不舍之心，也難生恐慌的情緒。這時候他便顯露出了如此的天賦，越是艱深困厄的絕境，他越是堅定不移。而在對待自己的痛苦時他近乎冷酷。
信繼續寫，很快會有人來，保持體力。冷靜，冷靜。他往自己的袖子裏探去，裏面藏著兩枚火柴。他猶豫了，還是決定對她一言不發。
他們又在沈默中等了不知多久，一室昏睡無所知的孩子，信的神思飛速兜轉過數個輪回。果然，幾乎突兀的光在某個時刻忽然亮起。他趕在櫻條件反射要昂首前急急地拉住她。一雙白襪往孩子們中間走來，他聽到屬於成年男子的一聲憂慮嘆息。
“帶去見他吧。”那男人說，另走來一雙腳。晦澀詰屈的低吟唱起。夢中的孩子紛紛張開雙眼，以各種姿勢起身。他們的眼神凝固不化，足音沈重。
櫻也站起身，余光只看到她的頭髪亂遭地綁成一束辮子，卻是櫻色的，如從頂空墮下花影。她盡力望了一眼過來，眼神顯得吃驚而緊張。女孩努力地讓自己顯得不突兀。她踱到他身前，似乎要用沾灰的長袖子遮住什麽。信行了幾步，意識到她原是想擋在自己前面。那塊灰跡從此長留在他眼底。信本來就有灰燼般的眼珠。
難以言喻的情緒抓住了他，像櫻花碎屑順著呼吸滑進咽喉。他的心潮竟跟隨櫻瘦小的、在衣袖裏絞緊的指頭而振奮。櫻是個剛強的女孩。她願意一邊膽怯，一邊走在他跟前。

—
孩子們行在陰影中，排列整齊如雁返。一座院落接連一座，屋舍的形狀大同小異，建造得恢弘而空洞。轉彎，不斷地轉彎，空氣幹燥。信嗅到香味，他對這裏的木頭心生好感。即使是意識完備狀態下，多數同齡人都必定會混亂於穿梭的迷障。他半闔眼，細長睫羽下撲。走過的每一處化作只有自己讀得懂的標記，他意識到眾人正被往這近乎自成迷宮的建築群深處領去。旃檀焚燒過的空氣中，傳來尺八虛幻之音。
一開始的男人，之後那個聲音發澀的人，他們暫時背對眾人而行。信在樂聲中抓住女孩，他很輕地說：“櫻，妳怕火嗎？”
櫻幾乎被他嚇一大跳。說話的聲音柔軟細致，同他冷峻的態度背道而馳，甚至帶著幼兒牙舌笨拙的黏連腔調。她越發把這個陌生的紅發男孩看作從沒出現過的幼弟。櫻微微搖頭。
“看到火時，和大家一起喊。跑的時候，不要跟著我。”他飛快地瞥過前方，擔憂地發現男人的背影高大健碩，顯然是一位難以抗衡的武士。在信難以觀察到的地方，武士動了動耳朵。
男孩在她手心畫了三遍路線：“往這裏走，回原來的房間，反而安全。”他急促地越說越低聲，“記住了嗎？”
櫻確實也是個聰敏的女孩。她這次點點頭，又想開口。
信豎起壹指在唇前，他的眼神有遠超年紀的洞徹，一種莫測而溫柔的微笑浮現於幼嫩的臉上。這樣的神情將在未來數十年間越來越同他的臉容相契。“不要問我怎麽辦，”他使人信賴的天份如此，“安心吧。”
吹奏尺八者踩著瑟聲走遠。一切微略波瀾重平。信篤定心神，向另側的稚童伸出一足。仿佛幼年時分拙劣的玩鬧，他把那孩子絆了一跤。於是這一串線上的木偶一個接一個倒地，鬧出的動靜招引來穿繁瑣狩衣的念咒人。
信在手心劃燃了第一根火柴，又引燃第二根。他自小便驚異地發覺自己同火有絕佳的默契，熾烈的光、那猩熱橘紅如從他的心竅生長，如果他有強烈的願望，火也勉強能聽憑差遣。當然，萬事都沒那麽容易，那需要他難以磨滅的意誌。
新燃的火苗捏在掌心，他向它傾註了完全的身心。信默想，我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需要妳。不僅僅為了我要活下去——其實生也未必如此重要，但把性命不值一曬地交給別人，這與尊嚴遭受淩辱毫無區別。現在是我的戰役，火是唯一的兇器，仇敵是對岸未知的人，是這裏每一間屋，是流淌的焚香，是一支尺八的歌。火舌反復舔舐他裸露的手，信想得全神貫註，在灼燒中堅定不移。他開始流血。
成年人同他擦身。信放開手，細火墜落如花，連帶他的傷血，悄無知覺地落降在衣袂一角，頃刻間蛇般纏綿於男人的身軀。念咒人對一切全無準備，他愕然地跳起身子。維系心神的吟唱被打斷，所有人停下腳步，小傀偶們從地上坐起，胡亂地撿起丟失多日的神思。信的一只手被火浸滿，痛楚和快意一般明亮，他放下了第二把火。希望一切毀於一旦。他和混亂的、開始尖叫的孩子們一起擡頭。
沈默的武士正盯著他看，眼神裏有驚詫，以及更多說不清的情緒。信心中凜然，他確信這個男人或許從開始便註意到了自己。他咬嚙住牙齒，無形的繩索懸環在頸。武士在聲浪中大步逼近。櫻沒有依言行事，她顫抖著又一次橫亙在男孩面前。
然而男人一掌劈落在同伴的後腦，他踩滅了人身上的火，卻任憑已在木頭上蔓延開的火勢愈燒愈烈。
“好……好。”他低啞嗓音，目光反復流連在他們頭頂。“妳們，”武士一指咬著唇的信，“照他說的做，跑吧，離開這裏。”

—
信藏在樹上，終於感到神識昏沈，身軀綿軟地支撐，枝頭上搖搖欲墜。他在心裏小聲說，妳這是走到絕路啦，那冷靜裏也似乎有幾分委屈。樹皮的皴裂蹭著他指頭，離去的火留下一團滾燙痛楚，他反復摧磨傷口，為了讓余溫疼得再分明一些。
追來的人腳步聲清晰，故意要叫他聽見。或許是覺得他不值得千軍萬馬，只有一雙足音。
信閉上眼，感知到那人繞著樹走了一圈，之後又沒動靜。片刻後來者突然發言，溫溫和和地講：“妳在樹上。”
即使是粗淺習武之人這會也能辨認出他壓抑不住的喘息，信並不驚異，至多只是察覺到聲音過分的年輕而令他奇怪。但信實在累極了，唯獨賴以傍身的清醒頭腦逐刻停擺，他想不了太多。
宮本總司什麽也沒得到，在一片風唳葉碎的響動中，逃走的孩子呼吸緊促而抗拒。他稍懊惱於自己似乎不算高明的開場，實則不想讓那震驚流內的孩子認為又受到逼迫。少年喃喃著：“等妳自己願意。”他從懷中掏出竹制的尺八，向蘊藏吐息的空中吹起同一支曲。宮本並未特意專學樂藝，卻有把蕭疏撫平為溫柔的天賦。
樹上的藏匿者在曲終時開口：“是妳。”他說得很輕微，談不上松懈或是失望，“為什麽只吹這支？”
“因為伊呂波歌最容易，別的曲子尚且學得不順暢。但妳想聽也能試試。”
雖然沒聽清，宮本總司大概是得到了“不必”的答復。
“妳要帶我回去嗎？”疑問的語氣幾不可察，更像在尖刻地陳述論斷。
“是。”少年清晰地回答。“是，”他重復一遍，把尺八收攏進白衣，再望向樹梢，目光柔和，流露出琥珀般的光，“義父要我來接一個人。那孩子太不一般啦！他在自己未來的家內燒了一把火。”
信傾聽著每一個字，仿佛它們是簫音中不停歇的起伏。每一個字都讓他困惑，卻又仿佛蠱惑。
“為什麽……”他低聲沈吟。義父，義父是誰？那來捉他的、可惡的人，奇怪地吹一曲尺八，在說什麽話？他何來的家，難道他所放縱的火不是燒在那企圖吞噬無辜幼童的危險之地嗎？
但西劍流的空氣中縈繞旃檀焚燃的香味，每一根木上有天然優美的花紋，信為之傾心……在思考中，他聽到模糊的崩裂之聲，疲憊身軀驟然一空。只來得及下意識弓起背脊，他眼前掠過重重煙綠，露水和枝尖劃傷眉梢，最終見到一片白。
宮本總司低低驚呼出聲，他亦下意識伸手。從高枝上瞬息墜落一團潮紅的影子，不像失足踏空，反似驚鳥飛落。他幾乎覺察不到手中有重量。紛亂的紅髪從兩臂散落，星火慢慢地擡頭，濕熱的手掌按住他上臂。宮本疑心他要跳下去，那孩子的眉頭落著灰塵，神色凝沈，像要發怒的樣子。然而他只動了動伶仃的膝蓋，說：“告訴我妳的名字。”
兩道目光消融在一起，宮本細致地調整了姿勢，用一只袖子遮住蜷曲著、傷口鱗布的赤足，“宮本總司。”少年垂首，笑聲真摯微動。
男孩躺在他懷裏。他孤註一擲時的容神已有動搖人心的可怕力量，枯葉焦土綴滿身，泥漬下小臉因由疲憊和麻木的鈍痛毫無人色。宮本的腰帶縛著一柄木刀，他用指尖反復撥弄刀柄，漸漸地，那些可怖的東西雲散煙消，只留下霧水般的迷惘。一雙上翹的稚目睜得更大了，“赤羽信之介。”
一日間信鄭重地完成了兩次姓名交換，這對他意義重大，因為除此外一無所有。
宮本抱著他，穿越同條來時的逃亡路線。信的內心同時回蕩荒謬與安定。他做好了許多準備，決然的、無果的，想象一條備受折磨的向死之路。他的掙紮也十分微茫，但不能不抗爭。然而到來的白衣少年帶來另一個答案。信一開始尚聽那絮絮的寬慰，之後兩人都安靜下來。樹林間陰翳婆娑，鷺鷥飛動，仿佛蜃樓幻覺。宮本吹過的尺八曲再次浮現：

“色は匂へど　散りぬるを
我が世誰ぞ　常ならむ
有為の奧山　今日越えて
淺き夢見じ　醉ひもせず”*

信輕輕地唱這支歌，已不記得是誰教給他。還在流血的、被自己燒傷的一只手將斷續的血跡抹在宮本內側的白衣上，尤為刺目。但他顯得如此平靜，以至於宮本總司對他的傷情全然不知。西劍流內城漆黑的輪廓在前方怪狀叢立。

—
穿黑色長袍的人坐在他床邊，他把自己藏在兜帽的陰影中。即便未展露全部的形體，他著實稱不上高大，但有一股壓抑而鬼魅的氣質，仿佛任何事在他面前都將無所遁形。他又帶來另外的氣味，混雜荼蘼、龍衍和其他香料。信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感到緩慢、未遂的死亡。往後男孩會了解，這雕敝的香是施術者的跗骨之蛆，繚繞肌骨，經年不散。
他仿佛等待這一刻已很久。
——我是桐山守，身居西劍流祭司之位，也是把妳帶來這裏的人。如總司所言，我想要收養妳為義子，令妳在此長大。
他回答了什麽？
——我不諱言一開始的目的，養育妳並非我的初衷。以妳的聰慧……這麽多年以來，我從未見過任何一個孩子勝過妳。總之，將來妳自己會知道事情的來由。信之介，妳如此天賦異稟，註定締造時代，光耀勝過任何大火。
祭司摘下兜帽，信與他對視了許久。那張來自地獄道的夜叉面孔，形如骷髏般可怕，然而信沒有任何的厭惡或驚慌。相反，他在桐山守的笑意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柔。
桐山守的五指枯骨握住了他的手。那裏的燒傷已被處理，此刻皮肉分離，露出紅緋的一彎月勾，仿若時刻鮮血欲滴。祭司如此柔和，他的肉體卻是枯朽。
——這只手能馴服一時的火，因為它屬於妳的心，流淌在妳的血脈中。我會教導妳。荏弱是暫時的牢獄，妳想要做他的囚徒，還是做他的掌控者？
他沒有父母，除了名字和尊嚴外身無長物。依賴非同尋常的冷峻和極智、與生便有的火種，從有意識起他就在反抗。弱小是囚牢，孤獨是囚牢；他獨自淌水行舟，眼望青空，長河是囚牢，電掣雷鳴的夜空也是囚牢。但這龐大莫測的西劍流，一開始不也將他當成犯人，要做他的囚牢嗎？但為何他已不覺憤怒，其實從頭他便沒有拾撿起怒火，仿佛鳥天生知道飛盡一朝一夕，終要棲落於木……他忽然從桐山守亡者的手間得到一股沈重熱意。信緩緩地坐起身，問的卻是：
“櫻在哪裏？有一個女孩，她——”
桐山守打斷了他：“她很好，去接她的人是淚。我希望妳們四個能一同……”他思忖了一下，似乎沒找到合適的詞，又說，
“另外或許妳還不知道，她的本名叫天宮伊織。”

及
赤羽伸開手去，月意汪洋般從指尖淌下，蔓延一整只修長手臂。白如新霜的掌背上，一彎瘀痕透光顯露，印下淡淡的裂縫影子。赤裸的身軀浴傷無數，反襯得這寡淡的痕跡突兀。他將虎口靠向月亮，尖翹的形狀，像生長在舊疤上。
他難得神思放空，久久未放下。盯得許久，恍然以為那裏是血色的。
另一只手靠過來，從他的小臂輕輕摸索，最終握住虛擡的那只。赤羽便也隨他放下手。男人冰涼的指尖搭在燙印上，隨意地笑道：“妳也會為火灼傷？”
他心不在焉地枕在溫皇肩上，幾絲黯極而藍的髪戳著臉頰。“為什麽不呢？就算是妳，五歲也不曾百毒莫侵吧。”赤羽想抽回手，反被暗勁掐住。
溫皇道：“像——”說得不甚在意，“小鳥羽毛，灰色的。”
奇怪的是分明一無所知，這夜裏他們卻仿佛共享了某種秘辛。溫皇反復撫摸赤羽手上的鳥羽傷痕，對其中的故事全不關心，並心安理得地享受了比肌膚相貼更深的親密。
赤羽心念微動。小鳥羽毛，數十年前為了回歸的脫逃，從樹上跌落，義父說……鳥羽般輕盈的燙傷，燒起他一生一世的大火。
月光從高處跌下來，寧靜灼熱，也仿佛無聲無色的火。

-完-

*伊呂波歌，包含日文中全部五十音，小孩學說話始即熟悉此歌。翻譯過來大意為，花雖芬芳終需落，人生無常豈奈何。俗世凡塵今朝脫，不戀醉夢免蹉跎。——抄自網易雲音樂
*對背景的一個解釋：眾所周知西劍流素有抓小孩練邪功的黑歷史，而四天王是祭司收養的孩子，那麽有沒有可能其實赤羽最初也是受害者？但這絲毫不會動搖他的意誌，尤其是西劍流之於他的任何意義。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