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29〈藍天之下〉 (羽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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渥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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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8-11-29 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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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9〈藍天之下〉 (羽慕)

【霹靂衍生】〈藍天之下〉 (羽慕)
107-9-28 11：38

神啊──請再多給我一點時間，讓他知道我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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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少艾推了推細框眼鏡，緩緩地扶著牆行走，捂著腰間的劇痛，他心想，再往前走一步、再往前走一步……走到那裡，他就可以看見那個人了，他要告訴他──

他撞在了牆上，肩膀摩擦著粗礪破損的紅磚泥牆，眼鏡碰歪了一邊，他無力去扶正眼鏡，苦笑著由牆邊任身體失重滑下……他口中呢道：「羽仔……羽仔……」，眼神逐漸失焦，身子倒在暗巷子裡的水泥地上，巷底吹過一陣穿堂風，帶來絲絲血腥甜味，慕少艾沿著小巷一直走一直走，串串滴落的血跡迆邐在後，他倒臥在從自己身上滲出的血泊之中……美麗清澈的雙眼仰望著看向大樓間縫看上去的一線藍天，他喉頭滾動，似是想要再說些什麼，忽地午後的傾盆大雨竄了下來，雨粒如豆大般地擊打在他虛弱的身上，他感覺冷，隨著雨水的浸濕而加速失血及失溫，他說：「下雨了……」，然後蒼白的嘴唇再也沒有了動靜。

路上的行人在大雨裡紛紛走避，忽地有女人驚聲尖叫，惹得忙著避雨的人們回頭好奇觀望，女人驚恐地指著一條闃黑狹小的巷子，顫抖著手指不停往後退……

人們聚集過來，瞬間的豪雨將巷子底的汙泥及微小垃圾沖刷出來，沿著水道逕行奔流到路上，往路旁的排水孔蓋裡喧騰湧落，大片參雜著紅色水流的雨水鮮艷地漫過人們佇足的腳踝，他們也一步步地往後退，努力觀望巷內不遠處像是有一個人躺在那裡，人們都被那畫面所震攝，也被那刺目的紅顏色嚇得呆立當場，終於有人說「去報警，快！誰快去報警啊──」

人們匆忙地摸索自己的包包或者由褲帶裡掏出自己的手機，有一個年紀大的清潔隊員穿著螢光反光工作背心，躡手躡腳地踩過血腥水流接近那個人身邊，大著膽子伸手探他的頸動脈，老頭子回頭向聚在巷口的一堆好奇人士搖搖頭說：「他沒氣了，但是還是叫警察來吧？他身上受了傷，還是要叫警察來釐清是否是什麼案情……」

那老年人搖著頭邊嘆著氣站了起來，惋惜地俯視躺在地上的那張臉，悄悄在心底說：可惜啊，這麼年輕……長得這麼漂亮……

然後他轉過身，巷口外一干子男男女女都畏縮地退了開去，讓老年人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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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眼睛是我心底所下的雨，一陣一陣地，洗去我內心底處深埋的陰霾，給予了我碧澄的藍天──

※

「慕教授──」

有人大喊，也有人回頭。慕少艾是回頭的那個，穿著一襲淨白的白襯衫藍背心西裝，夏季裝扮，一頭細白及肩的長髮輕輕晃動，脣上帶著抹風雲不驚的微笑，揚起的一邊眉毛代表他不時面對學生時都會展現出的好心情；羽人非獍是大喊的那個，一臉靦腆，期期艾艾地尾隨慕少艾身後，終於鼓足了勇氣叫住他，一身洗白的牛仔褲，隨意解開兩顆鈕釦的短袖襯衫，脖子上掛著一塊綠玉的關公護身像，看起來不知所措。

慕少艾微笑，學生叫住他必定有什麼課堂上有疑問的事情，他習慣於在校園裡隨處被學生叫住，停下腳步詢問：「同學，有什麼事？」

那學生緊張地將手掌在自己的身前交叉，握緊又放開，慕少艾感覺艷陽下的迴廊站立著的他，十分清純可愛，便再道了一次：「同學，剛才在課堂上有什麼問題嗎？……」

他記得這個學生彷彿是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的一個，通常會坐在這個位置的學生，有著一種特殊的個性。

慕少艾微笑，臉上流露出一抹艷色，他貼合著腰身的西裝背心緊緊包裹著他纖細的腰線，側著身詢問學生的樣子舉動自然，並無什麼不妥之處，但是羽人非獍卻愣了愣，面上浮現紅暈，不自覺低下了頭，低聲沙啞地說：「我……能不能到教授的研究室跟教授討論剛才的疑問？」

慕少艾眼睛閃了一閃，用快樂的語氣及彎起來的眉眼對面前的同學說：「當然可以！來！」他用下巴一甩示意，模樣非常瀟灑，親切地說：「一起來吧？同學，你叫什麼名字？」慕少艾剛才有點過名了，但是他忘了。

「羽人非獍。」

同學走在他身後，這樣回答，慕少艾抬起一眉，輕道：「很特別的名字。」

羽人害羞地垂著頭，路上慕少艾問他：「在課堂上有什麼不清楚的嗎？」他抓緊著時間問，腳步極快，到下一堂課為止還有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他還得回到上一層樓的教學研究室準備下一堂課的教材及講義，好交給下一堂的學生。

羽人在他身後問道：「教授剛才所說的，學期一開始要我們去思考人之於天地間的關係，道家養生之道在於天、地、與人的和諧，讓我們作為期中報告，寫篇心得感想，在期中考之前所有發的講義課題都會與這個話題有關……教授在剛才課堂間又提到，人與天地的關係是時間的或者是空間的？還是兩者皆有？請同學們就自己身為一個『人』，存在於天地之間來論述？……」羽人口齒清晰地侃侃訴說，倒沒有先前給人溫吞少年的感覺。

慕少艾腳步頓了一下，很少有學生問的不是關於期中成績要如何才能得到高分的輔導，而是關心在剛才課堂上他隨意提出的問題，慕少艾便問：「我記得剛才沒有點到你？」課堂上進行隨機抽點的發問，抽籤要學生站起來發言。

羽人點點頭，「站起來的都是他們班的學生，我是選修生，我們班只有我選這堂課。」

慕少艾想了一下，思考班代交過來的學生姓名號碼中可能沒有做到選修生的條子，便說：「我回頭問他們班班代是否有把同學名簿中所有包括選修生的紙條也放進抽籤箱裡，」慕少艾又道，「你有什麼想法？」

說著說著兩人就到了頂樓的教學研究室，慕少艾取出鑰匙開啟自己研究室的門扉，門扉輕輕扣上了牆根上防止滑動的磁鐵，慕少艾從大開的門洞自動自發地走了進去，走到自己擺放在最裡面的辦公桌內坐了下來，羽人跟了進來，盯著面對於辦公桌前的椅子有點不知道該不該自己入座。

慕少艾好笑地看著他的客氣，手勢一比，溫和道：「同學請坐，不要客氣，以後到了我的研究室就是這樣，不用覺得拘束。」

羽人非獍坐下來，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襬，然後端正坐著以後才直視著慕少艾，他說：「教授……」他聽說慕少艾在這個學期已經榮升成為了教授。

慕少艾笑著打斷他：「以後叫老師就好，不用這樣稱呼。」

羽人非獍不好意思地喔了一聲，他還以為在大學裏都要稱呼教授為教授，他紅著臉低了頭又抬起頭，看向慕少艾，然後才說：「我對於上了大學之後會遇到這樣的老師感到不可思議，沒想到老師會出這麼深奧的問題……」

慕少艾溫和地笑著說：「你們從各種不同的地方來，可能覺得大學很新鮮，但是我並沒有什麼特別，其他的老師也一樣同樣熱心教學，我出的課題是長年以來跟學生教學相長，所被學生『鍛鍊』出來的……屬於我自己有興趣的研究題目，然後在課堂上與同學們共同討論而已。」

慕少艾說得很謙虛，但羽人非獍仍是滿腦子疑問，他忍不住道：「老師，為什麼你會問『人與天地之間，是時間或者是空間上的關係呢？』」

慕少艾沒想到被學生反問，總覺得這個學生的興趣都是針對自己，而不是針對自己提出的問題。他拿起桌邊的陶瓷水杯喝了一口道：「你覺得人在天地間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在時間與空間之中又要如何運用自己？」

慕少艾避開了對於自己的疑問，再度問學生，羽人飛快地回答：「老師是說，人在天地間是『物』，存活於天地間只是要如何『運用』自己？」他說完又覺得自己辭不達意，很快地低下頭說：「我不是很會說……」

「不，你繼續說下去，你的說法很有趣。」慕少艾鼓勵他說下去，眸子裏微微閃動。

羽人吸了口氣，又道：「人在天地間，如道家說的白雲蒼狗，須臾變化，人在天地間扮演的位置，是不永恆的而且跟石頭一樣是會風化的，就算是連石頭這樣在天地間存在如此之久的無情之物，也會經由時間、空間的變化而粉碎、消失，而更何況是人呢？老師取這個題目的意思是，要我們去想想自己對於這個世界的自我認知、以及該將自己的生命做什麼樣的發揮？我覺得是這樣的。」

慕少艾並不是要他分析自己，所以他把話題接過，問道：「你在剛才所說的之中，談到人在天地間是『物』，而連無情之『物』的石頭都是不永恆的，那麼什麼才是作為『人』的永恆的呢？」

羽人非獍被問得竟表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呆了半晌，怔怔地望著慕少艾，慕少艾卻不明白他盯著自己幹什麼？此時鐘聲響起，慕少艾也吃了一驚，回過神來道：「喔，糟糕，不知不覺就談到現在，我該趕去上課了。同學，嗯……羽人……？」他口吻仍是溫和的。

「羽人非獍。」

慕少艾微笑，「羽人非獍同學，如果你有興趣的話，等老師空堂的時候我們再來談，現在我已經遲到了……」他站起身，捏起桌上一疊講義。

羽人也跟著站起身，害羞而很快地說道：「老師七八堂上完就沒課了吧？我有查過課表，老師晚上沒有夜校或是其他選修課程。」

慕少艾頓了一下，若有深意地看著他，但是臉上不動聲色，笑道：「是啊……」學生為了選修他的課，把他的班表弄清楚是很自然的事，但是慕少艾卻覺得是不是自己多心？竟在那年輕的臉龐上看出一抹喜色……

羽人非獍接著說，「既然老師七八堂課以後沒課，我想在傍晚以後……請老師一起吃個飯，再繼續討論，好不好？」

他問得天真，語氣中沒有任何計畫的樣子，但是卻招慕少艾一記輕笑：「我怎麼可能讓你……我怎麼可能讓學生請客呢？」

話一講完，羽人非獍大方地從腰後的長皮夾子裏取出一張白金卡，孩子氣地捏著，伸到慕少艾眼前，頭微微地抬高道：「我有錢。」

慕少艾眼睛眨了一眨，自己這是被比自己年紀小的孩子炫富了嗎？他不由自己地輕笑了兩聲，卻為對方一點也沒有心機的態度所折服，掩著臉不停笑了起來。

羽人非獍手足無措地慌亂起來，連忙紅著臉問慕少艾：「我說錯什麼了嗎？」

慕少艾不去問他年紀輕輕的為什麼會擁有一張價值不斐的白金卡，而是捂著自己的嘴巴笑，一面眨著笑得滴出眼淚的眼睛道：「同學……不用到這個，老師帶你去吃麵，老師請客。」

那就是第一天，他們一起吃第一頓飯的過程。那一年他20歲，大三，他35歲，在大學教堂教導莘辛學子已經六年；他是運動休閒與管理系的學生，而他是通識課程約聘講讀中醫養生療法與道家養生解析課程的大學教授，他們相遇只有三年，而相戀……也止於短短的三年。

※

慕少艾身上有股芳華，介於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氣息，平常他習慣穿西裝打領帶，炎炎夏日也是西裝筆挺，不會有人將他文質彬彬的氣質跟女人聯想在一起，或許是因為他身上那股文藝氣味太濃，他那雙太過於漂亮的纖長眼眸，總讓人以為他只是斯文得過分，講話那種輕聲細語的樣子也被認為是個性溫柔的關係……但是羽人非獍卻貪戀地喜歡從他臉上發掘他那異於男性的另外一種面貌，譬如說……他講話低低的，但是十分溫存，嗓子裏像含著一股溫水，總是軟膩而有磁性，說話時那低低垂下脖子露出的細白膚色，教人想像他顯少暴露在室外承接陽光的照射……他輕笑時，柔媚的眼光流轉，認同或不認同學生的講法，都由他那雙明媚的眼睛顯露出來，他無疑地不像個女人……可是每當羽人非獍凝望著他時，都無法禁止自己胸膛深處顫動的渴望。

從第一眼，羽人非獍就認為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錯了？站在台上兩手張開撐在講台上眉飛色舞地對著講台下解說的那個人，明明是那麼樣的英氣逼人，自己卻數度揉揉眼睛，很想問一問臨座的同學那個人是男是女？

他當然無法忽略那個聲線過於低薄的嗓音，以及消瘦的轉身刻寫白板的身影是屬於一個男人的，但是難道都沒有人看出……？當慕少艾在白板上用筆寫下自己的名字，那隻柔若無骨的手，及那個人又轉身來面對台下時所流露的韻味？白板上一排按捺清晰的黑體字，慕少艾……慕少艾……從此之後這三個字奪去了少年人的心魂。

他接近他，他想跟這個身分是他老師的人，討論無數的話題，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從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聊到近期的舞台新作……從白日聊到黃昏，從黑夜聊到……羽人非獍幻想著，他要跟這個人在一起，佔據他所有每一時每一刻，他要聽見他清澈的嗓音日日對著自己，喊自己的名字……

他想得心裡發疼，還有些是他尚不敢想的，可是他其實已經想了無數遍，他要在他也對自己抱有那份感情之後，才敢放肆地那樣想，那麼的話……那就不是自己私自在內心底褻瀆了他。

羽人非獍走在長長的教學樓的走道上，手裏捧著幾本書，他從慕少艾幾乎可以算是個小藏書室的研究室裏借了幾本書，約定好今日要歸還。雖然──慕少艾老是說：等你看完時再還就可以了。但是羽人總是等不及地一目十行地閱讀完，下次才有很快地再見到慕少艾的理由。雖然──他也常常老是在下課後馬上跑到老師的研究室，但是他不敢跟他說，他只是為了多看他一眼。

這份感情隨著學期的進行，變得漫長又難熬，時間分秒地流逝，但是羽人非獍卻覺得看這個人不夠。

他穿梭在校園裏，眼神總是熱切地在各處迴廊陰影處搜尋那個人的身影，他希望他出現在他的每一個經意不經意的視線裏，看見那人趕課快速疾行的腳步、看見那人從某間教室裏走出來，笑意盈盈地可能也望見他，然後對他揮手。

他滿腦子都是慕少艾。

他是運動休閒系的學生，是學校棒球隊的明星球員，他的身分背景他從來沒有讓任何人知道，他天生運動神經發達，所有的體育項目都難不倒他，父親老來得子，對他很是寵愛，雖然從小就耳提面命地告訴他有一日要他繼承家業，但是卻也答應在他的求學期間放任他的發展，如果他能自己闖出一片天地出來，做父親的也願意全力支持他自己投入的興趣及事業。羽人非獍從國中時就從棒球校隊直升高中直到大學，他有意成為職業選手，而父親在看了他的成績之後也有意做為他的後盾培養他成為日後的明星，但是羽人非獍卻有一件隱事無法對他人開誠佈公……

從他小時候起，他對女人就沒有興趣，那並不是說他是同志，他是希望自己不是的，會說希望，是因為羽人自己並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什麼？他自覺對女人沒有動心過，但同樣的他也覺得男人同樣庸俗得可怕，只曉得捧著A書然後埋頭喘氣的同年齡的同性男生是他害怕的，他老聽著那些人在宿舍樓裏上下舖拉起的拉簾裏喘氣，同樣身為男性他當然也有正常的反應，但他卻不會刻意地去自己來，他覺得性慾來的時候又麻煩又難耐，除了早晨起床時自然而然的生理反應外，羽人非獍顯少會去想到下半身的問題，他令自己很早地起床然後去跑步訓練，做許多重訓，游泳，參加鐵人三項及各種體育競賽，就是不讓自己有多餘的體力想到那方面去。

他會去選修慕少艾的課，是因為基於從事體育運動經常受傷的關係，所以去選修了一堂慕少艾開的「運動傷害的處理及自我養護包紮」課程，那是一門很輕鬆的通識課，是經由學校要求，而在下學期加開的一門課，只有半個學期，而且不見得是固定的通識課程，完全是因為學校為了學生的身體健康，而要求慕少艾在那半個學期為學生們設計一門有關於運動傷害如何自我預防調理的課程，慕少艾才會跨科系教了一堆屬於武科而不是文科的學生。

羽人非獍身為運動休閒系的學生，當然在同學們的口耳相傳下也提早報名了，那半個學期慕少艾非常忙碌，除了運動休閒系本科系的學生佔了一堂外，學校另外加開了兩堂課給其他科系的學生報名，在短短半個學期內多出了三堂學生要教，慕少艾的課表滿得排到幾乎到晚間八點以後，往往拖著疲憊的身軀離開教學樓研究室、跳上自己的小客車時，已經是十點以後了。

但是慕少艾考量著校方所提出的關愛學生的角度，還是答應了下來。

羽人非獍雖然選修了那堂關於運動傷害包紮的課程，但是他並不是一個勤勞跑課的學生，運動休閒系的大多如此，喜歡運動活動身體，但是要他們坐在教室裏上學科，都感覺非常痛苦。羽人非獍也是，待到他為了出席數不得不第一次去上慕少艾的課時，已經是開學半個月後了，從那以後，羽人非獍每逢慕少艾的這堂課時，都非常準時地早已坐在教室內等待了。

他喜歡慕少艾面帶微笑地從教室外推門走進來，一邊對著成排坐著的同學點頭，一邊笑著道：「早安，各位同學！」或者「午安，各位同學！」

沒錯，羽人非獍在上了上午的同樣一堂課後，下午同樣地又去上了慕少艾的同樣一堂課。哪怕那是要他翹掉其他必修或選修的課程。他心裏說服自己，那是因為上午學的沒記熟，應該再上一次課。

但是當同學們發現他很勤勞地跑了一堂又一堂重複地上了慕少艾的課之後，即使羽人非境跟其他的同學們其實都混得不是很熟，同學們也發現了這個沉默寡言的同學，為何頻繁地出現在慕少艾老師的課堂上了。

他推說是因為平常的體育練習太多，沒有時間回家複習，所以乾脆在課堂上再記熟，同學們聽見他這樣說，的確羽人不喜歡讀書，經常看見他就是在運動場上，不曾看見他坐在書桌前的，所以同學們也不覺得有異。

只有羽人非獍自己內心清楚，他不曉得為什麼地就是對那老師上了心，他覺得他教學的模樣認真可親，對待學生說起話來既溫柔又好聽。

羽人非獍不曉得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好像有什麼在他內心底翻湧，而令他感到難堪的是，他一早起來做過夢之後的生理反應變多了。那夢通常都是和這個老師有關的。

他增加了自己的體育訓練項目，從早到晚不停地健身跑步，直到有一晚他仍待在體育場自我鍛鍊，場上只有寥寥幾個同樣熱愛運動的體育份子，在打著鬥牛或者慢跑。羽人非獍將自己吊在單槓上，上上下下地訓練腹肌，忽然眼前一花，不曉得怎麼了就沒了意識。

矇矓間他聽見好大一聲，碰！然後自己後腦勺一片疼痛，他試著張開眼，卻發現自己好像躺著看著天空。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吶喊聲朝自己跑過來，他聽見有人大吼：「有人掉下來啦！喂！他好像昏倒了！」

然後他看見幾張臉蛋懸在自己視線的上空，忽然間有雙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肩膀，將手探到他的頸部下面，然後溫和地說：「應該沒有傷到脖子，同學，去撿些操場邊的樹枝過來，大概這麼長，多一點沒關係。」他用手比劃著，又示意其他人，「你，這位同學，趕緊打學校的緊急連絡電話，讓值班的教官過來。」

他指揮若定地在幾秒間就安排妥當，没多久已經輕手輕腳地用同學們幫忙撿來的樹枝做了一個脖子的固定器，以防萬一地包上了羽人非境的腦後，羽人非獍又感到那雙手摸索著自己身上及四肢各處，似乎在確定自己有沒有內出血或骨折。

有上過運動傷害處理課程的同學馬上認出那是慕老師，早就喳喳呼呼地圍了一圈，在羽人非獍的耳邊嘈雜地問東問西說：「慕老師，他沒事吧？」「慕老師，你教的我們派上用場了耶！」「真的好可怕，沒看到有人用這樣的樣子摔下來的……」

慕少艾摸索羽人非獍的鎖骨及各方面容易因為跌落而造成損傷的骨頭後，才放心地說：「看起來好像沒什麼大礙……」但是他語氣裏仍是難掩憂心，問著其他同學，「去路上看救護車來了沒有？」

他確定羽人沒有什麼嚴重的內出血及脊椎骨折後，才要同學們幫忙抬上用樹枝做的擔架，待抬到校園馬路上時，救護車也響著警笛及時到了，眾人將羽人抬著步行了幾百公尺，才放下地，由醫護人員接手，換上救護車上的車輪擔架推上車，慕少艾讓趕來的教官陪同受傷的學生上了救護車，教官連著向慕少艾道謝他的緊急處理，慕少艾虛弱地微笑目送值班教官上了救護車，這才搖頭晃腦地，一步一沉重地往運動場外停著的自己的轎車走去。

後來慕少艾回家後有打手機給那個值班教官問那個學生的情形，教官回答他說，學生重訓過度，沒有注意補水有脫水的現象，加上肌耐力練操過度，有些肌肉溶解症，有一點輕微腦震盪，其他的沒有什麼大礙，已經安排住院以及通知家長了。

慕少艾鬆了一口氣，從浴室裏出來看了教官後來傳的簡訊，才把自己摔在床裏，連頭髮也沒有吹乾，就睡著了。

幸好……

他想著：幸好自己剛好開車經過，不然都大半夜了，只剩群學生在操場上一定忙得手忙腳亂……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他這麼想著，任由自己沉浸入了夢鄉。

※

事後，慕少艾還有打去教官室詢問當晚那名受傷學生的狀況，卻發現接電話的教官有點支支吾吾的口吻，只說沒有什麼事，口氣卻有點神祕，慕少艾心想既然真的沒事那也就沒自己的責任了，於是放心掛上電話。

後來他才聽說，有關那名受傷學生的事情都被壓了下來，聽說學校門口還出現了幾輛神秘的黑頭轎車，以及師生們之間傳說的那個學生是某個高官的兒子，還是棒球隊的成員。但後來誰也不清楚那個學生叫什麼名字。

慕少艾隱約記得這個學生似乎曾經上過自己的課，但是想不起來是在哪一堂課裏，他仔細地回想，才想起那個學生的長相似乎是在運休系的班上看過的臉，印象中記得……那是一張眼睛炯炯有神的臉……

慕少艾搖搖頭將那張臉從自己的印象中的腦海晃掉，他深吸了口氣，整理自己辦公桌上的教案，把講義拿起來振了振切整齊了，這才抱著重重的教科書及講義往樓下教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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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聽你的聲音，你的聲音是這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我想看見你的笑容，你的笑容是這世界上最好看的容顏；我想進入你的心，你的心是我遇過最柔軟最美好的……

我想見到你，我想擁抱你，我想親吻你，我想愛你──

※

慕少艾不再記得許多細節，他依然熱心於教學，和其他老師一樣，忙碌於校園各處，跑系館、跑餐廳，在課後之餘提供學生諮詢問答。在許多學生的眼裏，他是位學識豐富、俱有耐心及熱忱教學的好老師，在許多老師的眼裏，他是位難能可求的黃金單身漢，當然──那是所有未婚女老師的心聲。對於慕少艾自己本人，他常說，照中國人的說法，中國人講究一個緣字，也許是自己的緣份還沒有到，自己始終只是對於教學比較投入，或許有那麼一天……天意不孤，水到渠成了，那麼緣份也就出現了──

他外貌斯文而偶帶詼諧，其實很多人都好奇慕少艾的感情世界，不只是同學校的女老師，連學生們也是多方猜測，許多早熟的學生不避諱談個師生戀的，都會積極或者刻意地親近慕少艾，送他禮物或者送親手做的便當點心，慕少艾都委婉或者嚴正地拒絕，他從不避諱做一個與學生打打鬧鬧的老師，也不介意做一個令學生望而生敬的老師。

他知道唯有跟學生保持距離，才能夠讓自己在教學的路上走得更遠且清靜。他喜愛學生，但不會是有什麼特殊的感情，他對學生一視同仁，每個都一樣，都像他的孩子，即使學生的年齡與他還不夠父子間的差距，但他對他們是親愛真誠的，他也希望學生們把他當成父親一般信任他、詢問他各種課業上或者生活上的未知與不安。

他不再記得那麼多細節，他的日子彷彿沒有改變，但是卻多了一點期待，曾幾何時，他會不時地望向洞開的門口，希望那個孩子探頭出現，手裏抱著一堆要還給他的書，或者調皮地說老師我買了飯──

他會扳起臉來，警告那個學生他是不接受賄賂的。然後那學生會跳進來說，我是自己要吃的，老師的原則我知道，可是──

我會心疼。

他說，像是開玩笑似的。把拎著的飯包提進來，熟門熟路地坐在門邊供學生及自己休息的三人沙發上。然後一邊很香很香地挑開便當的橡皮筋然後大口地扒著飯，一邊故作精怪地眨著眼說：「老師真的不吃？老地方的炒米粉真的好好吃啊──」

他斜了他一眼，走過去推開他肩膀，要他坐過去一點，自己便挽著袖子坐了下來，雖然慕少艾在這一個學期的晚上沒有課，但是他經常還是在晚間留在學校弄些教材，對於他，回一個只有自己居住著的家，似乎並不是那麼緊要，更多時候他會在學校裏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才打道回府，有時候他也會在沙發上小憩一會兒，當然那是在把門關起來的情況下，一個教師坦露著光明正大地睡午覺總是不好看，更何況是在學校裏過夜更是容易被說睡在了學校裏了是否有家歸不得各種的閒言閒語。

在有學生拜訪的時候，他也通常都把休息時間留給了學生，等到察覺起來時間晚了，過了晚飯時間以後通常也不太餓了。基於養生的道理，慕少艾是不太吃宵夜的，除非肚子餓得慌，但是那樣子的狀況極少。他明白羽人非獍知道自己晚上老是錯過飯點，所以總是皮皮地提著點心來探望，日子久了，便成了他們倆之間的秘密，慕少艾像做賊一樣地飛快把羽人非獍帶來的點心吃光，並且每次都假裝那是他托羽人非獍出去外面幫他買的。

可是他知道羽人非獍一次也沒有收過他錢。

他可以推測這個學生的背景或許不單純，從他第一次跟他見面他就亮出白金卡來看……但是他更願意與他分享一段師生關係，或說更願意與他分享一段沒有身分隔閡的關係，雖然他們仍互相稱著老師學生，但是慕少艾知道羽人非獍的背景之雄厚可能不是自己可以想像的。

第一次和他出去吃飯，羽人非獍坐上了他的轎車，由他開車帶他出校園，羽人便熟悉地指著路邊飛過去的店面說，那家我吃過，還不錯；慕少艾溜了那間店一眼，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或者是羽人非獍指錯，那是家像台中金錢豹那樣花花綠綠的大型酒店。慕少艾將車行駛在市區裏，開到一間小巷子裡停了下來，便要羽人可以下車了，與他並肩走了一小段幾分鐘的路後，慕少艾停在一家日式烏龍麵餐館前，笑著說，「就是這裏。」

慕少艾沒有想很多，對於一般學生來說這已是很高級的餐廳，以他一個公務員，經常與學生聚餐的也就是這樣的餐館了。

沒想到羽人非獍卻忙搖著頭說：「在這裡吃我怎麼能買單？」他說得有點語無倫次，慕少艾奇怪地看著這個學生，卻聽羽人非獍好像很困窘地說，「老師，我不能在這裡請你！」

慕少艾以為自己聽錯，雖然他已經明擺著了說要請這個學生，但他好像還是很堅持自己不能被自己請。慕少艾只好問他：「你不喜歡日本料理？」

「不是啦，老師！我爸說，以後如果要請老師的話，一定要去像樣一點的餐廳，這樣子才是對老師尊敬啊！」

慕少艾微笑，「你所謂的……呃，要請老師客的，餐廳，是像剛才你所指的酒店那樣的？」

「對！」羽人非獍完全不疑有他的大聲說。

慕少艾確定果然不是自己聽錯，他才問道：「羽人同學……你有在這樣的……」他抬頭指了指眼前的日本料理店，然後問說：「你有沒有在這樣的餐館裏用過餐呢？」

羽人非獍發懵似地搖搖頭，慕少艾牽起他的手一邊拉著他走進去，羽人並沒有抗拒，他所在意的只是請老師吃這樣的料理太不尊師重道了而已。慕少艾發現這個學生可能是自己很難得能遇見的土豪中的土豪，一邊搖頭口中喃喃自語著土豪土豪，一邊拉著乖乖任由自己牽著的學生走了進去，店裏響起了「衣拉西呀馬洗──」的招呼聲，慕少艾跟吧檯的師父打了一個照眼，對方馬上端起笑，「慕老師，又帶學生來了啊？」

慕少艾坐上吧台，熟稔地拿起放在吧檯前面的濕手巾擦手，並且禮貌地微笑說：「是啊，帶了個學生來。」一面用眼示意羽人取濕巾擦手。

羽人笨手笨腳地照做了，慕少艾問他喜歡什麼就點什麼，頓了兩秒後補了一句：「兩千元以內。」他怕如果不補這一句他的荷包就要大失血了。

「老師，不行啦……」羽人還在僵持，吧檯後的師傅卻元氣滿滿地接著說道：「安心吃吧！少年郎，慕老師請客學生經常來啊！放心吃，好好吃我的好料理！」

羽人愣了一愣，慕少艾悶著頭偷笑。

他把吧檯前乾淨的收納筷子的抽屜拉了出來，取出兩雙筷子遞給羽人，拍拍他的肩道：「安心吃，老師請客，保證非常美味。」

羽人傻傻地接過，還在思考著要不要和老師一起去五星級酒店，這才對得起老爸的交代。

第一道菜在他仍在懵的時候就上了，是一道涼拌菜，涼拌豆腐。慕少艾伸筷子挑了一塊豆腐起來就口，一邊就說，「我和學生一起吃飯，都是公家的，可以多叫幾道、多吃幾道口味，你嚐嚐另外一半。」

羽人聽這麼說，便把筷子夾了另外一半探入口裏吃了，他在家裏或是在外餐會，不是沒有吃過日式料理，只是日式料理講究優雅細緻，這家店擺盤雖沒有那麼華麗，倒也是小巧可愛。

冰冰涼涼的口感在嘴巴裏蔓延開來……羽人點點頭，嘴巴勾起微笑。

「怎麼樣？」慕少艾問，「雖然可能不是你吃習慣的，但是十分美味吧？」

羽人點點頭。

慕少艾又說：「有的人渴望開很大很大的餐廳……也有人只希望這麼小這麼小的餐廳……這就是每個人的幸福有點不一樣的地方。」

「慕老師，你是在說我的店小嗎？」吧檯後師傅老闆插嘴道。

慕少艾笑了一笑，眼睛裏也閃著笑意：「我就喜歡這樣小小的餐廳，多好？」

那老闆覺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下一道冷盤又上了，是一盤刀功精細切花的生魚片。

慕少艾說，「我都是任由老闆決定當日我的套餐的，你也可以點些自己喜歡吃的。」

羽人非獍聽了脫口說，「那來盤龍蝦吧？」

慕少艾瞪大了眼，口裏的茶差點沒噴出，千千萬萬沒有想過他這麼土豪，只見老闆的臉微愣，與慕少艾面面相覷。

羽人顯得有些拘謹，他是不是說錯了什麼所以老師以及老闆和員工及其他的客人都一直盯著他？

他忙手忙腳地比劃：「我不太會點，就是那種……那種，龍蝦生魚片切成一艘船的，上面有乾冰的……」

慕少艾趴在桌上忍笑。

愣住的老闆直直盯著羽人非獍，到羽人終於想起來，再度地把那張白金卡炫在老闆師傅的眼前時，慕少艾更是笑得有聲了。

師傅老闆瞪著那張白金卡，用力點了一下頭，嗨唷地應了一聲，道：「馬上來！」說著指使著學徒去後面水箱裏抓最大的那隻龍蝦來宰。

慕少艾笑得連連搥胸不止，好笑地看著羽人非獍不知所措的臉，心裏唸道：土豪……奇葩……

然後他夾了一塊鮪魚生魚片遞在羽人非獍嘴邊，羽人看向慕少艾，慕少艾好心情地把夾著生魚片的筷子晃了一晃，要他嚐嚐看，羽人會意張開了口，慕少艾把筷尖塞進他嘴裏，沒有幾秒間，羽人嗆了一下，急忙用手搧著嘴巴，大叫道：「好辣，哈──」

「哈！」慕少艾快樂地笑出了聲，用手巾輕輕地擦拭他的嘴角，心裏道：奇葩……土豪……

※

那一晚上慕少艾當然沒有請客，由著羽人付了大龍蝦的錢，其他的還是自己出的，雖然如此但是便像是羽人在請客了。他沒有多說些什麼，只是覺得羽人不經世事地令人驚訝。

他原想還矜持老師的架子要他讓自己請客，沒想到羽人除了白金卡以外包裏還有大疊的現金，慕少艾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學生給請了，包含那隻幾十兩重的大龍蝦，口裏還直喊便宜便宜。

慕少艾揪著學生捏著白花花鈔票的手，堅持要自己付自己那份，後來覺得跟他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老闆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奇怪……於是，他只好紅著臉揪著學生的衣領咬著牙道：「你跟我出來！」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覺得這般難為情，羽人堅持付帳的表情好像、好像……慕少艾紅著臉，他說不出口，而他在其他人的眼光裏看出來，他們好像以為他被包養了。而自己在羽人的面前好像一個備受寵愛的情人似的。

羽人出了店門，仍舊一臉困惑，他和慕少艾爭論道：「你為什麼不讓我付錢？我說好要請老師的，然後讓老師陪著我討論功課的……」

他在門外說，但是店門裏面的人都在豎高著耳朵聽著，慕少艾連忙按住他的嘴，暗示道：「你不要再多說些引人亂想的話了──」

「什麼引人亂想的話？我還想說等一下邀老師去看夜景，然後我們繼續聊──」羽人從嘴巴裏嗚咽出聲。

我的天哪──慕少艾只好趕快把他扯走，回到不遠處的車上，這下子那家店他再也沒臉去了，這個人是怎麼樣的神經大條啊？

慕少艾氣喘吁吁地和羽人回到了車上，一邊轉開空調，一邊開始想要興師問罪，都拜他所賜，這下子他老臉往哪裏放？竟然被別人誤會自己跟學生……

慕少艾捂著臉趴在駕駛座上，他心跳好快，剛才匆忙地跑了起來，好不容易把羽人推入車內，自己這一靜下來才發現，自己的心跳飛速地狂跳著。他壓住自己的心臟，羽人在旁邊問，「老師你不舒服嗎？」

慕少艾抬起臉來深呼吸，轉向羽人那張可以說是英俊的臉龐，正一臉擔憂地微低著頭，靠得自己非常地近，近到自己以為再靠近一點臉就會相碰……

他連忙不動聲色地將腰部往後退，拉出距離來，眼看羽人沒有什麼心機的樣子，自己內心裏嘆了口氣，但是卻連自己在嘆什麼也不明白。

他發動車子，告訴羽人說：「我累了，吃飽飯我們回去了。」

很一般的對話，羽人跟著說：「老師，要不要一起去──」

慕少艾打斷他，繼續很一般的對話，「老師累了，不好意思，最近比較忙，回到學校還要整理教案……」

羽人急速道：「我陪你──」他省略了敬詞。

慕少艾改口道：「老師整理下教案後，馬上就要回家了，你也該回家了，一個大學生，不要太晚還在外面遊蕩。」

羽人悶了聲，他好像胸口被什麼打到了一樣，為什麼明明慕少艾說的是這麼平常的話，但是自己的胸口卻好像被一把大槌打到了似的？

他悶悶地說：「好……老師累了，我知道，謝謝老師今天和我一起出來吃飯，我真的很開心……」

然後那個大男孩就不講話了。

慕少艾駕駛著車子回到了學校停車場，一路上羽人都沒有再開口，他沒來由地覺得心慌意亂，好像很對不起這個學生一樣，一路上他也覺得胸口堵得慌，他想嘆氣，但是又不能讓學生……讓羽人聽見。……究竟為什麼看他這麼難過，自己卻也會跟著好似難過了起來？……

他在學校停車場裏放下了羽人，羽人彎著腰在車窗外對他搖手，慕少艾說：「快點回去吧，別太晚了，雖然是離家住校，也不要晚歸讓父母擔心。」

羽人頓了頓，才說：「我現在沒有住在學校，這個學期搬出來了。」他沒有說，是因為他自己每天也跟那些他曾經看不起的男生一樣，每天早上尷尬，因此住校不方便才搬出來的。

他沒有說，父親不會擔心他，只會希望他越來越有男子氣概，在外面打架不能輸，父親不會包庇自己也不會嬌養著自己，他自保能力有餘……

他不會說，他現在很想要慕少艾與他一起回去；他不想說，他沒有母親……

羽人非獍皺起了眉毛，竟顯得面容憂鬱，慕少艾心裏不忍，口中卻說：「老師歡迎你隨時來到老師的研究室一起討論，但老師今天真的……」

羽人退了幾步開去，說：「我知道的，老師，你累了回家休息，我改天再來找老師。」

他忽然間那麼成熟懂事的模樣讓慕少艾嚇了一跳，好像他曾經被誰訓練該要這樣一樣，他退開去而且溫文有禮，臉上還帶笑，慕少艾心裏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這個大男孩心裏是百般不情願這樣做的，只是……只是他被訓練得太有禮貌了，而在日式料理店裏那個靦腆的大男孩才是他真正的樣貌。

慕少艾突然覺得自己在說一份藉口，但是藉口又如何呢？他對學生，總是如此的，和學生保持安全距離一向是他盡力維護的，沒有一個例外，慕少艾將眸子歛了歛，輕聲說：「老師期待你的特立獨行的想法。」

羽人點點頭，然後慕少艾才把車窗開關的電動按鈕按了下去，羽人彷彿在車窗外鞠了一個躬，但是慕少艾沒有去看。他等羽人應該走開後，才緩慢地從車子裏出來，一腳踏出車外時，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腳踩在柔軟的泥地上，腳發軟得像要陷下去，他扶住車門穩住自己的身體，確定自己並不是因為暈眩，過了幾秒鐘之後，他才把另外一隻腳也從車裏往外踏下地。

他自問，為什麼？可是他不知道要問什麼問題？他覺得心裏某處，像奶油遇熱一樣溫吞吞地化開來，瀰漫得他心裏一蹋糊塗。

他不知道呆立了多久，心裏響起一個聲音：沒關係，他辜負我的話，我就不要了──

慕少艾驀地醒來，被那聲音嚇了一跳，他趕忙將車門砰地一聲關上，利用巨大的聲響來驅散那不知從哪裡來的聲音。

他匆匆快步走上教學樓自己的研究辦公室，而毫不知情待在教學樓外路邊樹叢裏的某雙眼睛一直在盯著他看，戀戀不捨地，凝視著他轉上樓梯間的背影，以及等在外面仰望頂樓等他熄了研究室的燈，再度下樓跳上車離去……這一段時間內，都有一個癡癡的少年在外面等著。

※

[ 此帖被渥野在2018-11-29 19:28重新編輯 ]

松風澗水天然調，抱得琴來不用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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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8-11-29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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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少艾吞著炒米粉，肩膀幾乎貼著肩膀地坐在羽人非獍身側，囫圇吞著他為自己買來的遲來的晚餐。

在那之後，他試圖跟羽人更進一步，應該說，他試圖與羽人建立一種親密的哥兒們的關係，不曉得為什麼，他覺得這樣比較容易面對羽人，而且也能讓羽人自然地與他親近。自然嗎……？他不曉得為什麼會這樣想，但他總有種錯覺，羽人待他越生疏，越是把一種感情隱藏起來，慕少艾不敢想那是種什麼樣的感情，但是他希望這個不多話的學生可以對他多說點話、多表露一點心情，將他當成是可以信賴的對象……那麼……慕少艾……

慕少艾停了停，手裏端著一把用筷子抄起來的米粉，定格在嘴邊，忘了去咬。慕少艾就會是他永遠的朋友，永遠的長輩，永遠的知心人。慕少艾在心裏把話說下去，這麼對自己說，往前把那筷尖的米粉吞了下去。

他站起身把空的便當盒丟入清潔箱，回到辦公桌內，開始對著電腦輸入一些資料，羽人坐在沙發上並沒有打擾他，這是他們慣常的相處模式了，老師在工作時，羽人就不發問、也不喚慕少艾進行學術性的討論。

他側在沙發上翻著書，時不時從書頁裡偷偷抬起眼睛瞄向慕少艾。他長得真好看，細細的頭髮軟軟地披在肩上，金質細框眼鏡橫亙在直挺的鼻樑上，顯得他的氣質出眾，因為辛勞而微微皺眉的臉色白皙而無瑕，一雙眼睛藏在反光的鏡片之後暗墨的瞳孔顏色黑黝黝地發亮，他抿著脣，輕聲低吟，羽人非獍馬上去為他泡了一杯咖啡擱在他手邊。慕少艾眼睛盯著螢幕，手邊去摸索著端起咖啡來喝，眼神都不飄一下。

他喜歡這樣照顧他。

他漸漸地不將自己當成是個學生是件好事，但是羽人卻敏銳地發覺到慕少艾是將他當成感情好的同性友人或者是晚輩，只是他更願意給自己更多的關愛以及將自己當成是忘年之交。

羽人發愁，慕少艾雖然願意親近自己，不過在人前人後仍是將自己當成學生一般介紹，有時還會摟著他的肩開玩笑地說這是我的小夥伴，那樣的親暱稱呼雖也讓羽人感到心裏甜，但卻更令他感覺心裏彆扭，他對慕少艾，自然是自己所以為的心意了，但是慕少艾對他卻始終……

羽人心裏覺得焦躁，但卻不能有半分顯露，他重視慕少艾，絕不希望這樣的關係經受變動而嘎然中止，但同樣地如果不企圖有所變動，他和慕少艾之間的關係也永遠不可能改變……。

他低下頭在慕少艾的頸後嗅了一嗅，對方好似沒有察覺，他聞著對方身上好聞的乾爽氣息，忍耐住想要俯身將他擁入懷中的衝動。

他已習慣了自己因為夢到慕少艾而經常有生理反應的身體狀態，能夠在十分接近他的時候保持理智故作無事，但想與他接觸的那份渴望依舊在他心底深處肆虐翻騰有增無減，他垂下眼睛往下盯視慕少艾那片好看的頸子，想像著自己的脣親吻在那上面的感觸，他想揉揉他那看起來非常柔軟的髮絲，他想扳過他那細膩的膚質極好的臉頰過來壓上他泛著水色的嘴唇……

忽地慕少艾將人往後躺向辦公椅一靠，羽人驚呼了聲，那辦公椅的輪子經慕少艾這麼一躺，戲劇性地往後滑，軋過了他的腳，羽人呼痛抱著腳背狂跳，慕少艾涼涼地把臉往後別去，笑了一笑，「誰叫你，沒聽過輪子不長眼的嗎？自己靠那麼近。」

慕少艾推推鼻尖上的細框眼鏡，站起身來，把咖啡杯拿去外面的洗手台沖洗，他臉紅地發熱，手指顫抖不已地把杯子放在水龍頭底下，任由清水沖刷杯底的咖啡漬……

他的呼吸……

慕少艾將手按住洗手台的邊緣，企盼可以使自己冷靜一點。

他的視線……

慕少艾脖子都紅了。

他剛才在想什麼？……他想要幹什麼？……

慕少艾不停自問，卻止不了胸中的狂跳。

他似乎想要……

慕少艾不敢再想下去，他把沖洗乾淨的咖啡杯從水槽裏拎起來，轉身想要回到辦公室，卻見到辦公室前倚靠在門廊上的那個年輕人，用一雙難以言喻的眼，炯炯有神地直視著他，他眼光裏那抹跳躍的彷彿帶著傷痛的流光在自己的身上一寸寸地流連。他的臉看起來那樣平靜，然而他全身散發出來的氣息卻是那麼樣地紊亂炙人。

慕少艾想起不久之前他藉著送咖啡而伏在自己的身後，吹拂在自己頸項上的暖氣，似在壓抑著什麼，而他手臂緊繃的肌肉藉由毛孔騰發出一種特殊的氣味，他想要行動，而自己察覺了，先發制人地將他一軍，慕少艾以為這樣就會躲過去，但是那個少年卻守在門邊，一臉肅穆像是個攔路的煞神。

俄頃間，他的眼神變得那樣貪婪，一寸寸地掃著慕少艾全身上下，盯得他渾身發冷。慕少艾心底倒抽了一口氣，他告訴自己別過去，心虛地從嘴角扯起一個笑，想要問他怎麼了？然而，那個笑容一從自己的嘴角浮現，慕少艾就知道自己示弱了。他笑得如此虛弱且無力，眼睜睜看著那個人大跨步往自己走來。

他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了。慕少艾心裏想。

突然間走馬燈似地自從遇到這個人起的總總回憶一下子湧上了心頭，那個坐在角落旮旯裏的少年，用著一雙沉靜早熟的眼先將教室裏的所有人打量了一遍，然後坐在最後一排的他最後才將燒熾的目光投向自己，如一把火炬在黑夜中瘋狂地熊熊燃燒。

鎖定了自己。而自己決心不去看他。

到再一次在課堂上看見他，是這個學期初了，他認出他是那個在運動場上摔傷的少年。他運動的方式像是要將自己操到體無完膚，慕少艾開車經過自己下班行駛在校園裏的回家路線，總是會把眼光投向那些青春洋溢在場上翻騰飛舞的年輕人們，心裏想著他們多麼美好？他並不是悲春傷秋，只是體會到自己確實不再那麼年輕了。

當他眼角視線瞥到一個年輕人從單槓上摔落下來，他第一時間將車子的手煞車拉住，立即跳下了車，跑了幾步想到車廂後座有急救箱，想要迴返去拿，又停住了腳步，心想先看人怎麼摔的，若有需要等一下再叫運動場上的其他學生過來拿，於是又放開腳步飛奔上去。

他心想，第一次他就是往他飛奔而去的。

在這個學期的課堂上又看見他，慕少艾心想又是那對眼睛，又是他。他沒事了。……慕少艾在心底低低地笑，多好？他沒事了，那麼精神奕奕，又用一雙燃燒著的眼睛盯著他瞧了。

慕少艾略過他，在點名時已記住他的名字了，但是在叫同學起來回答問題時，他刻意地略過了羽人非獍這個名字，他想，他要避開這個人，無論如何──

而如今，他大跨著步伐朝自己走來，雖然拐著腳，仍然大跨步地朝他走來。

滾燙的懷抱粗率地將他扯了進去，一隻大手不容置疑地扣住他的後頸壓住他的嘴唇親吻。慕少艾在衝擊裏想了很多想對他說的話，你還年輕，才二十歲，多給自己一點時間……也許你會發現，人生的後半還會遇到更多美好的……

然而他終究什麼也沒能說。少年欺吻著他的唇舌，熱烈地啃噬著他的脣瓣，慕少艾攬住他的肩頭，兩人半推半搡地退進了研究室，不知道是誰關起來那道門？又是誰切掉了室內的燈光？所有攤開在黑暗裏的恰恰好是不能見光的深切渴望。

慕少艾在昏暗的室內動情地吻著那不辨面目的情人，褪去了衣裳，並且一再地撫摸對方。

羽人含住他飽滿的耳垂，輕輕地將他按在沙發上舔吻，他年少氣盛，但仍是盡量忍耐。慕少艾感受到他身上的熱氣，親自輕手輕腳替他剝去了上衣，羽人因為緊張的緣故，渾身都在打顫，他擁著慕少艾卻笨拙地褪不下慕少艾的褲頭，慕少艾柔軟的雙手推開他鍛鍊得結實的胸膛，暗道羽人胸肌渾厚，自己臉上發燙，也覺得情動得不能自己，將羽人的褲子脫下後也跟著解下自己身上的衣物，兩人赤裸裸地袒裎以對，黑暗中慕少艾似乎仍能感覺到他那雙眼睛的熱度，輕笑了一聲，主動地將少年的頭拉低了下來，將唇湊上……

慕少艾環抱著這個年輕人，內心恍惚地想著，也許……以往想對他說你還年輕的那番話，是為了說服自己，但沒能說出口，也是為了自己……

他想對他講大道理，告訴他你還年輕，他想看見這個少年人臉上的失望，他想看見少年終究發現了那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而他想告訴自己說，那麼自己永遠也不會因著這個少年人而舉止失措。

他可以把他當成一個年紀相距過大的小夥伴，可以把他當成一個分享文藝戲劇等興趣的好聽眾，可以將他當成一個天賦卓然的傑出學生……但是，慕少艾心知，那只是對於自己的一個幌子。

他原以為他對他只是師生之情，自己也可以做得到一輩子都將他當成學生那般愛護，但是，慕少艾心知羽人非獍卻是做不到的。

總有一天，他會成熟長大，對他更加地加緊追求，慕少艾不確定當那一天到來之時，自己可否守住關口，做他一輩子的老師？

「我要聽你親口說出來……」

慕少艾回過神來，羽人帶著羞澀地俯在他身上，親吻著他的頸側，因為動情而顫抖的那物抵著自己的下半身。慕少艾漏聽了他方才所問，便說：「你要聽我說什麼……？」

「叫我的名字……我要聽你親口說。」

對於年輕的情人在第一次歡愛時對自己的要求，慕少艾心裏發疼地笑了笑，捧起他的臉道：「羽人……非獍……」

「說你是我的……？」少年有點不安地遲疑。

慕少艾接續著捧著他的臉親吻道：「我是你的……」像在催眠中喃喃自語。

「我也是你的……老師，少艾……」

年輕人說罷深深地埋入慕少艾的體內，歡愉與痛楚交織著而來，慕少艾皺著眉，承接著他的款款愛意。

人怎麼能怎麼騙都騙不了自己？慕少艾低吟，咬著脣不讓自己溢出聲音。怎麼一開始騙自己那是幌子而以為巧妙地連自己也欺騙過去？卻經不起少年人一再地層層疊疊的愛意，執意地戳破了那覆蓋住兩人的灰色布幕？

羽人身體震了震，不能控制地留在了慕少艾的體內，他溫柔地抽身出來，兩手撐在慕少艾身上，滿足地吻了吻慕少艾的眼瞼，又吻了吻他的心臟，再吻了吻他的小腹……然後，珍惜地將慕少艾摟在懷裏，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髮頂，心滿意足地說：「都是我的。」

慕少艾聽見自己說：「是的，都是你的……都給你……」眼睛、心、以及生命……都給你、都是你的……。

他在羽人懷裏，狹窄的沙發容納下兩個人稍嫌擠，慕少艾自然地往他身上靠，環住他的腰，心底有個聲音輕輕地說：但願你永不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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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的之於你是我的是同樣的一件事，當我把心交予你，就在我心上穿了一個口子，那麼樣才能容你穿進穿出，由你恰如其分地將你自己安在我的心上。我把權利讓渡予你，從此不再有心痛的責任。

你是我的之於我是你的是同樣的一件事，你是我，我是你，重疊著兩個人的一致；從此我再也不費心為自己思索，只因為有你替我掌管這顆心，我便再也不為我了，我只為你──

※

羽人自從與慕少艾有了那層關係之後，便三天兩頭地往慕少艾研究室跑，現在再也不用怕慕少艾正在忙或是怕他不高興，他喜歡待在他身邊，多一秒鐘也好。

少年人的情話，慕少艾聽得微笑，只是仍在人前恪守師生的分際，這也是和羽人私底下說好的。

不過羽人越來越覺得不夠，逮到機會就要求慕少艾和自己同居，他想每天都看見他，下了課之後也想。

慕少艾嘆了口氣，這位少爺已經安排好兩人共築的愛巢，眼巴巴地等著自己答應點頭。

但是慕少艾認為羽人非獍還在就學期間，實在應該學會低調，否則一被校方發現兩人的關係，那麼自己的教職也就不保了。

關於這個問題，慕少艾考慮過，在兩人有了關係之後，經常考慮這個問題，但是教學是慕少艾一生熱情所在，怎麼也捨不得放下。

他把羽人當成一個成年人來跟他討論，羽人也贊同，在自己畢業以後，這不會是個問題，仍是一般穩定交往，只是和慕少艾晚上分開睡，對自己太難熬。

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個縱情的人，但是慕少艾清淡的感情總也叫自己牽掛，總想著快快將他娶回家以免夜長夢多。

慕少艾笑他，哪裡來的就可以公證了嗎？

羽人胸有成竹地說，我養得起你，公證可以到國外。

慕少艾把羽人帶來的便當又差點盡數噴出，果然土豪就是土豪啊……

自從羽人非獍那次與慕少艾一起出去外面吃飯後，羽人開始熱衷於一般平民百姓所吃的食物，他想慕少艾習慣這樣的口味，他也跟著到處嚐鮮，遇到好吃的店家，就想著買回來給慕少艾吃，因著兩人是師生的身分，不好常常一起結伴而行，就這點上羽人覺得有點悶，但是他能忍耐，反正只要等自己過兩年畢業了，就能用自己的背景實力保護好慕少艾，那時兩人天天在一起，多麼逍遙快樂？想著就不免偷笑了起來。

雖然羽人是打著這樣的主意，慕少艾卻對羽人的背景懷抱憂心，他數次問羽人家裏是做什麼的，羽人只含糊其詞地說是做生意的，當慕少艾又問他是做什麼樣的生意，羽人就把他轉了半圈抱在懷裏，低頭在他耳邊親吻說，放心，我不接家裏的生意也養得起你。

羽人口口聲聲地養啊養的，倒讓慕少艾心裏存疑，一來覺得自己身為男人聽見這樣的話，心裏還真是複雜啊……敢情他是真的計劃要包養自己了？二來覺得羽人沒有透露的家裏背景叫自己心生警戒，為何保密得這麼周到？而且還一副隱約不跟家裏聯繫也沒有關係的樣子？

慕少艾每每想問，都被羽人裝傻混了過去，並且用他拿手的裝可愛來對慕少艾撒嬌，慕少艾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捏捏羽人那張純粹無害的臉，一點也想像不出來這個貌似不懂世事的傢伙有可能會有什麼「很犀利」的背景？只是由著他抱著自己蹭著說想跟自己結婚，等不及了，為什麼時間那麼漫長……等等之類云云的話。

慕少艾不排斥到國外結婚，雖然那在台灣是不被承認的，但若真有那麼一天，與羽人在國外公證然後寓居國外教書也是可以的。他不在乎到哪裡教書，只要是可以教書就行了。為此，他跟羽人約法三章，在那之前，可千萬別露餡了，讓別人察覺出兩人的關係。

羽人嘟著嘴，但仍是尊重慕少艾的意思。有時候他心裏憋不住，在研究室裏就偷偷襲擊慕少艾，惹來慕少艾一記白眼後又會乖乖躺在沙發上欣賞自己心上人忙碌的樣子，慕少艾常感概「所以說這是招來了什麼牛皮糖嗎？……」但也還是任由著羽人捉空在自己臉上香一個，即使他覺得在大學裏這麼般肆無忌憚早晚有一天會出事的，但他也樂於在教學的空檔間與羽人小小溫存一下，所以說這事就怪不得誰了……只能說雙方都忍不住想與對方多在一起一點。

那份無盡的相思，似乎怎麼也相處得不夠，慕少艾有點覺得自己老樹開花，卻栽在了一個少年的手裏，心裏怎麼樣都難以開解。

羽人問他：「難道不是與我一見鍾情嗎？」帶著調皮的笑容。

一見鍾情嗎？在慕少艾反問之前，羽人就搶著開口了：「我對老師可是一見鍾情！」

說著又摟著又親又抱。

慕少艾推開他，咳著聲，提醒他研究室的門沒關，注意耳目。

羽人嘆了聲走到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與慕少艾遙遙相對，他說：「我真覺得你坐那邊也離得我很遠。」

慕少艾調侃他道：「同學，在學校裡要稱呼我為老師。」

「是，老師。」羽人垂頭喪氣地趴在桌上，埋在自己的臂窩裡。悶悶地又像是那個憂鬱的大男孩了。

慕少艾忍笑，問道：「我讓你這麼難受嗎？」

羽人埋在手臂裏點點頭，「難受，我無時無刻都想抱著你，再也不放開。」

慕少艾環著胸看他，以前曾經的一幕躍入腦海，他低著聲輕問說：「你還記得你曾坐在這裡跟我討論那個關於天地人的教案嗎？」

羽人刷地坐了起來，繃直身道，「記得啊，那個成績老師給我打了好高分哪！」他又調皮地稱呼慕少艾為老師了。

慕少艾抿著脣笑，「那個教案……你是學生裡面最高分的，深得我心啊……你記得自己在報告裡寫了些什麼？」

羽人非獍道：「那個時候下課的鐘聲響了，我來不及說出當時的想法，後來……你老是對我若有似無的冷淡，我也不敢在你面前再提，直到我把所有的想法都寫進了報告裡頭，那一天你在講台上發完報告，要我跟你一起到研究室裡來，我那一個叫開心啊！」羽人道，嗓音變柔了，放縱自己的情意投射到慕少艾臉上，「你問我說，怎麼會那樣寫的？我一時開心得忘乎所以，又把報告裡的內容對著你說了一遍，我記得……那是你第一次對我露出那種笑……」說著不好意思地搔搔臉頰。

「哪種笑？」慕少艾倒沒意識到自己那時對羽人曾經有過不同。

羽人吸了口氣道：「那時你就像這樣看著我……我對你說：『天地無情，以萬物為芻狗，雖然世上海會枯石會爛，就算是連最堅硬的石頭也會經過歲月的風化最終消失，但是人的情感，人的奮鬥，還有人的執念與願望，卻是永遠都不會消失的。』」

「對的，你唸了詩經的一段。」慕少艾好笑地睞著他，似乎在等著他再背誦一次。

羽人睜著眼眨也不眨地說，「我說……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要是喜歡一個人，就想像天地一般長久，哪怕是摘取雲霧而食，也是可以飽的。」

慕少艾捧腹笑道：「你是這樣說的嗎？」

「時間有點久了，我有點忘了……」羽人靦腆地搔了搔臉，偷覷著他又低下頭，「少艾，你和那時一樣好看。」

慕少艾不去阻止他這樣的稱呼，站起身來橫過桌子，側著臉親了他頰鬢一下。羽人捂著剛剛被飛過的臉龐，口吃地道：「你、你……」

「下不為例。」慕少艾說，臉上神情愉悅，眼中則是溢滿光采。

「少艾……」

「下不為例，要改口，而且下次再也不要在學校裡與我太過接近了。」

「耶？」羽人微怔。

慕少艾低低地笑著，臉上很有些捉弄的意味，道：「我怕我忍不住。所以你不要太靠近我了。」

羽人非獍胸中那一個衝擊啊，又想越過藩籬去對慕少艾手來腳來。

慕少艾伸出食指點住他的唇，似笑非笑地說：「晚上我們去哪裡走走吧？」

那是個暗號，每當慕少艾要與自己在外面約會時，都用這樣的說法，羽人臉上發熱，口中囁嚅道：「那我去……」訂房。

交往到新的學期又快過一半了，羽人還是如此羞怯，他喜歡他的靦腆，那好像只有在面對自己時才會這樣，他喜歡他這樣在流逝的時光中仍是像初次約會一般地對自己，對自己臉紅心跳，期待著兩人共度的時光，他喜歡他……那總是像青澀的愛戀，他喜歡他的單純，他喜歡羽人非獍的不改。

存在於師生之間的背德的愛，慕少艾確有點頭重腳輕了……原本他只是以為羽人是少年心性，就算真的喜歡也堅持不了多久，但是他現在忽然有點覺得，或許是自己比較喜歡這個人了……

他豁出去與他相愛，現在卻越發覺得，是羽人在回報自己，而不是自己鐵了心的去愛他了。

慕少艾歛下眼眸問：「真的那麼喜歡嗎？」

羽人猛然抬起臉道：「喜歡！喜歡！一輩子最喜歡了！下輩子還要喜歡！」

慕少艾噗哧笑出聲，「我真是服了你了……」悠悠地心裏一處疼，慕少艾感受著那內心底竄出來的疼意，怎麼能再多愛這個人一點，他想破了頭都再也想不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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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心底不能訴說的秘密，我要把你藏得很好，沒有任何人能知道，我對你的感情，要一絲絲地由自己品嚐，並且收在一個再也打不開的盒子裡，加上鎖、加上繩索……緊緊地捆住，再以封條封緘，如果我喊疼，那一定是捆得不夠嚴實，令裡面的感情漏了出來，我一定還要再加上蜂蜜、加上溫柔與隱忍，再灌注水泥，然後深深地沉入大海裡……

到下輩子你與我再相遇之時才要開啟，請你聽聞那盒子裡面的秘語；在此之前我不會告訴你，親愛的，讓我們有個約定，細細地耳語就好……萬勿叫醒所愛，如果那真的是那麼般地世所罕見的，存在於我們之間，只要我們自己知道就好，知道那盒子裡存放著什麼就好……

※

慕少艾在自己的住處床上驚醒，混濁的思緒在幾分鐘之後開始清明，他夢到了一個很討厭的夢……努力的想又想不起來，印象中那好像是羽人非獍倒臥在血泊中的夢，很不吉利，令他渾身發抖。

他飛快拿起床邊的手機，撥了號給羽人，電話接通了，那頭傳來羽人睡得矇矓矓的含糊嗓音，吧唧地就對電話這頭親了一口，然後說少艾早安……

慕少艾鬆了口氣，安撫似地要羽人再睡個回籠覺，他把羽人每周的課程表記得很清楚，他今天早上沒課，應該是要睡到自然醒的。

慕少艾自己起身，但是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仍舊沒有散去，他想起以前羽人曾經摔傷送到醫院，但是後來卻沒有下文……那時值班的教官口中帶著神秘，好似不能多談，而後來慕少艾也並不清楚究竟那些傳聞是否屬實？真的有黑頭車來到學校嗎？聽說還進入校長室把整個消息都壓了下來，就是為了不流露出羽人的姓名及身分背景……

但是那不尋常，慕少艾是知道羽人可能並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但為什麼要把消息封鎖得如此徹底呢？

慕少艾思前想後，一邊準備要帶去學校的課業，一邊漫不經心地跨上車庫裡的座車，打開車庫的電捲門之後往學校的方向行駛而去。

到了學校之後，他才知道昨天晚上聽說棒球隊裡的休息室不知道被哪裡潛進來來的不明份子給砸了個稀巴爛，警方已經到校了解，全校傳得沸沸揚揚的。

慕少艾心不在焉地上完了課，回到自己的研究室之前第一時間就想打電話給羽人，卻看到羽人非獍靠在自己的研究室門前等著自己，衝著自己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慕少艾開了門趕緊把他扯了進去，問他說：「棒球社的事你知道了嗎？」

羽人點點頭，「昨天晚上教練都有緊急通知了每個人，叫我們最近自己在外出入要小心，不清楚是什麼事。」羽人沉穩地說。

慕少艾卻在他臉上看出一絲不自然，追緊著問：「你們棒球社裡是不是有人跟人打架啦？」

在校園暴力裡常有一些幫派份子潛伏著，吸收成員或者暗地裡販賣毒品，慕少艾雖然是從沒親眼見過這樣的事，但總是聽著一些學生繪聲繪影地描述。

他心裏不放心，扯著羽人非獍的袖子低聲問他道：「你有參與嗎？」

羽人連忙搖頭，「我怎麼會跟那些人有關係呢？少艾你別多想！」

他說話的樣子卻有些急躁，好似深怕慕少艾擔心似的，慕少艾握著他的掌心道：「真的？」

「真的！」羽人十足保證，被少艾握住的掌心卻有些微微地出汗。

慕少艾往前將額頭靠在他胸口，輕嘆道：「你別讓我擔心，千萬別沒事跟著別人一起滋事……」

「沒有的！少艾，那事警方還在查，還不曉得是誰……」羽人心急開口，慕少艾卻微帶疑惑地觀察著他的臉色，他立時閉嘴不語，慕少艾輕輕地問他：

「你很關心？你可能認識對方？」

羽人死咬著說絕對和自己沒關係，是少艾太過擔心自己而想太多，一方面他又把眼睛不時往地上飄，慕少艾知道問也問不出什麼來，只好鬆口要羽人不要上課了回家去，等到事情有了眉目再來學校，他不想要他身為棒球隊的主力球員被某些有心人士當成了針對的對象。

羽人順從地答應慕少艾，替他理了理有點紛亂的髮際，低頭親了慕少艾額頭一記，「你別亂擔心，什麼事都不會有的……」

他說話的語氣又是那樣，似乎什麼都不需要慕少艾知道的樣子，慕少艾即使心亂如麻，也敏感地察覺到羽人有事瞞他，卻也不在這個當口逼問他，慢慢地從他身前離開，拉拉他身上的衣服，假裝在為他整理衣領，眼光不自覺地注視著他胸前掛著的那塊關公玉珮。

慕少艾默默送走他，自己也趕往下一堂課，這是他自覺最失職的一天，他從來沒有這樣心慌意亂坐立不安過。顧不得下午還有課，慕少艾急促地回到研究室後，撥了個校內電話給了校方請了假，便披上外套離開了研究室，一路上打著羽人的手機，奇怪的是早上還通的電話現在卻怎麼的都說是「你所撥打的用戶現在可能已關機」了。

慕少艾覺得在車上自己將要哭了出來，為什麼事情還沒有一個準，他卻覺得急得快要發瘋了？是他不該放任羽人非獍每次都跟他打哈哈，沒有去了解他的家世背景，他在乎的不是羽人是哪人哪戶家裡的小孩，他在乎的是也許羽人瞞著他的事不想要讓他知道，是因為他的背景是危險的。

慕少艾不只一次覺得羽人非獍身手俐落得不像個年紀輕輕的人，尤其他對於在走廊上迎面轉角而來的碰觸非常敏銳，常常慕少艾還在悠忽，羽人非獍早拉著他的臂膀退了好幾步遠了，對方冒失地不斷說對不起，羽人非獍卻老神在在地微笑說沒關係沒有撞到，只是嚇到了老師一跳。

他對於突如其來的襲擊眼明手快，應變力之快捷，常讓慕少艾瞠目結舌，私底下慕少艾不止一次問羽人非獍是不是有練什麼國術或什麼的？羽人只是像個老成的大男生輕巧地帶過說，小時候爸爸覺得男生就是要練武長大了才能保護自己喜歡的人，所以送他去給幾個老師學習了一些拳腳功夫，慕少艾那時還嘖嘖有聲地說看不出來閣下英雄出少年……

但他現在滿腦子裡都是羽人那當時高深莫測的笑容，他還以為羽人在跟他故作玄虛，跟他玩鬧自己其實是個武林高手，慕少艾那時敲了他的腦袋，然後把他推倒在沙發上兩人就打鬧了起來，慕少艾還開玩笑說我戳中了你的癢穴，羽人則皮皮地說你戳中了我的心……。

慕少艾搖搖頭，整顆心揪緊著，他不敢想像什麼樣的父親會把兒子送去學武術？是武術世家嗎？但平常聽羽人提到家裡時都模糊地帶過，彷彿不像啊……

一整個下午他都在找羽人，忽然他把車子轉過街角，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沒想太多就跟了過去，那是羽人，他身邊跟著幾個混混模樣的青少年，羽人對他們說了幾句話，那幾個青少年狀似恭敬地也對他說了幾句，隨後也沒有再跟著羽人，便各自散開去。

羽人在街頭上走著，頭上帶著頂棒球帽，他把臉壓得低低地走路，但慕少艾還是感覺得到他很專心在留意周遭的狀況，從棒球帽裡時不時地露出一雙精光外露的眼睛，搜索著旁邊不曉得在搜索些什麼？

慕少艾打燈將車子停靠在路邊黃線暫停，瞪著羽人非獍的背影奮力跑步衝刺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肩頭，大叫著：「羽人非獍你不回家去在這裡幹什麼──」

他又急又怒，卻在轉瞬間被對方也是一把反抓住自己的肩頭按住，身體轉了半圈之後慕少艾才發現自己被羽人壓制住了，他回頭看見羽人那雙比他還要憤怒的眼睛，眼底裡閃動的不是深情而是狠戾，羽人看見是他也瞬間愣了愣，把自己將要落下的拳頭停住半空，失神地鬆開了鉗制住慕少艾的手，他吶吶地說：「少艾，怎麼是你……」

像是做了一件極虧心的事，他伸手想把少艾半跪在地面的身體扶直，但慕少艾肩膀吃了痛，咬著牙一手揮開他道：「別碰我！」

他沒有見過少艾臉上出現那麼憤恨的神情，他想要道歉，卻想不到說詞，他只能癡癡地望著慕少艾然後說：「少艾，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什麼你？你流氓嗎？你想要打誰？」慕少艾眼眶併出眼淚，他竟想不到這個老是在他面前撒嬌的小孩竟然是個──黑道份子？他竟然能瞞著他？突然間變得那樣猙獰的一張臉，時常慣常跟別人逞兇鬥狠似的，那麼一個對他柔聲細語的人在那一瞬間不認得他了，變得那樣恐怖暴力……

「少艾，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我是想說等我們……」羽人努力想解釋。

慕少艾狠狠推開他，大吼道：「你離我遠一點！」他捂著眼睛傷心地不停掉淚，他為什麼這麼傷心？只因為他騙他？不是的，他傷心的是羽人打算騙他一輩子，騙他到等他們真的到了國外結婚，如果不是因為在這樣的情形下被發現的話，羽人打算就這樣繼續騙他到老到死，他永遠不會知道他的真面目……

他愛他，慕少艾知道，可是他的心好痛，被欺騙的滋味原來是這麼樣地不好受，他不是不愛眼前這個男人，只是他不知道在明白他一直以來都在矇騙自己之後，他還能不能夠無視他那些說過的謊言，當作他不曾欺騙過自己那麼般地信任他、然後繼續跟他在一起了……

「少艾……」羽人不知所措地想去抱住他。

「你走開……」慕少艾用潔白的西裝袖子蓋住自己的眼睛，他不想要……讓他看見自己這個樣子，但是他止不住眼淚，他一個三十幾歲的大男人，居然為了一個二十出頭歲的小夥子感到如此傷心因而落淚……他覺得自己好狼狽。他推開羽人非獍，逕自搖晃著步伐回到車上，他擦了擦淚眼，眼淚仍是在不停地掉，他發動車子，不管羽人在車窗外如何地用力拍打吼叫，都不願意再看他一眼了。

※

回到家之後，慕少艾恍神地開了燈，走到了沙發上，坐了下來，用雙手敷住自己的臉，他心裏仍難過著，但是在車上哭了一陣之後卻已哭不出來了。

他側身倒在沙發上，沙發上的抱枕蹭著他的鼻尖，他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是羽人的味道，他將臉埋在抱枕裡，就好像埋在羽人非獍溫暖的胸膛裡……可惡，事到如今了，他還是愛他，還是想他……

他又覺得眼淚不爭氣地要掉下來了。

沒過多久，他聽見大扇的落地窗外響起敲打的聲音，羽人非獍焦急的身影以及狂吼的喊聲出現在玻璃窗外。他怎麼沒想到，羽人身手矯健，翻牆對他來說不是個困難，他自然也料到自己會回家來，他累了，需要休息的地方……羽人總是寵著他，當他累的時候都不打擾他，靜靜地在旁邊陪他，有時候讓出他的大腿給自己枕著……慕少艾總是沉浸在他的柔情蜜意裡飛快地睡著……

是了……怎麼能忘了跟這個男人幾度耳鬢廝磨，他待自己真好……可是自己現在卻一眼也不想望向他了。

慕少艾有氣無力地把落地窗的窗簾拉起來，羽人口語著飛快說些他聽不清楚的解釋，他不想聽解釋，他只想要安靜，靜靜地睡過一夜然後再來釐清將來跟羽人之間的事情。他冷漠著眉眼當著羽人的面把厚重的窗簾拉上，羽人那副瞪著他的眼神裡面哀傷莫名，他不想要他難過，但是……

隔音玻璃阻絕了窗外所有的聲響，慕少艾暗嘆當初為了自己貪靜，裝潢的時候這隔音玻璃確實選得好，他嘆著氣縮在沙發上躺了下來，他想要回房，但是他已經沒有了力氣……今天一整天他都擔驚受怕的，體力透支，最後還差點被身為黑道份子的情人失手毆打，他回想著往日相處的細節……

為什麼他在學校裡跟他在外面的樣子差那麼多？他多希望他溫柔地擁抱住自己，輕柔細語地對自己說話……他那個樣子，他怕……

慕少艾幾乎要以為自己會沉沉睡去的時候，忽地嘩啦啦響起一陣玻璃碎裂聲，他警覺地跳了起來，望向聲音的來源，似乎是落地窗的方向，他翻身站了起來快速往落地窗走去，本來緊閉的落地窗似乎透了風，窗簾一角受風吹拂而搧動，慕少艾猛地拉開遮蔽住的窗簾，看見了現場的狀況後他不敢置信地大吼：「你瘋了嗎？！」

羽人滿手血地撥開落地窗破碎的玻璃碎片，就著鞋子踩進來，他丟開手中的棒球棍，徒手把碎得不夠徹底的窗板碎片用手剝離，將自己的身體擠進那個弄出來的門洞裡，站在客廳裡，他臉色蒼白地盯著慕少艾，慕少艾氣得發抖，緊緊攢住自己的手心。

兩人對視許久，羽人走向前來，慕少艾沒有避開，羽人非獍將自己的手伸向前揪住慕少艾的後頸，狠狠地吻了上去，他抓住他的喉嚨，發狠地狂吻，開始動手撕慕少艾身上的衣服。

慕少艾推他，捶打他，他都不放開，慕少艾咬他，他也彷彿不痛似的，他將慕少艾壓入沙發裡，自己脫開褲頭的皮帶，慕少艾驚恐地瞪視他，他是想……想強暴自己嗎？慕少艾驚怒得無以復加，掌摑了他的臉，美麗的臉龐因為即將要受屈辱而緊咬著自己的嘴脣，帶著薄怒的雙眼緊盯著羽人預防他再有什麼突如其來的行動，突然間羽人那張蒼白得僵硬的臉，像雪崩一樣地崩潰了，他伏在慕少艾的膝蓋上大聲放聲哭了起來，口裡哽咽地說：「少艾、少艾……你要我怎麼做？你要我怎麼做？我都聽你的、都聽你的……」

他泣不成聲，而慕少艾卻是怔忡住了。為什麼哭得這樣傷心？是什麼人在哭？

他垂下眼眸，啊啊……是那個人。是那個自己內心底所深深愛著的人。

慕少艾用指頭抬起他的下巴，眷戀地吻上，羽人眼睛睜大，少艾的脖子上都是血……那是自己染在他身上的血……

羽人撫著慕少艾的臉，眼神放柔，他看著慕少艾，這張臉多麼美好？是他的所有物，是他所能夠擁有的所有物……

慕少艾輕聲問他：「不痛嗎？」

羽人搖頭，柔柔地說：「不痛。」

「但我卻很痛。」慕少艾道。

「少艾你傷著哪裡了嗎？」羽人似乎在一個意識飄忽的狀態。

「沒有。」慕少艾環抱住他的頭，「是替你痛，傻瓜……」

「少艾不痛，是我的傷，不是少艾的……」

他語氣那般溫柔，慕少艾擁住他，又嘆了口氣：「傻瓜，就算是你受傷，我也會痛的……」

「那我該怎麼辦？唉……少艾身上都是血，我把少艾弄髒了……」羽人似乎感到很懊惱。

慕少艾說，「不怕……不髒的……我帶你去浴室洗洗好嗎？」慕少艾牽起了羽人非獍的大掌，撒嬌地說：「洗了洗，我們一起去睡覺，睡醒了，你回到那個你好嗎？你這個樣子……我怕。」

「少艾不怕……我保護你。」他像對自己承諾，口吻硬硬地說，彎下腰環住慕少艾的後背，「我對自己發誓過，我一輩子都要保護你。」

「好的……我信你。」慕少艾擱在他肩上的美麗臉龐緩緩地流下了兩行清淚，他回擁著羽人，靜靜地闔上了眼睛。

落地窗外，雨悄悄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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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說我要保護你，那個誓約到下輩子還算數，只是我擔憂時間如此短暫，不夠我愛你……所以我要把你塑成一個像，你笑了，你說，把我塑成像幹什麼？

我輕輕地說，當然是為了讓你永遠地陪伴我。

你又笑了，那笑容有些憂傷，你說，傻瓜，不用塑成像，有一天之後，我就住進你心裏了，那就永遠永遠跟你在一起啦……

※

羽人非獍在大學畢業以後，攜著慕少艾搬進了一棟有門衛的大樓，大四時棒球隊的那場騷動，最後證明了只是路邊混混曾經與棒球隊有過口角而來尋仇未果的報復行為。

但是慕少艾知道有更恨羽人非獍的人在暗處虎視眈眈，他向慕少艾坦承那天在街頭上與自己說話的混混都是自己的手下，至於為什麼自己會有手下……那則是老爸派在他身邊當打手的。

羽人非獍困擾地拉著慕少艾的雙手，很怕被輕視地道：「少艾，你會看不起我嗎？」

慕少艾溫柔微笑，「不會。」家庭背景不能自己選擇，而且，只要羽人待他好那就夠了。

羽人滿意地傾身親了他額頭，孩子氣的道：「說好了，要跟我結婚的喔？」

慕少艾覺得這人糾結在結婚上就特別地容易孩子氣，明明平常是那樣沉穩可靠的傢伙呢……

自那以後慕少艾知道了羽人家確實是黑道世家，仇家不少，所以繼承人之一的羽人從小就被嚴密保護，秘密地讀大學，甚至秘密地隱藏姓名，雖然羽人的老爸不止羽人一個孩子，但是羽人是最小的一個兒子，所以那傳說中擅使武士刀出神入化的流氓老爸，有意讓這個最小的兒子從良，以後不跟著他當流氓了，所以就將他送入大學讀書，希望兒子未來要是想要成為職棒選手，自己老臉上也挺有面子的。

只是羽人在畢業後卻毅然放棄了職業選手的邀約，他說老爸給他一爿小店面，他自己想要做個咖啡師，以後煮咖啡做蛋糕，自己自足，挺好的啊。

慕少艾問他，是不是為了自己而放棄大好的職棒生涯？羽人卻搖頭，溫柔地將他攬在懷裡，「我最想要的就是少艾，職業選手像明星一樣整天都要被狗仔跟著，太拘束了，我想跟你一起走在陽光底下，可以在藍天之下散步。」

那果然還是為了自己嘛……慕少艾心底不悅，他不喜歡羽人非獍為了自己而不能發揮才能。

幸許是因為對羽人非獍內疚的關係，慕少艾也覺得自己不該持續教職，雖然羽人非獍說他喜歡他當老師的樣子，很帥而且感覺教學非常有意義，慕少艾遲疑了一陣子，決心把重心轉移到和羽人學做咖啡店上，兩個人只要在一起，做什麼都好，至於教職……已請學校漸漸地減少課堂數，另外尋找適合約聘的人選了。

於是慕少艾也乾脆將那棟從父母繼承而來的透天厝出租了出去，一同搬到羽人非獍有門衛管理的大坪數大樓，這樣可以過濾一些可疑人物，省得成天提心吊膽的擔心是否有人要對羽人這個黑道第五代不利。

慕少艾與他一起同居之後，兩人因為生活上頗有餘裕，加上羽人那個闊老爸，仍是不斷地給兒子的白金卡裡入帳，所以羽人並不擔心與慕少艾的日後經營，只是慕少艾經常還是習慣過著簡約的生活，做頓精緻早餐，午餐各自解決，晚上兩個人在一起吃吃湯麵等等，極簡地度過每一天。

羽人並不抱怨，只要是跟慕少艾在一起吃的他都不挑剔，餐餐覺得美味透頂。

這一日少年老闆準備好要批貨的單據，提早到了咖啡店裡，把水果食材等都切一切備用，而慕少艾則是去赴大學少數的課堂，若是下午沒有課了，就會順道到羽人的店裡兩人用個簡餐，然後也許想要看場午後的電影，就攜手一起把店門關了，驅車前往電影院選個兩個人都想看的片子，悠閒地度過。

107-9-29 03：00

※

107-9-29 10：40

兩人回到了住處親熱，散落的衣褲東一件西一件的披著掛著……慕少艾雪白的背叫人癡狂，羽人在他背上烙下細碎的吻……緊貼的身軀前後擺動，慕少艾因為體內被羽人衝刺的緊緻感覺而嬌喘不已，趴在床上任由羽人在身後恣意穿梭。

他細瘦的腰身被羽人的大掌牢牢扣住，不住因為痙攣而抬高翹起，羽人更就著那樣的姿勢深入慕少艾內裡，結合的那部位滾燙如鑄融的鐵塊，羽人嵌入他又退出，撥開他的大腿將下身往上頂，慕少艾嚶嚀一聲，又止不住地喘氣顫抖；羽人將他翻過來，將結實的身體覆蓋上去，小腹貼著他的，又再一次深入進去，慕少艾兩腿夾著他的腰側，滿臉紅暈，羽人將自已向前推，律動著搖晃起來，他見著慕少艾隱忍的表情，便湊上前去低頭親吻他，他喜歡看見他在自己身下的表情樣子，沒有人不喜歡看見喜歡的人因為自己而快樂。

情事結束之後，慕少艾睏倦地趴在床上睡著了，羽人到浴室擰了一條熱毛巾回來臥房，細細地替慕少艾擦背，他特別喜歡服侍愛人，因為疼寵他而讓自己感到有價值。細心替慕少艾擦去汗濕的背部後，他低頭吻了慕少艾光裸的肩背，雖然很想再來一次，但慕少艾看起來是累壞了…..他只好作罷，也是赤裸地躺在旁邊側躺，撐著頭觀看慕少艾的睡顏。

羽人靠緊了他，將慕少艾納在懷裡，趁著他睡著也不斷偷吻他，他細緻的額頭、挺立的鼻樑、泛著水光的薄唇……他無一不喜愛，羽人想，再要這樣就要把他弄醒了，於是停了手，安份的只是將慕少艾摟著。過沒多久羽人也沉沉地睡了去，慕少艾在夢境裡翻了個身，偎進羽人懷裡，將他的腰抱緊著也跟著睡去。

隔天一大早羽人接到一通緊急電話就出去了，說是老爺子病倒了住院了。

慕少艾知道羽人口中的老爺子就是羽人的爺爺，早已金盆洗手不幹，將棒子交給下一代了，目前當家之主是羽人的父親，而羽人的哥哥是下一任的接班人。他這個備受寵溺的小兒子，除了過年過節回家一趟，對於公司的生意一向是不插手的。

慕少艾不清楚羽人的爺爺病得多重，不過在羽人連續好幾天都打電話回來說不能馬上就回之後，慕少艾就覺得也許羽人爺爺的病情並不樂觀，果然羽人離開大約十多天後，就又打電話回來說必須在家跟兄弟們一起辦理爺爺的喪事，慕少艾要他不用惦念自己，好好送爺爺最後一程。

喪事辦完之後，羽人回來的臉色卻有些沉重，但是他也什麼都沒說，慕少艾習慣羽人這樣將心事藏著的個性，他若不想說，自己也不想過問太多，雖然又怕像上次那樣他瞞著自己而產生不愉快，但慕少艾盡量地體貼他的背景所造成的許多不方便多談。

羽人雖然情緒悶著，但也每天前去咖啡店開店，他對那份工作越做越有興趣，慕少艾心想他願意把心思放在工作上面甚好，如此一來可以轉移他的家庭所帶給他的陰霾不快。

有一次慕少艾聽見羽人獨自跑到陽台接聽電話，講一講好像十分不耐煩，他聽著羽人低吼道什麼絕對不回去之類的話語，又說什麼老爺子的意思不一定要照做，爸你看著辦就好，然後羽人氣憤地掛了電話，慕少艾回眸睞了他一眼，羽人二話不說走過來就將他緊緊抱住。

慕少艾心裡嘆了口氣，果然兩個人在一起還是很難嗎？家世的差別，還有性別的緣故，要自己能光明正大和羽人在一起，一同走在陽光底下確實是件難以實現的事。慕少艾早不奢望那件事了，但心裡還是默默地難過。他回擁住羽人非獍，只希望能在一起一天就多一天。

日子就這樣在混沌不明的氣氛中過去，對於家裡，羽人也不再提，只是仍經常地接到家裡來的電話，後來羽人乾脆都不接聽，慕少艾雖然認為這樣逃避也不好，卻也沒有別的辦法。

幾個月過去，兩人在靜謐的生活中幾乎也忘了羽人家裡，依然過著兩人的小日子，一日，慕少艾下午提早在學校裡讓學生考完期末考，便也想著提早離開學校往到羽人的咖啡店小敘。

他計劃著期末之後不久就是寒假，想與羽人商量兩個人一同去哪裡旅遊小住幾天放鬆一下，交往至今，兩人還沒有一起長時間在外旅行過，慕少艾自己也萬分期待這次的計劃，想必羽人也會贊同的。

他將車子開到羽人非獍咖啡店前的大馬路，自然而然往店門口看去，不期然看見一個西裝筆挺穿著的男人站在店門口與羽人在吵架，看樣子有越吵越兇的趨勢，慕少艾正想自己要不要過去，忽地覺得那個男人的長相與羽人有七分相似，而他們吵架的樣子也不像是有什麼過節，倒像是兄弟在吵架……

慕少艾考量著自己的存在羽人家似乎還不知道，這節骨眼還是不要曝光得好，於是便把車子在路口前打了個轉彎，思索著那麼不如到果菜市場去買些蔬果，晚上做頓好料理給羽人吃，他與哥哥吵架回來心情一定不好。慕少艾嘴角含笑，這個人雖然平常成熟穩健，可是一和家裡有關的事他就很容易暴跳如雷，家裡對他的束縛似乎從原本的鬆懈而變得緊繃，在羽人的爺爺過世之後，就算羽人不談，慕少艾也能察覺他們家裡一定起了某些變化，而那些變化加強了對羽人的要求與控制。他會覺得不開心也是當然的。

他將車停在果菜市場停車場，自己步行進去偌大的市場之內，傳統的市場裡面是加蓋的鐵皮屋頂及左彎十八拐的曲道路徑，慕少艾逛了一遍把菜色買齊，不曉得是不是自己心裡作用的緣故，老覺得有人躲在暗處裡窺視他，但是等他回頭卻又尋不見蹤影。他想起羽人老是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他不放心讓慕少艾自己一個人外出，怕會有人覬覦自已。慕少艾搖頭笑了，怎麼可能？自已也是個男人，不可能光天化日下被襲擊的吧？

他隨即沒有放在心上，挑選好食材後就鑽進果菜市場裡的小巷，邊散步邊往自己的停車處走去，這條小路雖然繞道遠了一點，但是卻是城市裡的風景一角，老房子巷弄常有一些老住民精心布置的庭園樹植，像有一天他曾在這裡遇見一棵梔子花開，也遇到有人在門口擺著一盆浮萍，夏天時甚至聽見有蛙聲……這條小巷都是些年紀大的退休老人居住，平時少有人來，十分阒靜。他喜歡這份嫻靜，每當興起總會在市場採買之後，沿著這條小路散步回去。

「慕少艾？」

驀地他聽見有人說。

他以為自己聽錯，他在回頭之前又聽見有個人在他背後說：「慕少艾？」

這次他聽得分明，於是猛然回頭，只見一個蓋著兜帽夾克的年輕男人，手裡有點發抖，拿著一張照片像在比對自己的容顏，那男人微微抬起頭，口中顫抖的說：「別怪我，誰叫你要跟我們小少爺有那種關係？這是上面的意思，你下黃泉就要去找他報仇，我只是拿錢辦事而已！」

接著慕少艾覺得腹部一痛，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右腰側，身為中醫系研究教授的他，立即知道這是刺中了自己的肝臟，一抬頭只見那男人的背影已跑得遠了。

他按住自己的腰，心知道這樣的傷，刀子進去已經把肝臟給攪爛了，對方是專業的手法……可能確實是黑道人士沒錯吧？照他剛才自己所說的，好像是羽人家裡派來的……他們知道自己跟羽人在一起了嗎？因此才要他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好讓羽人回歸家族？

慕少艾苦笑，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刀刃長三十公分，寬三公分，非常容易刺進人體……刺入之後先往上突刺，再以十字方向向上下左右攪動，切斷了肝臟上方最大條的大動脈，就算送醫急救也不會有新鮮的肝臟等著移植的，這是一個無論如何無法救治的致命傷。慕少艾在心底分析著。

扶著牆慢慢地走了出去，他想不要驚動任何人。本來提在手上的塑膠袋早已掉落地，但他根本不在意，現在……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從來沒有告訴過羽人，他心中想對他說的一句話……

許是因為年齡差距，慕少艾年長而臉皮薄，羽人對他毫不避諱地表達愛意的時候，慕少艾總覺得難為情的臉紅別過臉去，他從來也沒有當面對著羽人回應他，對他說……

他覺得生命隨著血液冒出而流失，可是他知道他已經沒有救了……他想要走一步、再一步，去到那人身邊……對他說出我愛你。

但是當他再也沒有力氣的倒下，眼簾中浮現兩人交往的過程點滴，忽然覺得人生也不枉矣……他仰頭直視著藍天，雖然只有一線的藍天，卻是那麼地蔚藍……兩人走在藍天之下的願景，雖然無法實現了，可是……

慕少艾眼中出現了幻覺，他自己並不知道。他躺在巷子地上，雨下了下來，他用最後的力氣取出大衣口袋裡的手機，用顫巍巍的手指一個一個地打字，傳給了那個人，他看見那個人最後傳給他的這封簡訊，上面顯示著先是一個大大的愛心圖案，接著是「我也愛你。終於等到你這樣說了！」之後，慕少艾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雖然他沒能走到他的身邊親口去對他說，但他畢竟傳達給他知道了……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了……羽仔，我愛你、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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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生一世封存的話語，終究是石沉大海了。他們在雨季裡相遇，又在寒涼的季節裡分開，一切都那麼恰如其分地相愛，氤騰的午後地面濕氣冉冉升起，薄霧掩蓋住天空，然而他知道再怎麼相愛他也無法永遠跟他在一起，所以他寫了一封情書，希望對方在往後的時光裡閱讀，仍能想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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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封石沉大海的遲來告白，令他欣喜了一下午，他迫不及待等著與愛人碰面，告訴他那自己激昂的情緒。然而他沒有等到他來，直到他不認識的手機號碼浮現在他的手機裡，他喂了一聲，對方訴說的內容他聽到一半就沒有在聽。

匆匆忙忙趕赴醫院，趕去那個人的身邊，他美麗的臉上冰冷的脣白得嚇人，他跪在他躺著的床邊，附在他耳邊輕輕說著愛語：你說過……要我一直陪著你……我答應你的，從此往後，我也會一直陪著你、愛著你……

然後他親自告別了永恆的愛人，低頭俯身在他額頭上印下最後一吻。

有些話，千萬不可說，說了就破了，破了就失去了，失去了就疼了，疼了就倦了，倦了就不愛了。

愛是如此在循環裡反覆，愛了又愛，愛了又不愛，不愛了又愛……他有一天猛然覺醒，原來對方的愛一直在自己的心底深處，再怎麼追求，也不可能往心裏面去撈起來，只好就那麼沉沉地積墊在最下方，而自己的手始終再怎麼探也是摸不著的……。

他想，再怎麼對他說再多遍的我愛你都是不夠的，所以他把所有的我愛你都寫成了情書，他自己寫一邊時讀一遍，寫完文後又讀一遍，送給對方之後又讀一遍，想起來時又讀一遍，對方看了喜歡時再讀一遍，對方看了不喜歡時也又讀一遍，如此地千遍萬遍，次次地在自己心中複習愛對方。到有一天他發現不是不愛了，而是愛再也無法講得再多了，他還是只剩下一句我愛你，他還是重複寫著情書……

這個故事就這麼結束了，他葬了愛人之後，在所有的時間與空間裡，都與愛人在一起的。

END

松風澗水天然調，抱得琴來不用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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