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31 【雲玉/雲忘歸x玉離經】雲山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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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河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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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

樓主發表於: 2019-05-31 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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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1 【雲玉/雲忘歸x玉離經】雲山亂（完）

搬老文～
雲狼x玉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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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玉離經解開封住洞口的術法，踏進一尺深的皚皚雪地裏。他快步行走，盡可能不觸碰到任何草木，以免留下氣味，同時留心掩去足跡。
雲層壓得很低，今夜也許會有大雪。玉離經加快了腳程，他必須趁雲忘歸昏迷期間，趕在入夜前返回山洞。

*

鬼禍之後，人與妖締約互不侵犯。為維護秩序，人族和妖獸共學的“私塾”也開始盛行。
八百裏瀧江沿岸水土豐沃，以折嶺山尤甚。靈獸穿行山澗，村人采獵林間，自古相安無事。很快有鸞鳳相中這寶地，協人族朝官一同選址築城。
折嶺山下原本有鎮，因為在山腳，就叫嶺垣。築城的鳳鳥覺得嶺垣二字不吉利，依自己氏族之姓改嶺為酈，又寄了兩族同存的期望，拿緣替了垣字。這便有了現在的酈緣城。

從酈緣城建好，到玉離經100歲那年踏入“德風古道”後從書上讀到這段逸話，已經過去千年。折嶺重重，風韻猶存，卻很少有人知道如今的酈城原名酈緣。
對此，玉離經和雲忘歸也曾有過一番討論。
“單字酈城多好，緣這個字說多了，就不能算是緣了。”
玉離經覺得雲忘歸這話很有歪理的嫌疑，但一時也說不出什麽，只得催他快些抄書。雲忘歸抄得滿頭大汗，依然不忘和玉離經講之前輪到自己出巡城外時的見聞。無非是行俠仗義時，又救了哪家的女兒郎。玉離經當然知道他和“輕浮”二字搭不上什麽關系，但聽著他這樣一樁樁數下來也難免有些亂了心。
人間處處逢緣，但到底還講究個緣深緣淺。他遇到雲忘歸不過十年，甚至不及和墨傾池相識的數十載。妖族壽命很長，正因為長，才更難談緣。這十年裏他和雲忘歸是親密好友，那千年後呢，千年後雲忘歸固然能記得自己有一個名喚玉離經的摯友曾經同窗修學，彼此也多半天各一方了。
那時候德風古道裏的杏樹還在整杈整杈冒花苞，好像只一眨眼就已經綠葉遮天。緣起緣滅不過轉瞬，好在他和雲忘歸還有時間。

“我很意外。”墨傾池調整了下指箍，又紮下去一針，“但也不得不說是情理之中。”
玉離經站在㾿柱邊的陰影裏，看墨傾池給遠滄溟補荷包，“這刺繡相較上個倒精巧許多，緞也是好緞。姑娘一片心意，只可惜用的人不夠仔細。”
墨傾池頭也不擡，“是沒有你仔細，紅山玉的角料也要隨身藏著，生怕給別人瞧了去。”
玉離經不說話了。那塊刻了個“玉”字的坯石確實躺在他胸口的錦袋裏，而那墨傾池口中的“別人”這會兒正繞過池邊的假山向他們這邊走來。
“他現在得了法儒尊駕的親傳，於理門當戶對，於情兩情相悅。我不知你為何還能甘於現狀。”墨傾池收了針，借著日光檢查針腳，“但你若要說全都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我只當是管了閑事。”
短短幾句，墨傾池竟可以塞進四個情字。玉離經頭疼不已，涼涼道，“離經不諳此中奧妙，是不及聖司多情。”
說這話時雲忘歸已走到近處，墨傾池也就不好再多說什麽。玉離經看著他把縫好的荷包放回袖中，轉眼又摸出一個花色不一樣的香袋來補，突然失了繼續爭辯的力氣，轉而把目光投向眼前的雲忘歸。
“我買了4塊綠豆糕，還稱了些花生，等下剝了課上吃。”雲忘歸把一個小紙包遞給玉離經，“糍粑，小心燙。”說著還從衣襟裏掏出一塊混黑的鎮紙，自說自話塞進玉離經的配襄裏。做完這些事他好像才註意到旁邊的墨傾池，大聲驚嘆道：“墨兄好繡工！”墨傾池也不惱怒，瞥了他一眼淡淡回道，“堪用而已，比不了雲弟腰上這個。”雲忘歸頓時不說話了。

2

大雪封山數日，冬季農閑，不到傍晚村人就早早閉緊了門窗。
玉離經在走出松林前就提前化回了人形。為了保暖，他沒有收起尾巴，而是貼著腰腹藏在棉袍裏，倒也看不出什麽。他走進最後一間開著門的客棧，買下了店裏剩余的所有肉類，又拿了兩個白面餅，才道謝離開。
身上有了行李就不方便用原身趕路了。玉離經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及膝的雪中前行，同時慶幸山中已開始絮絮落雪，能幫他掩去些行跡。

*

回到教室，雲忘歸剛坐下便開始剝花生，每剝好一個就往玉離經的矮幾上備好的白帕裏放。玉離經確實有些餓了，嘗了一個糍粑，方才伸手去摸雲忘歸腰上的荷包，邊摸邊讚嘆，“余姑娘確實手藝精湛。”雲忘歸把裝在竹筒裏的熱茶遞到玉離經嘴邊，見他喝下，才松一口氣般把肚子裏的話一口氣全倒了出來：“你送我那個昨天拿去洗了。今早這不是沒幹，於是只好先拿余姑娘的代替一日。倒是墨傾池堂堂一只雪豹，竟然整日給他那些個弟弟們做這種針線活，也不知他那麽厚的爪子有沒有抽到筋。”
玉離經挑眉，“哦？那我是該慶幸自己的爪子還算纖巧了。”又看雲忘歸因為自己這話肉眼可見地蔫了回去，不禁有些好笑，便自己掂了塊綠豆糕餵給他。雲忘歸見玉離經沒有真的生氣，立刻張嘴接了，手上花生剝得更加賣力。
盡管只是玉離經的無心之語，但雲忘歸聽他說起自己的“爪子”，還是不免多想了些。
他們這樣早早開了智、成功修成人型的，都想與那些仍在混沌中的同族區別開。妖類與人族一起生活已逾千年，早習慣了布衣敝體，通常情況下沒有機會也沒必要顯出原型來。何況有些妖的原身並不那麽“體面”，久而久之在公共場合不隨意以原型示人就成了一種通用的禮貌。朋友間雖是沒這麽多規矩，但相交百年，不曾見過對方原身的情況比比皆是。
德風古道的同學間大多互相知道原身。但雲忘歸畢竟來得晚些，和眾人相處的時間以妖來說算不得長，離隨意“坦誠相見”的程度著實還差些火候。至少自己是從未見過玉離經的原型什麽模樣，只曉得他出身狐族，被撿回來時並無其他親眷。
天賦好的靈狐出生時就有靈智，十年便可化形。雲忘歸作為狼族在品種上並無特別之處，算不得什麽珍獸。但整個族脈早已有靈血傳承，比那些自幼在山野間純靠天地靈氣自然開化的要好上太多。就算無法很快化形，起碼也是天生靈識。而他能以較同族快上幾倍的速度修練進境，乃至進入德風古道，全靠自己那天不小心摔到了君奉天的蹄下……
大概是感應到大徒弟牽掛，他的好師尊這就踏進了教室。學生們瞬間停下閑談，紛紛開始準備上課用的紙硯。雲忘歸用余光看到玉離經擺上了自己先前給的鎮紙，一個沒忍住把心情就顯在了臉上，成功換來君奉天的短暫註目。

酈城的夏天不長，各種慶典倒不少。每年八月開在城南的廟會，玉離經和雲忘歸是一定要去的。
掛在市井巷頭的燈謎大多粗糙，遠不及酒樓裏那些來得趣味。二人賞過花燈，就早早到了醉湘閣，一起看掛在走廊裏的燈虎牌。等整層看完也算盡了興，便找了個雅間坐下，又讓人溫了兩壺酒，還順便指了幾樣下酒菜。
“錦春樓的白斬雞前回嘗過了，不知這兒的如何。”雲忘歸見菜上來，先夾了一塊嫩白的雞肉給玉離經，自己倒不急著吃，而是自顧自抿了口酒道，“都說酈城的梨花春好喝，我看還是這龍巖沈缸嘗著更香。”
白斬雞通常會配調好的蘸料，但玉離經不喜歡蔥蒜的味道，就只要了一疊醬油來蘸著白肉吃。“喝來喝去，最後還不是要說自己釀的才最好？”
雲忘歸嘿嘿笑了兩聲，不置可否。他看玉離經吃了雞肉，自己也去撿了塊邊角的到盤裏，“只可惜咱掌廚的是只八哥，這輩子估計都看不到鳥禽上德風古道的餐桌了。”
因為義父母和亞父的關系，玉離經從小吃葷食的機會便不多。家長們也並非完全吃素，單純覺得清淡的食物更利於修養生性罷了。既然養成了習慣，除非已經被人端上餐桌，玉離經通常不會去主動嘗試各類葷腥。所以像這白斬雞之類的尋常菜，還是認識了雲忘歸才第一次嘗到。他不覺得自己挑食，也不認為作為狐貍就一定要對雞情有獨鐘。那會兒雲忘歸頭回和他一起上街，作為帶自己熟悉環境的謝禮，就打包了一盒白斬雞。不過是把雞肉放到白水裏煮過，玉離經卻很快就吃完了整盒。從那之後，只要是到酒樓小酌，雲忘歸都會給他點上這麽一盤。

他們選的隔間從窗口望下去就是人頭攢動的酈城大街，雲忘歸眼尖，一下認出人群裏的慕靈風和禦均衡，便招呼玉離經也來看。妖與人相戀，還結下了命契，其中坎坷不言而喻。此刻在燈火喧鬧裏看那二人相攜而去，欣慰和祝福之外，難免牽動了玉離經近來的心事。
不知道是不是和他想到了一塊去，雲忘歸一口喝幹了杯裏剩下的酒，嘆道：“他們終是在一起了。”
玉離經知道，這個“在一起”，說的可不僅是一時的意亂情迷。連結靈元，共享壽數，慕靈風付出了很大代價。
他伸手撈過酒壺，幫雲忘歸添上酒：“無論如何選擇，總是難以兩全的，鳳儒尊駕想必也早有覺悟。”
“我剛能化形的幾年，只想著要是能像話本上那樣，做一個江湖俠客，學些法術傍身，該多麽快意。哪能想到真的過上人的生活了，方知寸步難行的滋味。”雲忘歸用手背試了試玉離經的杯璧，把新倒的溫酒換給他，自己毫不在意地喝下那杯冷的，“不過正是因為困難，很多事才有意義。只要不是鐵石心腸，總要陷入塵網的。”
玉離經笑了：“我倒是第一次知道你喝了酒，能有這麽多感觸。”
“可不是。和你一起十年，肚子裏總得有點東西。”雲忘歸哼哼。
兩人倚著窗，一時無話。燈月花酒，好景良時。玉離經想，自己可能也有些醉了。

3

一回到山洞裏，玉離經就變回了原身。他咬了些生肉在嘴裏嚼爛，然後躍到黑狼身上，重新加固了束縛的法術，才敢去喚醒它。黑狼乍醒來就從喉嚨裏發出威脅的低吼，奈何受到玉離經靈力的壓制，根本沒有咬人的力氣。玉離經壓低了腦袋討好地舔舔它的嘴角，抓準時機把碎肉一點一點餵給它。

*

到了十月下旬，學生紛紛告假去幫家中秋收。德風古道幹脆布置下課業，直接放了十日短假。
尹瀟深恰好帶假期前最後一堂課，他本是德高望重的長輩，卻走到哪都露著自己那雙猞猁耳朵，小輩們也早已習慣。別說這些精力充沛的年輕人，尹瀟深自己也想快些下課去享受假期。照本宣科般念完在城中不可使用術法、妖族不能讓不該露的東西露出來等等註意事項，他快樂地晃著耳朵尖上的兩簇毛把崽子們都趕出教室，給學堂落了鎖。
食堂和寢室一類在沒有學上時照舊開放，但難得假日，甘願留在德風古道的學生少之又少，大多會選擇到熱鬧的城中小住，或者幹脆去附近的鄉鎮放風。
一聽說要放假，玉離經和雲忘歸就計劃去酈城外最靠近瀧江的小山村待上幾天。
他們從東城門出發，剛好可以順著支流小河一路往瀧江邊去。酈城興織染，路邊多種了芒草，二尺多的菅芒上白穗絮絮，傍晚的斜陽罩上去就是茫茫一片，晃得兩人直冒淚花。
他倆也不著急，離到那山村還有一個小山頭需要翻，與其借月光趕路，不如在河邊就著星河過上一夜，還好嘗嘗河中的魚鮮。
既然已經出了城，也就不需要多顧忌。玉離經布置好簡單的結界，收拾出過夜用的行李，就去找摘生火用的芒草的雲忘歸。
他到路邊一眼望去沒瞅見人，無奈地提著衣擺踩進半人高的草叢裏。誰想找了片刻還是不見雲忘歸出現，但又確實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就在附近，便知道這人是故意躲了起來。
雲忘歸沒有使用術法，那這一藏在玉離經看來就是赤裸裸的挑釁了。
這片芒草地顯然被雲忘歸來回走過，到處是玉離經熟悉的氣味，難以判斷方位。他想了想，壓低身體單掌觸地，緩緩地把自己的狐貍耳朵給放了出來。

玉離經在流水聲和風拂過草葉的聲響裏靜靜辨別。
有一根樹枝被踩斷了。一道力勁徑直往背部撞來，玉離經沒有閃避，而是借著半跪的姿勢前傾幾寸，反身去抓偷襲者的上臂。雲忘歸哪有這麽容易被擒住，他側身躲過，轉頭再次往玉離經背上撲。他們就這樣在芒草叢裏翻滾了幾圈，最後以玉離經突然打了個噴嚏、被雲忘歸趁亂一把按到地上告終。
白色的絨絮沾了玉離經滿身，弄得他鼻子直發癢。雲忘歸也不遑多讓，頭發裏亂七八糟的夾滿了草葉樹枝…
他們新奇地互相打量，都是第一次見到對方原身——盡管只是一部分。
支棱在雲忘歸頭頂的是一對棕黑色的狼耳，它們直直朝前豎著，看得出主人正全神貫註。玉離經註意到他似乎還把尾巴也露出來了，雖然被衣袍蓋著，依然可以看到一點尾巴尖…
普通的狼不會有這樣的尾巴，雲忘歸的狼型恐怕過二尋仍有余。
“離經，我可以摸摸你的耳朵嗎？”
這沒有什麽，玉離經點了點頭，保持仰躺的姿勢閉上眼睛。
雲忘歸小心翼翼地去觸碰那雙銀灰色的耳朵。它們在他掌下輕輕抖動，柔軟順滑，撥開淺灰色的表層，下方的絨毛潔白綿密。
雲忘歸想，玉離經是一只雪狐。

4

黑狼吃了東西，又有玉離經主動靠近安撫，很快精神就松懈下來，將眠未眠。玉離經緊貼著雲忘歸，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他的身體已經無法承受更多術法，愈是橫加幹涉，靈脈就會越紊亂。好在魔化已經停止，只是以玉離經的修為，正常情況下根本無力挽回雲忘歸體內那些逐漸衰竭的臟器。
玉離經眷戀地蹭了蹭黑狼的腦袋，也趴下來瞇了眼睛。
正常的方法無能為力，那就只有非常手段了。
在那之前，玉離經決定小睡一會兒。

*

鮮魚去了內臟，穿在樹枝上用炭火烤，不一會兒就滲出了油，滋滋作響。
雲忘歸給魚轉了個面，心不在焉道：“你有沒有發現，我們一路被人跟著。”
“嗯。不過對方法力低微，我也沒感覺到惡意。”玉離經從布包裏翻出些幹糧，“何況你已做過警告，想必它們也不敢再靠近。”
方才在芒草地裏，除了偷襲玉離經，雲忘歸顯出妖型也是為了用自己的氣息來恐嚇跟蹤者。
“折嶺這一帶都在你義父義母的監控下，不會有什麽魔物，想來是兔子精好奇吧。”雲忘歸把煮好的水裝在竹筒裏分給玉離經，接過幹糧咬了一口，無所謂地說道。
玉離經對這話深以為然，也放下心來，專心去看烤得鮮香誘人的河魚。
被兩只千年猼訑看顧的山，得什麽樣的妖獸才有能耐肆意作亂？

吃過飯，兩人在用法術搭起來的簡易帳篷裏睡下。附近不見人煙，他們就一直沒有收回耳朵。現下躺在一處面面相覷，玉離經和雲忘歸好像終於想起來要不好意思了。尤其是雲忘歸，脫得只剩一件中衣後，他的尾巴就很顯眼了，更別說它還不受他控制，正微微左右擺動。但事到如今若突然收回去，又會顯得欲蓋彌彰，雲忘歸面上更窘。
玉離經感覺著雲忘歸偏高的體溫，在黑暗裏觀察他的耳朵、他的尾巴，和那雙瑩瑩發光的紫色狼瞳。他突然生出一股原始的沖動。做人太久，他真的太長時間沒有產生過這種情緒了。
“雲忘歸。”玉離經輕輕地說，“你想看我的尾巴嗎？”
“我想，但不是現在。”雲忘歸躊躇了一下，“我……”
“我困了，睡吧。”玉離經打斷他，“晚安。”
“……晚安，離經。”雲忘歸的聲音少見的低沈又溫柔。他背過身去，很快呼吸就平緩起來。
玉離經註意到，雲忘歸收起了尾巴。

山村真的很小，只有一間還算幹凈的客棧。但勝在從窗口就能望到瀧江波瀾不興，和遠處的青山相映。輕舟一葉過，綠影天青，愜意非常，也算不枉此行了。
二人落腳時已近晌午，路上本來就吃了幹糧，就直接在村口的茶鋪要了粗茶來喝。嘗慣了精心烘過的茶，這種村民自制的生茗，初入口澀，但回味格外清爽，倒也新鮮。
一上午都在趕路，吃過茶玉離經還是有些乏力，就讓雲忘歸獨自去買土產和過幾日回程用的面餅，自己則留在房裏小憩。
雲忘歸買好需要的東西，眼看時候還早，就把包裹都托給客棧，然後不緊不慢地踱步到了江邊。
這日江風不大，斜陽下草木大多都只能分辨出剪影，背光處皆是混沌晦暗，悉索蠢動。
這幾天跟著他們的東西遠沒有那麽簡單。
玉離經似乎對那股氣息沒有產生太多反感和警覺心，雲忘歸卻是不勝其擾。對方一直都保持著相當的距離，但仍然足以使他心煩意亂。尤其到了夜晚，甚至有元神遭到外力壓迫之感。
更讓他感到焦慮的是，這個跟蹤者，或者說這股力量，竟然能抗住玉門世家的靈威，自由穿行在折嶺山間。非千年以上修為者，就是極高等的魔。
雲忘歸又不得不欣慰——目前看來對方的目標不在玉離經，而在自己。
他是沒有玉離經般的天賦資質，但也不覺得真要打起來自己會有辱君奉天大弟子的名聲。
就這樣幹吹了一刻江風，雲忘歸終於感覺到“它”開始接近自己了。
他剛把手按上劍柄，周身就在一息之間被黑霧籠罩。
你只會害他，他聽到“它”說，若是你的癡妄害他動了情、昏了頭腦……你的一念之私可是打算拿他的前途和壽數來填補？
“你既然可以讀我的心，就該知道，我絕不會傷害玉離經。”雲忘歸靜靜說道。
那聲音不像在他耳邊絮語，倒仿佛是他自己的心音共鳴。
這不是第一次了。在那些靜謐的深夜，在無數陰翳的黎明，他都聽到過這個聲音。
雲忘歸必須全力集中，才能穩住心神。
這是一只魔，也是一頭妖，一頭身上有玉離經相似氣息的大妖。
“它”發出笑聲，笑得雲忘歸的靈識都在震蕩。
沒有那樣的命，就不該作太逾越的妄想。
雲忘歸不再做出回應，沈默著一劍劈開了氤氳。

5

狐貍在山道上奔跑。
秋夜裏它灰色的皮毛似白水翻湧，在月色中泛出清淺的藍光。它像是一團彈動的瑩火，又宛如一塊白玉滾落在了黝黑的林間。
狐貍跑得很急，連碎石紮進腳掌也渾然不覺。刺激到它的不僅是空氣中越來越濃的血腥味。還有另一種不該出現的氣息夾雜在蕭瑟寒風中，令他氣血翻湧，眼中也不自覺流露出狠厲的兇光。

*

“最近離經總往家裏跑，突然這麽孝順，我都有點不習慣了。”
“玉姐姐。”玉離經站起身來，看玉簫坐下，自己才又坐回去。
“我看看，你不會是在一個人喝悶酒吧？”
玉離經無奈：“只是茶而已。”
玉簫挑了一塊豆糕，捧起倒好的茶喝了一口，從袖子裏掏出一只造型簡單的白色荷包遞給玉離經。“這個你好好收著。為了它你逍遙哥哥可是差點被薅禿一條尾巴。”
敢去薅天跡尾巴毛的人物不做他想。玉離經默默收下荷包，向玉簫道過謝，便找了個課業繁多的由頭回了房間。
自打短假結束，玉離經就感到了雲忘歸對待自己時的異常。
他們依然親密無間，雲忘歸卻在有意識地回避和他的肢體接觸。若只是這樣，玉離經還不會那麽快覺出不對來。雲忘歸的言語親切中帶上三分客氣，甚是別扭，怵得他直起雞皮疙瘩。沒幾天便把玉離經從德風古道的宿舍，怵回了對街的玉家大宅裏。
是他之前表現得太過明顯了嗎？可雲忘歸分明是在意他的。
玉離經還沒有傻到看不清自己與雲忘歸的關系。甚至可以說，他與他，已經拖得太久了。
冬季是狐貍的發情期，玉離經不至於像只真正的野獸一樣被這種問題困擾，卻也難免有些焦慮起來。

雲忘歸可能比玉離經還要焦慮一點。
從山村回來以後，他就一直難以集中註意力。尤其是在玉離經面前的時候，他必須借自我暗示來偏轉意識，才能勉強保持“正常”。
前段時日他將出遊期間的經歷稟報給了師尊。在聽聞魔息與玉離經有所聯系後，君奉天和玉逍遙先後離開了酈城，讓雲忘歸平白又多出幾分憂慮來。明知有玉簫帶領玉門鎮守不會出什麽意外，他還是感到心慌。
他很清楚玉離經對自己的親近早不是對待友人的程度。而很顯然，他自己的心和身體也都在渴求著玉離經。
雲忘歸不盲目自大，卻也不妄自菲薄。他從來都認為和玉離經若真要有些什麽，也無非情投意合下的水到渠成。
但現在他是實實在在地亂了方寸。
“它”的話語盤踞腦海，揮之不去。理智告訴他這絕非自己的本願。但無力抗衡心魔的事實，還是讓雲忘歸無比自責。
他像是中了奇怪的毒癮，不待在玉離經身邊時只想逃離令自己煩亂的這一切，待在他身邊時又滿心欲望情難自抑。
混亂的思維很快使雲忘歸開始帶有莫名的攻擊欲，獨處時尤甚。偏偏玉離經這幾天不住在德風古道，他在想要見他的沖動和下意識的逃避中自我矛盾，近乎發狂。

6

玉離經從混沌的淺眠中驚醒。
強烈的心悖令他輾轉反側、難以再度入眠，便幹脆套上棉袍，出了院子散步。
月涼如水，他借著昏白的光，很快就轉到了德風古道的後院墻邊。
玉離經不打算打擾到同窗們，便只是沿著院墻緩步行走。
這時候墻上有什麽引起了他的註意。
那是一道爪痕，嵌在墻上扣去了不少石灰，透出後邊棕紅的磚色來。
玉離經突然白了臉色。他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幾乎不敢置信地順著爪痕的方向看向地上。
青白的石磚上有一攤血跡。氣味做不得假，那毫無疑問是雲忘歸的血。

7

狐貍趕到時，黑狼正在同最後一頭魔纏鬥。
滿地狼藉，卻不見其它死去魔類的屍首。
黑狼渾身血跡斑斑，結塊的血和著泥黏在毛發上，漂亮的紫色瞳孔裏再不存理智，只剩下原始的殺戮本能。
就在魔即將咬穿黑狼咽喉的剎那，它突然再無法動彈了。巨大的靈壓碾碎了這只魔半身的骨頭，頜骨崩裂，斷齒裏滲出潺潺血水。黏骨的血肉如熟柿般被揉進土裏，虹膜破碎，堪堪能映出殺了它的東西。
九尾綏綏，至德而興邦宜室，浴血則陰極兇煞。
玉離經以這般形態造殺還是第一次。雲忘歸命懸一線帶給他的恐懼令他難以把握力度，直接殺死了本該留作活口的魔物。眼見威脅已除，玉離經剛卸下力勁，雲忘歸化成的黑狼突然暴起，幾口吞盡了地上殘破的魔屍。
這些魔竟不是被派遣來的殺手，而是為“它”準備好的口糧！
…這是在養魔！
九尾當即撲向黑狼，使盡渾身的力量將它撞倒，又趁其不備一口咬住肩胛，足下狠心施力，瞬間折斷了他的兩根股骨。同時法力加催，硬是逼得黑狼把滿腹魔骸連同大量魔氣一起吐了出來。
玉離經化回人形。他心血上沖，瞳孔放大，胸膛劇烈起伏，只差一點便要背過氣去。
雲忘歸的狼型原身在地上抽搐，傷口處血流不止，斷裂的腿骨甚至有些露出皮肉之外。劇痛和過度的消耗下，黑狼終是闔上了雙眼，四周頓陷死寂。
玉離經為他接回所有斷骨，修補好皮開肉綻的傷處，才敢伸手去探一探雲忘歸的鼻息。
他還活著。玉離經終於遏制不住，顫抖著落下淚來。

[ 此帖被乞河庵在2019-05-31 07:4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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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9-05-31 0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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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9-05-31 0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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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這半月間，玉逍遙一直在整個折嶺山脈裏到處轉悠。
他追蹤幾頭魔物許多天，好不容易探查到它們聚集的方向，就撞上一只不長眼的九尾狐貍。本來看它和小離經算是同族，不想過多糾纏，卻意外發現這妖狐已入了魔，真實的修為更是不在他之下。魔族現身，本是非同小可，何況威脅到了玉離經的安全，說什麽也決計不可放過。
玉離經身上帶著的荷包由他的尾毛制成，一沾血氣他立刻能有所感知。但這魔非易與之輩，著實難纏。
玉逍遙正心急如焚，恰好原在另一座山頭的君奉天接到傳訊趕來，他才能鉆了空子跑去找寶貝義子。
等好不容易爬到地方，就看見雪狐模樣的玉離經已經把自己的丹元都給吐了出來，正要往一只奄奄一息的黑狼嘴裏餵。玉逍遙大驚失色，趕緊也化回原型催動真元，分了三成靈力給因為功力耗損太快，而極度虛弱的玉離經。

此時此刻他看著走在前面交頭接耳的兩個年輕人，不由唏噓兒大不中留了。

雲忘歸把聲音壓到最低，由衷感嘆道，“天跡大人真是神通廣大，不僅時間掐得夠準，還能想到準備衣物借給我們。”
玉離經不知想到了什麽，有些促狹地小聲說：“我們能順利締結命契，還是多虧了義父的幫忙。現在看來，那之後他應該一直在附近……”
雲忘歸想想他和玉離經翻滾時鬧出的動靜，感到天地都開闊了許多，心如死灰，再無所畏懼。

三人走了一會，玉離經聲稱掉了東西，讓玉逍遙和雲忘歸先行，他自己一會兒追上來。
玉逍遙看玉離經的身影消失在山道邊，“彭”一聲變回猼訑的形貌，一腳把雲忘歸踩到蹄下。
“道理你都該懂得。說吧，要我怎麽罰你？”
“我本犯下大錯，自然任天跡處置。只望能留我功體完整，不牽扯到玉離經。”
“事到如今，你不會還要說什麽都是為了離經好之類的話吧？”
“不敢。”雲忘歸臉貼著滿地雪泥，扛著千年猼訑的半身體重，堅定地一動不動。
玉逍遙本就相信師弟的眼光，如今看雲忘歸這般反應，倒也差不多消了氣。
於是他大度地收回蹄子，晃了晃九條長尾，不再壓抑本性，對著雲忘歸絮叨起來。

天跡說，他血統確實平凡，但自有天命在身。
萬物有靈，走獸鳥禽感天地恩澤，承運化形修道。冥冥中因果相生，他們這些身懷丹元的，已算是脫離了凡塵，各自擔負的劫數從來不是能簡單理清的。
而所謂天道運劫，可不就是凡人口中的緣。
雲忘歸楞楞地聽著，不敢亂猜天跡話中所指。
玉逍遙見他誠惶誠恐的模樣，也不再為難，轉而化成半妖的形態，撫著自己一條毛發稍顯雜亂的尾巴，笑了笑道：“你與他本就有緣。但真正走到這個境地，卻也不能不說靠的還是各自造化。”末了又重斂起神色，嚴厲道，“別以為小離經喜歡你，我就會輕易放過。德風古道最近差幾支狼毫，你知道怎麽辦吧？”
雲忘歸只能應下。

這時候玉離經回來了，他也不好奇兩人談了些什麽，只偷偷把一個涼潤的東西塞進雲忘歸手心裏。
雲忘歸拿起來一看，是一塊淺青的玉石。
他問玉離經，你怎麽不刻個“雲”字好讓我也戴在身上？
玉離經去牽他的手，眼裏滿是笑意。
“還是留著下次吧！”
他們走在下山的路上，相攜歸去。
之後的幾百、幾千年，在那些數不盡的萬千時光裏，他們都終將同歸。

時運流轉，折嶺山重，酈緣依舊。
但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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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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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

3樓發表於: 2019-06-01 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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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玉超讚！！妖魔設定超帶感，非常美味感謝賜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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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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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5.31 【雲玉/雲忘歸x玉離經】雲山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