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6 【雁默】苍鸾（神异长篇 123| 九脈峰| 金光論壇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06 【雁默】苍鸾（神异长篇 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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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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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樓發表於: 2020-08-06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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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二十】大狐狸小狐狸

入了夜的云宫，十分清寒寂静，掌灯的宫人们着白衣袅袅，一缕一缕地飘过，悄无声息的，然而与声音相反的，却点亮了千万盏大大小小的明灯，映照着翻涌流动的云层，犹如置身银汉星海，此时才仿佛真切感受到了云宫与地面的不同，“高处不胜寒”。

也许由于这一日过得并不轻松，又或许那本《传灯录》写得太枯燥，总之苍狼抱着兴致勃勃的心境翻开书本，却没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

睡得晕晕乎乎之际，迷蒙中似乎有人抱起了他，这双抱起他的臂腕多坚稳啊，让他想起了很久不见的千雪王叔，随后他感觉自己被放在一团软绵绵的云朵里，身上也被盖上了厚厚的云层，那双手要抽回的时候，他不舍地抱住，喃喃叫了声“王叔”，被打了下额头，好痛。

第二天他是揉着额头醒来的，怎么梦里的感觉这么真实……

他从床上爬起来，弄出了动静，候在帷屏外的宫女姐姐们闻声便颔首飘了进来，苍狼一边顺从地任她们穿衣洗漱梳头，一边刚睡醒迷迷糊糊的脑子里有点意外，昨晚哥哥不是把宫人都屏退了吗……这才想起四下环顾，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哥哥寝殿里了。

那昨晚送他回来的是哥哥吧……打他的也是哥哥吧？

他想起来自己被打，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被打。

三位美貌少女服侍完苍狼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似乎昨日上官鸿信冷淡的态度让她们了解到自己在新主子这里并不受待见，连带着对做客的苍狼也不甚热情。

不过苍狼倒不在意，他出了门，循着白色环廊，一转角就见到了上官鸿信。森森庭苑中，雁王殿下席坐湖畔凉亭下，他只略着了一身简便的宫衣长袍，玄色为底，袖间袍脚缀着赤红色的云间凤纹，袍袖衣尾逶垂在地，疏风拂青丝，远远望去，当真美不胜收。水亭质地莹白剔透，他从亭外湖间收回视线，见到苍狼，招手让他过去。

苍狼小跑着进了水亭。

“吃点东西，早上垫巴垫巴。”上官鸿信已经吃过了，另一份显然是给世子殿下准备的，“我多少年没尝过云宫厨子的手艺了，真是万年不变，以前吃多了腻味，现在还挺怀念。”

也许是地域分别，有几样苍狼当真瞧不出来是什么，但哥哥让他吃，他就不怕有毒，“真好吃……”滑溜清爽的口感出乎意料的好，忍不住又吃了一口。

上官鸿信懒懒侧倚着，解释道：“这是水下珠胎，游莲的卵。”

“卵？”这略嫌恶心的名字一点也没有妨碍苍狼继续津津有味，“青鸾不是不吃荤吗？”

“谁告诉你是荤了，游莲是根茎植物。”

“会产卵的植物？真有趣，那我要带几株回去种。”

这连吃带包的吃货属性逗乐了上官鸿信，笑道：“这可如不了你的意了，游莲只在羽国偏北一带有生，云宫在那里专劈了一处殖场，产下的珠胎当日运送，过夜就不新鲜了，所以你就算想带些现成的回去都不成，不如抓紧在这儿的时候多吃一些。”

世子殿下听了，撇撇嘴有点失望，然后点点头，“说得对。”

于是吃了两碗。

正吃着时，来了一个宫人说有人来访，哥哥摆摆手让她退下，向苍狼说了一句不必等他，便走了出去。苍狼捧着碗，扭头一直见他消失在葱郁草木间才回过头来。

这样的事这几日频繁发生着。

上官鸿信看起来似乎无事可做，不介意陪着苍狼消磨时光，苍狼拿那本看得半懂半不懂的《传灯录》不停问，哥哥便一章一章地给他讲，陪他乘船钓鱼，给他讲魔世的风景，还给他画了游莲生长的模样。

但总会被中途打断，一拨又一拨的文臣武将，来雁却宫请见雁王殿下，两三个的，十来个的，仿佛没个完。有时候苍狼好奇紧了会旁听，偷偷藏在侧殿，哥哥是一定知道他在的，那些文臣武将知不知道就不一定了。

对这些人，哥哥态度不一而足。苍狼见过上官鸿信把一些人冷嘲热讽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心脏不好的当场背过气，也见过上官鸿信轻声安抚一些人，将跪倒的人扶起来。

还见过一个老文臣控制不住情绪，跪倒在殿上声泪俱下，对殿下哭诉，我等皆是冒着举家受死的觉悟来见您的，神召出现时，谁不想立即下去寻殿下回来，可白老将军早上整军，午时人头就被挂在了暄台之上，麾下十余副将无一幸免啊！说完殿中同来的一行人都呜呜地掩袖哭泣不止，反观只有哥哥一个长身站立，一言不发。

上官鸿信不对他解释这些人是做什么的，他也不问，头几次好奇看过，就不再看了。

直到这一日来了一个大人物，来禀报时，饱经训练一向淡定的女宫人都有些惊魂不定。

“殿、殿下，翮辰殿上……青丘御主，请见。”

这话让正坐在哥哥身前拨琴弄弦的世子殿下倏忽抬头。老实说，青丘和西荒打了这么多年，苍狼却还一次也没有见过这个在西荒君臣口中每天骂一遍的青丘御主，父王还无意让他掺和政事和战事，只是这位“打不死的”御主被众人骂得太过顺口和习惯，已经到了“传说”的级别，导致苍狼设想他时，总是张牙舞爪的形象。

他回头冲上官鸿信道：“哥哥，我也要去。”

回头却见上官鸿信微蹙了眉，默然不语，不过他的神情转瞬敛去，拍了拍苍狼，苍狼了然地挪开身子。上官鸿信站起身，整了整衣裳，一边道：“正礼相待，我就到。”

宫人领了命而去。

苍狼坐在席上，用手指向他指了指自己。

上官鸿信略笑道：“随你。”

不过很可惜，最后苍狼也没能瞻仰到这位青丘的御主大人。

他前脚刚跟着哥哥踏出殿门，又一名宫人便迎上前，盈盈拜了拜。

世子殿下难得来一次云宫，帝君前几日政务繁忙，今日稍得闲暇，请世子殿下前去饮茶赏花。

这邀请来的突如其然，苍狼愣在当场，下意识抬头去看上官鸿信。上官鸿信不甚在意的模样，已敛衣向翮辰殿去，“他请你去，你便去，终归西荒和羽国是交好的，何必无端拂了好意。”

“……”

苍狼盯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抿了抿嘴巴，无可奈何地只能由那宫人引着，出了雁却宫。

/

翮辰殿是雁却宫的正殿，这几日雁王殿下与来访众臣会面，皆在此地。这让一部分谨慎的人十分焦虑，或明或暗地向殿下表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但殿下不为所动。

从踏入雁却宫宫门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名单就落入了旁人手里，遮掩有什么用。

上官鸿信进来时，见御主正立在一幅巨幅丝帛长卷前端详。那是一整卷手书的《菩提心论》，一笔一顿，皆可见墨意深远，古旧的帛面铺展开，排满了东面的立壁，十分壮观。青丘御主一袭白衣曳地，青丝如墨，不饰装点。墨宝白裳，甚得几分蔚然入画。

“这是默苍离的手笔。”

御主回头，见到了立在殿门前的雁王殿下，殿下略带笑意，在他回头后走到了正位的案几前落座。

“写得好吗？”

史艳文点了点头，也走到客席坐下。端起案上茶盏，只饮一口，便听殿下开门见山地道：“不知御主远来云宫，所为何事，若有能够效劳之处，上官鸿信自当略尽绵薄，我一向是存着几分与青丘交好的心意的。”

史艳文搁下杯盏，抬眼望向座上的上官鸿信，神情不冷也不淡，青丘九尾狐族素有一双饱含情愫的清莹深瞳，这源于他们血脉中的幽魅天性，十分具有迷惑人心的效果。

“艳文冒昧地想问殿下一句，今日所求，是否是杀人夺位？”

上官鸿信一愣。史艳文此人，为太子时，与他交情并不深，仅有的几次交集也不过是场面上的客套寒暄。但虽然交流不多，史艳文却是个很好懂的人。就如上官鸿信之前说过的，善良与正义，是这位御主大人九天皆知的标榜。

听说史艳文来，他就没有存着几分与他周旋的意思，对这种人他懒得去周旋，就事论事才更便于沟通——可也不用耿直到这个地步吧。

这个问题让他颇为踌躇了一会儿。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回答，史艳文却似乎早已了然他的想法，继续说道：“殿下不用想着如何搪塞我，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劝阻殿下不要这么做。”

上官鸿信皱起了眉。他本想以礼相待，但史艳文开场两句话就已经让他很不爽了，难道这就是天然黑？

他约略笑了笑，“御主与当今帝君交好？”

“并不。”

“那就是为了凰后了？”

“艳文并未见过女先生。”

“那我对付他们，还是不对付他们，和御主有什么关系？”

史艳文默然地凝望他片刻，那双眸子险些让上官鸿信就此信了他，片刻后，他垂首说道：“这是为了殿下和尊上。”

一句话，上官鸿信了然了他的意思，笑道：“看来当年之事，御主是知道些什么的，介意说来听听，也让我知道吗？”

史艳文摇了摇头，轻柔的动作，却流露出不容置疑。他垂下双目，鬓发遮掩了神色，“当年的事，对我们来说，只愿是消逝在历史下的灰烬，我们不能当它从没发生过，只能希望它再也不会被提起。其实，殿下的不死，对整个九天来说，是一个不该发生的错误。”

此前砚寒清也说过，九天中的大多数人，也许都在仇恨他的重生。当时是砚寒清的猜测，如今这话在史艳文口中得到了证实。

上官鸿信怒极反笑，“没被你们杀死，我还很抱歉了？”

史艳文重新抬头看他，上官鸿信敛了笑意，神情冰冷。史艳文道：“可殿下已经回来了，这或许，是给我另一个选择的机会。”

上官鸿信道：“给你的机会？”

“殿下死了，对整件事是最好的结果，因为我们可以不用为自己犯下的错承担责任，我们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史艳文轻声道，“我可以告诉别人，这么做是为了九天、为了众生，可我怎么告诉自己，这么做，不是在逃避？殿下没有错，却要承担所有人犯错的后果，即便这样就可以维持今日九天诸境的太平，可这样的太平盛世，建立在是非颠倒之上的太平，太可悲了。”

“哈哈。”

上官鸿信听得好笑，史艳文说得再诚恳，他也不信为了这个，史艳文就会帮他平反。

何况这种牺牲一人保全天下的戏码，说句实话，上官鸿信是不介意的——前提是，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如此说，御主究竟想如何？”上官鸿信伸指，沿着茶盏杯缘抚了一圈，一派漫不经心。

史艳文起身，站在了正座前方，迎上上官鸿信双目，说道：“即便只有我一人之力，让我帮助殿下，让我为当年的错，稍作弥补，哪怕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弥补。”

上官鸿信并不看他，只道：“你要告诉我当年的真相么？”

史艳文不语。

“那你要帮我昭雪天下吗？”

御主仍然不语。

上官鸿信瞥他一眼，冷冷道：“既不告诉我真相，也不帮我平反，还阻止我报仇，这就是御主大人的帮助？别开生面啊。”他也站了起来，走到史艳文跟前，淡淡笑了笑，“你想让我放下仇恨，如今海清河晏，即便上位者有错，但他能将这种和平维持下去，我就不该为了一己之私，惹是生非，对吗——说到底你和默苍离一样，青鸾血脉不重要，一人是非不重要，天下苍生最重要。默苍离这么说，可以，他是我的师尊，教导我是他的责任。可你……”

他倾身，逼近了史艳文的眼睛，“你算什么？”

似乎难以承受他的逼视，史艳文不忍地别过脸，微垂了双眼，“我什么也不算，也没有教育殿下的资格。但消除仇恨，不一定只有血腥的方式。”

“那是你。”上官鸿信退了几步，不容反驳地道，“对我，只有复仇，只有仇人死尽、夺回权位，才能平复我的仇恨。”

他轻佻地笑问：“你要帮我杀人吗？”

史艳文默然不应，良久，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殿下执意报仇，好，即便不杀人，在别的地方，艳文也可以为殿下……”

“打住。”上官鸿信打断他，“这种话可不要随便许诺啊，御主大人。你是个清白的人，委实说，为了我脏了你，我都感觉有点可惜。你这种人，和我这种人，是注定不能共事的。”

“……”

史艳文望着他，不再说话。

到现在，上官鸿信竟感觉这位青丘御主着实有几分天真，不再咄咄逼人，重新坐回了案几前。“回去吧，御主大人，真相我会自己查，仇我也会自己报。今天的话，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你大可不必觉得自己亏欠我什么，当年袖手旁观落井下石的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别人都能心安理得地好好活着，相信自己，你也可以。”

“殿下的意思，艳文明白了。”他轻声说道，“我劝不了殿下，殿下也信不过我。可不管殿下信与不信，我仍要告诉殿下，今后如遇任何困境，青丘，始终会是殿下的退路。告辞了。”

“嗯。”上官鸿信面带微笑，显然不太相信地应下一声，表示自己相信了，“慢走不送。”

空敞的翮辰殿中，留下上官鸿信一人。

他仍坐在原处，继续将未饮尽的茶品完。

「你宁可喝亡命水也要阎王鬼途，送上门来的青丘却不要，多个帮手不好么？」邪皇替小鸟感到有点郁闷，他不了解如今九天的局势，却感觉得出方才那人无论人品与能力，绝可算得万里挑一，至少比那什么绝命司靠谱多了。

上官鸿信不以为然：「送上门来的要是西荒，我一定倒履相迎——青丘，还是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其心各异，谈何成事。」

邪皇惋惜道：「多可惜呀。」

上官鸿信有些讶异：「你就这么看得起他？」

「唔……」老龙祖沉吟了半晌不语，就在上官鸿信不期望能听到他的回答时，邪皇忽然道：「他多好看啊。」

“咳——”

吓得上官鸿信一口茶呛在喉咙，袖子抹了两把下巴，言辞闪烁地掩饰道：“还、还行吧，他可是有老婆孩子的！”

「……」邪皇没应声，估计不明白为什么小鸟忽然这么激动。

废话，上官鸿信当然激动了。

他一直很排斥让元邪皇产生任何多余的情感。这条龙脉始祖，活得太久也死了太久，世间百态对他而言只是过眼云烟，不萦于心。某种意义上讲，这条邪龙，与达摩、与古神，是同一等境界的存在，近乎神、近乎佛。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而最能杀死神、杀死佛的，是感情，是爱欲，爱欲生执著，执著入魔道。

如果有朝一日，元邪皇不再满足于做一个无可作为的旁观者，当他想要“活着”，谁能阻止他？默苍离吗？那他自己呢？作为青鸾的血脉，他能为阻魔龙祸世而牺牲吗？

这些问题，现在来讲，或许有些杞人忧天，但上官鸿信仍不得不将它作为一个必然来考虑。

在默苍离察觉之前，一定要解决了这个祸胎！

他在心里暗自决定，以后就算死，死外边，也绝不踏入青丘一步！而且……你居然夸史艳文漂亮，你都没夸过我师尊漂亮！

「你怎么了？」见他久不做声，邪皇便问。

「没什么。」上官鸿信淡淡应道。

自从第一次朝臣来访，两名宫人在旁偷听，被雁王殿下枭首以戒，再之后，旦有人来访，翮辰殿百丈之外空无一人。

片刻，大概见到青丘御主已经离开，才有宫人静悄悄地入殿候听。正座上，殿下仍在原处坐着，沉思不语。他独自坐了一会儿，又忽然若无其事似的掸掸衣裳，起身走了。在他身后，众宫人保持着倾身颔首的恭谨姿态，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云宫遍地是兰花，太子宫尤其如此。虽也繁花似锦百类争艳，但那花架假山、道旁廊下无处不在、且唯独月白一色的兰花犹为夺目。

雁王殿下沿着石子小径，穿过樱木花庭前往后苑，忽然感觉不对，停下来，回头望望。

身后无人，一切如常。

“……”

难道是错觉？

又走两步，那异样感觉如影随形。他走，它也走，他停，它也停。

原来如此，轻笑不语。

故作无感，闲庭信步，骤然回头——一只小白兔子，抖着两撇胡须，惊在石子路上，对上他双眼，怔了刹那，扭头就想往草丛里钻。

无奈手脚输了一筹，被一把揪住耳朵。

上官鸿信老大不客气，拽着一只耳朵，作势要整个提起来。白兔奋力挣扎，两条短腿不停扑腾，两只爪子发狠挠他。

“别拧、别拧！疼——”

兔子显出白衣少年的原形，当真是疼，红着眼睛，眼泪都快飚出来了。

上官鸿信放开他。

他马上照着那只作恶的魔爪咬了一口，蹦出老远。

“我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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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ongba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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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21樓發表於: 2020-08-08 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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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翻到了，之前那楼都翻了好久收藏了（还没法用搜索功能就是各种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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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ra8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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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

22樓發表於: 2020-08-08 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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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鸾和师尊回来啦！！太太慢慢更，我还可以等【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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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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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

23樓發表於: 2020-08-08 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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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二十一】佛前珠

“我要收拾你。”

气愤的小狐狸红着耳朵、红着眼睛，一边嘴里嘟囔着，一边伸手往腰侧挎包里掏啊掏。上官鸿信还蛮好奇他能掏出什么来收拾自己，于是负手站在原地等着他掏，面带微笑。

然而下一刻他老神在在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因为俏如来掏出的东西教他印象太深刻了——永生镜！

“好师弟——有话好说，别冲动！”

即便出口阻止也已经太晚，俏如来施下法诀，永生镜中阵法催动，一阵数以万计的滔天剑意自镜中冲出，其势磅礴，俏如来被吓得不轻，手一抖连镜子都丢了。这一丢不要紧，镜子摔不坏，要紧的是剑阵方向偏失，直破云霄，一个呼吸间的诡异凝滞，骤然俯冲下来。

翮辰殿前，雁却宫外，整个白云帝宫，都看清了这破空凌云的剑意……以及它朝雁却宫砸下来时的漫天扬尘。

彼时苍狼正陪帝君漫步花厅，瞧见了这骇人光景，又见它斩落的方位，担心不已，就要赶回。却被帝君拦了下来，劝他无事。苍狼将信不信，不好真和他撕破脸，又想哥哥不会做无端莽撞的事，终归是忍下了。

而这边，巨大的赤红八翼在滚滚烟尘中一闪而过，重新收束回上官鸿信人身之中。庭苑已经面目全非，周遭百丈之内庭楼殿所皆成废墟，当真可谓夷为平地。羽翼挡下剑阵，护住了上官鸿信与俏如来，俏如来趴在地上，腾地爬起来，去扶鸿儿。然而上官鸿信却伤得不轻，刚想说话，噗地吐出一口血，狼狈不堪，满心的迷之生物活蹦乱跳。

俏如来丢开他，捡起地上的镜子，满是惊叹，“哇，这东西好厉害啊，鸿儿！以前看师尊拿在手上，还当是个玩意儿！”

上官鸿信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对他发泄，但都忍住了，最后只能捡最轻的骂：“你又偷你师尊东西……”

“才不是我偷的！”小狐狸一听就不乐意了，立刻大声反驳，“是师尊给我的！”

“……”

默苍离给的？默苍离给的！这种东西你给这么一个二货？默苍离你还能不能靠点谱——这么埋怨师尊的时候，上官鸿信似乎忘记了是他先动手欺负的狐狸。只能说报应不爽，来得太快。

永生镜，与墨狂出自一家，皆为薮泽黑水城废苍生的手笔。原理相同，都是以器物之形，纳阵法集合，作为法器的意义大过器物本身。不同的只是，墨狂终究是剑，纳入的阵法以攻击为主，相较之下，永生镜就是打辅助的，各种辅助——但这不代表它不具备攻击性。废苍生此人，与默苍离脾气合不来，心性倒是极为相近，仿佛对狞厉美学有特殊偏好。

这些都是从前默苍离告诉他的。当时若不是经由默苍离之口，他还不知道世间竟还有废苍生这等人物。

同样的还有杏花君。

一直以来九天诸境就不乏好事之徒热衷于品评各路天下第一，但有的第一好评，有的却不好评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当评判标准难以统一，得出的结论就会众口难调。但当时九天第一铸师，公认的就是西荒锋海主人锻神锋，无可争议。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这位锋海主人为了成为“真正的第一”，成天地往黑水城跑，就为了和一介不名一文的废字流一较高低，业已无休无止地纠缠了十几万年，可谓执著。

至于医道第一，素来首推鸩罂粟，药神之名，振聋发聩。神蛊温皇，单论医术也许不堪伯仲，然其人医从蛊毒，旁门左道不入主流，勉为第二。反观杏花君，则榜上无名。但知情的，没人会说杏花君医术不及那两位名显于世的第一第二，低调而已。

在默苍离身边的人，往往皆是隐世不出，从废苍生到杏花君，在江湖上鲜有名声，好在此二人倒都不看重这个。不染尘俗是非，这是薮泽默认的规矩，声望名利最惹纷争，太扰清净。默苍离并不强迫每个人跟他一样淡泊名利，但想要扬名立万，那就离开薮泽——没错！他就是这么蛮横强硬不讲理！——来自九算的血泪控诉，并逐渐小声。

/

俏如来倚在案几前，瞧着上官鸿信调息疗伤。上官鸿信身后，窗外透入的天光渐暗，宫人们挑着烛火一盏盏点亮廊下宫灯，轻飘飘的渐近又渐远。

调息略毕，他看了一眼跟前颇显乖巧的俏如来。在这之前，小狐狸自觉闯了祸，怕上官鸿信没收了他的宝贝，背地里飞快地把镜子塞回小挎包里。上官鸿信冷眼看尽他的举动，没说什么。

俏如来此时所显是他原本的形貌，与在薮泽时幻化而出的孩童模样有所不同，稍年长些许，却仍显稚嫩的少年模样。不变的是，仍然穿着一身白色袈裟，腕间一串念珠缠了三圈。

一百零八颗琉璃数珠，灭百八结业，证百八三昧，持善念而渡众生。此珠本为西极山天门菩提尊，一步禅空之物。

至于是怎么到了俏如来的手里，这又是一段耳熟能详的八卦。朴实的西荒人民热衷于传播八卦，在西荒那几天，上官鸿信没有少听。此事还牵扯出了九天诸境的一个不解之谜。

话说当初，萱夫人诞下一对双生子，时值半夜，但御主没有顾忌夜色，连夜就将其中一个送上了天门，那便是俏如来。当夜天门内摆置法坛，双尊亲自为殿下诵经护持。菩提尊取下自己随身多年的念珠，这串念珠随禅尊昼夜焚香侍佛，功德殊胜。菩提尊将念珠在殿下腕间缠绕三周，言道，此念珠可助殿下抵过三劫，三劫之后，贫僧也无能为力，全在殿下个人造化。

御主谢过双尊，此后俏如来便留在了天门，随萨埵三尊修行。这一留便是两千年，期间，史艳文很少会来西极山看望俏如来。

殿下两千岁时，史艳文将他接回了青丘，但是也没有在青丘多待。不久之后，九天诸境就传开了青丘长殿下拜钜子为师的消息，当时引起哗然一片。

至今俏如来五千岁，头两千年在天门长大，后三千年在薮泽修行。

反而是留在青丘，与家人团聚的日子，少得可怜。

而当初菩提尊所说的三劫，至今已经应了两劫。第一次是在天门，殿下一千岁时，仍是出生那日一般的半夜时分。入夜时殿下突然浑身发烫，烧得通红，立时就气衰神竭，奄奄一息。天门千僧作法，法器加持，法阵运转，宏大念力抵过业力，黎明时分殿下情况逐渐好转，终于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事后菩提尊观视那串琉璃念珠，原本剔透清莹的念珠，添了斑驳的猩红痕迹。

而次日，众人就听说了昨晚在青丘，二殿下病逝早夭的消息。

第二次则是在薮泽。

千岁一劫过去之后，史艳文并没有立即将俏如来接回青丘，而是又让他继续留了一千年。两千岁那年，俏如来在天门安然无事，什么都没有发生。

因此第二劫是应在俏如来三千岁时。当时薮泽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灾变，地底岩流莫名改道，原本距离薮泽甚远，此次却流经薮泽地底，又恰好在薮泽下方意外喷发，导致整个杏花林事后满目疮痍，几成废墟。然而幸运的是，在此之前的几日，杏花林内各种生灵受命搬移，浩浩荡荡的迁徙队伍一度极为壮观。

而事发当夜，原本十年不出薮泽一步的尊上，却偏巧在那日带着俏如来留宿在外，避过了灾劫。

至于四千岁时，又是安然无恙地度过。今年，是俏如来出生第五千零六年。第一次是准确地在千岁之日应劫，第二次却是往后延了两年，但该来的总是会来。

所以，有些人表面上镇定自若地上白云帝宫拜访雁王，背地里早就已经焦头烂额。

对于这种诅咒似的现象，九天诸境众说纷纭，但青丘始终没有回应，谁又敢拿到御主面前去说。

如今，念珠上的斑驳猩红已经超过了原本澄澈无暇的颜色。

上官鸿信收敛思绪，面前，俏如来一脸乖巧无辜地望着他。

“你怎么上来的？”上官鸿信问他。

须知贯月槎下云海之上，其间罡风纵横，足可将任何东西绞得粉碎，若非借助一定的途径，或者自身能为高深，根本难以穿过风层抵达贯月槎。当然，对于贯月槎上想要下去的诸人而言，也是同样。

俏如来么，第二项不用考虑。也不太可能是史艳文带他上来，否则史艳文不会只字不提。也许是什么高等法器呢，受宠成这个样子，默苍离还有什么不能随手给他的——上官鸿信有点冷冷地想。好吧，他承认，在听说默苍离将永生镜送给俏如来时，他吃柠檬了。

不是有多稀罕永生镜，当初默苍离拿着在他面前晃了那么多年，他也没生过想要占为己有的心思，但是现在，现在——我出生入死在外打拼，身上只有一对断云石，永生镜这等墨狂级别的高阶法器，给这二货除了闯祸他能干嘛，给我我能翻身啊！嫉妒！

但上官鸿信是宁死也不会向默苍离开这个口的，死也不会。

小狐狸完全不知道上官鸿信以上心理活动，听他这么问，得意洋洋道：“我藏在爹亲的尾巴里上来的。”

居然是这么朴实的手法么……看着他一脸“我厉害吧快夸我”的表情暗示，上官鸿信委实夸不出什么来。

俏如来告诉他，前些日他娘亲诞辰，连在海外修行的银燕都回来祝寿了，他当然也是要回去的。走之前想起曾经见过默苍离拿镜子召唤出凤凰，那景象，可谓叹为观止，他也想在弟弟们面前表演一下，求着师尊给他永生镜。默苍离起初是拒绝的，但耐不住他不达目纠缠不休地烦了几天，还是给了他，教给他施术的法诀——这中间一段被小狐狸战术性省略了——在青丘时，意外听到爹亲对娘亲说要来贯月槎拜访雁王殿下，他问雁王殿下是谁，史艳文说了上官鸿信的名字，俏如来是从杏花君口中听过这个名字的，心想这不是鸿儿嘛，就说我也要去，但史艳文不带他，于是他只能偷渡。

他瞧着上官鸿信苍白的脸色缓和，才小心翼翼地问：“鸿儿，你真的……是我的师兄吗？”

上官鸿信不冷不淡地应：“你要不想认，不认也行。”

“我没说不认。”俏如来露出笑容，蹭进他怀里，“我从没听师尊提过。”

“他？哼。”不提就罢，一提上官鸿信还是忍不住满心抑郁，“他知道什么。”

“你还在生师尊的气啊。”小狐狸感受到师兄的愤懑，换上一腔语重心长的宽慰口吻，“我知道，你恨师尊抛弃你，但是没有关系的，你还是他的好徒弟，我会对你好的。”

上官鸿信有点反应不过来，前半句除了从俏如来口中说出来有点违和之外，还比较好理解，但最后一句是哪里跟哪里？

小狐狸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道：“师尊把你让给我了，你就是我的，只要你听话，我当然会疼你啦。不过，”他严肃地沉下脸来，郑重其事地说，“你也不能恃宠而骄，不准招蜂引蝶，像这种离家出走的事，可一不可再。”

“……”

上官鸿信懵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默苍离你，你自己不想背锅，就把锅丢给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再瞧瞧这和默苍离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语气。

“我不要你。”上官鸿信没有默苍离那么好说话，推开他断然拒绝。

小狐狸瞪大了眼睛，反倒抱住他推开自己的手臂，“为什么？师尊都答应了！”

上官鸿信抽回手，冷冷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瞧不上你。”

“你……”小狐狸没想到鸿儿这么嫌弃自己，鼻子一酸，两只眼睛就红了，努力想忍但是没有忍住，泪珠簌簌地就掉下来了，拿两只袖子抹眼泪。

“好了，逗你的。”见狐狸被欺负成这样，上官鸿信也有点可怜，揽过他坐在自己身前，开解地说道：“你应该找个跟你同龄的，相信我，忘年恋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俏如来抽抽噎噎，还不忘横眉反驳：“师尊比你大了那么多，你们怎么就在一起了？你怎么不跪下叫爷爷？”

上官鸿信凛然道：“我跟你能一样么？我遇上默苍离的时候都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他睨着俏如来上下打量，眼神不言而喻。

“爹亲说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了。”

“你爹说的长大跟我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也没看他怎么施术，身前紧挨着上官鸿信的白衣少年倏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绝色女子，成熟美艳，腰细腿长，衣不蔽体酥胸半露，那如玉藕臂上前揽着上官鸿信细长脖颈，红唇轻启吐息如兰。

“夫君，请怜惜奴家……”

上官鸿信笑倒在榻，“俏如来你……你就算变成妖艳贱货也勾引不了我，要说女人我还比较喜欢小家碧玉的——你都从哪儿看来的烂俗桥段。”

岂料俏如来忽然生气道：“我娘才不是妖艳贱货！”

上官鸿信惊了，推开他，“这是萱夫人的模样？你是怎么活到今天不被你爸打死的，俏如来。”

“爹亲从来不打我。”小狐狸得意地反驳，他又变回原来模样，蹭着师兄开始耍赖，“你就要了我吧，鸿儿，师兄，我会做一个好情人的，师尊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做，他不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求你了，求你了师兄。”

上官鸿信受着伤，被他压倒在榻上也懒得反抗，一边心里觉得奇怪，俏如来天马行空各种心血来潮不奇怪，但这都过去多久了，这么执着还属少见。小狐狸还在缠着他不断哀求，哀求不过就软硬兼施，威胁恐吓一样不落，譬如“你再不答应我就告诉师尊你不听话”，云云。上官鸿信总算有点理解默苍离三千年来的烦不胜烦了。

青鸾翻身压过狐狸，狐狸乍然躺倒，白发素衣铺散一片，睁大了清亮亮的瞳子，惊疑不定地盯着上方突然动手的师兄，阴影中师兄的神情有些不可捉摸，似乎全然不同于之前所认识的鸿儿。

“师、师兄……”

“真的什么都能做？”

师兄压低了身子，声音轻轻的，却刺得他心头一阵酥酥麻麻的刺痒，温热的气息扫过他的细嫩耳廓，瞬间就从耳尖烫红到了脖根。他忍不住偏过脸，眼梢的那抹殷红愈发晕染开来，红得媚艳惊心，即便是青涩的身体，却已经浸淫了青丘狐族的天然血脉。他把脸埋进宽大的袖子下面，不敢看师兄。

“师弟真是娇嫩，仔细看来，倒也能品出些诱人滋味，不知内里成熟了几分？”

师兄调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像是无形的羽毛轻搔过了他的全身，热得一塌糊涂。

他感觉师兄的修长手指划过肚腹，来到下身，不偏不倚地捞住了他双腿间的那个东西，略掂了掂，“让我瞧瞧师弟有了几分斤两……咦，发育得还可以呀。”

说不上来是什么诡秘的感觉，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和身下那个地方涌去，之前的那些酥麻刺痒和此刻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这一吓终于吓得小狐狸再也无法忍受，腿一伸就狠狠往上一踹，上官鸿信早有预料轻巧避过，却没避过小狐狸抓着他的手一口就咬。

狐狸指着他，双眼通红，但湿漉漉的没有一点气势。

“不、不知廉耻！”

上官鸿信乐不可支，“你还知道廉耻？”

俏如来恼羞成怒，突然变作狐身，冲着上官鸿信爪子又是一口，尖利的狐齿不比人身的牙，立时飙血，青鸾疼得一缩，回头狐狸已经没了影子。

“这小子和苍狼一个妈生的吧？动不动就咬人！”

/

天色将晚，帝君终于放了苍狼离开。苍狼担心着哥哥，却还是持重有礼地向帝君道谢告辞。帝君命一行宫人掌灯，护送世子殿下回雁却宫。

其实这半日下来，苍狼对这位青鸾帝君的印象不算差。他本以为帝君请他去，会向他探问一些关于上官鸿信的事，但帝君没有提，有也只是感慨王兄的辛苦不幸。最多的，是同他说了很多西荒的事情，苍狼还意外地得知，原来帝君与千雪王叔还有旧交，听说了王叔失踪的事，他也很难过。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上官鸿信的关系，苍狼还是对这个帝君亲近不起来。这么想着，又感觉有些对不住帝君。

即便是入夜，白云帝宫其实也无需掌灯，千万盏星辰般的灯火，光芒清幽却不刺眼，足以视物。

又走到了这个地方。

下午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整个白云帝宫，辉煌肃穆，此处却有一处巨大的空陷，空陷的周遭断壁残垣，可以看出经过整饬，但却没有再建，看来是一片废墟。更可怕是，这处空陷直接打穿了支撑起整座白云帝宫的地面云层，向下可以望见无尽的云海。苍狼知道，在这片看似平静的云海之间，是能将万物绞碎的罡风。

此处是云宫一处四通八达的必经之地，按理怎么也不该存在这么一片危险至极的废墟，存在也就罢了，也不加以重建。委实奇怪得很。

但身旁的宫人不多嘴，苍狼也没有探问什么，还是回去问哥哥好了。

走在空陷的边缘，苍狼能够清晰地听见云海中罡风肆虐的呼啸，甚至能够感觉到从下方刮上来的残风利刃。

宫人轻声提醒：“世子殿下请当心。”

“嗯。”

苍狼点了点头，仔细地看着脚下，忽然余光似乎有所异动，他抬起头，只来得及看见眼前一抹白影晃动。

“殿下！”

宫人的惊呼响在耳边，他只感觉身前猛地一撞，脚步趔趄险些摔倒。

然而那个撞上他的白色身影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往里倒，那个影子向外倒，踩空了云层边缘，身子一歪，直直向下坠去。

苍狼下意识一探身想抓住他，但是晚了一步，手腕与他擦指而过，却抓住了他手上一串琉璃念珠，珠线不胜其力，脆如白纸。

啪的，应声而断。

一百零八颗琉璃念珠，散如碎片，坠入云海。

那白影气得大骂又吓得尖叫：“你是猪吗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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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二十二】毒发

事后苍狼回想，想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会一时冲动跟着跳下去。

他只是突然看清了那张脸，似乎刚刚哭过，眼睛鼻子红做一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但那悲伤很快转为惊恐，两只清亮的瞳子睁得大大的，直直盯着苍狼，苍狼甚至能在那双瞳子间看清自己的倒影。

他伸出手，想让苍狼抓住他，但苍狼抓了空，珠线崩断，珠子烟花一样溅开四散。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但下一瞬间他就会像这些珠子一样被下面的云海罡风撕成肉沫。这个念头冒出来，忽然教他很悲伤，有一股冲动涌出来，想要救救这个人。

古有佛陀舍身饲虎渡生灵，然而如今世子殿下这一跃，除了跟着陪葬以外，连“得不偿失”都谈不上。

耳畔风啸穿膜刺耳，他迎着对方震惊的双眼，一边抱紧了怀里的人，一边盯着眼前云卷云舒的漆黑云海愈逼愈近。

忽然视线余光周遭红光大作，驱散着不断逼近的黑海，下一瞬赤红颜色占据视线，凤凰卷着流曳狭长的双翅与尾羽，在空中划过一道绝美的长弧。

苍狼抱着俏如来狠狠砸在凤凰背上，这凤凰本是灵念凝成，一近身便感灵气充沛，浸淫着微微暖意，将寒冷凛冽的风声都驱逐在外。

回到云宫地面，凤凰形体散离，小狐狸站在前面，还有点呆呆的，苍狼还心道他不会吓傻了吧，却见他抬头瞧见前方的上官鸿信，哇的一声就哭出来，跑过去就扑进哥哥怀里。苍狼原地瞧着，有点意外，认识的？

正胡思乱想着，耳边忽闻噗通噗通接连跪地的声响，随后就是一声声惊惧哭求。苍狼疑惑转头，只见云层边缘方才护送他的那一行宫人，并非向着他，而是向着雁王殿下一个劲磕头求饶，恐惧的神情仿佛将被鬼神夺命，几个年少的宫女更是当场吓哭，那模样不比鬼门关前溜一圈的小狐狸好上多少。

苍狼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夸张，就算告罪也不必这么悲恸欲绝吧。

雁王殿下并不看他们，只是淡然道：“不必跪我，上官鸿信人微言轻，无权做主，今晚之事，你等还是回报帝君才是。”说完便不再管身后呜咽告罪，领着小狐狸向来路转回。苍狼一看，赶紧跟了上去。

/

雁却宫内，众人屏退。

白日新拾掇了一方寝殿，灯烛盈盈燃着，俏如来惊魂不定，抽噎个不停，上官鸿信抱他到床上，轻声安慰了许久，好容易总算哄睡着了。睡梦里还紧皱着两撇秀气的小眉毛，脸上泪痕未干。上官鸿信小心翼翼抽出被他攥得紧紧的袍袖，退出了寝殿。

回到自己殿中，苍狼坐在房间，见他回来，立即站了起来，欲言又止，默默地坐了回去。

上官鸿信瞧在眼里，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刚刚费了半天唇舌，这会儿才觉嗓子干渴，“不是你的错，那笨狐狸自己莽撞，迟早死无全尸。”

苍狼抿着唇，静静点了点头。

这模样也不知听进去几分，上官鸿信不再劝，也不问今日帝君与他说了什么，只是赶人：“累了就去睡，杵在这儿干嘛。”

苍狼不动，盯着他在殿中走过来走过去，末了提溜着茶壶茶盏坐在榻上来。苍狼问：“哥哥，他是谁？”似乎还和你关系很好的样子……

“你们和青丘打了那么多年，你这个世子居然不认得青丘的长殿下？”上官鸿信觑了他一眼。

苍狼闻言有点惊讶，“俏如来？”他摊开手，盯着手里三颗琉璃珠，那珠子在殿中烛火的映照下彩光流溢，他有些怔怔的，小声喃喃，“原来他是这样的。”

上官鸿信本没在意，然而瞧见他手里东西，蓦地一愣，“这是什么？”他去的刚好，恰好见到两人往下掉，没有见到珠线崩断的情景——我的妈这不是菩提尊的三劫念珠吗？完了，史艳文知道了要疯，一准恨不得把这祸胎吊起来打！

然而单纯的小狼人还不知道自己闯下的大祸，听哥哥问，便老实回答道：“这是俏如来身上的东西，我当时是想抓他的，没抓住他，抓住了这条绳子。”他敏感地发觉哥哥眼神有点隐隐异样，奇怪道，“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重不重要，现在都不重要了……”上官鸿信继续喝一口茶，“怎么断后才重要，这也不是你能插手的事。”他向苍狼一笑，“不用放在心上。”

岂料苍狼对他的随意敷衍很是生气，他算是看出来了，哥哥总是把他当小孩，能吃能玩能睡就完事了。他把珠子往案上一磕，啪的一声甚是清脆，“负不起责任就不负责任了吗？如果是我闯了祸，我一肩承担！”

“……”

对啊，这是个小孩子都懂得的道理，犯错了就负责任。

他想起白日里史艳文对他说，他们犯了错，却承担不起犯错的责任，所以宁愿以上官鸿信的死来将真相抹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他偏偏没有死，史艳文为此感到自愧——这毕竟是个异类——更多的人定然是恨不得他死回去的，恐怕还有些人已经谋定而动付诸实践。人们总是教导自己的小孩说谎要认错、犯错要负责，一转身却拼命用谎言掩盖谎言、用错误弥补错误。真是群矛盾又可怜的小东西。

他突然很好奇，当年到底招惹了什么，能让九天诸境包括史艳文此等类人都恐惧到这个地步。

再说了，不管捅出什么篓子，不是还有默苍离么，他们的钜子啊，四海太平时躺在薮泽半瘫，天下大乱就轮到他提剑上阵。

遇上这种事，默苍离最靠得住了，而不是像当初自己那样，区区一个青鸾太子，一个杀父弑君的青鸾太子……他愈想心愈冷，啪一声手中杯盏碎裂，茶水溅了他一手。

苍狼吓了一跳，忐忑不安看着他，“哥哥，你的手没事吧？”

上官鸿信蹙了蹙眉，甩开手上残茶，摇了摇头。

他似乎有些厌烦，不说什么，站起来朝内室走去。苍狼担忧地望着他，却见上官鸿信走到一半突然身形停滞，接着晃了晃。苍狼顿时预感不对，放下珠子小跑上去想看上官鸿信怎么了，刚跑到身后，还只扯了袖子没摸到他，上官鸿信猛地一甩袖，“出去……”

这一声十分隐忍低哑，苍狼愈发担心，哪里肯听话出去，绕到身前想看他脸色。可眼前身形一晃，上官鸿信猝然跪地伏倒，几乎就在一瞬间，全身浸满了冷汗。苍狼被他带着一同摔倒，磕得骨头生疼，都不及去管，忙跪起来去扶哥哥。

“哥哥，哥哥……你、你怎么了？”他颤着声音，快吓哭了，“是不是，是不是那天的药？”年幼的世子殿下冒出这个念头，脑海中回想起岳灵休的身形面貌，蓦然一股抑制不住的愤恨，咬牙切齿，“是他——”

上官鸿信跪在地上，竭力撑持着不肯倒下，难以顾忌一旁的苍狼，脑海中那股时而压抑时而鼓胀的精神乱流几乎快要冲破他的颅骨，夺走他的神智，耳畔苍狼的声音渐远，上官鸿信已不太能听见他在说什么。

“你先出去……”

上官鸿信又重复了一遍，苍狼不断摇头，眼泪珠子终于夺眶而出。

“滚出去！”

苍狼吓得不敢动他，忍了又忍，终于爬起来跑出殿所，还不忘推着两扇合页闭紧。室内，就在合页闭合的同时，青鸾呜咽一声瘫倒在地。

苍狼被赶出殿所，却不敢离开，呆立着站在门前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室中哥哥的情况到底如何，教他推开门去看，哥哥方才那声怒斥是真把他吓着了，又不敢。

耳边传来细细碎碎的动静，行路声与说话声，惊得他倏然回神，是附近的宫人听到声响赶过来。连忙胡乱抹了一脸，跑到外殿殿门前堵人，不放任何人闯入，这些天，他早就从哥哥的态度中知道这些人别有居心相信不得。

动静难得，宫人们聚在殿前不肯作罢离开，有人大着胆子问：“敢问世子殿下，雁王殿下到底发生了何事？好歹让我等进去瞧一眼，回头殿下真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苍狼沉下脸，怒道：“用不着你等多事，各司其职，需要时自会使唤，都退下！”

宫人们瑟瑟的，踟蹰半晌，终究不敢硬闯，很快作鸟兽散。

/

这边，俏如来浑浑噩噩醒来，殿中烛火幽微，视物却也足矣，仍在夜时。他坐起来，揉着眼睛叫师兄，迷瞪了一会儿，清醒了些。

师兄自然是不在的。

他掀开被子，爬下床，在床下找到自己的小鞋，穿好。

通常寝殿都是挨在一处的，雁却宫一方内宫宫殿，就算分散也不会曲折到哪里去，何况他认为师兄不会把他安排在离自己太远的地方。

入了夜的雁王府意外的清寂，俏如来一路行来，几乎碰不上什么人。这样他愈发确信了自己先前的猜想。

在繁复迂回的宫殿长廊中循迹而走，没多久便让他找到了正寝殿的方向，还没走近，就见几个持刀的宿卫鬼鬼祟祟地在墙下探头探脑。

说怎么没人，人都在这里呢。

“哎哟！”

一个正在企图窥视的宿卫突然捂住屁股叫了一声，身边的人被他吓了一跳，转头低声骂：“你鬼叫什么？”

“有人打我！”

两人回头，身后草木森森，哪里有人。

小狐狸打了人就跑，哪管身后说什么，近了寝殿，也不寻小路，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角落里无数双眼睛看着他走进去，有人认得这是今天下午莫名其妙出现的那个孩子，但都没人认得是谁。

一走近殿门，他就看到一个黑影坐在门前，毛茸茸的脑袋埋在手臂间，虽然看不见脸，但还是能从身形分辨，这不就是先前撞他的那个小子吗？

哼哼，准是被师兄教训了。他受了不小的惊吓，还有颇多的委屈，想到师兄这么疼爱自己，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不过也不能全怪这个人啦。小狐狸大度地想，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己也是有那么一点点、一丁点责任的。

小狐狸决定安慰他一下。

肩上被人拍了一拍，苍狼从手臂间抬起头，看见眼前的人，一时有些惊讶，张了张嘴，最后呆呆说：“你……你不是睡了吗？”

他脸上还有泪痕，长长的睫毛濡湿着，这一抬头入眼，很是可怜无辜的样子。小狐狸本来想宽容地对他说“我原谅你了”，一时愣住了，没说出来。

“你在哭啊？”小狐狸弯腰俯身，凑近了他，想要看得清楚。

苍狼忙低下头，拿袖子抹眼泪，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丢人。

见苍狼不答，俏如来又问：“师兄揍你啦？”他没想到会严重到这样，愧疚了一下，旋即直起腰，凛然地摆了摆手，“这有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挨两顿揍，家常便饭不值一提，以前老妖怪天天揍我，我从来不哭，现在他不敢揍我了，我会把他触手都砍掉！”

苍狼还是不说话，红着眼睛，摇了摇头。

俏如来揣测了一下他摇头的意思，没有揣测到，便不管他，丢他一个人静静，还不如直接去问师兄。可他刚跑进外殿，还没摸到门，苍狼就急急跟了进来。

“不要进去！”

“怎么啦？”小狐狸有些不耐烦了，回头瞪他，“难道师兄在里面爆炸了？”

说着就要拉门，苍狼见他不听，也急了，一把揪住他手腕，“都说不要进去了。”他瞪着俏如来，收到了俏如来不甘示弱地瞪回来，内殿门前一时安静下来。

“……”

终于是苍狼先服软。

之前看到上官鸿信对俏如来的亲近，便让他对俏如来初见便没什么戒心，又听俏如来叫师兄，即使知道了他青丘长殿下的身份，也没有把这种放松削弱多少，若此时面对的是史艳文，他一定会有几分戒备，但父辈的恩怨，还是难以被他牵扯到同龄的俏如来身上。

他把俏如来拉远了一些，先嘱咐他不要说出去，见小狐狸慎重地点了点头，才将当日岳灵休逼迫哥哥喝下亡命水的事情转述俏如来。

“我不确定是不是，也可能是来了这里之后……”他犹疑地说，毕竟在这云宫里，想害哥哥的人似乎也不少。

“不会。”俏如来说，“不是这里的人，他们不敢。”

他笃定的语气让苍狼忍不住看向他，而小狐狸却垂眼片刻不语，他抿着唇，压得嘴唇薄薄的，褪去了血色，外殿的烛光并不敞亮，幽微的灯光让投落眼下的两片阴影十分柔和。

苍狼意识到自己心思有些跑偏了，现在不是注意这些的时候，有些自觉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这是第几次？”

“第一次。”

“那还好。”

苍狼不解。

俏如来解释道：“你每隔几天坐在这里哭一回，还把所有人都赶走，不等于告诉别人师兄有不可告人的隐疾，让人算着日子好下手？”

“……”苍狼低下头。

小狐狸又缄默了片刻，忽然没征兆地问：“你会抓药吗？”

苍狼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竞日孤鸣是沉疴不愈的体质，常年离不开药罐子。虽然苍狼是世子，许多事轮不到他来做。但从前千雪孤鸣没失踪时，总是亲自来给王叔问诊抓药，苍狼住在竞王府，常有帮手的时候。

苍狼点头，俏如来便笑了起来，他这一展颜，几乎晃了苍狼的眼。

俏如来坐到案前，很顺口地吩咐道：“纸笔。”

苍狼找来纸笔给他，看着他在纸上写下药名和分量。苍狼认得药材，能抓药，却不懂医，看不出俏如来写的是什么药方。

写好后，俏如来将方子折了两折，交给他，“你去太署，随便找个太医，告诉他你要抓药，他要看药方你就给他看，他要跟过来你别让他来，抓药你自己抓，他们知道师兄信不过他们，不会拦你的。”

苍狼接过了，“这是什么方子？”

小狐狸听了一问，眼露狡黠，捂着嘴偷乐不答，只叫他快去。

苍狼一头雾水，还是依言去了。

苍狼走后，俏如来从案几前起身，趴到紧闭的殿门前几番张望，踌躇了一下，还是偷偷摸摸拉开一道小缝，贴着一只眼睛往里瞧。

/

当夜，除了小狐狸和小狼崽守在寝殿门前，另有一人，也与两人一般无二地彻夜固守，关注着内室的动静。

着一身水墨白雪的俭素长袍，却提着一口蛇形诡魅的奇异怪剑。

足踏青瓦，立于屋顶，然而周遭窥视的眼睛却不约而同地忽视着这道身影。

双目轻阖，剑者不用双目，却能“看到”脚下一顶之隔的场景。

感受到脚下的动静终于安静下来，剑者没有立即动作，而是又等了一会儿，才足尖轻点，飞身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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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樓發表於: 2020-08-08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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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二十三】昨日仇

邪皇是被惊醒的。

青鸾坐在床边安抚他的小师弟，一坐就是半个时辰，邪皇无聊极了，索性闭目养神。

作为一个寄人篱下没有真正依附的魂体，他是无法真正进入“意识中断”这种状态的，所谓的闭目养神，只是将灵念活度适当降低，对他而言也是一种休养生息的方式。反而是之前在薮泽那几个月，为了躲避默苍离的耳目而将灵念尽数收敛压至极限，才是最累的——这是他不想待在薮泽的主要原因。

青鸾回到自己寝殿，和苍狼说话，他都是有一些意识的，但两人说了什么，他没怎么留心。但青鸾的魂体突如其来的巨大波动，让他骤然从偃息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

元邪皇没有企图去叫青鸾，他感觉到两人的灵体交流被切断了。现在不管他说什么，青鸾都是听不见的。旁边那个小狼崽子哭闹不休，让邪皇有点烦，好在青鸾赶走了他。

这种情况三万年来还未有过，但邪皇也不见急。青鸾魂体的异状并不是魂体本身的破坏，而是流窜在躯体血脉中的一股药力刺激魂体产生的反应。比起玄癸内丹此类可直接改变魂体的招数，这种间接的方式也许会让魂体很痛苦，但要真正产生破坏和影响却更艰难和漫长。

三百六十行，伤人的，救人的，刀、剑、枪、弩，药、毒、蛊、术，自古便是针对躯体的多，针对魂体的少。效果比较起来，当然是后者更彻底、更霸道、更狠毒，但是也更难上加难。

他想到那天青鸾被迫喝下去的所谓“亡命水”，想必就是这个玩意儿了。当时，邪皇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也知道不是好东西，可看青鸾喝下去，他也没有阻止。一贯以来，上官鸿信要做什么，他是不干涉的，就如当初在魔世时，青鸾每每醒来就自残，他就静静看着青鸾自残个够——真的，不会有比邪皇更自觉体贴的寄宿者了。

这种东西，目的在于控制，而非折磨，不会让他一直这么痛苦下去的。邪皇大可以置之不理，等着他痛苦完，他还真等了一会儿。一会儿之后，叹了一口气，运起魔心鉴。

与亡命水不同，魔心鉴是真正能直接针对魂体的功法，其强横霸道更远非玄癸内丹之类能比。若按照初衷计划，治愈青鸾躯体伤势后夺舍，就需要用到魔心鉴打散上官鸿信的元神，抹去灵念，使上官鸿信的魂体彻底消失，如此，这具躯体就是完全属于他的，之后再慢慢炼化就是了。这并不是什么麻烦的事，举掌即可，毕竟上官鸿信那点修为，在他面前宛如空气。

但现在，他只是小心谨慎地操控魔心鉴，循着魂体的脉络，寻找最适宜的突破点，避免伤到上官鸿信的魂体。

他找到了施力的位置。

虽然知道青鸾听不到，他还是叮嘱了一句：「忍一忍。」

被突破魂体强制侵入，其过程是极为痛苦的，会更甚于亡命水所造成的痛苦。好在邪皇动作利落修为精深，痛苦只在侵入的瞬间，入体后便当即收敛。

初融合时，意识处于一片混沌黑暗中。

从寄体的那时起，邪皇就能或多或少地通感到上官鸿信的情绪，但这样直接以上官鸿信的精神来感知，还是要强烈得多。

意识从昏沉中醒来，睁开双眼，感觉身体绵软，非常疲累。

眼前是默苍离，窗外天光熹微，是清晨。室内装潢精贵考究，空气中浸淫着羽国惯有的湿寒质感，但应该不是在云宫。

他皱了皱眉，避开本不刺眼的天光，往被褥里埋。

默苍离倚坐在一旁，被子滑落在他腰间，他只披着松松垮垮的一件单衣，衣襟落在臂间，昨夜动欲后留下的痕迹不加掩饰。一头长发任自倾泻下来，流散在床褥之间，说不尽的风流逸姿。但师尊脸上的神情却不太轻松，见鸿儿避光，俯下身来。温软的手贴着他的脸颊，让青鸾十分舒适。

“难受么？”

青鸾摇了摇头，不愿让师尊烦心。

默苍离却有些不耐，挥袖间冷冷道：“又不是多疑难的病，怎就拖了半年不见好。”也不知是在发谁的脾气。

青鸾说不出话。默苍离是不太发脾气的，他知道是自己的病让师尊难受了。

默苍离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支颐侧倚在枕边，点了点青鸾的鼻尖，向他轻笑道：“要不要跟我回薮泽？”

他这个姿势十分便于上官鸿信埋在他身前，像是一只依偎的小鸟，一只手却不老实地揪住被他蹂躏了一夜嫣红未褪的粉樱，有一下没一下地抠弄，恹恹地说：“去薮泽干嘛。”

默苍离任他把玩，只觉他埋在自己身前，露出墨发流泻的后脑勺十分可爱，轻揽着他，解释道：“让杏花试试。”

“小鸩是药神，都无能为力，换个人就能行了么。”青鸾十分不买账。

默苍离劝道：“试试总好。”

青鸾不应声，揪着他的手指却更用力，几乎有些疼了，显出些许的不愿。他看不到师尊，却能感觉到师尊的手一下下轻抚着他，有时想，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和师尊朝朝暮暮躺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就算这病好不了了，也没关系。但到底只是想想。

那轻抚着他的手忽地停了，他疑惑抬头，便听默苍离道：“你不去，那我只能一个人回去了。”

青鸾有些愣，半晌才怔怔道：“你要走吗？”

“嗯。”默苍离点了点头，“出了点事。”

虽然默苍离说的轻巧，但上官鸿信还是敏感地觉出了一些异样，“很，麻烦吗？”

“是挺麻烦的。”默苍离轻笑道，也不隐瞒。

上官鸿信点了点头，压下心头隐隐的不安。师尊不过就是离开几日而已，怎么生了病好似以来越来越依赖人，什么出息。他在心里唾弃自己，神色更萎靡了。

默苍离却当他是不舍，低头亲吻他的头顶，有些安抚的意味，“不用担心，我会很快回来。”他不吱声，听默苍离顿了顿，又道：“我警告你一件事情。”

警告……见师尊神情当真有些严肃，不由有点紧张，“什么事？”

默苍离俯下身，含着他唇舌拨弄，眉眼间含笑。上官鸿信一阵恍惚，渐欲迷眼，他初见默苍离时，便道这是一个清寒冷寂尘欲不染的人，然而如今受了情欲沾染，不想却竟更为摄魂惊心。他私心想，这样的默苍离，只要他一个人看见就够了，千万不要教别人瞧了去。

「……」

邪皇心道：「真不好意思，我已经瞧过好多次了。」

“我是一个人处惯了的，也不太知道两人在一起，要怎么相处才算理想。不过，我自认不算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但有的东西，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不许抢，也不能分享……”默苍离略抬起身，笑望他，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头，柔声说道，“你是我的鸿儿，就只许是我一个人的，若是让我知道你和别人有了勾染，我就，就……”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垂着眼，无意识地拿食指点着下巴，显然临时在想，“就把你双腿打断，让杏花接上，再打断，把你关进小黑屋，除了我，谁也不许见。”

邪皇听得一头黑线，为什么要打断接上再打断，你是魔鬼吗？

默苍离冷冷瞧他，“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明明是威胁恐吓的言语，青鸾却听得面红耳赤。

默苍离浅浅笑了，奖励似的亲了他一下，“真想把你抓回去，锁起来，每天清晨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你。”分离将至，他有些不舍，轻声呢喃着，“你真的不跟我走？做帝君，你就只能做个没有帝后的帝君，跟着我，你还能有一个夫君。”

上官鸿信埋在他怀里，久久无声，半晌才闷声道：“凭什么是你做夫君，明明在上面的是我。”

“那我做媳妇好了，”默苍离不甚在意，笑了笑，“——夫君。”

正在邪皇看戏看得十分有滋有味之际，蓦然眼前复又一片黑暗。只是不同先前有过意识中断，这次恍如仅是一个场景转换，在视线重新汇聚之前，身体各处一阵怪异感觉先苏醒过来。

修行者周身要穴，早年众所周知二百三十一处，后来经鸩罂粟勘验增至一千一百九十二处，但这是在鸩罂粟手上能勘验出的数量。其中许多隐穴，随时间、环境、身体状态游移变化，普通修行者通常可探出二百来处，行医者上了四百可算医术高明，突破五百登峰造极。

此时邪皇感知青鸾体内各处要穴受细针刺入，针针刺在要穴，多达七百余根。细针不仅牢牢封锁青鸾功体，更饱含术法侵蚀破坏骨血肌腱，进一步剥夺反抗的可能。

有人在他背后猛推一下，他也只能无力地跌倒在地。

“小鸩……鸩罂粟……”出口的声音已然十分嘶哑虚弱，“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我能把他怎样呢？殿下真是良善，还有心情替别人担心。”

娇懒的嗓音，有着常年养尊处优的矜贵香气，随着视线逐渐清明，数丈之外，亭亭玉立一位丰腴绝色的女子，紫袍瑰丽，凤钗琳琅。邪皇第一眼感觉有点眼熟，第二眼想起来这不是那个谁，那个在墨地祭殿里被当时还是小青鸾的上官鸿信咬过一口的……师妹。

应是凰后。

青鸾跪在地上，地面翻涌缥缈的流云近在眼前，这次已是在云宫，身旁便是就在方才小狐狸和狼崽子掉下去的那个巨大坑洞，只不过此时的废墟还与三万年后有所不同，废则废矣，但很崭新。空气中有浓郁新鲜的腥味，这味道邪皇非常熟悉——是青鸾一脉鲜血的味道。

凰后踩着娇俏莲步朝他走近，轻声地好心解释道：“没有药神的帮助，怎么能让殿下毫无破绽地抱病半年，搬出云宫。若殿下不出云宫，又怎么能让默苍离跟着离开王城。若有默苍离坐镇，帝君……不对，先帝，又怎么死在此地呢？所以先生可是功臣啊，我谢他尚且不及，怎会伤他，殿下着实多虑了。”

“不过，让众人细细想想，”凰后轻抚唇角，秀眉微蹙，有些思索的神情，“殿下抱病在榻，却还能纠集党羽，设局杀害先帝于此，莫不是——一个筹谋已久的阴谋？如此看来，药神先生在此间扮演的角色，可要重新审视一番了。”

青鸾没有抬头，沙哑着低低笑了两声，“我？我杀害了父王？”

凰后敛裙，来到洞口边缘，小心地向下眺望。一众奴才见状，也跟着向洞口移动。上官鸿信自然也被身后武侍提到洞边。

凰后幽然叹息，“可怜先帝死了，尸身被自己的爱子从这里亲手推下，连渣都不剩。你怎么对得起他对你的恩宠疼爱？我看殿下，委实应该从这儿跳下去，给先帝陪葬。”

武侍粗大的手掌掐着他细弱的脖颈，将他整个上半身都推出了地面，从下方倒刮而上的罡风，一股一股，如刀锋一样切过面颊，拂得长发凌乱飞舞。

青鸾的视线垂眸向下，直直落入云海之间，但流云海潮千年万年，亘古如常的平静空虚，什么都没有。

“行了。”

许久后凰后出声，武侍才拖着他掼回地面。

“殿下可不能死在这里，太浪费了。”她走近前来，五指托起上官鸿信的脸，那肌肤相触的指腹十分柔腻温软。这是青鸾第一次抬头，也是邪皇在这里第一次清晰看见她的脸。

她眼里竟有几分怜惜和诚恳，饶是邪皇，也丝毫不曾看出作伪，“瞧你，难怪师兄喜欢你，连我看了都心疼你，可我不能心软啊……”

随后上官鸿信被押下地牢。

凰后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吩咐，但也不曾说过要好生对待。任谁都看得出这是落难了再也没可能翻身的太子殿下，这地牢中常年混迹的老油条，看这些通常能一看一个准。

邪皇通过灵念与上官鸿信感官相连，但毕竟间接感知，所能感受到的官能强度已经削弱大半，但即便如此，这具躯体的疼痛还是刺激得他有些难受，于是他有意降低了灵念的感官通感。青鸾从被抓住时就高烧未退，下到牢里连续几日折磨，更烧得神智昏沉，偏偏又头痛欲裂，体内剧痛如绞也不能麻木适应。

分不清无意识哼出了什么，惹来周遭此起彼伏的一阵哄笑，正在享乐的那个更大笑炫耀，看看这小淫奴，爽得叫了起来……

大概是入夜时——在地牢里他无法分辨白天黑夜，但四周难得安静，青鸾拖动着几乎不能动弹的身体，蜷缩到墙角，脱下几天前就早已不能蔽体的衣物，从脸上、前胸、后背、腿间、双足，一点一寸地擦拭干净。

每次结束之后，他都会仔细地擦一遍。

默苍离说，如果他的鸿儿和别人有了勾染，就把他双腿打断关进小黑屋。这个时候，上官鸿信倒真希望他能这么生气——但他知道默苍离不会生气，不会怪他，只会心疼，会很心疼。他无法设想若是看见他此刻的状况，师尊会是什么心情。可此时此地，他又无法伪装什么，来设法使师尊安心，只好收拾收拾自己，至少看起来没有那么惨。

又花了很久，再过片刻那些人忙碌完又要来了。趁这一点时间，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休息一会儿，心里想到父王，又想到鸩罂粟，旋即摇了摇头……这些日，他总是避免让自己去深想这些。

刚合上眼，地牢那端突然响起嘈杂。

很快那些声音猛然炸开，犹如石破天惊，喊杀一片、哀嚎一片，混乱不堪。

他听到一个熟悉的粗犷嗓音，在走廊那边怒吼：

“说！殿下关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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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樓發表於: 2020-08-08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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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二十四】背叛者

一起，一落，随后是绵长的苦涩。

起初他以为是默苍离回来了，但那声怒吼响起，让他知道来的不是默苍离——他还没来得及平复“师尊没来”的失落，魁梧凶悍的老凤凰就从走廊那边冲到了牢门前，手上还提着新鲜滚烫嘀嗒淌血的头颅，那头颅的脸还凝聚在最后惊恐的表情，就在昨晚，这颗头的主人还张狂地扯着上官鸿信的头发，非要青鸾吃进他的那根东西。

如今也不过是黄泉一缕薄魂。

他意外自己竟然没有一点大快人心的心情。

老凤凰手起刀落，牢门应声而开，老将军来到他的面前，吃惊于殿下眼下的情状，即使在眼下十万火急的行动间，也不由得凝滞了那么一瞬，而后飞快地脱下外袍将殿下周身裹紧。

将军单膝跪地，扳住上官鸿信这几日迅速消减下去的薄弱双肩，双唇发颤，眼神与口吻却俱坚，将军轻声说道：“殿下受苦了，前路艰辛，也许更苦，但请殿下千万隐忍坚强。如今先帝已去，要时刻记住，您是整个青鸾血脉最后的脊梁。”

上官鸿信被他扳着肩膀，只能与他四目对视，那双眼睛苍老却很清明，他忍不住点了点头，虚弱而轻促地，“嗯。”

见殿下承诺，老将军也点了点头，随后将殿下举起，整个背负到背上，站直了，大吼一声，这一吼，吼得石壁皲裂，铁栏镪锵形变。宝刀未老的凤凰老将军提着刀、背着青鸾杀出去。

非常时期，地牢的守备较之以前更严苛许多，汇聚在前路就像洪水将倾。在将军未抵达前，另一众武士杀开围堵，以身破洪。冲杀之后，上官鸿信回头看了一眼仍然绞杀在一处的两方人马，他知道这些人再也不会有活路了。可这些人来到这里，他们认为这么做是值得的。

冲出地底的那一瞬间，暴露在天光下，上官鸿信忍不住埋头合眼避了避光，但即使忍着痛，他仍然抬头去看广袤无垠的天空。

将军骑乘骁猛的坐骑腾空直逼帝宫宫门，原本照羽国规矩，任何人不得于云宫上方凌空而行，但如今，连劫狱的事都干了，还管什么规矩。

地牢的打杀声很快惊动了云宫的守备，各处宿卫武侍提刀枪剑弩，从各处蜂拥而来。

将军驱使着坐骑足下生风，时远时近地将喊杀声甩在后面，但也始终尾缀不掉。

终于，宫门就在前方了。

“翎叔叔……”上官鸿信用尽全力抱紧了身前的老凤凰，却只是勉强能环住后者的脖颈，他低下头，喘息了片刻，才哑声问：“现在云宫里，有多少人是凰后的爪牙？”

“什么？凰后？”老凤凰将军正在全神抢路狂走，闻言大吃一惊，随后怒火滔天，破口大骂：“去他直娘贼的疯婆娘！难怪老子早就看她不对眼！”

“叔叔不知道么？那是怎么来劫狱……”上官鸿信听了他的反应也是暗自一愣，莫非老将军不是父王安排的暗桩？

“老子还在封地里喝酒，听说殿下你杀了帝君谋反下狱，去他娘的，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老子当然坐不住了！”

居然如此莽撞，上官鸿信心下一急，正欲开口，却忍不住咳嗽两声，蹙着眉道，“叔叔你太冲动了，这样反而正中了凰后的下怀，让她有了借口抹杀父王的一干旧部……”

“殿下小心！”不料老将军骤然沉声打断他，横起一臂将他护住，连身下狂奔的坐骑也随之止步不动。

上官鸿信疑惑，从他肩侧抬眼去看，这一眼，立时心潮汹涌。

“任……”

任缥缈，任缥缈。曾经叫惯了的名字，开心的，失落的，生气的，难过的。这个时候却如鲠在喉，难以成句。

云宫宫门前较别处更为烟云缭绕，汹涌起伏，雕梁画栋没在云间，似远非远，亦真亦幻。眼前人惯来的一袭流云白裳，执一柄虬龙牙铸剑，剑如人名，人也如剑。不动时清微淡远，一动则杀意千钧。

你是来救我的……吗……

“殿下当——”

将军大吼，却猝然中断。

出了两剑。

一剑断首，一剑穿膛。

/

凰后来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放心不下，来确认本人无误。出了这样的事，为避免夜长梦多，行刑日提前至两日后。

那狱头谨小慎微兼谄媚地问，那胸前的伤口……

凰后睨着血流不止伏地不起的青鸾，朱唇轻抿，慈悲地含笑道：“找太署最好的太医，太子殿下毕竟是太子，就算死，也应当死得体面。”

“是是是，是是是……”

狱头胁肩谄笑送走凰后，回头命人拉起青鸾，甩手就是两个大巴掌，指天骂地，气吞山河，气自己惨死的弟兄，气他害自己失责被骂，还气这小淫奴没被他们操爽居然还想跑。

当晚入夜后，地牢里黑寂一片，上官鸿信却睁着眼睛，他侧躺在湿冷的地面，用手抚摸着胸膛前太医草草包扎的伤口，脑子一遍遍地回想任缥缈出剑的画面、老将军断头的画面、血液从自己胸前蔓延的画面……一遍又一遍。

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逐渐接受。

接受之后，开始觉得自己很可笑。

生在帝王家，父王只有一个独子，自小着意调教。三千岁，在海境鳞族已是成年，然而在青鸾一脉还只是稚子幼童。那年，三拂公主谋反，父王下旨令他手刃贼寇，那时他便亲手杀了自己的血亲姑母。人心如浮草，转瞬即可逝。他自认从未天真轻信于人，可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是知道，做不到。

听说了鸩罂粟的事，他还想或许另有隐情。

可亲眼所见任缥缈，还有什么可供狡辩的余地？

到底为什么还会相信，真心一定换来真心……

那……默苍离呢？

默苍离？

抚摸伤口的右手不自觉中变成了紧攥，鲜血渗出纱布仍然未知。

不会的——上官鸿信在心里说，就算整个九天诸境、就算所有人都不要他了，师尊也一定不会放弃他。因为，因为……那是默苍离啊。

他说过，他会回来的。

/

九霄叛天刑，九重天罚，一重更比一重狠毒。若非阵法本身护持，释放开来，会是一股吞天噬地的力量。

第三重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但仍撑持着一股心力不倒，他等的那个人还没有来。

第四重时，望向云海天际，空无一人。

第五重时，三涂业火开始焚烧整个阵法中心。焚烧魂体的业火，哪怕不是在阵中，一旦沾身，终生不灭。青鸾呕出最后一口血，最后的力量没有再望瞭望远处，而是一一扫过阵前环伺的众人——每一张脸，刀契斧斫，铭刻在心。

若我不死、若有来生，今日在此之人，不在此地之人，所有簒夺者、所有背叛者……都得死。

都，得，死。

/

青鸾的意识中断在九霄叛天刑第五重天罚，又是一阵熟悉的意识混沌，再睁眼时，单衣翠发、天光熹微，默苍离俯下身来，轻声询问。

原来是轮回。

将最痛苦的记忆抽取，不断轮回经历，这就是亡命水操纵人心的手段？真是狠毒。邪皇啧啧，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更比一代变态。

不过找到症结，就好办多了。

“难受么？”

默苍离俯身询问，“上官鸿信”一举掌，拍在那赤裸姣好的胸膛上，轰然一掌，穿透躯体击碎墙壁。

默苍离应声爆体。

随着默苍离的消失，轮回要素残缺，意识空间开始扭曲崩解，快速回归黑暗混沌。元邪皇小心护住青鸾的元神，一边以自身的灵念驱散残余的意识乱流。

终于意识回笼，青鸾痉挛的身体逐渐镇静下来。

他伏在床畔，冷汗涔涔，气息微弱。

寝殿内烛光温暖明亮，殿内殿外寂静无声，被苍狼磕在案几上三粒琉璃珠仍在原处，映着烛光，莹光流转。

「你还好么？」

青鸾没有动，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

不知方才的意识，他是否还有记忆。

久久等不到青鸾的回应，邪皇有点不耐，心想不会哪里纰漏，把人弄傻了吧。正欲开口再度确认，却见一滴泪水缓缓滑过青鸾面颊，又断于下颌。

「……」

“他们辱我、杀我，我都不怕，因为师尊说过，他会回来，我便等他，一直等他……可他骗了我，他没有来，没有来，他没有来……”

邪皇有点怔怔的。

最初他还有点不懂，为何这段被抽取的痛苦轮回里，还掺和了一段上官鸿信与默苍离最后一次分离的场景，现在他忽然有点懂了。

他并不在意上官鸿信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他是龙脉始祖，亘古神明，见证万物生灭、历遍沧海桑田。见惯了森罗万象方生方死的心，哪里会为一两个稚子孩童的小打小闹而动容。

但见到青鸾落泪的那一瞬间，他仿佛心上被刺了一下。

在魔世的三万年，上官鸿信失落一魄，神智昏沉，魂体中充斥的只有愤怒和怨恨。后来被默苍离捡到，在薮泽呆了那几个月，虽然仍未收回魂魄，青鸾却安静了许多，默苍离带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平静。收回了魂魄以后，上官鸿信神智清醒，那时情绪便开始变得复杂，让邪皇初步有些不懂了。

但至今为止，癫狂也好，平静也好，复杂也罢，他还没有见过青鸾落泪。

……

邪皇心疼了。

他第一次为自己只是一缕没有实体的魂魄而感到遗憾。如果此时此刻能做到，他一定要抱一抱小鸟，亲一亲他，再告诉他：“从今以后，再也无人能够欺辱你。”

没有人能付得起这个代价。

/

风止树静，人偃声息。

明明在众目睽睽之下，却避过了所有人的耳目。丁凌霜等待室内动静止息，又过了约莫一刻时间，才抬起左臂，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瓶子。

一纵身，一顿足，轻巧地落在庭中檐下。

绝命司说过要派一些人来跟着上官鸿信，不止是出于上官鸿信的要求，于阎王鬼途也是必要的。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矣的小缺陷就足以说明问题：亡命水的控制是有距离限制的。超出了一定的距离范围，虽然亡命水仍然会照常发作，但施术者却失去了对受体的掌控能力。换作别人就罢，换作上官鸿信，绝命司认为有点悬。

虽然他与上官鸿信只有一面之缘，但不妨碍他对此人抱有极高的警惕，这是积淀于丰富阅历上的直觉。

选来选去选到纠伦，是有考量的。虽然阎王鬼途家大业大，爪牙无数，台面上直属绝命司之下的便有阎途十部众，但是，能在绝命司心中列入“值得信赖”这个列表中的，寥寥无几矣。早前，尸叟钓烟波勉强可算一个，然而绑架西荒世子途中失踪，出了这样的事，让绝命司对他的态度，从最初的担忧很快转为怀疑，至今，潜意识里已将此人当个叛徒看待。

至于碧真么，那真是个让绝命司连想也懒得去想的人。

跟随上官鸿信这个任务，不仅兼有保护之责，还有监视之意。本来，派个精明世故头脑灵光的人去会更好。至于精明世故头脑灵光的人，并非没有，明晨，太和，皆为此类上上人选。但是，另一方面讲，这两人精明到了让绝命司不放心的地步，对上上官鸿信那种七窍玲珑十面埋伏的人，狐群狗党狼狈为奸一拍即合，给他上演一出反间道，那才是得不偿失。

相比之下，纠伦有的时候虽然略有点呆——绝命司是这么认为的——然其心性纯粹固执、心无旁骛，或许反而会是反制上官鸿信甚妙的一着。

毕竟，天然克腹黑嘛。

经过以上思量，绝命司独自在十殿阴曹邪魅一笑，甚觉满意，得意洋洋地唤来纠伦，豪爽地将这个任务交他去办。纠伦点头，表示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眼下，丁凌霜手中捏住小药瓶，先将窗户推开一条缝，旋即翻身入室，整个过程轻盈如蝶行云流水，不出半点声响。

果然是阎王鬼途豢养出的高素质杀手。

高素质杀手的一大要素必须是没有感情。因此当丁凌霜翻窗入室，见到青鸾跪伏在床畔奄奄一息，他心里没有一丝波动，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走步上前，将手里的药瓶递到青鸾面前，为了确保能被看到，还特意凑到了眼睛下面。

青鸾翻了翻眼皮看一眼他递上的东西。

“……亡命水？”

声音带着低喘，还很沙哑。青鸾冷笑一声，一挥手打开，小药瓶从丁凌霜手中飞脱而出。

杀手不仅没有同情，还没有愤怒。丁凌霜一抬手，药瓶在空中划出的弧线瞬间改道，沿着原路再度飞回他的手中。这次他没有再递给上官鸿信，而是直接动手——掰开青鸾的嘴巴，灌进去。

他灌得很不温柔，青鸾从伏在床畔的姿势变成跪倒在地，咳嗽不止。

丁凌霜站起来，冷冷看着跪在他脚下、无力反抗的青鸾。

本来，只要在毒发之前喝下亡命水，就不必经历亡命水发作的痛苦，但绝命司交代了，第一次一定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鸟尝尝亡命水的滋味，因此他才等到毒发过后才来灌解药。

不过……这次毒解的时间未免太快了点。他看似盯着青鸾，实则神游天外地暗自思索——也许是青鸾体质特殊呢，之前组织里也没有逮过青鸾来作实验体……

他自己得出答案，又自觉圆满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大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正欲甩甩衣袖再度翻窗而出，身后青鸾却突然出声叫住他。

“等等……”

身形顿在扶窗的姿势，丁凌霜回头，撞进一对黄金琉璃般夺目的双瞳中。青鸾仍然跪着，但那双瞳子却叫丁凌霜有一刹那不能动弹。

青鸾缓缓道：“我要见岳灵休。”

丁凌霜深深看他。

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你等着，我传话。”随后翻窗而去。

杀手走后，屋里青鸾脱力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索性不起来，就地躺平等着缓神。

无力叹息道：“还以为是个哑巴，会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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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樓發表於: 2020-08-08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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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二十五】不给你捏

次日清晨，上官鸿信拉开寝殿内室的殿门，门内仍是鹤拔俊逸的矜贵青年，雁王殿下，看不出半点颓唐的颜色。略有些意外于室外空无一人，竟没有冒死立功的。

再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青鸾冷冷地想。迈步往前，还未落下，凝在中途。

视线往下，原来门口正歪着一黑一白两只团子，堪堪挡了去路。小狼崽子倒还中规中矩，背倚着门框而坐，狐狸整只蜷缩在狼崽子怀里，双臂间还紧紧抱着一条毛色黑亮松软粗胖的狼尾巴。

上官鸿信：“……”

苍狼整夜神经绷着，夜尽前才勉强阖了一会儿眼，即便上官鸿信开门时举止含蓄矜持，还是将他惊醒过来。

“哥哥！”苍狼有些懵懂地揉揉眼睛，忽地清醒过来，叫了一声。

上官鸿信点点头，看了他一眼便将视线转移到他身前的俏如来身上。小狐狸缩成一团，轻蹙着眉，睡得不太安稳，却也迟迟没有醒来的迹象。上官鸿信没有问苍狼俏如来会在这里，俯身抱起他。

苍狼在后面跟了进来，看着上官鸿信把俏如来放到床上，掖了被角。他垂着眼，低声说：“你不该喝那亡命水，为我这样不值得。”

为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上官鸿信心里这么想，却没说出来，转头向苍狼宽慰一笑。苍狼望着他，眨眨眼，他已经转回身去。

看着眼下上官鸿信若无其事的样子，苍狼几乎有些怀疑昨晚他见到的情景只是自己的臆想。可他明明看到哥哥那么痛苦地倒在地上……苍狼不由地摸了摸脑袋。

午时用过膳，宫人端上水灵晶润的绿葡萄，上官鸿信不吃，苍狼开心地捧到面前。

正是闲散时候，却有宫人来传，帝君送来补品，上官鸿信稍感意外。表面上雁王与帝君仍是相亲相爱的堂兄弟，这礼不能不收。脑中几番转折，想到昨晚的异状，今早的安静，睡在门口的俏如来，苍狼可以忽略不计……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

“这是？”

宫人福一福身，恭谨答道：“帝君听闻殿下隐疾在身，特意寻来此药滋补，希望能为殿下解忧一二。”

隐疾……

屏退宫人，雁王凉凉的眼神一扫苍狼，世子殿下抖了一下，毫无保留地将昨晚之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并交出了那张药方。

苍狼怯怯地偷瞥上官鸿信观视那张白纸黑字，终于啪——见证了又一只杯子在哥哥掌中光荣阵亡。

/

这一觉睡得狠，直到中午才爬起，问宫人，师兄和那只狼早已用过午膳，只好一个人孤零零地吃完。听说师兄在后苑湖中亭小坐，便一丢碗找了过去。

只容得一人通过的青石小径，硕大石板看似凌乱其实别具匠心地错落有致，小径两旁草木葱郁，枝蔓倾堕，将本就逼仄的窄径掩得越发幽秘。幽径曲折蜿蜒，稍走两步便不见来路和前方，一路未断，竟就直接通达了湖中的凉亭。

不仅师兄在，苍狼也在。这些日，世子殿下仿佛有些迷上了上官鸿信房中的各种佛典，有事没事总爱拿出一本翻上一翻，遇上疑问问到上官鸿信，能不能得到解答不一而足，看上官鸿信的心情而定。

今日雁王殿下似乎兴致不错，闲闲地倚在案边，指间挑着一枝翠绿细长的柳条。这个时节的柳条儿，正是生机勃勃的时分，比其他时候更具韧性。那翠含墨绿的颜色衬着青鸾莹白如月的手指，在一湖天光水色之间，恍然迷眼。

而此时那只小婊砸就拿着本书装模作样地凑在他师兄身前，笑得一脸没心没肺。小狐狸脚步凝了一凝，心中觉出了八分不爽。

正当他打算一步踏进凉亭中，忽然脚下一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颠得他想把刚刚吃进去的全吐出来。

苍狼吃惊地看着被突然缠住左脚脚踝倒吊在凉亭檐下的狐狸。

上官鸿信悠闲不减，仍懒懒捻着柳条儿，自然地招呼道：“睡得好么？吃过了吗？”

小狐狸被吊起来时先是一惊，接着就怒从心头起，红着脸大叫：“放我下来！你这只过河拆桥的恶鸟！”

青鸾浅笑，“先说上一千遍对不起我错了，再摆几个好玩的表情出来，讨得本王欢心，兴许吊过三天就放你下来。”

“你这是什么突然觉醒的恶魔本质啊，你杀了我算了！”小狐狸十分不服气，“我有什么错，我都是为了你，你是没看到昨晚这家伙哭得有多惨——”他愤懑地一指苍狼，世子殿下羞惭地低下了头，“不把事情编得严重点，谁会信嘛。”

青鸾甩着柳条儿一“鞭子”抽在狐狸身上，小狐狸终于明白了这柳条是用来干嘛的，“敢情在你的价值观里不举就是严重的事？要是有个人告诉我你爹不举，我一定笑死在当场也不会同情他半点。看着多么清纯可爱的外表，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转头所有人都知道了从前的太子殿下贤者不举，你让我这脸往哪儿放？贤者的滋味想尝尝么？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把你操到哭。”

苍狼：……天啊我听到了什么。

“你爹才不举！”小狐狸下意识反驳，“俗话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还有什么比生不出小宝宝更严重的事吗？你这种毫无同情心的野禽根本不懂！”面对恶鸟的威胁，青丘长殿下凛然不惧，吊在藤蔓上一甩一甩，“就凭你，你有本事动我一下，草莓尊会收拾你，爹亲会收拾你，师尊也会收拾你。”

青鸾摆摆手，摇头叹道：“可怜的小姑娘，除了搬后台你还有点别的本事么？能被一只啄木鸟追在屁股后头啄到哭，你也是没谁了。跟着天门那群软绵绵的和尚，两千年没学会半点出息也就罢了，跟了默苍离也不知道争气点，他是只负责教你怎么哭鼻子吗？”

小狐狸恼羞成怒，“你——说好不提这件事的，你说话不算话。难怪师尊要骂你，小气、记仇、心眼还坏，我以后再也不帮你说话了！”

“呵。”上官鸿信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你让他骂别人之前先照照自己——啊我忘记你把镜子送给你了，算了，反正这种一时清净一时爽毫无顾忌又不经大脑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干——说我小气记仇心眼坏？他怎么不说他自己心懒身颓，人又无趣，嘴巴还毒。十万年不愿出一次家门，窝着他那二亩三分地，外面的世界一日千里，他还活在远古时期，要不是每百年不得不上一次墨地祭殿，他能把自己活成一颗活化石，膜拜达摩坐化金身一动不动，指不定就是他的人生理想。”

苍狼：“……”到底是谁嘴巴毒……

俏如来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听到师兄诋毁师尊，比听到他自己被骂还生气，登时气得火冒三丈，“你知道什么？脑子里满是王位和复仇的野禽！师尊淡泊名利幽然仙隐的境界你根本不懂，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自命不凡妄自尊大，为权为势为名为利，不知道还以为上辈子王冠投胎。见到塘里有块金子，明知道是块臭水塘还要往里跳，自己染上一身黑不算，居然还敢转头嘲笑岸上的人自命清高，你怎么就没脸把肚皮剖开看看是不是已经从心肝黑到了脖子以上？”

“……”

一旁，苍狼早已默然地喝起了茶，不得不旁听这师兄弟俩一个坐着、一个吊着，不见刀兵却火花四溅，在这个本该悠闲的午后，有种被默默刷新了三观的错觉。

最终，青鸾没有真把小狐狸吊起来打三天。

怼着怼着俏如来气势渐渐弱了下去，嘴里却还在不服输地哼哼。上官鸿信见他脸色有异，上前一探，竟然发起了高烧。

羽国气候本多湿寒，入夜之后往往更甚，昨夜苍狼与俏如来守外殿，在地上坐了一夜，没拿什么御寒的东西。俏如来体质打小便弱——这点上官鸿信并不知道，在薮泽那几个月也着实不曾看出来，只能说杏花奶妈将他顾得太好——不知道还该不该算上被气的原因，一来二去，便挨不住了。

今日第二次将狐狸抱到床上，上官鸿信说：“不是说笨蛋不会感冒吗，可见俚语也不全是有道理的。”

苍狼叮嘱道：“哥哥，这个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

青鸾暗地里撇了撇嘴。他医术平平，疑难杂症搞不定，但毕竟与诸位医道通玄都过从甚密，简单一个头疼脑热发烧感冒还是不在话下的。苍狼拿着他开的方子去抓药，一回生二回熟。

药材抓回来后，上官鸿信在床头留了两只青雀，便和苍狼下到小厨房亲自动手煎药。

/

于是这一天，俏如来几乎都是在床榻上度过的。这对在薮泽里从来满林子跑的放养家兽来说，是很不适应的。

下午烧得脑子糊糊的，怎么和师兄息战、怎么离开湖心亭都不记得了，不停地在半昏半醒时迷时睡的状态间反复，一闭眼就梦魇缠身，略清醒就浑身酸痛，苦苦折腾十分难受。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掌灯十分才真正有点清醒过来，偌大的殿所，远近寂静不闻人声，病狐狸蜷在被窝里，只有半张脸露在外面，水灵灵的眼睛四下顾盼。似乎是在师兄的房间，可笨蛋师兄人却不在，小狐狸突然感觉心里委屈极了，鼻子一酸有点想哭，可想到师兄白日里骂他哭鼻子，又拼命忍住了不肯哭出来。

正十分难过的时候，忽然感觉额头被啄了一下，有些疼，他吓了一跳，抬起头，对上一双黑得发亮的豆子小眼，师兄的青雀卧在枕上。这两只不比半个巴掌大的小雀儿，通体乌黑，唯有肚皮雪白，鸟喙猩红，一双豆子眼睛更是黑白分明，很是灵动。

明知这些只是师兄灵力凝成，既无实体也无灵智，小狐狸却觉得异常亲切，伸出在被窝里捂得发烫的手指，轻轻地抚着青雀的羽毛，嘟囔着：“你们都比笨师兄好多了，坏鸿儿，黑心凤凰，大魔王，我以后再也不理他了……”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

听到门被推开，他连忙缩回手指，连头一起整个藏进被子里，心里默默发狠：即使师兄跪下来求他原谅，他也不要再理睬师兄了！

他听到师兄走到他的床边，于是屏息等待，可等了半天，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心急的狐狸终于耐不住性子，偷偷把被子掀开一条缝——不是师兄，居然是那只不要脸的小狼崽子！

俏如来一掀被子就翻身坐起——倒把苍狼吓了一跳——怒气冲冲地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刚骂完却见苍狼盯着自己，神情有些怪异，见他奇怪，俏如来心里暗暗跟着奇怪，不由得顺着他视线，往头顶上摸去。

一摸不要紧，摸到毛茸茸软乎乎的两团。

糟了，太丢脸了——俏如来修为太低，由于生病的原因，原生血脉抢占上风，狐狸耳朵和狐狸尾巴都破开人身冒了出来。

小狐狸语气甚是倨傲，原本听得苍狼有些不悦，但想到之前在坑洞边，也是一半由于自己的原因害得他被撞了下去，心里本有几分愧疚，又见他此时生病在榻，便决定不予计较，耐心解释道：“我和哥哥熬好了汤药，他让先我来看看你，他一会儿就来。”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盯着白毛狐狸头顶冒出的那两片白毛耳朵，说完，自觉这样很是失礼，克制地别开了脸转开视线。

他的动作如何能逃出狐狸敏锐的双眼，发现了苍狼的窘迫。本来还沉浸在丢脸的懊恼里不能自拔的俏如来立即得意起来，扬起了小脸，凑近了上身笑着问：“你喜欢我的耳朵吗？”

苍狼往后避了一避，抿着唇，没有说话，脸色却有些微红。

“想捏捏吗？软乎乎的哦。”小狐狸不放过他，愈发过分地凑近了，得寸进尺地引诱。

他身上有抹极淡的杏花香味，让人联想到一片一望无垠的白色杏花海，苍狼不曾见过那样的花海盛景，却忽然有些向往。昨晚他抱着狐狸的时候就闻到了这股花香……想到昨晚，蓦地愈发心虚了，有种做了坏事害怕被人发现的感觉。

可他本来只是一片好心，昨夜听了俏如来的话，去太署抓药回来，俏如来带着他装模作样地去小厨房里熬了半天药，端回了寝殿却没给哥哥送进去，只是放在一边就不管了。后半夜狐狸开始发困，苍狼劝他回去睡觉，他不愿回去，要一起等，苍狼也就没再劝。

没一会儿，狐狸睡着了，苍狼见他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蹙着小眉毛，鼻子一吸一吸的，时不时地瑟瑟发抖，可怜之状无以言说。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苍狼挨了过去，将狐狸抱进怀里，还抽出自己的尾巴让他抱着取暖。本来打算趁俏如来醒过来之前就放开他——结果自己也睡着了，所幸被哥哥开门吵醒。说来奇怪，只是被哥哥看到，而不是被狐狸看到，让他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此时又闻到了那抹杏花香味，昨晚的情景浮现眼前，苍狼只是躲避，不肯抬头对上狐狸亮晶晶的瞳子。

“哈哈！”小狐狸更加得意了，忽地往后一缩，拿两只爪子摁住头上的耳朵，挺翘的耳朵被白白的手掌压趴在发间，藏进被褥里，“偏不给你看，不给你捏！看得着，摸不着！”

苍狼：“……”

狐狸还不够，撅起屁股朝苍狼甩起了尾巴，九条尾巴倒也没有全部露馅，只有一条，雪白蓬松的，在苍狼面前摆过来、摆过去，“尾巴也不给你摸，不给摸……”

“够了，你——”苍狼臊红了脸，忍无可忍，一伸手拽住了眼前得意忘形的狐狸尾巴，瞪向他，“你简直不知羞耻！”

“呜……”被抓住尾巴的瞬间，俏如来蓦地身心一颤，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受，有点像昨日被师兄压在身下逗弄的感觉，可又不太像，藏在被褥里的小脸忽地烫得通红。可听到苍狼一句不知羞耻，一下就点燃了他的怒火。

翻身怒道：“你骂谁不知羞耻！”

苍狼瞪眼，毫不示弱地回道：“谁拿尾巴对着我就是骂谁！”

白日里被师兄骂，现在还被狼崽子骂，小狐狸本就满心委屈无处发泄，眼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是谁不知羞？是你先眼巴巴盯着我看的，你心里转的什么心思别以为只有你知道，你就是想捏我的耳朵！”

是不是真的想捏其实苍狼自己也说不清楚，但被俏如来这么说破还是让他很生气，但他不想和这只狐狸一般见识，甩开被攥在手里的尾巴，黑沉着脸，起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

小狐狸哪肯放过他，从床上一扑就下，苍狼猝不及防，被他扑倒，两只摔在地上跌成一团。小狐狸手脚伶俐得惊人，在苍狼还来不及反应的时间就飞快翻身坐了起来，骑在狼崽子身上，一把扒下裤子，不由分说揉上那两团圆滚滚白乎乎的屁股蛋儿，势要把狼尾巴揪出来，“谁让你捏我的尾巴了？不要以为就你会捏！狼尾巴给我抽出来，我剁了它！”

屁股风凉，却被揉得发烫，被压在身下挣扎不得的苍狼脸色红得滴血，几乎哭了出来。

上官鸿信端着药碗，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个场面。

“……你们在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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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樓發表於: 2020-08-08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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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二十六】未亡之人

“师兄，他揪我尾巴！”

一看到上官鸿信，俏如来马上提着尾巴跑过来——全然已忘了不久之前是如何发狠立誓——一手往后直指光着屁股满脸通红的苍狼。

狐狸抓着尾巴举高了给师兄看，“你看，毛都掉光了，都是他揪的！”一边扯着上官鸿信的袖子，“他还拿难听的话骂我！”

苍狼提着裤子，百口莫辩，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委屈极了，“你……你恶人先告状……”

“我怎么就恶人先告状了？”俏如来气势汹汹，大声说：“是不是你先盯着我意图不轨的？是不是你先揪我尾巴的？做了还不承认，你的脸皮简直有这——么厚！”他舞着俩胳膊画了个大圆，“比魔之甲还厚，连黑白郎君的一气化九百都打不穿！”

“你、你——”苍狼，关键时候只恨口拙，只能寄希望于上官鸿信，湛蓝瞳子饱含冤情，湿漉漉地投向青鸾，盼哥哥明察秋毫。

“我什么我？”狐狸毫不退让，咄咄逼人，再次抓起尾巴宛如铁证在手，“我尾巴毛都没有了，都是你揪掉的，你看你爪子上是不是还有我的狐狸毛——”

还没说完后脑一痛，被打了一个巴掌，啊地一叫。

“有完没完了，成天一张小嘴嘚啵嘚啵跟没闸似的，哪是一只狐狸，唢呐成精吧你。”

狐狸抱着被打的脑袋，回头委屈兮兮，“师兄，你还不帮我说话。”

“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说什么。”上官鸿信把药碗塞他手里，“你病好全了？衣服也不穿——没有就把药喝了，给我乖乖上床窝着。”

狐狸不达目的，气恨不已，赌气似的一仰头喝光苦药，丢下碗，哼哼唧唧地拖着尾巴走回床边，掀开被子钻进去，面朝墙壁团成一团。走过苍狼身边时，还不忘朝他做了个“可怕”的鬼脸。

苍狼躲开他，来到上官鸿信跟前，张口想要解释，“哥哥……”

“你也省省。”上官鸿信打断他，把空碗扔给他，“连只病怏怏的狐狸都压不住，你也不嫌丢脸，真佩服老狼头怎么敢给你起这么个名字，我看不如叫苍兔更贴切。”

苍狼辩解，“我是怕伤了他才……”

“行了。”青鸾摆摆手，表示不想听解释，“不要企图欺骗我雪亮的双眼，你这只披着狼皮的兔子，你已经暴露了。”

恼羞成怒的世子殿下就近抓起青鸾的手啊呜就啃了一口，那尖牙利齿，一咬就是上下两块牙印。不听哥哥捂着被咬的手指愤愤不平，撒腿就跑。

这就是嘴欠的下场。

/

狐狸睡在师兄床上，生着气面朝床里，什么也看不见，苍狼和师兄相继出去，没有宫人敢擅进雁王殿下的寝殿，于是室内很快又恢复初时的一片寂静。俏如来喝了药，起初嘴里很苦，难受得很，没一会儿昏昏沉沉的感觉又席卷而来，撑不住又沉入昏睡。

再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有了声音，有人进出走动，步履轻盈，举止轻巧。他循着那声音，猜想相应的举动，在门边，在案前，喝了茶，翻过书，最后来到床边。又和方才一样，坐下就没了动静。

狐狸想这次一定要忍住，于是拼命忍了几口气，还是忍不住偷偷扭着身子回头。

赤纹玄衣的青年倚坐在床尾，大概方洗漱毕，衣襟微敞，散了长发，随意而凌乱地往下流泻。见俏如来回头，他勾唇浅笑，殿所中灯烛如昼，却远比日光更柔和，这一笑，几乎眩了目。

上官鸿信道：“过来。”

狐狸别扭了一下，最终没有抵住诱惑，挨过去，坐到师兄怀里。上官鸿信端给他一杯冷茶，俏如来喝下去，好受很多。他倾身环住上官鸿信的脖颈，埋进师兄颈间，寞寞地不说话，大尾巴在上官鸿信身上扫来扫去。

上官鸿信在他腰际轻轻拍了拍，“行了，是有多委屈。”又说，“让我看看你的左脚。”

俏如来不情不愿地放开抱着他的双臂，伸出左腿搭在师兄腿上。上官鸿信撩开袍脚，见那被吊了一下午的左脚脚踝果然红肿不堪。他用手轻轻捏了捏泛红的肿块，惹来狐狸颤了一下低吟一声。

“师弟果然娇嫩得很。”上官鸿信还有心情打趣道，“不过不巧，我没有消肿的伤药，只能给你揉揉。”

不料俏如来说：“我有。”

于是在上官鸿信诧异的注视下，俏如来掏出永生镜，先是把手伸进镜子里摸了半天，一连摸出几个药瓶都不是消肿伤药，索性倒扣镜子，像是倒口袋那样，哗啦啦一堆瓶瓶罐罐药盒散包被倒了出来，迅速在床上堆起一座小山。

“……你是把杏花的药庐都给搬空了么？”上官鸿信道，“又是偷的吧？”

“我只是先斩后奏，才不是偷，回去他要揍我我也认了！”小狐狸振振有词，从药堆里捡起一个又一个，“这是葵睛灵丹，据说快死的人都能吊回半条命来。这是遗魂散，老妖怪说一丁点就能放翻十头麒麟兽。还有这个……”

上官鸿信打断他，“你终于打算独自一人闯荡江湖了？”

“我是帮你偷的……准备的。”俏如来说，“你一个人，师尊又不在，多危险啊，我还不是……”他忽然红了眼睛，低下头哽咽起来，拿袖子偷偷抹眼睛，“我晚上做梦，还梦到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了，我都不敢告诉师尊，怕他也担心……”

“……”

青鸾沉默片刻，略笑，弹了他脑门一下，“少咒我了，你这哭丧模样，不死也要被带衰——你也太小看你师兄了。”

狐狸捂着被弹得泛红的额头，抬起还濡湿着的眼睛看他。

上官鸿信却低头在药瓶堆里翻捡把玩，随手捞起一只颇是亮眼的淡紫色方口瓶，“这是什么？”

“这是生小宝宝的。”狐狸还哑着声音，但被转移了注意，凑近说。

上官鸿信揭开瓶塞，内中溢出一股淡然而又特别的药味，恰好这个药味上官鸿信还认得，不禁挑了挑眉。

现下九天，雄性孕育生子早已不算什么太稀奇的事情，但除了某些极少数的族群天赋异禀，绝大多数群类，雄性想要孕子仍需借助药物辅助。这种药么，自然也与女子助孕的药物一样，良莠各有。

真不想杏花君对这种药还有兴趣，真是科研怪，什么都要尝试一下。

暗地里眼珠子转了转，上官鸿信把这只紫色药瓶揣进怀里，对床上堆成山剩下的，摆摆手，“这个我要了，其他这些，通通还回去。”

“我好不容易偷出来的！”

“放心，还回去一定容易得多。”

“你！”俏如来直起脖子硬了一下，却倏忽软下来，蔫搭搭的，又复有流洪水的趋势，还有点怒其不争，“师兄，我真不懂你，你宁愿喝亡命水，和坏人合作，也不回去找师尊，师尊能帮你呀，难道不比外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可靠多了吗？”

上官鸿信神情微冷，“你怎么知道亡命水的事？”

俏如来毫无犹豫地卖了苍狼，说道：“苍狼什么都告诉我了，他还说那个人长得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好人。昨晚你会那么难受，都是那个人害得。”

上官鸿信心里恨道，臭小子就知道是你，管不住嘴！他正视俏如来，蓦地冷漠无情，沉声说：“亡命水的事，不许告诉默苍离。”

“我……”小狐狸还想辩驳什么，却真的被上官鸿信突然冷下的神情口吻吓到了，嗫嚅几番没有吱声。

俏如来找出消肿的药给师兄，把剩下的一把一把重新塞回镜子里，他一边塞，上官鸿信一边拧开药瓶给他抹药。药膏有股幽冷香气，抹上去凉凉的，师兄用指腹轻轻匀开，在整个红肿的地方轻轻按揉。

杏花君的药果然奇妙不可言，粗肿的脚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消减。可与此同时，晕红的颜色非但无减，反倒沿着小腿逐渐蔓延，仿佛抹了一层胭脂。裹身的暗纹白绫毫无顾忌凌乱四散，欲遮不遮地掩盖风光，却愈发泄露了勾勒腿线的美好弧度，过分的风情浓郁得仿佛凝成了浸入空中的幽香。狐狸身体发软，忍不住轻喘轻吟。

正舒服着，被突然丢开了腿，小狐狸不满地睁开晕红的眼睛，看向罢手的人——上官鸿信抹完了药，拧了拧他的鼻尖，笑骂道：“小畜生，发什么情，抹个药都能撩拨你，果然是只骚狐狸。”

“才不是骚狐狸……”俏如来反驳，声音却糯糯的，带着几分浅淡的慵懒。

他从软和的被褥里爬起来，又压倒上官鸿信跌回去，往师兄怀里埋，小声嘟囔：“师兄，你抱着我睡。”上官鸿信叹一声，也不好再赶他回自己房间，本也没打算赶他。

躺进被窝里，狐狸立马挨了过来，幼兽一般在他颈边蹭蹭，青鸾只好抱住他。

上官鸿信问起俏如来为什么不待见苍狼，与这师弟相处几月，小畜生脾气的确有些骄纵，连默苍离都这么说，但也不至于乱发脾气，对苍狼的态度，未免超过了。

小狐狸埋着头，愈发靠紧了他，半晌才闷闷说：“是他不好。”

上官鸿信试着回忆一下，虽说初次见面的情景的确不算愉快吧，但之后，小狼崽子好像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唯一他所不知的，是昨晚毒发时，莫非昨晚？可一早醒来不是还瞧见两人挺和谐的么？

正当青鸾漫漫思索，俏如来闷声续道：“我不喜欢他叫你哥哥。”

“……”青鸾有些好笑，“就为这个？”

小狐狸手指偷偷戳着他，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闷了太久，话说到了这里，再咽回去十分难受。但要他坦坦荡荡地说出来，又有许多顾忌。

青鸾何其玲珑心思，一目便了然，又偏生没什么仁善的性子，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你可少没良心了，默苍离宠着你，你爹亲宠着你，还嫌不够？”

甚至天门圣僧也宠着你啊。这点上官鸿信没提。

一串珠，绕三周，抵三劫，此等逆天改命的作为，必定是以命相搏的秘法，越是神通广大，反噬越是凶险万分。如今琉璃念珠断裂，神通被破，想必此时此刻，西极山天门内，正当热闹得很。但之前看俏如来无所谓的反应，上官鸿信便猜想，那些人是没将这件事对俏如来讲明的。

不讲明的道理，上官鸿信大致也能猜到，稚子幼童，比起背负无妄诅咒和旁人生死，自然更希望他能无忧无虑地长大，一切果报，代其受之。对方既有这份恻隐之心，上官鸿信便没有说破的道理。

而此时这只“无忧无虑”的狐狸，便依偎着师兄，很没有良心地埋怨，“师尊当然疼我，爹亲……”他咬咬唇，顿了顿，“爹亲当然也很疼我，但是，不是我想要的……爹亲是个持法有度的人，但我能感觉得到，许多时候，他不高兴，却都愿意纵容我做些不好的事情。”

青鸾笑道：“你也知道你做过不好的事情？难得居然还有自知之明。”

“你别打断我——我，我不说了。”

小狐狸难堪至极，涨红了脸，忽然拉过被子盖住头，不肯出来。青鸾忙哄他，“行行行，我不打断了，你继续说，我在听。”

俏如来这才稍稍露出眼睛，对上青鸾极尽诚恳的眸子，“这次就饶了你……”哼哼一句，这才大度地肯继续道：“就像是你说的，爹亲宠着我。可我知道，爹亲对我的宽容和宠爱，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因为愧疚。”

愧疚？上官鸿信品着这个词，心念几转，倒也明镜也似。史艳文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千岁夭折，活下来两个，却都自小不留膝下，一个先送天门后入薮泽，另一个更是早早地远寄海外瀛洲。看客们台面上不敢太过放肆评说什么，暗地里却早有“史家生子别家养”的戏谑。联想俏如来莫名命劫缠身，甚至牵涉西极山，便不得不猜想其中恐怕曲折甚多。

俏如来仍在继续道：“我知道爹亲的苦衷，可有时看到他一心一意只有小弟，还是会难过。他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那年我生日，好不容易才让他答应，今年说什么都要陪我过完，他都发誓了！可谁知道，他只是嘴里说得好听，生日那天，一听小弟发病吐了血，他就马上丢下我，去了小弟那里一天都没有出来过。明知道小弟生着病，可我还是很生气，半个月都没有跟他说话。”他扯着上官鸿信，哀戚戚地问，“师兄，我是不是很坏？”

“……”上官鸿信没顾上理会狐狸，他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俏如来的小弟，自然只有雪山银燕，可雪山银燕不也和俏如来一样自小离家？甚至比俏如来更万里相隔。可听起来这是一个常年卧病在榻的药罐子，如何又远渡重洋求剑学武？

上官鸿信问：“雪山银燕身体不好？”

俏如来道：“不是银燕，是小空。”

上官鸿信这回真正大吃一惊，随即疑窦丛生——

史艳文的次子，俏如来的胞弟，世人皆知其千岁夭折，青丘百日招魂扬幡，天门起坛大摆法事，青丘上下诵经斋戒——可如今在俏如来口中，这个早就已死的二殿下居然还活着？那为什么故作千岁夭折的障眼法？

问狐狸，狐狸便将小空如何一次次借胎重生、又如何一次次逢千必死的诡异现象，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师兄。

上官鸿信沉默良久。

俏如来看他默然不语，有点不安，拉扯他叮嘱道：“师兄，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啊，爹亲说了的，这是秘密，不能往外传。”

上官鸿信压下满心诧异和思虑，面上仍然一派清闲。瞧着狐狸局促模样，取笑道：“那你还告诉我，原来和狼崽子一样，是只管不住嘴的广口瓶子，以后有什么秘密，一定不能让你知道。”

俏如来瞪大了眼睛，非常委屈，“明明是你问我的！”

上官鸿信哼了一声，“我问你就说，别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听话。”

“你、你……”

狐狸气红了眼，怒得抬起腿就踢他一脚。

考虑到两人眼下姿态，这一脚十分不得了。俏如来吓坏了，红着的眼睛更红了，结结巴巴，“师、师兄，你……你没事吧？”

上官鸿信痛得说不出话，只想朝他竖个中指！

由此可见这只青鸾，从来就没有吸取过嘴欠作死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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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樓發表於: 2020-08-08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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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二十七】王权佛教

太子殿下，曾得了九天众神一个“风花雪月”的品评，既有了这个点评，自然也表明殿下很舍得在这些所谓“风花雪月”的地方下功夫。当年帝后有了身孕，帝君一高兴，挥手便给还未出世的爱子新劈一座府邸，便是殿下自小到大所居的太子宫。而后太子长大，时而心血来潮，时而灵感迸发，一时改建，一时扩修，将这一方天地，活脱脱造成了一座“百景园”，角落旮旯，单拎哪一块出来，都是一幅即可入画的无上景致。

可雕梁画栋抵不过人去楼空，太子殿下出了事，任之前如何风光和尊显，也不过留一方残垣败瓦、草木荒芜。

耳边听到水流潺潺的声音，视线却只被小道两旁猖獗茂盛的芦苇挤满，岳灵休游走其间，负手而行，周身气机鼓荡，并不抬手，两旁草木自发向两侧倾倒。

“不愧绝命司，果然是气宇不凡，灵气逼人。”伴以一阵鼓掌声。

岳灵休凉凉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黑袍加身、红玉束发的青年坐在一片紫藤氤氲的临水小榭下，水榭由一条条粗细纹理皆一致的绿竹搭起，爬满了无人打理却愈发蓊郁的紫色花藤，水畔青石为案，已备了两方软绒坐席，石案间陶釜陶杯小火炉，一应俱全。

上官鸿信朝他勾了勾手指，面上带着随意不羁和势在必得的笑意，就像酒楼上的世家纨绔看上了街头迎面而来的妙龄女子，显得轻浮而不稳重。岳灵休略皱眉，因他这个轻佻的动作而稍有不悦，果然是年轻欠调教，但岳灵休不想同一介小儿计较，便随他勾指走了过去。

上官鸿信身畔，原本数十只青雀栖靠，案上、身侧、水畔、藤间，随岳灵休走近，这些毫无二致的鸟儿拍打着翅膀一哄而散。

“何事？”居高临下，他冷冷问。

上官鸿信抬手，漫不经心，“坐。”

岳灵休依言坐下。

修长的手指揭开朴素未雕纹的陶罐，还未烹煮，却已有一抹极淡的清茶香味四溢飘散，罐中的茶叶根根分明，条条细长，覆盖着一层纤极的白毫。

“若不是前两些天随意翻了翻，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个玩意儿。”上官鸿信说道，“这可是缺舟自养自采自焙的老白茶，他难得动手，焙上一次能喝上好久，所以仔细得很——还算不错，给你尝尝。”

“缺舟……那个缺舟？”饶是岳灵休不动声色，闻言仍然不得不心中稍异。

哪个缺舟？自然是缺舟一帆渡，地门两位“活佛”其一。

自古以来长寿者，元邪皇这条烛龙老祖当然独占鳌首无人能比，等而次之是古神一脉。九天初成至今，传至默苍离，古神一脉也不过换了数代而已，而这段岁月，对九天诸境而言，却早已是沧海桑田泱泱长河。此两者之下，哪怕是青丘境中血脉最为纯正的九尾狐族，在各族中已算是难得的长寿，但与之相比，仍然是两个境界。

本来生死有命，九天众神也不是看不开，但西极山那两位活佛，却活生生告诉了九天众神何谓天外有天。

无人知道此二位是何时降世的，但缺舟前往贯月槎的时间，与默苍离即位钜子的时间，相差不远。青鸾帝君几任更迭，缺舟一帆渡始终在。

说到了缺舟一帆渡，必然不得不说说地门以及西极山。

要说九天诸境中哪个族群最为神秘，佛脉不敢一锤定音，但至少也是其中之一。他们的始祖，与古神同源，皆为达摩后裔，不同的大概只是，古神传承了躯壳，佛脉传承了精神。这也是少有的一支“可修成”的族脉——天生佛脉有之，但并非佛脉之人，通过一定的修行法门，亦可修炼法身成佛。而不似别的种族，狐狸永远变不成狼。

这么多年佛脉偏安西极山，分化演变，各成法门，讲经传道游走于各门之间，鲜少涉足其余八境。偶有僧者出山传道，那也是极为少见的。

然而从某一时期开始，手持各境通行令牌的传道僧者在九天诸境中不再少见，大小寺庙也如雨后春笋，所谓“佛教圣地”等处更是鳞次栉比，传道者随处可见，可算是佛脉的空前盛况。

而最初带起这个风气的，便是地门。

今日西极山，二日同天，一者天门，一者地门。天门承是禅宗正统，萨埵三尊之下，少室古刹高僧如云，更持有初祖达摩紫金法钵。曾经，一个天门的意见便可代表整个西极山，威势之盛，无人可匹。而那时地门还是默默无名，无人问津，因为其修行法门有悖于佛门常理，在一段长久的岁月里被斥为“邪魔外道”，更被整个西极山封作禁地，避如蛇蝎，被各门严禁门下弟子涉足其境。

这种情况，一直到地门两位“活佛”横空出世，其惊才绝世，震动了整个西极山，甚至让九天诸境初晓了地门的声名。此二者，一者念荼罗，一者缺舟一帆渡，一阴一阳，相辅相成。念荼罗深在地门，得缘觐见很是艰难，极为神秘。缺舟一帆渡却是盛名在外，因为他，西极山乃至九天才逐渐地开始接受地门的理念，视以平常心看待。

但地门真正的兴盛，是缘于后来青鸾王室的扶持。

事情发生得全无征兆，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念荼罗留守地门，缺舟一帆渡被延请入驻白云帝宫，封为“镇国柱”。至此，地门才算真正的名显于天下，地门僧者持羽国通行令游走各境传道讲经，逐渐引起了其他法门争相效仿，形成今日佛教昌隆的景象。

如今的地门，盛名与地位早已压过天门一头，稳稳高居西极山鳌首之位。对于此事，倒也不乏有人轻视鄙夷，佛门清修，本是无欲无求，与政治王权联手，为的不就是沽名钓誉。但有人见今日地门从不名一文到天下皆知，也会说固守清规不如权衡变通，地门当初这个选择，也许是对的。

但这一切是是非非、毁誉赞骂，似乎与这位入了云宫、封了镇国柱的缺舟先生毫无挂碍。

自从进了这白云帝宫，自居于一方无水汪洋海，这位镇国柱先生便再也未曾踏出过此地一步——当真一步也无。历代帝君驾崩，他从未出席吊丧，三万年前帝君与太子先后病逝，他不闻不问。

便是尊上，每百年还得上一次墨地祭殿，偶尔转一趟天门或青丘，而这位缺舟先生，当真是宅得连默苍离都望尘莫及。

更甚于，不仅他不出这无水汪洋海，更不许他人轻易踏足这片方寸土地。擅闯者，往往迷失于幻境之中，虽是一点不曾受到伤害，但最后浑浑噩噩，连如何被送回山门前原地都不自知。

当年唯有太子殿下，上官鸿信，这只所有人见面就夸、转头就骂的青鸾，能够毫无顾忌地随意出入无水汪洋海。太子殿下也从不与人说起无水汪洋海内的事。

不过话又不得不说回来，不管传说传得再如何神乎其神、再如何高深莫测，事实摆在眼前，青鸾王室一代倾颓胜一代，这位威重邦国的“镇国柱”，也不知到底镇住了什么。

在绝命司么，既谈不上对佛门有何崇敬之情，也说不上探究佛理的兴趣，他关注佛门乃至缺舟只有一个原因，修行的功法。佛脉修行几乎可算是良莠极端的状况，大部分人一生碌碌，即便勤修苦练也难得进益，然而一旦突破了某种界限，便是另一种境界，是精神与法身的双重突破，修成法身的高僧，往往能极大地改变了原本的寿命长度。

但即便是得道高僧，也还没有谁真正达到过佛教所声称的“不死金身”的境界。哪怕是那两位高不可攀的活佛，长寿则以，可距离“不死金身”还是差了点意思。世间延长寿命的方式不止此一途，所以绝命司只是将其列为参考一类。

初听时难免惊异，但随即想到青鸾与地门的“裙带关系”，也在情理之中，于是心情平复，只是点头。

那边上官鸿信备了茶具揭开茶叶却收回了手，略叹息道：“可惜我茶艺浅薄，只怕作践了这难得佳品，还败坏绝命司的兴致。”

岳灵休忍住了想翻了个白眼，继续秉着懒得同黄口小儿一般计较的脾性，不冷不热开口唤道：“纠伦。”

受绝命司之命，这些日始终不离上官鸿信一步之外的丁凌霜应声现身。

岳灵休道：“你来。”

丁凌霜点点头，上前在青石小案前盘腿席地坐下，便开始动手。水墨衣衫的剑者沉默不语，垂眸只是动作，犹如老僧入定，古井无波，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有情绪。那双常年握剑的手，那晚铁器一般紧扣住青鸾的下颌，此时暴露在天光下，看来却是一双如女子般葱白纤细的指掌。

茶已开始烹煮了，岳灵休看向眼光落在纠伦身上的上官鸿信，有些不耐烦地又一次道：“特意见我，到底何事。”

听到他的声音，青鸾才淡淡将视线从剑者转到他的身上，又很快掠过，落在水光潋滟的池面，“请你饮茶、赏鱼，如此而已。”

岳灵休不再掩饰不悦的神情，冷冷道：“我的耐心有限。”

受到威胁的雁王殿下不仅不见好就好，反而轻笑一声继续悠然道：“何必总是如此汲汲营营，偶尔留几分闲情逸致，日子才不过会过得太无趣，偷得浮生半日闲嘛，且放宽心来，看看这春意满目，这湖色粼光，这碧空如洗，还有这些可人的鱼儿……”他伸出手指探入水中，两条体形雄魁背甲锋刃的黑鳞大鱼跃水溅花，竞相亲吻他的指尖，“不觉赏心悦目吗？”

“……”

绝命司不是孩子心性，真能一甩手说声告辞。上一趟云宫，穿过罡风刀海，避过各方眼线，来见这死而复生、八方关注的前太子，不是能一趟说来就来。他既已决定前来，就不会轻易被一只青鸾年轻欠调教的无礼态度噎回去——某种意义上，绝命司脾气可算相当的好——当然，这要建立在获取利益的前提下。

岳灵休不为所动，青鸾倚在湖边，眼望两条大鱼轻咬他的指头，在天光映照下，鱼背的黑色光芒如有实质。鱼唇开合间，可见寒光锋利的尖齿，但此时都被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鱼是认主的。

“绝命司可认得，这是什么鱼？”

“石背龙鳟，上古蛟龙一脉的遗血，随九天环境变迁，濒临绝种，珍稀至极。”

“见多识广，佩服。”上官鸿信说道，“这两条是别人送我的，一直以来，爱它珍奇，惜它易逝，精心饲养，从未敢懈怠。然而未曾想，三万年来无人理睬，自生自灭，不仅没有凋零逝去，还生得这等茁壮健硕。你说，是为什么？”

岳灵休终于露出了到这以来第一个笑，“石背龙鳟生性凶残，远古遗脉，弱肉强食，为了生存，齿下留的是累累白骨。只不过，这两条龙鳟，一来齿利，二来湖中一众虾兵蟹将不值一提——而一只落难青鸾，一来武力不济，二来空有尊位却华而不实，三来暗潮汹涌强敌环伺，又如何能与湖中肆意安然的龙鱼相提并论？”

丁凌霜已煮好茶，分别盛上两杯，先一杯放至青鸾案前，后一杯才给绝命司。按理，来此地，绝命司为客，客先主后。但丁凌霜认绝命司为主，头一杯自然便给了青鸾。

陶杯入手的温度恰到好处，对他神色中不加掩饰的轻蔑视而不见，上官鸿信随手端起茶杯，“一来，青鸾有无利齿，棋盘刚摆上不要急着下定论。二来，太子也好，雁王也罢，尊荣显贵，有，是锦上添花，没有，我仍是青鸾一脉上官鸿信。三来……”他抬眼迎上岳灵休，略嗤笑，“你说强敌环伺，在哪儿？”

“你那些下落不明的忠臣，找到了吗？”他饮茶一口，转头向丁凌霜赞一声不错，没得到剑者半点回应，搁下茶杯，状似随意地问起毫不相关的话题。

提起此事绝命司心中有气，上回就被这只青鸾拿捏着放跑了到嘴羔羊，又来，有完没完。嘴里硬道：“不用挂心，所有失踪成员日前已经回到鬼途，安然无恙。”

上官鸿信闻言也不吃惊，只是一叹，“那是可惜了，本来还想拿此事要挟绝命司与我成个同船之谊的。”

岳灵休冷笑，“枉费心机，你以为仅凭此事，就能在我这里随心所欲？”

上官鸿信看着他沉默不语。岳灵休收敛笑意冷下脸，说实话，他委实很厌烦上官鸿信这样一言不发盯着他看，若有若无总是有这个被作践了的感觉。果然这只青鸾沉默片刻后，坦然地点了点头。

“是啊，我是这么认为的。”

/

入夜，雁却宫内一片安然阒静，宫人们各司其位，来往间身似流云飘舞，轻盈无声。前庭后苑，亭下廊前，无处不在的月白兰花散发幽幽荧光，映着无数宫灯烛火，暖中浸寒。

几日来，俏如来高烧已退，但仍然萎靡不振，晚饭吃了肉粥小菜，闷闷不乐地趴回床上，逗弄上官鸿信留下的两只青雀玩。

青鸾先一步溜走，煎药和送药的任务都光荣落到了苍狼身上，这会儿只能拿把小蒲扇孤孤单单地坐在厨房里守着。

晚时，雁王殿下命宫人将湖中石背龙鳟打捞起来，做成刺身——这命令一度让受命的小宫女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被殿下觑了一眼，才忙不迭低头应是——此刻，房顶，小案，烈酒，鱼脍，月下独酌。

饮至中途，苍狼也爬上了屋顶，挨着小案另一边，有点气鼓鼓的却还是中规中矩地跪坐下来，对比一边躺得随意的雁王殿下，更具几分世子殿下的仪态。

上官鸿信把玩着酒杯，“狐狸喝药了？”

“嗯。”苍狼沉着脸色，点点头。

上官鸿信将他神色看在眼里，略略笑过，冲着案上水晶食盘道，“尝尝看，刚从水里捞起来，正新鲜。”

西荒世子殿下好歹也是养尊处优见多识广的主，饶是这一盘鱼脍纹理细致色泽鲜美，甚是精致，世子殿下也没有太多动容。他正生着气不想吃东西，但哥哥这么说了，他不好不听，接过上官鸿信递来的筷子，勉勉强强夹起一片。

“怎么样？”

“哥哥，这个好好吃！”世子殿下瞳子发亮，满心抑郁一扫而光，只剩眼前的一盘鱼脍，“这是什么鱼？也是羽国特产吗？”

青鸾卖起关子，“你先吃，吃完了再告诉你，以免影响食欲。”

这些日危机意识渐长的世子殿下闻言脸色一变，警惕起来，“……不会是什么很恶心的东西吧？”

“放心，好的不能再好的东西，吃过这个你能跟别人吹一辈子。”说着仿佛佐证所言非虚，不顾仪态，拿手当筷子，捻起一片，还蘸酱。

苍狼这才开开心心地继续大快朵颐，上官鸿信见他兴致颇好，仰头将杯中最后一口饮尽，把杯子也给他，苍狼端着，上官鸿信给他倒了一杯。

“这酒很烈——喝过酒么？”

苍狼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西荒的男子汉没有不喝酒的。”

上官鸿信没了酒杯，便以酒壶做杯，“哦，可你不是混进去的兔子吗？”

苍狼恼羞成怒，“你还提！”说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喝完却不由惊讶道：“这是吊儿醉……没想到云宫也有西荒的酒……”

盯着已然空了的酒杯，声音渐低。这些日心里压抑的情绪，在骤然喝到家乡故酒的味道后不禁漫漫袭来。

父王管他总是管得很严，自小他只做父王要求他做的事，只待在父王要求他待的地方，即使有时跟随父王离开王宫、王府，走出王城，走到边疆，他也只是被重重兵甲营帐包围其中，有时在行军的中途看到远处的孩子在田野间奔跑嬉闹，于他是不可想象的。

这是他第一次离家这么久，离开了困囿已久的铜墙铁壁，体验到轻飘飘一个人的恣意，生气了就生气，不会有人指责他刻薄寡恩，难过了就难过，不会有人怪罪他软弱无能，高兴了就高兴，不会有人苛刻他放纵荒诞，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说想说的话。心放野了，就很难再对回归以往的禁锢平常以待。

哥哥说会通知西荒的人来接他，可这么些日过去了也不见有西荒的人来。他不知道哥哥是忘记了，还是西荒派来的人仍在路上。他不想问。

不闻不问，却不能控制心里不想。他是被绑架的，父王没有他的消息，会不会很着急、很难过？他从祖王叔府上出来时失踪，祖王叔会不会自责、会不会担心？他的那只杂毛小獾子，有没有人每天喂它吃东西？

有时会突然很想回去，尽管它有很多不好，但还有更多令人眷恋。毕竟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憧憬和未来也许在远方，但时至今日的所有爱与幸福都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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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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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