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08 【意綺】Lemon，2F（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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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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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52)

樓主發表於: 2020-02-08 12:06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2.08 【意綺】Lemon，2F（完）

※保證甜品，請安心服用

※可適時搭配BGM【LEMON】

※部分引用LEMNO歌詞，不喜者請速離

※我流LEMON PARO，不適者可關閉視窗了，慢走不送，新年快樂

=============================================

(上)

如果這一切，全都是場夢該有多好？

回憶像奔騰的雲流打亂節奏，接到一留衣打來的跨國電話當下，意琦行顧不得時差搭上了最早的班機直奔回來。
意琦行此時此刻的心情，就只有這麼一句話終結，而坐在病床上的人似乎渾然不覺，臉頰上的紗布搭上那張百般無害的笑容，怎麼看都讓意琦行的眉間不自覺加深起來。
綺羅生因為車禍腦部受到強烈撞擊，所以造成短暫性失憶。
「你是什麼人？」
這一兩天在他病房來來去去的人不多，大多都是醫生和護士，還有一個自稱是自己好友兼照護人的一留衣。
現在這個人綺羅生不知該用何種形容來說明自己的感受，男人肅穆的俊容帶著一絲不苟氣質，分明是個不好相處的人，可他卻對這名陌生人心生一種親近的好感。
「我是你的室友。」
同性婚姻在現世已經不是什麼話題，綺羅生並沒有一留衣所說那般排斥陌生人的接近，但在不能夠確定綺羅生會有任何的反應下，意琦行選擇較婉轉的說法。
「你就是意琦行？一留衣說你會來照顧我。」
「我人在國外出差，今天一早趕回來。」
意琦行簡略補充說明，綺羅生也只是笑笑聽著，似乎那些都不是他需要知道的。
「所以？」
「所以我來帶你回家。」
意琦行每一字的語氣皆是小心翼翼，也不敢過分接近，就怕造成難以解釋的誤解或是驚嚇。
綺羅生面露疑惑看著眼前的人，對方似乎很在意他每句話甚至是反應，他沉默了一陣子，在寧靜的病房中任何的寂靜都顯得凝重，意琦行也不催促，只是靜靜的等著他的回答。
陽光半灑在意琦行的側臉上，嚴肅的表情多了一些柔和的線條，深藍的眸色像是海洋的顏色，蘊含著海水的溫暖，在他深藏的記憶中，似乎也有這樣一個人坐在空蕩的屋子裡，只是那人在等待什麼呢？
片刻的恍神尚不及釐清真實與虛幻，坐在屋子裡的人已隨褪去的光影消失，這世上有些幸福是一去不復返的，這是那間屋子裡的人最後留給他的訊息，綺羅生再次對上意琦行的視線，已經不再是那般茫然，他緩緩向意琦行伸出表達信任的手，在意琦行握住手時輕輕地說了聲好。

「這裡所有的東西你都可以隨意使用，所有的房間也可以隨意進出。」
意琦行推開大門一一介紹家中每個地方，綺羅生只是笑瞇瞇跟在後頭，直到走進一間看起來應該是屬於他的寢室。
綺羅生駐留了腳步，待在房間裡慢慢觀賞起來，他拿起床頭櫃的相框看了看又放回原處，摸過散發淡淡檜木香味的衣櫃，隨手整理茶几上的凌亂的書本，最後推開落地窗走向陽台，沐浴冬日的暖陽。
意琦行只是靜靜看著綺羅生的一舉一動，兩人再平常不過的相處片段，依然真實的在生活中流轉。
縱然喪失記憶，身體仍不會忘記行動的軌跡。
綺羅生見人待在原地不動便主動邀意琦行一起去曬太陽，意琦行天生膚色偏白，在冬季冷調景色的襯托下看起來更白了，加上本來就生得好看，綺羅生倚著欄杆看著意琦行，感覺心情前所未有的美好。
「你說這房子所有的東西我都能使用？」
意琦行不明白綺羅生的問題，只是點頭表示同意。
「那……」
綺羅生忽然解下意琦行為他繫上的圍巾，蓬鬆的毛線帶著殘留的體溫套在意琦行的脖頸上，只見綺羅生晃晃手上的戒指又衝著他笑了笑。
「你也屬於我嗎？」
意琦行的眼瞳在那瞬間緊縮了一下，陽光下的人與在雪景中告白的少年重疊，鮮少波動的嘴角微微變換了角度，舉起左手相同款式的戒指回應那人的問題。
至少在末日來臨以前，我都不會離你而去。

綺羅生從意琦行口中知道自己是名繪師，成立工作室獨自接案，意琦行則是事務所的律師，一留衣是兩人的多年好友，也是事務所的成員之一。
意琦行煮了簡單的晚餐，在半閒話家常兼說故事之後，意琦行把寢室留給綺羅生，自己搬到書房去睡。
「我們不是室友嗎？為什麼你要離開？」
綺羅生拖著濕漉漉的頭髮跑來找意琦行，還理直氣壯把吹風機塞給他，藉同居之名，行偷懶之實。
意琦行沒向綺羅生解釋太多，只說希望給綺羅生最大空間的自由和尊重他的隱私，畢竟現在不同以往。
雖然不是很滿意意琦行給他的答案，不過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悻悻然搬了椅子讓意琦行為他吹頭髮。
「我們明天可以去外面吃早餐嗎？我想在附近走一走。」
吹乾頭髮以後綺羅生還未罷休，丟了一個風牛馬不相干的問題給意琦行，果不其然又看見男人不理解的表情，綺羅生向他抱怨自己在醫院悶壞了，所有的人都不允許他亂跑，包括一留衣也是，而在那短短的片刻，綺羅生似乎覺得自己看見意琦行星瞬而過的笑意。
等到意琦行答應他的請求後，綺羅生這才終於心滿意足回到房間，殊不知在他一夜好眠的夜晚，有一人為他徹夜未眠。
昏黃的燈光下墨水滑過一字一字清晰的字跡，若是他的人生少了綺羅生在身邊的話，那些不曾與他人提及的沉重往事將被永遠沉眠在黑暗之中。
深刻體會到再也沒有比這更讓人受傷的事情，那些曾經過去的種種悲傷，那些曾經經歷的種種痛苦，連同這一切都深愛他的綺羅生，全都深深烙在他心口上久久不散，哪怕綺羅生可能會永遠忘卻他們所有共同經歷的回憶。
意琦行搖晃手上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燈光下閃耀著琉金光芒，他斂下眉眼，獨自品嘗酒後的餘勁。
這場雨來得不是時候，但既然來了，我便會為你擋下這片風雨，直至天晴。

意琦行隔天實踐對綺羅生吃早餐的承諾，同時給他一張標記過的地圖，向綺羅生說明可以活動的去處。
綺羅生雖然排斥他以外的生人接近，但倒也不至於鬧出什麼糾紛，層層的安全因素也考量過，意琦行想了很久，決定還是給綺羅生自由的個人空間。
不過這般口是心非的舉動在綺羅生面前很快就被揭露。
「你就這麼相信我？一點擔心都沒有？」
坐在對面的人滿足笑著咬下他的酪梨牛肉堡，爆開的醬汁沾滿了嘴角和下巴，意琦行下意識想擦去汙漬，伸在半空的手最後還是抽了紙巾遞了過去。
「如果說不擔心那是騙你的。」
意琦行喝了一口湯，隨即又對上那雙明亮的眼神，再多藏在心底的話也只能轉為無聲的嘆息。
誰讓他是綺羅生呢。
「其實你可以同行，我不介意。」
綺羅生依舊笑著繼續消滅他的早餐，還順勢挖走一塊意琦行的蛋捲，他的確是想獨自走走晃晃，不過意琦行若有安全上的疑慮，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這不是我的風格。但，是你的決定。」
意琦行睨了一眼被綺羅生分食的早餐，看對方心歡意滿的模樣，直到綺羅生發現注視的目光，這才又將視線轉回自己的餐點。
「所以就沒什麼好討論的。」
「你要喝咖啡嗎？」
綺羅生噙著失守的嘴角偷走最後一塊燻鮭魚，覺得意琦行實在是個相當意思的人，沒來由地開始有些期待與這人往後生活的樣子。
「給你。」
意琦行搖頭，讓出他的咖啡，最後綺羅生也奉獻自己的牛奶，分成了兩杯拿鐵，一杯給自己，一杯給意琦行。
咖啡香氣與微微的苦澀半著奶香在舌尖散開，中間綺羅生還加了把糖，不知怎地又開始不滿意對方的反應，意琦行對綺羅生都這般好的嗎？
「你對他都這麼信任嗎？」
他指指自己的臉，是不是只要頂著這張臉，就算翻天覆地也無所謂？意琦行在他現有的認知裡不該是那麼好脾氣的人。
「因為你是綺羅生。」
這回意琦行的答案當真讓他挑起了不滿的眉毛，雖然他的確是綺羅生，但不是以前的綺羅生，如果他一輩子都想不起來，那還能算是綺羅生嗎？
現在的他，充其量不過是個頂著綺羅生的臉和名字活著的陌生人，一個對自己所有過往都空白的人，到底哪裡值得這樣被信任跟付出？因為綺羅生是他的愛人？
綺羅生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問這個問題，這讓他愉悅的早晨便得糟透了，美好的心情正像被一片烏雲遮蓋，彷彿隨時都要下起大雨時，一頂毛帽蓋上了他的腦袋。
動作的人正是意琦行。
「就算想不起來也不要緊，只要你一切平安便好。」
綺羅生抬頭看著意琦行，明明依然是那張平波無瀾的表情，只是看著那雙深邃的海藍色眼珠，似乎就有一種撫平他情緒的魔力。
他整理被揉亂的瀏海戴上帽子，米色的毛線搭上他的髮色非常適合，在要準備收拾離開時夾著帳單的皮夾輕輕拍上他的額頭。
綺羅生聽見那個隨時看起來都帶著高傲的男人不輕不重地對他說。
「如果連這點信任都不能有，那要怎麼走一輩子？」
雖然明白這是意琦行肺腑的心底話，不過總覺得還是被人撩了一把，綺羅生搶下他的皮夾，不以為然嘟嘴哼聲表示，就你最臭美。

意琦行沒有開車出門，兩人一塊走到地鐵站，路上意琦行不忘交代綺羅生注意安全。
「好好好，晚上見我走啦。」
迫不及待開發新天地的綺羅生打發了意琦行，隨即人如風一般消失在車站，留下不及反應的意琦行。
地圖標記了很多地點，綺羅生只瞟了一眼就把地圖收進背包，並不是意琦行推薦的地點不好，只是來的路上看見了幾家他更有興趣的地方，擋不住好奇心憑著印象走進了一間香氛專賣店，店面裝潢是走中東風格，繽紛燈飾綴著霓虹的燈光，腳下踩著厚實絢麗的毯子，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菸草味，一名五官深邃的男子正坐在高腳椅上抽著水菸，眼神迷離看著他這名剛上門的客人。
綺羅生被這雙充滿危機的眼神嚇到，抗拒生人的厭惡感再度踩著生理警鐘噹噹噹地響起，他退到門口想要離開，又聽留著棗紅長髮的男人慵懶地說。
「在夢花境你且隨意，看見有興趣的商品再叫我。」
夢花境主人踩著輕緩的腳步緩緩離開，綺羅生看著那身風雅的身姿消失在櫃檯，猶豫了半會決定留下來看看，這裡的種類非常多，凡舉跟香味有關的商品應有盡有，他走到擴香區挑了一個粉白包裝的蠟燭。
牡丹花香雖是較為粉嫩濃烈的香調，但經過香氛師巧手調製過後，花香也可以是繾綣綿長的調性，綺羅生捧著那顆蠟燭細細品味許久，商品區也有其他類似的牡丹香味，但就是不如這顆香味來得喜歡。
「你喜歡這個味道嗎？我在裡面調了一點雪松。」
低嗓帶著磁性的男聲從內部傳出，綺羅生回頭看了一眼點了頭，隨即目光又轉移到男人手上的花盆。
「這是血色妖花，很可惜它是非賣品。」
男人捧高手上的花，簡略向綺羅生介紹店內的商品與花的來歷，收下名片這才知道這名叫清都無我的男人是名手作藝術家，店內凡舉能看見的物品都是他的作品。
綺羅生很快就被挑起了興趣，排除一開始那種的神秘危險印象，清都無我可以算是聊得來的人。
「以後還會有這個香味的蠟燭嗎？」
他實在太喜歡這個香味，甚至願意掏錢買下所有的庫存。
清都無我笑了笑，他說手創都是突來的靈感，每個商品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不過他可以為綺羅生客製。
「你是難得的知心人。」
清都無我如是說，並邀請綺羅生參與他晚間的聚餐，不過被綺羅生果斷拒絕了。
「我跟我的室友約好要一起吃飯。」
其實綺羅生並沒有與意琦行說好要一起晚餐，只是當下嘴巴動得比腦袋還快，好像事實原本就是如此。
清都無我也不介意他的拒絕，笑笑地目送綺羅生離開。

離開夢花境後時間已經來到中午，不過基於早上豐盛的早餐綺羅生還不大餓，只想找個地方喝個茶坐下來，他想起意琦行的地圖中有標記咖啡廳的店家，於是照著地圖踏進一間名為時光之城的咖啡店，店內大量的水晶設計相當浮誇華麗，卻不令人覺得庸俗。
店主人也是名相當講究優雅的人，不過不同於清都無我的風雅之士，這人縫製的衣料上鑲有一身貴氣的珠寶，衣袖上的羽紗也有精美的刺繡，活像是在中古世紀裡的宮廷貴族，他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來，一名身穿藍白禮服的人走來為他倒了一杯氣泡水，問他今天需要什麼。
綺羅生點了一杯名叫江山的茶飲，是牡丹花基調的花茶，濃郁的花香在口腔中散開，宛如真正艷花盛開的景象在眼前呈現，待茶香慢慢消散在鼻間，綺羅生這才睜眼，一座縷空雕花的點心架出現在面前，而那位風格華麗的店主已不知在何時坐到他的面前。
「吃吃看，我的新作品。」
精緻的骨瓷瓷盤上擺著手工精巧的蛋糕，蛋糕體是由兩種不同質地組成，下方柱體的蛋糕像是舞者的蕾絲裙，層層疊疊，彷彿隨時都能起舞，蛋糕上方托著一朵巨型的花朵，質地如雪的花瓣邊緣描繪著金線，中央的花蕊以金箔點綴，既是甜點也是藝術品。
綺羅生收起嘆為觀止的讚嘆，挖了一口送入嘴裡，酸甜的檸檬清香從舌尖散開，再吃一口又是淡雅的茉莉花香，挑剔的味蕾完全被征服，彷彿有魔法一般讓人為此深深著迷，等到綺羅生心滿意足吃掉最後一塊蛋糕，這才恍然驚覺自己已被甜點澈底收買。
坐在對面的男人輕輕笑著，淡粉的髮色配上他極白的膚色剎是好看，優雅的舉止全然像是畫中的人物，男人拿起手沖壺為自己沖一杯茶，繚繞的茶煙氤氳了視線，綺羅生垂眼看著琥珀色的茶湯，靜靜等待對方開口。
「不過多久沒見，你倒是習字如金了。」
「我們之前很熟嗎？」
雖然是意琦行給的地圖，但是要去哪是他自己決定，在他看來意琦行不大可能會喜歡這種風格的茶飲店。
綺羅生告訴他自己車禍失憶的事情，今天是他出院後第一天出門。
「這真是時間的玩笑呀。」
那張好看的眉眼微微皺了一下，但並沒有太過驚訝的表情，只是有點可惜，絲毫不為他失憶的事情感到任何擔憂。
甜點是人們建立友誼最好的開始，雖然失去記憶，但是這不影響對美食的感官，他們彼此交流心得，綺羅生提了一些想法供作參考，這讓自稱城主的男子相當喜悅不已。
只是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轉眼間已經來到太陽西落的時間，綺羅生外帶了一個蛋糕，儘管他已經吃得很飽。
這塊蛋糕是他要分享給意琦行的，不管意琦行喜不喜歡甜點，願不願意接受，他想知道意琦行收到會是什麼表情。
不過在綺羅生踏入空蕩的屋內時終究還是小小失落了一會。

意琦行還沒回家。
綺羅生抱著枕頭望著橘紅色的窗景，意琦行現在正在做什麼？回家的路途看見了什麼？是不是擺出他沒有見過的表情，正在和他一樣欣賞相同的落日。
問題如接二連三點亮的燈光開始多了起來，綺羅生一會在客廳打轉，一會跑到廚房翻冰箱，一會又回到床上翻滾，他不想看電視，也不想吃晚餐，他只想知道意琦行何時回家，只是他不願意主動撥電話。
為什麼不？
綺羅生不想讓意琦行認為自己很依賴他，儘管這是事實。
意琦行有種相當吸引他的魔力，彷彿在一開始意琦行說要帶他回家時就注定好，這人將會是他往後生活的重心所在。
意琦行帶著熱騰騰的晚餐踏進家門時已經很晚了，為了能夠好好照顧綺羅生他把能提前的工作都往前挪了，這也導致他的工作量暴增，與他搭檔的一留衣也是叫苦連天。
樓下的燈是暗著的，意琦行走上樓來到寢室，發現綺羅生早已倒在床上不知睡了多久，意琦行收回將要踏進房門的腳，悄悄將房門帶上。
究竟誰才是依賴的那一方，意琦行在熱水沖濕全身時不禁儼然失笑，手上沐浴瓶散發著微微花香，他關緊瓶口拿了另一罐木質調的沐浴露，將原本的收到櫃子裡。
滴滴答答的水聲隨著升起的蒸氣淹沒身影，鏡子上的水霧被男人用手抹開，當水氣再度蒸騰即將要淹沒倒影時，聽見那抹勾起的唇角發出磁性的嗓音。
「不論如何，歡迎你回家。」

當年。

頂端

由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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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52)

1樓發表於: 2020-02-08 12:0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中)

綺羅生醒來抱著毯子走下樓時意琦行正坐在客廳，只留著茶几上的小燈不知在做什麼。
是睡著了嗎？
黑暗中描繪的背影輪廓在記憶裡慢慢鮮明了起來，綺羅生不確定意琦行是否醒著，他放輕了腳步走向意琦行，這才發現對方拿著書睡著了，連眼鏡都還戴在臉上。
綺羅生正猶豫是否該叫醒對方，如果是以前的他，會選擇叫醒意琦行嗎？
這個遲疑沒有太久，綺羅生攤開豐厚的毯子坐在意琦行身旁，溫黃的燈光下依然能清楚看見倦容，綺羅生小心翼翼碰上那雙黑長的眼睫，偷偷劃過翹挺的鼻樑，手指停在稜線分明的唇峰頓了呼吸。
綺羅生乾吞了幾遍喉嚨，近乎咫尺的手愈是靠近愈是緊張，還是作賊心虛縮了回去，綺羅生摸著自己快要蹦出的心臟，臉燒得七葷八素分不清天南地北。
綺羅生拉緊毯子掩住自己的臉，瞟著眼角偷瞄意琦行的睡顏，浮亂的糾結情緒像是滿池的泡沫，消化不了也揮之不去，一股腦地在不知不覺中將自己淹沒。
意琦行醒來時看見一顆熟悉的雪白腦袋歪倒在身上，從他的視線能清楚看見那雙黑翼般捲翹的睫毛，宛若沉睡的黑蝶蟄伏在眼皮上，平緩有規律的呼息起伏在胸膛上，層次的節奏透過體溫傳遞感覺連空氣都溫暖起來。
這是綺羅生失去記憶以來兩人最親密貼近的一次。
意琦行悄悄挪動姿勢讓熟睡的人躺得更舒服些，確認身上的毯子掩實了兩人，在綺羅生的髮漩上輕柔落下一吻。
柔和的燈光灑在綺羅生的睡顏上，連帶意琦行的眼神也跟著被柔化，多日不曾舒展的眉宇不再緊蹙，像是要取回遺忘的事物，輕輕拂去陳舊記憶上的塵埃。
海藍的眼底彷彿能看見那雙映著深情柔意的雪青，他們就像被割分的果實，是對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
儘管眼前的雨還沒有停歇的跡象，手指順著輪廓輕劃過側臉，然後接著是脖子、鎖骨，然後來到胸口，怦然的心跳依舊，清楚地與心的主人對話。
我遠比自己所想的還要更加愛你。
綺羅生，願你今晚有個美夢。

綺羅生醒來時已經回到房間，他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放空，回想昨晚那串心跳莫名的舉止，腦中又是一片混亂，不明白這一連串的心動何來，不明白那陣失落何來，意琦行又是何時醒來，種種疑問不斷冒出，不過在此時一陣飢腸轆轆的叫聲適時打斷他的糾結。
他已經一整晚沒有進食，牆上的時針指在九與十之間，抱著餓翻的肚子在床上掙扎時，意琦行已敲響房門站在床邊。
「醒了就下樓吃早餐。」
綺羅生看著沒有任何留戀的背影有些錯愕，就這樣？嘿，他們不是最親密的室友嗎？不是應該來點什麼浪漫的早安吻嗎？
不過當產生這個想法時，綺羅生又立馬哆嗦起來，不，要是意琦行真的這麼做恐怕只會換來一頓爆揍。
當綺羅生無極限的內心小劇場跑完下樓時，已經是靠近中午的時間，意琦行不但沒念他還重新加熱了餐點，綺羅生捧著跟自己臉一樣大的碗幸福地喝湯吃麵，渾然錯過對面投來求關愛的精采表情，當他滿足喝完最後一口湯後幾乎要瞇眼繼續睡下，不過當然是被意琦行阻止了。
綺羅生低頭靠在桌上發呆，想起昨天買的蛋糕又立即從位置跳了起來，意琦行眉峰一挑正要糾正，跳下椅子的人已經重新回到座位，得意向自己展示昨日的收穫。
在綺羅生眼神暗示下拆開紙盒，意琦行看著淡色的蛋糕沒什麼表情，再看看綺羅生那雙殷殷期盼的眼睛，在蛋糕切下去剎那卻不想意琦行做了令綺羅生更意外的事。
「一起吃。」
湯匙抵在綺羅生半開半闔的嘴唇上，他愣愣地被意琦行餵了大半塊，等到意琦行解決剩下的三分之一時，綺羅生似乎覺得自己又被撩了一把。
雖然跟預期的結果不一樣，但他並不討厭與意琦行相處的感覺，甚至有個念頭，如果記憶一直不恢復，那麼意琦行是不是就會一直對他這麼好？
但僅僅只是這樣是不足以滿足他的，綺羅生看著眼前的男人，清澈的眸色告訴他想要更多更多，分不清是哪來的衝動，在身體付諸行動以後又驚慌逃開。
或許是衝擊太大，就連意琦行也沒攔住綺羅生，眼睜睜看著人落荒而逃，空氣中彷彿殘留糖果的甜味，像是在春天綻放的初戀。
意琦行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反應過來，然後按著微酸的雙眼重重嘆了口氣，他們都在為對方努力找回時光的根基，卻也在意外中碰撞出新的火花。
如果尋不回記憶的頭，那是不是可以選擇重新種下萌芽的根？

咕嚕咕嚕的滾水不停地在煙壺中冒泡，清都無我難得放下煙管招待客人，只是他的客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綺羅生第五次拿著裝飾用的假花發呆，他就不得不出聲詢問了。
「綺羅生，你沒事吧？」
雖然他們不過是第二次見面，不能稱上是朋友的關係，但此時此刻，他想綺羅生不會拒絕。
「你有喜歡過人嗎？」
清都無我那張風華絕代的臉違和地出現訝異的表情，隨即又變回那張總是帶著神秘莫測的笑臉，他並沒有回答綺羅生的問題，反而又將問題丟了回去。
「你喜歡上誰了嗎？」
只是簡單一句話，又將綺羅生推回稍早心跳狂亂的狀態，下意識摸了摸那好似還留有餘溫的嘴唇，久久沒有言語。
清都無我沒有繼續深問下去，他讓綺羅生進入小房間休息，並且泡了一杯熱可可。
回神後的綺羅生為自己的失態感到抱歉，清都無我倒是有些失笑，半玩笑半調戲地說他可以免費當一回綺羅生的愛情諮詢顧問。
綺羅生至始至終都沒提及任何與意琦行相干的事，香甜的熱可可中入口後的酒香很是驚艷，綺羅生的表情讓清都無我莞爾一笑，說他裡面放了一些奶酒。
清都無我送綺羅生離開時外頭下雪了，他準備了一把傘給綺羅生，對著冷色的天空若有所思，一張無可奈何的臉低頭靠向綺羅生的耳畔，突來的親近距離把綺羅生嚇了一跳，急忙摀著耳朵躲開。
「別急著生氣，真的不考慮我當愛情顧問？」
清都無我的話把綺羅生給逗笑了，他並沒有生氣，只是仍然不習慣有人過分接近。
天氣很冷，連呼吸都冒著白煙，綺羅生看著清都無我說，下回見面就用蠟燭賠罪吧，然後笑著接過雨傘離開。
清都無我再次目送離去的人，有些無可奈何的俊麗面容笑出聲來，抬頭看著天空降落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掌心中融化。
「果然還是不適合當好人呢。」

方才在一陣慌亂下跑出門，綺羅生並沒有多準備保暖的外套，雪越下越大，腳步也加快速度，只是想到意琦行有可能還待在家，綺羅生的速度就逐漸慢了下來。
對於稍早發生的意外，意琦行是怎麼想的？
那時不知哪來鼓舞的衝勁，單純想著若是這人完完全全地屬於自己的話，是不是就能夠一心一意地接受他所有的愛？
來不及有更多的思考，他像是闖入蔚藍海岸的旅人，被那無盡綿延的海域吸引，拋卻背包、草帽，脫下束縛鞋襪奔跑並且擁抱，親吻這片明麗的光景，然而他也確實付諸行動了。
看似薄冷的唇比他預想中還要柔軟，略帶微溫的唇瓣在碾磨間擦出火花，啪地燒出燎燎野火，熱度迅速竄沿所有的毛孔，低微的喘息在耳邊放大數倍，滾燙的舌尖膽大妄為強勢叩關，半啟的唇關誘使著彼此更加深入。
莽撞闖入的軟舌刮過牙尖，鈍麻的痛感不足以構成阻擋的圍欄，當真正觸碰並且與之交纏時，對方猝不及防的抽氣聲如雷震耳，全世界的一景一物彷彿皆為他停轉。
停止侵略的剎那恍然意識做了什麼，排山倒海而來的羞澀感淹沒口鼻，赧紅的緋色渲染了全臉與脖頸，驚慌失措的心跳不斷撞擊著胸膛，最後再也憋不住呼吸，擋不住窘迫地一聲大喊，好似受到驚嚇的八帶魚，倉皇縮回密閉的石縫裡。
陷落在腳邊的雪愈來愈深，綺羅生只有兩個選擇，繼續在這思考人生或是回家面對意琦行，他伸出手接住飄散在風中的雪花，出乎意料的一隻手闖進了視線範圍，並且將他的手包覆。
意外的第三種選擇，與意琦行留在咖啡廳裡看雪。
對於綺羅生的舉動雖然衝擊，不過意琦行還是擔憂綺羅生的安危所以追出來找人，果不其然找到那個正打算把自己堆成雪人的小狐狸。

小狐狸。
一個很少提起但是記憶深刻的稱呼。
那是他第一次與綺羅生旅遊的回憶了。
旅行的雪國供奉狐狸為吉祥物，到處都能看見與狐狸相關的周邊商品，綺羅生和雪狐娃娃的合照至今仍收在他的皮夾。
眼前縮著脖子的小動物正心虛瞄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令意琦行想起最初認識的綺羅生。
那名在大雪天凍紅臉表白心意的少年。
他們是師生戀。
當初他被聘請到學校當講師，綺羅生是他的學生，甚至因緣際會當了綺羅生的指導教授。
「你想跟我說什麼？」
「意琦行，你知道嗎？如果想拯救世界只有一千四百萬六百零五分之一的可能，你怎麼想？」
他們常像這樣對問，辯答，有時不經意提出像這樣不知打哪來的推論，或打啞謎或說說笑笑，一復一日，樂此不疲。
意琦行說他不是超級英雄，也不想成為只留存在洪流歷史中的一頁名姓，但如果非當不可的話，他只想守護一個人，專屬那人的超級英雄。
平時辯才無礙的綺羅生卻像消風的氣球，與意琦行相處時他總是有恃無恐，仗勢與他人不同的信任與寵溺，如今答案呼之欲出，拆開繩索的手卻猶豫起來。
緊繃的呼吸與炸裂的心跳催促著綺羅生開口，如果揭開了真相的盒子，不是他想要的結果怎麼辦？
緊張、擔憂、焦慮不安，種種情緒不斷叫囂，在面臨將要潰堤之時，一隻微冷的手貼了上來，融化了那些揮之不去的焦慮。
綺羅生及時捉住那隻要離去的手，臉上的熱度還在沸騰，儘管害怕未知的結果，但是既然不願意放開，那又何嘗拼搏一回。
「意琦行，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
如果需要被拯救的世界是我，你願意成為我的超級英雄嗎？
哪怕只有一千四百萬六百零五分之一的機會也好。
綺羅生覺得自己像是耗盡全身氣力，才換得一分說出心意的勇氣，只是捅破了這窗紙看見的藍天，並不如他所想的海闊天空，仍然是那般深鬱且不見天日。
果然如此。
綺羅生勉強提著嘴角以不至於失守，他應該如往常一般帶著捉弄的笑聲，以玩笑做為結尾，只是這一次他做不到。
綺羅生的憂愁沒有持續太久，僵直的氣氛不過幾秒鐘的事，那雙總是深不見底的藍海已將他包圍。
「如果人終其一生只能有那一瞬之間的幸運，那麼我想他已經來臨。」
意琦行撥正綺羅生抓亂的瀏海，戀愛這件事從前不在他的人生規劃中，收綺羅生當學生更是從沒想過，在當認識綺羅生後發現，這些本來不在規劃中產生的意外，原來也能是件美好的事。
為了這人，就算拋卻原則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他是不是給意琦行帶來困擾了？
綺羅生縮著脖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熱飲，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害怕面臨接下來的結果。
意琦行……很生氣的吧？
那個吻縱然出自真心，但是終究是不一樣的吧？
綺羅生低著頭，一點也不敢面對意琦行，雖然很開心意琦行追出來找他，但是一想到意琦行現下只單純把他當成室友照料，心底那股不平衡的滋味就散著濃濃的醋味。
世上沒有什麼跟自己搶輸對象而失戀更不公平的事情了。
酸溜溜的醋勁繞在湖同裡找不到出路，不得自由的彆扭把自己團團包圍，綺羅生想為自己的衝動找個藉口，可又不想否定那份從內心湧出的真情。
陷入無限迴圈中的綺羅生不可自拔，坐在一旁的意琦行也感受到這份糾結的心情，於是他轉過綺羅生的臉，選擇用行動來表達。
紳士帽巧妙遮住了兩人的臉，從背後看上去只是兩個人在交頭接耳，強勢的吻來得又快又深，綺羅生根本毫無招架之地，不同於先前的生疏青澀，霸道的狠勁讓人無處閃躲，被掠奪的呼吸裡全是意琦行的味道。
強烈的心跳聲不斷搗鼓著胸膛，若即若離的銀絲牽絆著對方，綺羅生很清楚地聽那人對著自己說。
「不論是不是帶著記憶的你，我都希望你留在我的生命裡。」
磁性的嗓音彷彿帶著回到過去的魔力，亂哄哄的心音中，似乎有個熟悉的聲音徘徊。
哪怕只有一千四百萬六百零五分之一的機會。
我也想守在你的身邊，做你專屬的超級英雄。
因為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在意琦行強制告白後，綺羅生的生活其實沒有多大改變，他們依舊一起逛街、吃飯，假日偶爾叫外賣小酌，意琦行不在家的時候，綺羅生有時待在工作室接案子，有時留在夢花境，偶爾繞去時光之城外帶小點心和茶葉。
「你家那位就這麼放心讓你出門嗎？」
清都無我慢條斯理地呼出一口水煙，迷離的眼眸看著像好奇寶寶東挑西選的綺羅生，薄唇勾著曖昧不清的淺笑，那日綺羅生要離開時，他可沒錯過遠方十成十的敵意。
「有什麼好不放心？我又不會跟人跑了。」
綺羅生笑著拿商品結帳，顯然沒有聽出清都無我的絃外之音，最近一次閒聊中他從旁推敲得知意琦行的生日，儘管日子還有些遠，但這不影響他想給意琦行驚喜的打算。
出次見面時意琦行就留給綺羅生相當沉穩的印象，不外乎也挑了一個相似的基底，香調以檀香木、琥珀、藏紅花、玫瑰、沉香等作為主調，沉著的薰香中還帶點棉柔的甜味，包裝自然是走穩重的黑金路線。
綺羅生曾經看過一段話，戀人彼此間送香水有一層含義，代表有欣賞且宣示主權的意思，希望對方身上有自己喜歡的味道，這種既不過分張揚又能恰當表達的示愛方式實在完美不過。

美好的打算終究是敵不過突來的變化，綺羅生滿心期待的踏往回家的路途，一個猝不及防的身影飛快從暗巷中衝來，不偏不倚撞上綺羅生，像是早已蟄伏許久，就等待這一刻的來臨。
猛烈的撞擊把綺羅生狠狠撞倒在地，連背包也飛得老遠，撞人的是名女子，身形雖然嬌小瘦弱，但是力氣跟速度卻不容小覷，女子捉準了綺羅生不及反應的片刻，抓了背包就跑。
「不好！我的背包……」
綺羅生按著暈眩的腦袋奮力追去，對方占有地形優勢，一溜煙就鑽進複雜巷弄中，想藉此擺脫綺羅生的追擊，卻想不到綺羅生糾纏得緊，雙方拐了數個彎弄，綺羅生追至巷尾眼看對方又想逃脫，情急之下撲上對方想壓制行動，卻不想被反將一軍以暗藏的小刀刺傷脫身。
一身狼狽的綺羅生癱坐在地，無奈看著小偷消失在眼界中，自己也是傷痕累累，不久後方一陣跑步聲傳來，定睛一看，來人居然是清都無我。
「我剛剛出門有聽見打鬧聲就追過來了，沒想到真是你。」
極為注重儀容的人帶著略顯凌亂束髮，目光也掃去平時的輕慢，換上凝重的色彩，清都無我上前看了一下綺羅生的傷勢，二話不說立即協助綺羅生就醫和報警。
偷走綺羅生背包的是名慣竊，行事上相當投機，是區域鎖定的頭痛人物，這陣子已經犯下不少竊案，目的只在被害者的財物，警方也多次跟監跟埋伏，可惜對方警覺性太高，目前追捕的行動仍在持續，但都是功虧一簣。
綺羅生的財物損失不大，不過犯嫌為脫逃襲擊了他，幸好有驚無險，手臂刺傷與腳扭傷並無大礙。
「需要通知你的監護人嗎？雖然我不介意當護花使者。」
清都無我勾著綺羅生下巴笑得多情洋溢，生在翩翩風流的俊俏容顏上更是顯得曖昧十足，樂得路過的幾名護理師鑽進角落偷笑，方才的嚴肅感轉眼間全一掃而空。
綺羅生笑得無奈，若不是了解清都無我的性格，怕是要與他較真起來。

「綺羅生我會照顧，不勞費心。」

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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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0-02-08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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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鞋跟聲清晰地踩在地板上，一步一步規律走來，俐落筆挺的深咖色西裝，寶藍色領帶搭上鑲著紫色寶鑽的領夾，高晀且上寬下窄的完美比例猶如伸展台上的名模，而此時全身一絲不苟的男人板著一張不能再冷肅的臉，挺身擋去清都無我與綺羅生逐漸貼近的距離。
回去的路上意琦行一直沉默著，而綺羅生也刻意別過視線看著車窗外，回想剛才劍拔弩張的情況，心底又是一陣憤懣不平。
固執、蠻橫、不講理、臭脾氣、一意孤行、聽不懂人話，滿腹怨言連珠炮似的在心中計較個沒停，亂哄哄地炸地遍地開花，就是不肯一眼正視身旁的人。
兩人一路沉默回到家，綺羅生頭也不回地進了房間，意琦行倒像是澈底鬆口氣，人型大字倒在沙發上，劇烈跳動的胸口就像是隻缺氧的魚，渴望著乾淨的水源給予氧氣。
意琦行不記得接到電話當下是什麼反應了，大量的訊息聲如奔騰的魚群塞入窄小的玻璃瓶中，無預警地匡啷一聲，四碎成無數碎片，留下殘破的玻璃瓶與缺水瀕死的魚兒。
就像是在某個很久遠的時空裡，他的世界也曾這般動盪毀滅，象徵連結的繩索慢慢地在手中溜走，無論他怎麼努力想留住都沒用，只能眼睜睜看著靠岸的船舫，逐漸消失在眼簾中。
那是他不曾體驗過的絕望與哀傷，彷彿有那麼一位很重要的人，從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中，永遠也回不來的感覺。
那股沉痛的哀傷有如惡魂糾纏不散，鬧得他頭痛欲裂，午夜夢迴滴滴答答的鐘響令人心煩意亂，意琦行起身喝水吃下止痛藥，出差這幾天的他難得有些失眠，入夢裡就是這般反反覆覆地睡睡醒醒。
不停打開手機螢幕亮起後逐漸暗下，然後再次亮起，桌面裡的人閉眼專注對著生日蛋糕祈禱，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那是他與綺羅生共同度過的第一個生日，甚至當時綺羅生許下的願望，他都還一一牢記在心中。
動作不斷重覆循環，儘管夜還很長，卻怎樣也不願按下撥通鍵吵醒時差相隔一日的人。
對方邀請你開啟視訊通話。
一串指令突然跳出畫面，在措不及防時投下直球對決，然而眼前畫面卻也同時扭曲，強烈的暈眩感逼得意琦行不得不停下動作。

等待強烈的暈眩感退去之後，整個人彷彿泡在水中，無形的壓力格絕了外在的一切，只能在黑暗中隱約聽見有人在說話，至於是什麼內容，意琦行已再無體力分神了。
再次睜眼醒來時，先是刺鼻的消毒水味竄進腦中，再來便是一張放大到不能再大的臉，聲音聽起來相當著急。
「意琦行你聽得見我說話嗎？是不是還有哪邊不舒服？意琦行？」
緩慢運作的大腦開啟生理機能，對方一連串的問話讓他險些招架不住，而他也在對方的情緒中慢慢找回零碎的片段。
短短日子裡連續接到關於綺羅生出事的訊息，當自己趕在第一時間到場卻看見兩人之間的親密互動，難以平息的怒意瞬間衝斷了理智。
而他也確確實實用行動向清都無我宣示主權的警告。
俊俏的臉皮平白無故挨了一拳，那嘴角上一大塊的青紫絕對不是帥氣一聲沒事如此簡單。
綺羅生罕見地向他發脾氣，罵他不分青紅皂白是非不分，說他蠻不講理雞腸鳥肚小心眼，各種不滿的指責猶言在耳，冷戰的畫面依然歷歷在目，渙散的眼球尋聲逐漸恢復焦距，只是聲音的主人還不肯停下，非要圖個回應才願罷休。
「意琦行？意琦行你有聽見我說話嗎？……意琦行、意琦行、意琦行！」
潰散的精神還難以集中，但是耳邊喋喋不休的叫喚令人難以靜心，阻止聲音繼續打擾最好的辦法，就是以行動讓他停下。

「我沒有耳聾。」
意琦行伸手按住那顆竄動的腦袋，在耳邊聒噪的聲音總算停下，被安撫的小動物小心翼翼地再三確認，彷彿對於他的回應不是真實。
綺羅生的反應逗笑了意琦行，微乎其微的笑聲傳入敏銳的耳裡，原先還想靠近的人氣噗噗地鼓起了臉頰退到一邊，嘴邊聽不清的咕噥似是對他忘恩負義的抱怨，意琦行揉著那團軟得像棉花的短髮，心底一股暖意和著甜味繞著。
「我睡多久了？」
他的時間還停留在與綺羅生吵架的夜晚，只記得自己坐在椅子上，想著稍早發生的衝突，腦子也無法好好運作，精神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態間，很快地被一陣轟隆隆的聲響籠罩，身軀也以極快的速度不停地往下墜。
意琦行感覺到自己來到一個平行世界，在時空河流中遊歷，那些分不清是幻覺或是真實的故事化成流沙碎片，緩緩地從掌心間的隙縫流下。
風蕭蕭，劍落塵外孤標……
一名帶著滄桑歌聲的人，詞不成詞，句不成句坐在月下，意琦行無法看清他的臉，原因是對方畫了張花臉，那人用一條鮮紅的長布盤起高聳的髮髻，頂著濃艷的妝容抱著殘劍伴著昏朦的月光，譜著滿滿千番江湖滋味的曲調。
浮沉十年，再續――
逍遙。

歌曲唱到尾聲，灰調的夜空和著冷風，在倒映的月夜下更顯孤寂，濃烈的悲傷感讓人呼吸都覺得沉重，月下的人影不知何時來到了眼前，在伸手穿越了自己身軀的同時，接住靄靄飄落的雪花。
「向來喜愛雪竟之夜的你從不失約，是你回來了嗎？」
只是簡短一句話，卻給意琦行無比的巨大衝擊，好似花臉的俠客在等的人便是自己。
意琦行伸出了虛幻的手輕輕貼上那人的臉，想替他抹去那藏在眼角的淚水。
儘管不能實體接觸到對方，儘管這些話只有他聽得到，意琦行仍由衷強烈期盼這些話能傳達到那人心中。
「吾不知你來自何方，若此刻你與我同樣深陷憂寂之中，那麼有關我的一切，就請你全數遺忘。」
白衣花臉的俠客在他面前光化碎裂，鏡片隨風四散而起，風中留下的花香如同滲進心底的苦澀味久久不散。
明明是初識的陌生人，明明不該被動搖的情感，隨著那人的消逝，掀起一波難以言喻的波瀾，恍若曾經身歷其中，最終只能遺憾那人離去時的傷悲未能圓滿。

「難得你會有困擾的時候。」
一張頂著相仿的臉孔的女人交錯著長腿坐著，意琦行眼前場景再變，那是方才花臉人化光消逝的位置，女子手指捲著黑亮的捲髮，眼神中的笑意有幾分欣慰，她站起身走到意琦行身邊，望著天空若有所思。
「陪我走一走吧。」
意琦行應約陪著她走了一段路，心中仍懸念著剛才那個花臉俠客的事，那女子似乎也明白他所想，黑紫色的紗帽下露出的朱紅唇色展露著笑意，她停下了腳步摘下一朵白牡丹遞到意琦行手上。
「愛上他，是我這一生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所以，也相信你自己。
女人的聲音隨著風散的光影化去，留下意琦行獨自一人與手上的花。
白藍的天空逐漸被橘紅的餘暉染色，意琦行小心翼翼將那朵白色牡丹收下，他站在原地許久，低哼著方才花臉人唱過的歌。
願來世――
再續逍遙。
意琦行閉上眼，再度陷入無重力的時空中，思緒隨著機器運作的聲音拉回現實，綺羅生對於他的提問沒有作答，只是簡單比了V字就拍開迎來的手。
意琦行愣了一眼被撥開的手，臉上表情有些不自然，不過也正因為他太過了解綺羅生，對方反常舉止的行為也不是不能理解。
縱然不記得以前的事，根生骨子底的脾氣一樣沒變，生氣起來仍然架式十足，奈何不了氣噗噗的小情人，向來在法庭叱吒風雲的大律師放下矜持，終究也得摸著鼻子耐著性子低聲安撫。
「綺羅生。」
彎上腰的手很輕，只要綺羅生稍點用力就可輕易推開，只是綺羅生並沒有這麼做，他背對著意琦行像消風的氣球緩緩倒在身上，但依然不肯與他說話，意琦行靠在綺羅生耳邊，一聲微乎其微的輕嘆如羽毛輕輕拂過。
「讓你擔心了。」

「大律師才不需要我擔心。」
口是心非的回答，卻讓平日不苟言笑的意琦行會心一笑。
上一次昏倒的記憶已經是數年以前，那時候他才與綺羅生認識沒有多久，正確來說是不到幾天，人生長到這麼大除了大姊朝天驕，還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造次，首回被人教訓的畫面已經夠轟動，更驚爆的是這不怕死的對象居然還是他的學生。
當時來探病的一留衣摸著下巴笑得深沉，自然不忘虧虧自家兄弟兩句才甘心。
不錯嘛意琦行，我看以後有媳婦管你了。
只是當年誰也沒認真看待的玩笑話，現今不但一語成讖，而且本人還非常地心甘情願。
被意琦行抱著的綺羅生有些詞不達意，想生氣對人又不知該從哪裡說起，跟意琦行吵架的那晚他徹底失眠了，腦子反覆裡的全是意琦行的表情。
想著自己那些咄咄逼人的話是否說得太過火，想著兩人連一聲晚安都沒有說就分別睡了，想著意琦行會不會在自己睡著時悄悄進來，綺羅生瞪著不能在大的雙眼在床上翻滾，無論如何也無法不在意稍早發生的衝突。
只是糾結了一整晚，意琦行不但沒有來找他，就連平時會有的愛心早餐也沒出現，綺羅生躡手躡腳下樓發現客廳的夜燈還開著，毎走下一個階梯心底就越不平靜。
綺羅生的心境就像一顆倒數計時的的未爆彈，當他抱著忐忑不安的心剪下最後一條線，迎接他的不是驚喜，而是至今都還無法抹平的動盪不安。

綺羅生告訴自己別胡思亂想，只是再當他握上那凍得沁骨的手，摸上那炙熱燙人的額頭，再多安慰自己冷靜的話，全在這瞬間灰飛煙滅。
好在診療的結果沒有太壞，意琦行只是單純過度疲勞又重感冒，儘管就是那般不算太嚴重的毛病，那股等待煎熬與擔憂仍然還在全身上下毎個毛孔顫慄著。
折騰了兩夜未眠的眼皮終究支撐不住，綺羅生將最後的餘光停留在意琦行身上，即便思緒都要糊成一片糨糊，想得還是只有一件事，他想等意琦行醒來，會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綺羅生尚未得到正確解答，沉甸甸的睡意已趁隙襲擊了他，在如夢如幻的月色下，看著神似意琦行的劍客正與人對話，只是那名花臉人看不見意琦行，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那人捧起零星的雪花輕聲問，是你回來了嗎？
在那一刻，那人所有的情緒與積沉的悲傷排山倒海灌入，幾乎要讓人潰堤，而意琦行接下來的話，更是重重撕扯他的心。
靈魂恍若鉛石不停下墜，重重地摔回軀殼裡，直到慌忙中聽見那熟悉一句，那還釐不清夢境現實的人，這才真正稍稍得到安撫。

只是意琦行不但沒有半點感性的話，竟然還沒心沒肺地笑他，一方面開心人依舊好好地，一方面又氣某人忘恩負義，到底明不明白這短短兩夜的時間裡，為他操碎了多少顆心。
綺羅生的情緒尚還停留在夢境的框架中，那名劍客與俠客的話很難令他不在意，也太令人心碎，如果那名花臉俠客能見上劍客最後一面，是不是也許結局會有些不同？
那張帶著憂鬱的神韻像極了意琦行夢中看見的人，意琦行平靜的外表下輕抽了口氣，慢慢地將氣嘟嘟的情人轉向自己。
「如果要你那樣折磨自己，那我寧可你不曾記起我。」
意琦行此話一出，上秒還在鬧脾氣的綺羅生立即瞪大了眼，一問之下才曉得兩人竟然作了相同的夢。
原先還在糾結的人也再難為自己的任性找理由，氣鼓鼓的臉頰此時也消風不少，其實他不過為那名劍客的話遷怒到意琦行身上了。
「不過是夢。」
「你不懂。」
綺羅生抓住在腦袋上亂揉的手，在意琦行脖子上不輕不重咬了一下，字裡行間全是酸溜溜的滋味，這種充滿醋味的氣氛實在難受，亂哄哄的腦子裡擦過一些瞬逝的片段，好像很久以前，他也曾經嚐過這般味道。
一名裝扮優雅的紳士男子慢條斯理為他泡茶，旁邊還有一盤招待的檸檬糖片，只是作客的少年完全沒有要好好享受的打算，整盤檸檬糖吃得所剩無幾，整張清秀的臉蛋皺得比苦瓜還皺，就不知是給吃酸得，還是自個兒心底發酸。
時間城城主看著這名小常客臉上正上演我是該去告白呢，還是去告白，還是要去告白呢的小劇場，最後還忍不住脫口推了一把。
時間是不能耽誤的花蕊，一旦過時，就不美了。
正在為情所困的少年忽然恍然大悟，頭也不回衝出店門外，哪怕會失敗也不願留下任何遺憾。
時過境遷，那時的少年沒有後悔當日的衝動，而他相信，夢裡的白衣俠客也不曾後悔。
綺羅生用力扯過意琦行的衣領堵住對方的嘴，攪著賭氣與不甘的吻咬破了唇，淡淡的血味泛進口中，施行暴行的人才逐漸緩和下來。
兩片紅唇貼在一起沒有動作，也沒有分開，直到主導權再次落回意琦行身上，這段粗暴又纏綿的長吻總算安定落幕。
「我不想要你消失，所以別讓我忘了你好嗎？」
缺少意琦行的空白片段已經太多，所以就算是任性也好，私心也罷，儘管有很多痕跡模糊不清，明明距離已經如此靠近，卻仍然害怕一切都是謊言，一想到這裡，便不安地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意琦行抬起綺羅生的臉，再次侵略那片粉軟的紅唇，唇舌交纏之間，那份想佔有對方的心思未曾停歇，如果言語不能完整好好表達心意，那便用行動來代替。
不知是誰先開口，那聲在耳畔承諾到死亡來臨也不放手的愛意，就像當年那顆帶著些微苦澀的檸檬糖，盤桓在胸口久久不散。
我們就像果實切開的其中一半，沒有你的存在那一切便不夠完整，不管是過去、現在、未來，你依然是我心中那顆引領我的光芒。

意琦行在醫院休養了兩天後就出院了，一點生病的樣子也沒有，反觀是照顧者的綺羅生被傳染了感冒，平日生龍活虎的影子全銷聲匿跡，病懨懨地看上去好生可憐，好不容易有些圓潤的臉頰又因此消瘦了幾分，意琦行倒是為此有些自責。
「意琦行。」
帶著濃濃鼻音的人正一口一口享受專人餵食，歷經前幾日的真心話大冒險以後，綺羅生現在的心情不只用單單一個好字可以形容。
「喉嚨痛就少說話。」
意琦行儼然居家好男人代表，一口吹涼白粥，一邊叮囑在床上不肯安份休息的病人，仔細確認綺羅生有好好吞下才又繼續餵下一口。
「不好，病人也有發言權。」
正在發燒的綺羅生整個人軟綿綿的，含著水霧的眼角透著緋紅，只有在這種時候，意琦行對他的管束會特別嚴肅，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
「發言駁回。吃飽了先休息，晚點我再叫你起床吃藥。」
意琦行將人押回床上，仔仔細細掖好被角，用手背探探額頭的溫度，確認高燒的狀況已經控制下來，那張不曾鬆懈的眉間這才稍稍舒緩。
「意琦行。」
一隻不安分的手從棉被的縫細尖鑽了出來，意琦行也隨即捉住了那隻手，緊緊牽著就不放開了。
這回被牽著手的主人可就得意起來了，稍微使點力氣就把意琦行整個人往眼前拉，綺羅生從被窩裡伸出空著的手勾住意琦行，昏沉的腦袋靠在肩頭上感受那人喘息的頻率。
「其實看你吃醋的時候我挺開心的。」
綺羅生的聲音很小，模糊到以為他沒在說話，意琦行扶住那快要滑掉的頭，在綺羅生看不見的角度下輕輕勾起愉悅的唇角。
「胡鬧。」

「意琦行。」
綺羅生被意琦行強制躺回床上休息，不過人還不甘願罷休，像個牛皮糖一樣黏死死的，意琦行拿人沒轍，只得又坐回原位看綺羅生想做什麼。
不過這回綺羅生倒不再說話了，手勾著意琦行就昏沉沉睡著了，那些沒說出口的話，意琦行內心了然。
意琦行重新替人拉好棉被，黯藍色的眼珠始終緊盯在同一個方向，再次確認人已睡得安穩，那隻被牽牢的手才依依不捨鬆開。
大手輕輕在胸口處安撫地拍了一下又一下，柔和的眼神幾乎能夠掐出蜜，意琦行輕吻綺羅生泛紅的耳尖，在不吵醒綺羅生的音量下說。
「我也愛你。」
無庸置疑。

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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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2.08 【意綺】Lemon，2F（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