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07 【荧问】修普诺斯（5F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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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rewr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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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3)

樓主發表於: 2019-10-07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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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 【荧问】修普诺斯（5F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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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真是假，自行想象即可，bug什么的都是我的锅
——————————————————————
1.
荧祸已经陷入昏迷十五天了。
这样的形容似乎并不准确，事实上，他只是各项指标看起来处于“昏迷”这个状态之中，更准确来说，是他被困在了limbo之中。
也就是潜意识的边缘。

这一切的开始是一场意外。
元佛子看向今天护士递过来的检测报告，荧祸各项指标在苦境先进的医疗设施保护下，仍处于一个稳定的状态。
这个年纪实在可惜，这是护士长在寻房后常说的一句话，还是这样好的孩子。

谁都没有想到，黑道上名号“虚无”的那人竟然还留了卧底在苦境这方，主要负责暗杀的夜雨沧神只慢了一步，就被合作“搭档”独孤无行困在了室内——一个巨大的保险柜里。
荧祸为了搭救夜雨沧神，并没有理睬耳机中最后爆炸的预警，直接冲进了大厦。好在他从前就在这行当上干了许久，年纪虽不大，却是实打实的老手。
耳机里最后五秒倒计时时，他带着夜雨沧神毅然决然地从十七楼一跃而下，底下老旧的横幅勉强做了缓冲，紧接着一声轰鸣，两人一齐被冲出来的烈火推出十几米远。
好在此时，谈无欲已经带人布置好了现场，虽然二人身上烧伤严重，但好歹还留了半条命。
只可惜虚无依旧逍遥法外。

夜雨沧神是在第二天醒来的，他在跳下楼的时候被荧祸又推了一把，相对情况又要好一些。所有人看着夜雨沧神在护士手下活动着关节的模样，都放了半颗心，觉得荧祸这几天也该醒了，再不济，给个一礼拜也差不多了。
可自重症监护室出来后，荧祸身上的烫伤确是逐渐痊愈，意识却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
若说是脑部受到冲击，可几次脑CT检查结果却是正常的，之前因爆炸冲击而造成的淤血也早就散了。
苦境的专家们检查了几轮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荧祸陷入了limbo之中。

听到这个结果，六弑荒魔狠狠地踢翻了一旁的桌子，骂了一整部的三字经，憋闷了许久，想去掏怀里的烟，又想起这是什么地方，只得甩了手坐一旁生闷气。

苦境历史上还从未有人在陷入limbo后能顺利苏醒的。
元佛子有些头疼，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可能摸到了一些真相。他看了看一旁不动声色地把玩着手头佛珠的谈无欲，知道这事难办起来了。

2.
Limbo的可怕之处在于，这区域是人以理性不能触及的部分，是内心最为赤裸的欲望的体现。它的防御性极强，无法接受任何不被认可的冲动进入，是一个完全封闭着的理想世界。因而，人在limbo之中极容易搅乱现实和梦境，几乎无法自主从自我的limbo之中苏醒，唯一的可能只有外在力量介入，将他从潜意识的边缘重新拉回现实世界。
“喂，和尚，以前做过盗梦者吗？”六弑荒魔踢了踢元佛子的小腿，他恢复情绪的速度很快。元佛子无奈地看了眼六弑荒魔，知道他的打算，摇了摇头。
盗梦者是一个极其稀有的行当，从事这一行业的人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和专业知识，一不小心就很有可能一起被困在潜意识中。为避免意外，多半由专业的心理医生兼职。
虽说从未有人能从limbo中被带出，可六弑荒魔并不死心，当天就联系了几个魔界的盗梦者，谈无欲并没有阻拦，只让夜雨沧神守在最外头数着时间，在半小时后将人强制唤醒，以保证前去的几个人可以顺利回归。
按照六弑荒魔的计划，只需要在每个梦境层里寻找到荧祸，一路跟着进入他的limbo之中，把人劈头盖脸骂上一顿就能带回来了。
可事实是，他们在第三层被一阵大火直接给冲下了大楼，六弑荒魔还来不及喘口气，就被过路的几个人直接给捅死在了街头。
“草他妈的！”梦里的痛楚依旧残留在肉体上，六弑荒魔骂骂咧咧地摸着腹部，“这小子怎么回事！梦境投影人怎么这么可怕！”
“越到梦境深处，越靠近人的内心，防卫也就越厉害，”元佛子道，“我们一定是被荧祸的潜意识察觉到了。”
六弑荒魔不信，后面又带人进去过两回，总是被荧祸的意识拦在第三层，可谓毫无进展。
“他太警觉了。”悼魂倌苦着脸，“第二次我们几乎已经摸到了他的具体位置，却被直接一枪打死在了门口。”

他在害怕我们发现什么。

元佛子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开口：“他的义父。”

四个字，在场几个人都明白了失败的原因。
六弑荒魔一拍脑袋：“我怎么忘记了这茬，这小子接受的是世界一流的反盗梦训练，梦境中的投影人，不管是警觉程度还是危险程度都起码是普通的数十倍不止。”

气氛逐渐冷了下来，唯一的方案就在耳边，可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提议——”元佛子终于还是决定开口。
“你提议个屁，”六弑荒魔当即打断，“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且不说调这人下来起码得四五条批文。”他愤愤不平道：“重要的是，你觉得问奈何tm会救人吗？别把这小子坑死在里面就不错了。”
一个许久未闻的名字被重新提起，在场的几个人面色都不是很好。
“可毕竟荧祸是……”
“是个屁！”六弑荒魔道，“你是忘了他干过什么事了？”
元佛子吸了口气，这人的存在对于苦境而言几乎是一个噩梦。

问奈何，苦境第一个提出浸入式梦境治疗概念的心理专家，同样也是全苦境最为知名的盗梦者。凭借当年在儒门窃取的科技，他重新开展了早被全球明令禁止的“神儒玄章”计划。通过心理治疗的方式在数万学生潜意识中植入了自我概念，险些引起一场反政府革命。
前些年因为身体原因需要赴外治疗，才终于在外境被捕，苦境法院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整理案情，最后以谋杀灵云寺数十条人命，非法植入意识等数十条指控，使其被捕入狱。

“……我倒是觉得可行。”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谈无欲终于开口，“见他的事我来解决。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明天你们一起去看看。”

3.
因问奈何实验的价值以及自身健康原因，他并未被直接关押去地狱岛，而是被特批秘密关押在苦境医院特许处。美其名曰接受治疗，实则就是软禁。

而今，六弑荒魔几人随着秦假仙的指引才终于看到传说中特许处的模样。

“里头就是了，按照规定，谈话是不能超过十分钟的，”秦假仙简单地给几人做了安检，就开始往密码锁里输手印，“你们是特批的，所以有一个小时。”第一道门打开后，他又对着虹膜确认装置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我陪你们一起，如果有什么危险记得摁你们手里的铃，我们这儿的机械警卫都是老屈一手设计的，安全，可靠！”

离第三道门还有五十米的距离。
六弑荒魔看着这待遇有些咋舌：“我以前见过问奈何几次，根本就是个停不了药的病秧子，这待遇也未免太夸张了些。”
“一点也不夸张，不然你以为为啥就他这儿的警卫都是机械的呢？”秦假仙摇了摇头，“以前我们也是这么想的，结果才隔了两天，这儿的警卫自相残杀得只剩了十几个。”

操控人之意识的极致，并非抹去理智，而是在最为感性的部分植入一个微末的潜意识，随后等它某一日彻底侵蚀所有的一切。
“知道那天问奈何在干什么吗？”秦假仙说着，推开了最后一道门。

“他就像现在这样——”

4.
人工的白光打在全封闭的金属外墙上，床头斜依着一道清瘦的身影，纷纷扬扬的研究资料整齐地码列在旁边，如同元佛子许多次看到过的那样。
关押的时间里，无人打理问奈何的头发，一路便长到了腰际，长时间的软禁似乎并没有带来多大的压力，他的模样看起来没有变化，依旧平静安宁，温润如玉。面色倒是一如既往的差，在恒温的室内嘴唇依旧发着紫。

多年后再见，在场几个人内心都有些感慨，问奈何却只是抬眼随意地看了看，仿佛对待自己手下昨天才见过的学生。
“什么事？”这样隆重的见面总不可能是最后人生道别，问奈何的眼神在几人中间一扫，心下已有定案。
六弑荒魔的脸几乎团在了一块儿，元佛子实在不擅长同这个人打交道，最后还是夜雨沧神开的口。
“我们需要你救人。”
“哦？”问奈何的语气没有起伏，像是对着提出论点的学生那样，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元佛子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是唯一的方法——荧祸是问奈何亲手教出的盗梦者，他的梦境比普通人凶险百倍，他和六弑荒魔作为荧祸的友人，互相过于了解，轻易能将他们拒之梦外。唯一可能骗过他的，只有这位曾只身操控数千人意志，臭名昭著的盗梦者，问奈何。

“需要你救的人你也认识，”秦假仙看不下去几个人冷冰冰的气氛，索性直接开门见山，“就是荧祸，你的养子。”
“荧祸被困在limbo里了。”元佛子道，“你一定有方法。”
“这样。”问奈何合起手中的书页，想了想，随后侧着头问，“但我为什么要救他？”
“我早就教过他控制梦境的方法，陷入limbo是他自身能力的问题，一个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人，一张这样失败的答卷，他还有什么值得挽救的必要？”问奈何笑了笑，重新打开了书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未即阻拦，六弑荒魔已经冲了上去，拍开那本厚厚的心理学专著，正想骂点什么，可对上问奈何那双金色的眼睛，忽然有些不安起来，赶忙将眼神挪开。
“怎么，害怕被我控制意识吗？”问奈何声音里带了点笑意，“外界竟然把我传得这样神乎其神。”
六弑荒魔暗自啧了一声，复而看向病床上身着白色病服的人：“我们可以交换条件。”

听到这句，问奈何坐起了身子。

六弑荒魔开口便亮出了底牌：“我们可以凭借荧祸这次的功勋，要求上级降低你的关押等级。”
“你觉得我，需要这个吗？”话语未完，问奈何皱眉咳了几声，那声音几乎是要将心肺都吐出来那样。
“那你需要什么？”夜雨沧神忍不住皱了眉。
问奈何道：“神儒玄章。”
“不可能。”下一秒，元佛子就否定了这个要求，“我们绝不可能让你再接触它。”

对于这个回答，问奈何并不意外：“不管你们怎么想，苦境对于limbo的研究，我是绝对的权威。在目前的苦境历史上，还从未有人在陷入limbo后被顺利救出的。”
这是事实。
“知道为什么吗？”因着之前的咳嗽，他的声音仍然带着气声，“因为神儒玄章被禁止了。”

神儒玄章是将人从limbo带回现实的唯一途径。
它可以改动人的潜意识，自然也可以将人从潜意识的边缘带回。

在场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门外却有人扣了扣门——“那就这么定了吧。”
一身蓝色防护服的静涛君在门口不知呆了多久，他甩了甩手里的批条，慢慢走了进来：“好久不见，问教授。”
问奈何嘲讽似的抬了抬嘴角：“总是先人一步，这是我当初欣赏你的原因。”
“哈，根本忘记我是你学生的人就不要再挽尊了，”静涛君把刚拿到的批文放在了问奈何的手中，“但是使用范围有限制，只能在你的病房内。”

“没问题。”问奈何看着上头罪佛的签名，又将文件递给了元佛子。

静涛君和对面四人对视了一秒，微微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问奈何施施然从床上坐起，自枕头下取出了一码违规的镇定剂，看得在场几个人发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直到这一步仍旧在他的谋算之中。

长发如雪盖满肩头，手中的镇定剂随着问奈何的指尖摇晃，纯金色的液体如他莫测的瞳孔。

三天后，配合我行动。

頂端

andrewr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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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3)

1樓發表於: 2019-10-07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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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神儒玄章。
开始只不过是一个在学术界的传说，毕竟没有人相信有人可以顺利通过自身的潜意识，避开重重投影人的围困，在最隐秘的位置植入一个完全陌生的概念。
可是问奈何做到了，他开展的计划之中有数以万计的学生遭受了“潜意识感染”，至今遭受感染的学生依旧无法完全拔出植入的意识。幸而只要控制住问奈何，对于这些学生的日常并不会带来什么影响。
他确是最恶劣的心理专家，却也无可否认，他是最一流的盗梦者。

整个盗梦行动需要详尽的规划，也需要合适的人员配置。
目前药剂师的问题已经被问奈何解决。他手头的这种药剂不必担心副作用，也不会影响内耳的平衡，只要外层的世界里有人造成失重感，实现唤醒，就能极自然地将人从梦境带回上一层。
伪装者的事自然而然由老手六弑荒魔来担任，而最后的造梦师则交给了夜雨沧神。
“在场几位我都打过不少交道，我很容易了解你们对于梦境的设计，包括暗点的位置，这样容易将我自己的潜意识护卫者带入实验者的世界。”问奈何将梦境划分成了三层，而他需要在第三层内冒险进入limbo之中。
“植入思想和进入limbo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植入思想的难易程度和人自身素质有关，一个并不复杂的思想，只需在第一层或者第二层进行暗示就可以实现，稍微复杂的思想也可以通过分层和反馈的方式在三层内实现，可进入limbo需要运气。”
说到这里，问奈何停下手中的油性笔。进入limbo将人带回，这是连他也不敢完全做保证的事。但他只讲需要运气。

六弑荒魔看着自己手头的剧本，他需要在熟知的两层里以安全人的形态将队里的人顺利带至目标位置，也就是荧祸的所在，只有顺着他的层层梦境，才能抵达他的limbo之中。
说话间，荧祸已自另一侧的安全通道被运输到了同一层。

静涛君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瞅着问奈何：“不来看看你偏心的孩子？”
问奈何没有回话，他已有数年没有见过荧祸了，却不想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眼前躺在病床上的少年正处于少年和青年的交叉点上，这几年为了能见问奈何一面，埋头接了一堆的活，整个人瘦得厉害，又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轮廓不如分别时看起来那样柔软了。问奈何微微地吸了口气，只让自己发了半秒的呆，便挪开了眼，转身去启动那台已被收入机密仓库保管的神儒玄章。

外界将他传得神乎其神，比如，让自己看上一眼，就会被植入思想之类，仿佛神话里的美杜莎。可植入意识实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世界上不会有一个固定的植入模板，而许多人，尤其是领导者，多半接受过一定的反盗梦训练，要侵入并非易事。只因学生的思想柔软易懂，而自己在儒门之中另有好友相助，计划才得以顺利实施。
问奈何轻轻抚摸上那台银白色的机器，这是自己毕生的心血。

秦假仙被留在了现实世界作为几人的看护，已确保三人能顺利返回，夜雨沧神作为造梦者尽量留至最后一刻，以保证问奈何的安全。

机器已经开始滴滴作响，秦假仙摁下了秒表：“老规矩，通过音乐来同步时间。”
金色的液体被同步注入进了几人的静脉之中，问奈何轻轻合上眼，想，他似乎还从不曾见过荧祸的梦境。

6.
第一层，突如其来的雨声让问奈何有些怀念，几个人在一家小小的咖啡厅睁开了眼睛。
问奈何低头闻了闻手头的咖啡，一阵浓烈的苦涩刺激着他的大脑，多么令人怀念啊——在十五岁那年被检查出绝症后，他的味蕾在几年里被药物逐渐摧毁，现今的自己早已不记得黑咖啡的味道。
可大脑却在角落里默默守护着这些看似不重要的数据，这正是他为之着迷的原因。在梦境之中，他能和所有正常人一样，闻着同样的味道，而非咀嚼着一团棉絮。
“不愧是你的风格。”六弑荒魔带着几个人冲进一侧的大厦，在门口直接拿了几把雨伞递了过去。
“是那天虚无所在的大厦。”元佛子抬头看了看。
“你不应该将生活中过于相近的事物带入梦中来，这样容易扰乱你的意识。”问奈何提醒了一句，接过那顶纯白色的伞，缓步走去了街道。
夜雨沧神摆了摆头：“我知道，内里的构造我有更改。”
第一层梦境通常没有太大威胁，只要不主动与梦主造成冲突，投影人并不会在意外来的侵入，六弑荒魔拦下一辆出租车，将神儒玄章放在了后座，冲着对面的街道抬了抬下巴：“第一层我和手下人来过好几趟了，那小子应该就在对面医院那里，跟我走就行了。”

穿过一片喧嚣的车水马龙，问奈何逐渐在雨幕之中看到了医院的全貌。
整个世界基本构架如造梦师所安排，可这也只是一种概念，为了避免引起梦主的怀疑，具体的模样通常还是由梦主自行安排。
这是一家已经有所破败的医院，却不知为何不加以修缮，低矮的白色粉刷墙同周围银灰色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占据着整个城市最好的位置。
六弑荒魔在跳下车的一瞬间已化作了一位老医师的模样，带着几人光明正大地进了正门，他正扭头去看医院的楼层牌：“那小子我记得是在——”
“三楼西面。”问奈何垂下眼。
“恩……三楼，对，诶？你怎么知道？”六弑荒魔摁下电梯，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这家医院原先在我住所附近，现在已经搬迁了。”问奈何回答，随着电梯门缓缓打开，略显嘈杂的声音自缝隙里涌来，这层东侧写着精神科，西侧正是最为拥挤吵闹的儿科。

和其他同龄孩子比起来，荧祸已经算得上省心，问奈何有着数不完的工作，他便也蹲在角落，默不作声地把儿童画册读了一遍又一遍。时不时还会叠些小花，放在问奈何的桌角，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
只偶一次，实在安静，问奈何有些不习惯地从实验中抬起头，才发觉那孩子在角落里扯着毛毯已经烧得不成样子。

那日也是这样的大雨。
在前往医院的路上，问奈何在疑惑，自己当初为了试验潜意识而领养这个孩子的决定是否正确。他只一昧知道这孩子有些轻微自闭的倾向，不爱与人交流，精神便不易受到影响，用做实验体再好不过，却不知整个带孩子的过程是这样麻烦。
儿科诊所外大多是同他一样愁眉苦脸的家长，他们怀里的孩子像是瞅准了时机，一个个扯着嗓子大哭，含含糊糊的声音惹得人一阵阵心烦。
所以，他才这样讨厌孩子。
人类的幼崽简直是这世界上最麻烦，最不可理喻的存在。
可他怀里的孩子过于安静了，出门太急，问奈何甚至忘记打伞，只得匆匆将外套盖在荧祸身上，孩子的体温总比大人要高上一些，熟睡时安静得叫人分辨不出是否还在呼吸，问奈何不得不伸手探了好几次鼻息。
火热的额头紧贴着被雨水打湿的衬衫，烧灼得他的心少有的焦躁。

联系上医院的故友，这才尽快打上了点滴，问奈何不自觉松了口气，正想起身去拿药，却发觉怀里的孩子正死死地扯着他的衣领：“问奈何，你不要走……”
荧祸紧闭着眼，却似是能察觉到对方的心思那样，幼崽的本能使得他攥紧了手，低低的啜泣声听起来仿佛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沉闷的哭声在整个空寂的胸腔回荡，问奈何想了半晌，最后只得轻轻挪了个姿势，像是四周每一个精疲力竭的家长那样，斜靠在医院塑料凳子上合上了眼。

几人很快就在儿科诊所小小的一角看到了蜷缩着熟睡的荧祸，问奈何习惯性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还活着呢，活着呢，”六弑荒魔大咧咧地把手头的仪器摆放好，挥挥手让元佛子记得在这里掐秒，“后头两层我都熟，和尚你记得算好时间，上头只给了外头十个小时。”

问奈何又一次斜靠在医院的塑料躺椅上，任由六弑荒魔将仪器的末端贴在了手臂上。

人总会将自己的意识放在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问奈何合上眼，开始进入第二层的梦境。

——这就是你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吗？

7.
问奈何醒来的时候，发现另外两位已经坐起，正处于迷茫的状态。他们是新生，所以并不知道这个地方，可他对这里却很是熟悉——这是自己上一份工作的实验室。
前几年随着苦境大学新校区的成立，旧校区的这个位置早已成为土木工程学院的宿舍。对于周围的一切，他都还有鲜明的记忆。
六弑荒魔满不在乎地挪开脚旁银色的金属物体，开始询问夜雨沧神对这里构造的安排：“我记得那小子应该就在这附近。”
问奈何打开门，几个儒门的学生有些疑惑地向他们看过来，模样有些怀疑，在窗口徘徊了许久。
“第二层梦境的投影人已经开始警觉了，你们行动时要小心。”问奈何看了六弑荒魔一眼，并不是很想告诉他，方才他踢开的那个金属物体正是神儒玄章的一代雏形。

夜雨沧神四下看了看，直接推开另一侧的大门，赫然是一长条走廊，同这里低矮的实验室显然不配套。
六弑荒魔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可以啊，暗门在这儿呢！”
三人避开已经在窗外逐渐聚拢的学生，匆忙自楼梯往下，夜雨沧神在楼梯上做了一个视觉差，看似是往下奔跑的楼梯，等他们从里头钻出来时，才发觉已经在了旧校区的湖心亭里。
这一层的梦境时间正在晌午，这个时间点湖心亭四下无人，六弑荒魔正解释他在这一层找到荧祸的位置，说是间纯白色的屋子，应当是学生宿舍。
按照夜雨沧神的规划，离湖心亭的位置不远，他并不清楚旧校区的位置排布，所以是按照新校区来的。
话刚说完，六弑荒魔突然喊了声糟，看了眼手表的时间，赶忙拽着两个人从湖中亭逃离。
二十秒后就是下课时间，从教学楼到食堂必然穿过这片湖，如果不能在此之前逃离，他们将被整个学校的投影人围困在当场。六弑荒魔见识过荧祸投影人的厉害，这两层来都尽量避开与投影人的冲突。

可这次出了误差，他们之前在实验室停留了太久，引起了过往投影人的注意，不过十秒，他们就被拦在了宿舍楼前。
六弑荒魔暗自啧了一声，把问奈何一把塞进夜雨沧神怀里，自己则直接踹开了一旁的消防栓，用高压水枪硬是冲出了一条道来：“快进去宿舍，第三层我不知道具体位置，只能靠你们自己找了！”
问奈何的反应比六弑荒魔还要快些，他甚至直接单手抓了一个即将爬上来的投影人，一个反手就直接把人甩进了人群里，压倒了一片学生。
六弑荒魔暗骂了声草，问奈何倒是反应平淡：“荧祸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你以为呢？”
又冲开东侧涌上来的一批人，六弑荒魔只觉得自己进了行尸走肉拍摄现场，来不及吐槽一句，你这是在炫耀吗，就见着夜雨沧神已经带着人按照指引跑上了五楼。
这一层密密麻麻地排着一列的房间，饶是夜雨沧神也有些犯难，他不知道六弑荒魔还能撑多久，一间一间找实在不切实际。

“荧祸比你们高几届，他当年住的应该就是老校区的宿舍。”
夜雨沧神明白问奈何的意思：“可我并不知道他的房间号。”
“不需要知道房间号，”问奈何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指向他们刚开始苏醒的那个方向，他的实验室，“你应该能找到正对那个方向的宿舍。”
夜雨沧神愣了愣，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摸向西侧的墙壁，确认了一遍自己起始点设置的位置后，猛地推开了1102号的房门。
与外围吵闹的声音不同，关上房门落锁的一刹那，整个房间便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荧祸正斜趴在正中的课桌上熟睡，一旁摆放着正嗡嗡运作的机器。

这是自己领养荧祸的目的。
日复一日枯燥且危险的反盗梦训练，自行在梦境之中寻找下潜的可能，并以绝对清醒的姿态回到现实世界。自己甚至让荧祸进入过自己的梦境，他的投影人从第一层开始就对异物的侵入十分敏感，一直到荧祸高中，依旧无法潜入自己的第三层梦境。
只是这孩子倒是很不死心，时不时总会特意跑来自己的实验室再次请求梦境同步。
问奈何有时候想，也许放他在梦境里游走一会儿也无所谓，便加大了镇定剂的剂量，看荧祸熟练地潜入地下通道，等出来时，已是另一个人的模样。
他在第一层的梦境里搜索着问奈何的踪影，他在高耸的图书馆里翻找出那几个陌生的名字，琛奈缺，玦残何，问瑾遗，只是还来不及看清那背后的事迹，就已经被踏入的图书管理员从梯子上推下。
他猛然惊醒，看向一侧的问奈何——他的养父依旧合着眼，金色的阳光点缀在他纤长的睫毛之上，随着他的呼吸不时颤动着。
他的心因之剧烈地跳动。可他也知道，问奈何醒着，只是不愿看自己。

“问奈何……”他小心翼翼地喊了对方的名字。
“你的任务是植入，而并不是探求我的过去，你僭越了。”问奈何道。
荧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我还是想了解你，问奈何。”他伸手去抓养父的手指。问奈何的手心无论何时都是冰凉的，却又意外的柔软，握着他，像是捏着一团云。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更靠近你。”

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想，白发掩去问奈何复杂的眼神，他不希望有多余的情感扰乱荧祸的心神，却没料到那个最大的变数竟然就是自己。
“只要你完成任务，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荧祸只是默默注视着他，他想说，我从你这里得到的答案是真正的答案吗？亦或者只是你想让我知道的那一部分。可他又不敢开口，因为问奈何已经轻巧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起身关闭了仪器。
他害怕这个人对自己失望。
“又或者你有一天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入我的梦境。”问奈何背着光，“那么我的一切便无法加以掩饰。”
这似乎听起来更难了，荧祸皱起了脸。他习惯性抬头去偷看问奈何，却见对方脸上少有地带了丝笑意：“你做不到吗？”
冷不丁被问了这么一句，荧祸急忙伸手起誓：“只要是你希望的，我一定会替你达到！”
那模样有些笨拙可笑，问奈何无意识抬了抬嘴角，但并不叫人讨厌。

问奈何并不急着与荧祸同步梦境，他戳了戳仍然在睡梦之中的少年的脸，抬头看向对面有些古旧的玻璃。
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实验室，包括必经的那条小道。难怪自己每次下班都能看到这个孩子准点蹲在实验室门口，状似无意地表示自己正好晚跑结束，不如一起去吃夜宵。

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荧祸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甜党，黏着养父陪自己一起消化溜达的路上总是忍不住带一杯奶茶。奶茶店的小妹早已眼熟荧祸，见得他来还会多加几块钱的椰果。
问奈何不喜欢这类泛着甜腻味道，放着情歌的店铺，只是那日正好换了个新来的学妹，见着荧祸忍不住多攀谈了几句，打乱了他的计划。问奈何看了看手表，只得走进来叫了声荧祸。
里头的少女见着荧祸慌乱的模样，忍不住揶揄了几句：“学长，你们赶时间吗？”说着，快速地倒出一杯加量的奶茶，还塞了两根吸管。
“不用补了，就当是我请的，学长一路顺风！”奶茶小妹笑得意味深长。
走在路上，荧祸嘬着奶茶，内心惶恐不安，另一根吸管在他手里差点被捏成了条：“问，问奈何。”
“恩？”
“你，你……”荧祸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终于憋出了一句，“我明天可以进行梦境同步吗？”
问奈何看了他一眼，道：“这个月没有时间。”
“……哦，哦。”荧祸以肉眼可见的方式颓了下去。
“你觉得这次能成功吗？”
荧祸不答，什么梦境同步，这样枯燥乏味的反盗梦训练，但凡是个普通人，一年接受三次已是最多，过多的盗梦训练容易使人陷入limbo之中。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毕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才有可能占据问奈何一整天的时间。

少年的心思简直是这世上最隐晦又最明显的存在，它清澈得宛若河流，都不需要猜测，只需合着眼听，便知晓哪一条心思将流过哪一处心窍。
问奈何看了眼少年右手已经被攥折了的吸管，以及刻意保持在三步以内的距离，忽而停下了脚步。
“荧祸，我有些渴。”
“恩？啊！我，我有拿多余的吸管——”等荧祸发觉自己手中吸管的惨状时，一种难以言喻地羞耻感让他顿时面红耳赤，他慌忙抽出自己的那一根：“问奈何你在这里等等，我再去买一杯给你。”
问奈何摇了摇头，伸手覆上少年发烫的手背，微微转了个角度，直接咬上了那刚刚用过的吸管，他的味觉几乎已经失效了，到底是半糖还是七分，他并不能分辨，只觉得是一团黏糊糊的东西滑入了齿间。
“早些回去。”问奈何喝了一口，转身进入了教师宿舍。
楼梯间里只余他的脚步声，他曾希望自己从孤儿院领养来的这个孩子更加像是实验室里每一样自己已经熟识的机器，而不是这样，更像是一个人。问奈何伸舌舔了舔有些发黏的嘴唇，自楼道的窗户里偷偷地看荧祸离去。

楼下的荧祸怔怔地看着问奈何咬过的那个位置，感觉自己快拿不住这杯奶茶。他小心地捧着走了一路，终于在路灯间昏暗的缝隙里停下了脚步，凑上去探出舌舔了舔，随即像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样，陷入一种奇怪的颓丧之中，许久才又轻轻地吻了又吻。

“我虽然是第一次进入他的梦境，可他梦境的规律已经很明显了。”夜雨沧神启动了机器。
六弑荒魔被拦在了楼梯口，夜雨沧神必须在这一层留下作为唤醒人，剩下的路就只能由问奈何自己查探。
“我很意外，荧祸的投影人对你也存在攻击倾向，他有什么是不想你知道的吗？”夜雨沧神调试完了机器，看向躺在下铺已做好准备的问奈何。
眼皮愈加沉重，问奈何却笑出了声：“你该说，他的心思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夜雨沧神看了他一眼。
问奈何缓缓开口：“人被困在limbo之中都有一定的原因。”
夜雨沧神道：“你知道那个原因？”
问奈何的声渐渐低了下去，语气有些困惑：“不，这一次我却想不到他的原因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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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9-10-07 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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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问奈何是在一个昏暗的山洞里醒来的，这个地方他非常熟悉，是自己当初为了逃避苦境追捕而使用的一个据点。
这是他并不想记起的一段记忆，当时他的病情复发得非常严重，又深中数枪，已经濒死，荧祸不顾众人阻拦硬是将他从医院中背出，顺着指引一路跑到这个山洞来等待手下人接头。

这对你来说也是重要的回忆吗？问奈何想，这里同样是自己和荧祸谈判失败的地方。

当时他的伤口发炎，半夜发起低烧，荧祸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又到底是为什么收养的自己。
“他们都说你是为了试验，我知道并不是这样。”
荧祸蹲在角落里，死死地拽着一个晴天娃娃。这是警卫部队冲进他们家前，他唯一带走的东西，也是每个盗梦者为了区分现实和梦境而备下的图腾。
而此时，荧祸将它拆了开来，用来包裹问奈何的伤口。血水一下子就浸透了白色的棉布，问奈何垂着眼睛，他现在没有任何的力气挣脱养子的怀抱，只能在少年温热的怀中低笑：“也许，你应该听听他们说的。”
“问奈何！”荧祸死死抓住了他的袖子，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抱着一把刀，却又无法放手，每每叫它划伤一寸，自己只想将它再往心口埋进一刻。
“问奈何你究竟将我当做什么？”
被提问的人迟迟没有回答。
“……你可以骗我。”荧祸的手指覆在他养父发烫的额际，替他撩开细碎的头发。
“这样也好吗？”问奈何问。
“这样，也好。”荧祸的声音几乎是在打颤，他寄希望于一个谎言给自己最后些许微末的希望。
可问奈何迟迟没有答复。
“问奈何，你是睡着了吗？”
若我不骗你，你也要自己欺骗自己吗？问奈何张了张嘴，一种窒息的疼痛自伤口，自荧祸抚摸的皮肤里，如虫般钻入血管，涌动着不安。昏暗的洞窟之中，他们看不见彼此的表情。
少年细润的指尖勾画上养父的轮廓，问奈何的羽睫微微抖了抖，终于还是合上了。
“我知道，你睡着了，你只是，睡着了。”
喃喃的自语像是一道已经逐渐裂开的缝隙，回荡在阴森的山洞之中，唯有滴落的地下水，一点一滴，一点一秒地替他们算着最后的时间。
恍惚之中，问奈何感觉有水落在他干涩的唇畔，带着温度。

故地重游，问奈何重新启动在洞窟里已被泉水腐蚀了的机器，没有人能替他唤醒了，他只能只身潜入连他也没有把握的limbo之中，并主动回来。
在第一层的咖啡厅，元佛子曾在六弑荒魔打车的间隙里拉住他，表明荧祸现今的状况。
“他已经不能再进行盗梦的活动了。”元佛子道，“他现在的精神极不稳定，为了任务，已好几次强迫自己短时间内潜入更深的梦境，再这样下去……”
青年的话停在了那里，接下去的含义不言而喻。
问奈何抬头看向滴漏着雨水的檐角，一个晴天娃娃正歪着身体，因着雨水而打着旋。
自己曾将梦境比为海水，越下潜，则越黑暗越冰冷。人在庞大的未被利用的潜意识里，不过沧海一粟，所能控制的精神可以为之轻易碾碎。只是，荧祸与普通人不同，选中他，正是看中他超越同龄人的精神力，自己就曾在他身上试验过数次精神下潜，从未让自己失望。
元佛子看他不发一言的身影，追上去：“我们选择你，只是因为，你是问奈何。”

你知道的，人本不可能被困在limbo之中。

问奈何转过身来看他：“那你也应该知道，他是我教出来的孩子。”
他教出来的学生，绝不可能混淆现实与梦境，这一切本不可能发生，那究竟是为什么？

机器的轰鸣声在山洞里不断回响，问奈何静静地合上了眼——

这次，你会让我失望吗？

9.
海滩的阳光总是分外炽热，幸而是在梦中，若是在现实里，他下午便得发高烧。
问奈何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这才勉强缓过了劲，睁开了眼——这是一片绝对的，与世隔绝的世界，没有投影人，没有嘈杂的汽笛，只有安静的，浪涛拍岸的声音。

问奈何拉了拉身上湿哒哒的白衬衫，缓缓向大陆中心走去，大约走了有几里路，周围的环境开始逐渐让他感到熟悉。他就像是跨越了一道透明的，看不见的屏障——问奈何有些头疼，突如其来涌入的声音与海滩上的平静实在格格不入。
一个愣神，他已被路过的投影人发现，未及反应，问奈何已与其中的投影人对上了眼睛，可投影人只看了他一眼，露出和善的笑容来，并未采取任何的行动。

问奈何皱起了眉，一种奇异的不安感将他笼罩了起来。
他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很熟悉，或者说，在起初就已经预料到自己会来到这个地方，九曜居。

问奈何循着模糊的记忆在街角穿行，这里的布局与九曜居附近的市集有着些许的偏差，比如他并不喜爱与人打交道，因而选择在最偏僻的郊区楼房里购置了最顶楼的那一整层，可如今九曜居的位置却在整个limbo最为显眼的正中心。

一楼是一个宽阔的大厅，零星有一些人坐在沙发上说着什么话，问奈何进入楼内后并未直接进入电梯，只思索了一会儿，选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手上的报纸遮住了他大半的脸。
报纸油墨的味道钻入鼻尖，他的手指抚摸着上面的日期，已是五年前。

事实上，等待的结果也并没有叫他失望，约莫几个小时后，他就看见一道紫色的身影缓缓踏入楼内，与之前在病床上看到的他并无两样。
荧祸对着紫色有种特别的偏爱，俊秀的外貌叫他在人群之中总是格外显眼。
问奈何将报纸抬得更高，比起荧祸，更让他感兴趣的是荧祸身边的那个人。

黑色的长发披散在白色的衬衣上，依稀是年轻时候的自己。

荧祸小心翼翼搀扶着他，时不时凑在他耳旁说着什么，那个问奈何耐心地听了一会儿，只抬了抬嘴角，并不说话。正要露出失望的表情，问奈何抬手拍了拍他的头，青年的耳根立刻泛起了红色，似是有些不乐意，却又实在喜欢这样的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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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9-10-07 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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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9-10-07 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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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问奈何在荧祸出门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却并没有睁眼，顺从地接受了对方的偷吻，才缓缓从床上坐起，他看着对面的大厦，如当初自己在那里，看着这间房屋。
他面上不显，实则万分犹豫。
那一日，他顺着玦残何的指引打开了荧祸藏在礁石里的图腾，才知晓了全部的事实。

他已耽搁了太久。

荧祸进门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甜味儿，他连忙循着味道走去厨房，看见问奈何在里头调试着红茶和牛奶的比例。
“要喝吗？”
荧祸露出惊喜的笑容，赶紧点了点头。
他想，他是喜欢这个甜味的，从做奶茶给自己的人到这个人递出来的饮品，都让他喜欢得不得了。只是在喝下去的时候，味蕾查探到的香甜有些让他心慌。他只得将人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一遍，习惯性地确认问奈何的存在。

从针织衫到帽子，出门前荧祸仔细地将问奈何用围巾缠了好几圈，这才放心地随着对方出门。
“我们要去哪里？”
问奈何指了指对面的大楼：“那里的天台。”
荧祸的表情有些怔愣，下意识有些想要拒绝，可问奈何的手已经偏向了那个方向，他只得跟着进入。

荧祸紧紧地跟在问奈何的身后，试图询问：“为什么是天台？这一次是要暗杀什么人吗？”
电梯缓缓向上升去，问奈何状似无意地应了一声。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荧祸有些急切地在他耳畔询问，“他在什么位置？”
问奈何此时却不发一言了。
“问奈何，你留下来，不要上去了，让我……”荧祸的声音被电梯到楼层的提示音打断了。

从顶层到天台还有一段楼梯，问奈何转过身，将图腾放在了荧祸的手中，随之走上前，推开了天台的大门。

“荧祸，打开它。”
就如同玦残何对问奈何曾经说的那样。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荧祸死死抓紧了那个被血水浸透的晴天娃娃，他想拒绝，可提出要求的人是问奈何——他无法拒绝这个人的任何要求。
荧祸的手攥得很紧，可问奈何却轻易地将之打开了：“你看到了什么？告诉我。”
“……问奈何，求你。”那声音被咽喉上下颤动的动作给撕扯得支离破碎，荧祸粗粗地喘着气，急切地看向面前人。
问奈何没有继续，只是静静地走入天台，因为他知道，已经足够了，他看见天空涌起飓风将大楼外侧的墙壁钢筋不断卷入。
这个世界即将崩溃，荧祸已经知道了。

这才是问奈何一贯以来的方式，不说，不解释，认清现实，脱离梦境。

可他却还是选择在17层停留了一个星期。

因为无论是自己，亦或者是荧祸都需要一个星期去接受这个事实——

问奈何已经死了。

17.
这个世界有一个巨大的破绽，这个破绽正是自己本身，为何limbo之中的投影人对自己毫无恶意，为何limbo里的日期停留在五年前，为何自己看不清图腾里的字。

问奈何静静地看向面前一脸怆然的人。
这一刻，荧祸像是失去了所有的事物，他的信仰，他的一切。他直直地站立着，如今的他已比自己还要高，看起来却仍像是初见时孤立无助的孩童。
“你应该早就发现了，我在这里快一年，可头发却未再长过。”
天际的飓风卷起问奈何如雪的长发，像是一场已经到来的暴风雪。
“……我不是有意，我没有，我怎么会……”荧祸往后瑟缩了半步，嘴唇喃喃地说着些不知所谓。最后猛然丢下了图腾，任由狂风将之卷入钢铁和水泥的碎屑里，冲上前去紧紧地拥抱住问奈何：“你就在这里，我从来没有把你弄丢过。”
而问奈何只安静地看着他，开口：“记得，连同我的份，也好好——”而后的话戛然而止在荧祸的吻里，他几近崩溃地撕咬着那有些干涩的唇肉，终于在问奈何冰凉的手盖上他脸颊时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不知道，我……”荧祸的声音不停地颤抖，不敢再说下去。自己到底经历了多少次问奈何的死亡，几百次？几千次？他不记得了。
荧祸原以为只要逃入梦境就能忘记这一切，可事实却如影随形，不管他逼迫自己潜入多少层，他必然还要再一次接受同样的现实。
一次次被血水浸透，一次次看他死在自己眼前，也许是百万次之后，巨大的痛苦可以摧毁世界上任何的天才，他终于选择将图腾埋在了礁石之中，不再去思索这个问题。
他是问奈何教出来的孩子，自然知道如何给一个人植入一个意识。
“是梦，是梦，这一切都是梦。”
“你会如常回来交代我要做的任务，而我成功了，你会很欢喜，告诉我做得很好。”
“我可以将伞还给你，我一直为你保管许久，等你回来，而你终于回来，终于回来了。”

荧祸抱住问奈何的力道逐渐加大，那种痛苦如噩梦般再次找到了自己。他并不想去计较这是否是潜意识的残影，他的理智已在崩溃的边缘：“……问奈何，不要把我丢在一个没有你的世界里。”

记忆中的声线重新被挖掘出来与此时重合，最后的恳求已几乎被暴风的呼啸盖过，汹涌而来的记忆扯开最后那块布，两个人在这飓风里紧紧相拥着。

许久，问奈何舔过自己有些受伤的嘴角，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将脖子上的围巾扯下，一端放在了荧祸的手中。

“荧祸，你愿意和我一起死吗？”

空气凝固了半秒，荧祸的脸上露出了一瞬的欢喜，他的手没有犹豫，任由人将之缠绕，拉紧，于是，红色的围巾如一道永不可斩断的红线系在二人之间。荧祸看着面前问奈何如记忆无二的容貌——他曾在千万的梦中吻过数百遍，却始终不知厌烦，眼下他又细细描摹了一遍，郑重回答。

“我死而无憾。”

他们并肩坐在高楼之上，眼前的世界正一点点被摧毁着，形成一种古怪而瑰丽的景象。
“你为何会来到这里？”荧祸静静地看着身旁的问奈何。
问奈何笑了。
荧祸突然明白了答案，因为问奈何要他活下去。

他看向天，依稀记起问奈何死在自己怀里的那一日，他终于从梦境中惊醒，手足无措地抱着怀里愈加沉重的那个人。
他说，没事，荧祸，我只是睡着了。你也只是，睡着了。

自高空坠下的一瞬，失重感顿时笼罩他全身，荧祸没有反抗，只静静地看向身旁闭上眼的问奈何。
他听见问奈何在风里的声音：“荧祸，迎着光，永远不要回头。”

18.
睁开眼，耳旁只有机器的嗡嗡声以及鼻间有些腐臭的味道，荧祸满不在意地拔下手上的贴片，看向四周——今天他是第一个醒来的人，其余十几个人都尚在酣睡。
这些人身上插满了贴片，沉浸于梦境无法自拔。

静涛君进来时被吓了一跳，随后露出一个笑容来：“你今天醒得好早，我们这里可是按天计费，就算起得早也不会少收费哦。”
虽然这样说着，静涛君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他的各项身体指标，仔细地做了记录。
“上个月我就已经提醒过你，你不能再使用这种药剂了。”
静涛君看向桌案上摆放的那一排金色的液体，这是问奈何发明的镇定剂，没有副作用，非常稳定，唯一一点不起眼的弊端就在于，长期使用后，将产生依赖，若不使用就无法拥有梦境。

直至如今，静涛君也不是很习惯荧祸这种异样的沉默，自己听说问奈何领养他的时候，正是看中他自闭这一点，可随后的日子里，这个孩子似乎越来越活泼，甚至还交了不少朋友，不知是否应该算是问奈何的失策。
倒是现在的模样，是有点像是问奈何期待的样子了。

荧祸不作响时看起来阴沉得可怕，他侧着头看着那一排金色的镇定剂，眼神温柔的像是凝视自己的爱人。
他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产生了依赖性，如若不靠这种镇定剂，便无法做梦。

看着这个同样被问奈何“残害”的后辈，静涛君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那只是意外，你看，你现在不还好好地能过来我这里使用这种禁药吗？”

荧祸没有动作。他记得那一天，问奈何将刀放在自己的手里，他的手中也拿着一把刀，顶着自己的心脏。
他说，你将刀捅入的那一刻，我们就能从梦境里醒来了，你还有任务，不是吗？
那时的他早已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潜得太深，深到在limbo之中建了一座只有自己和问奈何存在的城镇，永不分离，永无谎言，一个绝对完美的世界而无法自拔。
一直到周围一片死寂包围住他。
荧祸喊了几声问奈何，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温热的血提醒着不变的事实，才叫他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问奈何，问奈何，我的任务，我接下来的任务……”荧祸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斑驳的泪水，只愣愣地看着匕首从问奈何的虎口掉落，干净地躺在白色的瓷砖上。

问奈何口中的第二十五号计划在桌面，荧祸赶忙将它打开，却只找到一句话。

“荧祸，记住你接下来的任务——”
少年手足无措地看向地板上的人，他的银发被血水打湿了，脸上带着一如曾经骗人后那般的笑容。
“为什么会没有计划，你不会是为了我……不能是为了我……”键盘摔落在地面，溅起细小的字母摁键，七零八碎地掉落去了血中，荧祸像是才反应过来那般，急切地将那些按键扔开去一边。
他跪坐在地上，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般，他勉力撑着自己的身体，试图站起来，却还是失败了。一片天昏地暗，自己甚至忘记了该如何发出声音，到最后才变成极低哑的嘶鸣。

——连同我的份，好好活下去。

这就是所有梦境的开始，他沉迷于那个有问奈何的世界，从中诞生了玦残何，可潜意识却牢记着问奈何交代的任务，于是他遇见了那个问奈何。

荧祸自床上缓缓坐起，重新穿上了皮制外套，静涛君喊了一声：“下次来我不会再给你使用这个药剂了。”
“没事，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荧祸停了脚步，戴上了外套的兜帽，回身看向那些仍然沉浸在梦境中的人们，主动对上静涛君疑惑的目光，“梦境亦或者是现实有那么重要吗？”

静涛君笑了笑，梦境已成了他们的现实世界，可谁又说现实就不是梦境呢？

19.
荧祸走过橱窗，不知何时鲜艳的红色已经开始点缀起各大商店，他在被灯光装点的玻璃里看着其中照射出的自己。

他在那里停留了很久，终于走了进去。

出来后，他的脖子上多了一根红色的围巾。

欢乐的音乐流淌在大街小巷，他的手机响了，是六弑荒魔的来电，说苦境人现在把圣诞过得像是过年，絮絮叨叨了一堆后，终于试探性地问了句，兄弟有没有空过来一起喝酒，和尚也在。
荧祸难得地同意了。
电话那头响起六弑荒魔的笑声，他似是喝了些酒，有些大舌头，我就和你说喝酒解千愁，兄弟你不能总是记得那个问奈——
随后的话立刻就被元佛子的声音取代了，只随口说了酒吧地址就挂了电话。

原来马上是圣诞节了。

问奈何不爱这个节日，他讨厌任何人群会扎堆的节日，更讨厌冬天，可自己是很喜欢的，荧祸想，他享受将问奈何抱在怀里的那个感觉。
问奈何会将手指抱在一处，无意识地塞在自己的胸前，如同祷告的姿势，虽然他自身是一个无神论者。他的身体总是那样柔软而冰凉，像是怎么烘都暖不够一样。

等酒会结束，已经接近凌晨，冬日里天亮得晚，看起来仿佛仍身处黑夜。
像是镇定剂的另一种奇异的作用，它杜绝了任何产生梦幻的可能性，荧祸感觉到了酒意，却无法感觉到醉意，他仍镇定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想起酒会上六弑荒魔时不时投来的古怪的眼神，以及元佛子欲言又止的表情。

下了酒会，元佛子背着早就不知今夕何夕的六弑荒魔拉住他：“问奈何从未有过二十五号计划。”
荧祸点点头，说，我知道，我不会再去静涛君那里了。
元佛子看起来松了口气，同他道别。

20.
从记忆中回转，高楼上的风在耳畔呼啸不停。一抬眼，荧祸便看见天际微微泛起的光亮，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很安静。
他回到家了，回到了九曜居。
荧祸凝视着光，像是看见问奈何早上苏醒时，自白发间睁开朦胧的眼，柔软而温和。

可现今他手里空空如也，冰凉得让他心悸。他不得不点起了一根烟，那是六弑荒魔在酒会上塞进他手里的。
这是他第一次抽烟。自己本没有这样的喜好，因为问奈何不喜欢，他总说，酒精和尼古丁是摧毁一个人精神的武器。而今他明白，在那之上还有更加恐怖的事物。

灰色的虚影自他的指尖流向咽喉，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去想问奈何，从被那人第一次拉住手的那一天，想到那人第一次拥抱住自己的那一天。
从冰冷黏腻的柔软想到温热的血。
问奈何曾开口说给自己的每一个字，都在这漫长的梦境里被碾成齑粉，和这苦涩的烟一齐窜入他的鼻腔，流进他的血脉，变为不可治愈的沉疴。

“我骗你的，其实你还在梦里，没有醒来。”问奈何最后带着喘，缓缓地抚摸他后脑勺的短发，低低地发笑，“荧祸，我只是睡着了。你也只是，睡着了。”

睡着了便该醒来，这个世界里没有问奈何，一切就毫无意义。

风吹熄指尖最后一点火光，荧祸摊开手，背对着去拥抱地面万千的星辰。

不要回头，风中传来安心的声音，他自高楼上一跃而下——

荧祸看见已几近大亮的天，看见坠落时卷起的风带走他的围巾。他还看见凌晨本应归于黑寂大楼，突兀地亮着一盏灯。

问奈何正斜靠在那个窗口，静静地看着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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