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04 【风云儿X剑风云】封云中事（水仙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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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nc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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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7-05 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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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4 【风云儿X剑风云】封云中事（水仙车）

给12老师的生贺文，祝她每天都能吃好肉好粮（会不会要求有点高）

01
风云儿被唤这个名字二十余年，头一次起了改名的念头。

他抬眼，头上是堆积的云朵，漏不出一丝蓝天。他低眸，脚下是涌动的云海，显不出一点青山。他左看，他右看，目光所及尽是白皑皑的纯色调。
云，云，云，哪里都是云。
全世界的云朵里包裹着一个风云。
于是风云儿终于忍不住了，很用力地对着虚空敲了敲。

“嗯？”
他的天窍好邻居虽然依旧吝言，但倒是回得很快。
“这一关究竟是什么试炼，”风云儿憋闷道，“是要白死我吗？”
天扇子轻笑一声：“这一关叫修心关。”
“修境不如修心，”风云儿也很机灵，一下子就听出了关键，“看来此关很重要。”
天扇子很老实地又嗯了一声。
“那，”风云儿紧接着追问，“能不能给我剧透下，这关究竟是做什么的？”
“一般按说书里讲的，这种心性试炼，不是要与心魔作战，”他虚空打几下拳，“就是要与最恐惧之物搏斗。”
“怎么每天总想着打打杀杀的。”天扇子责备道。
“试炼嘛，肯定是要提高战力的。”风云儿说，“先说好，我五岁之前最怕蜘蛛，没准此关试炼就是蜘蛛阵。你若是也怕虫的话，围观时记得遮眼。”
“不必担心，”天扇子说，“这关，我围观不得你了。”
风云儿发出一点不解的鼻音。
“修心关，便是取决于你的心境。”天扇子说，“人之魂魄，不以外物所困。此关可通古今、通寰宇、通阴阳——但，也只有你一个人能面对。”
风云儿听完，还有些不舍。一路走来，天窍诸多试炼虽然严苛，但心知有天扇子陪着自己，多少也感到一些慰藉。而现在，这仅有的一丝慰藉也不能陪伴自己了。
他要真真正正地独自面对这场挑战了。
“看来，”虽内心遗憾，他却不愿让天扇子看出，反而故作爽朗道，“算你逃过一劫，我只能一个人去面对蜘蛛了。”
天扇子见他声音依旧明亮，方才担忧的心也放下一些，笑了一声说：“也许不是蜘蛛呢。”
“人最恐惧面对的，往往是自己。”

02
天扇子所言不假。随着时间流逝，周围流云愈发浓厚，而他与天扇子的对话也愈加模糊。
终于，云层堆叠遮天蔽日。
他再也听不到天扇子的声音了。

心知真正的试炼已经到来，风云儿反而安稳下来，盘腿端坐云巅，学着天扇子教他的方法吐气纳息。
他知道自己应当沉静，但不知为何，总难免心烦意乱。
也不知道南域众人怎样了……
天窍自有一套时间准则。虽自己已在此修炼许久，但外界应才过去几时，当不会出什么大事……
但为何总是心神不宁呢……
风云儿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情不自禁把手掌覆在心口上。
那里正心跳如擂。
——一如攀玉趾死前那样。

因着总沉不下心，风云儿修炼速度极为缓慢。天扇子吐气纳息之法非但没让他凝心聚神，反而愈加焦躁。几次尝试而不得后，他终于失去耐心，忿忿抬起脚，往那似乎没有尽头的云层中一踢——
“诶？”
他本是拿云撒气，可那云朵被搅散后，并不如往常一般复又聚拢回来，反而如有风卷般向外扩散开来。
瞬时，风动云卷，云海如浪涛般层层叠叠散开去。等风云儿再一定睛，本遮天蔽日的云海竟在他面前开辟出一条大道来。道路蜿蜒远去，并看不清去向何方。
“一条大路在眼前，是福是祸未可知。”没人和风云儿讲话，他就自己对着自己说，“这条路，我是走还是不走呢？”
这句话看似疑问，可下一秒，他便又朗声答道：“路在前面，我风云儿当然要走上一走。”
“是福是祸，总是要往前走的。”
说着，他便提步昂首而去了。

03
风云儿踏行风云中。
起初，周遭依旧一片云海白芒，唯脚下一条青石板路曲曲折折。风云儿闷头沿着石板路而行，也不知走了几日——甚至几个月也说不准，走得不辨时间，不辨东西，只能凭着一股心劲不停往前走着。走到最后，他甚至已经头昏脑涨，眼睛酸涩，只能咬牙支撑着双腿一味向前……向前……
路转了个弯，霎时间，天光大亮，豁然开朗。
在那一望无尽的白芒的尽头，绿山、青水、还有满山满树的花，汇成了一股灿烂绚丽的色彩，朝着风云儿奔涌而来。
风云儿甚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依旧木木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愕然顿足，好一会儿后，方才低低惊叹了一声。
云巅上，竟是一座浮空之岛。

修心关通古今、通寰宇、通阴阳。
却不知此处，是异世神境，还是宇外秘界。
又或者，这里奇境美域如天上神仙之居所，所以也许人们会叫它——
仙山。

04
如斯美景当前，风云儿却不敢大意，一手放在背后捏出一个术法起势，一手提剑格挡住心口要害，侧耳四望警惕着前行，步步小心。
果然，在走了几步路后，身后云海中乍闻破空之声，风云儿大脑甚至来不及反应，只凭直觉疾疾向右一侧身。这一避甚是惊险，一道白光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皮肤甚至都因感受到了那招里暗藏的凶狠煞气而发着凉。
扭身滕旋躲闪间，他用余光瞥到一绺黑发落到了地上。
风云儿见状，先是心疼，觉得自己如此帅气发型，却被无辜被削，真是可恨；再来庆幸躲闪及时，好歹没让那招击中自己的帅颜，毕竟掉发总比毁容好；最后，他在心里给自己暗暗喝彩一声。
方才他来不及思考，完全是按本能向右避去。除了动作敏捷、身段灵活外，也合该称赞自己福大命大——毕竟若是选择向左闪躲，可是要正面结结实实吃中这招了。
虽不知攻击者是谁，但大约和自己一样，惯右手出招。
这在这个左手刀剑的江湖里，可谓少见了。

风云儿毕竟头脑灵活，以上千思百转均在几瞬之间完成。而神秘的攻击者并不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凶狠的招式接连袭来，使得风云儿只能连连闪避，脚步滕旋游移。
此人武功显在风云儿之上，剑招、心法、阵式，招招紧连，一看就是排演练习过无数遍。风云儿一时找不到破招之法，甚至连回击的空档都没有，只能格挡躲闪。他倒是很机灵，知道硬刚不过，便有意迂回，一路带着攻击者退回身后皑皑云墙中。云层厚重，现在不仅风云儿看不到对面，对面也看不清风云儿，所以剑尖失了准头，几次都惊险得擦着风云儿而过，却总也击不中。
风云儿一时想，苦也，对面看来是个狠角色。
又一时想，果然狠角色话都不多，打这么久了也不出一声。
原来他见惯了敌手阵前喊话，喊喊口号装个逼。有个别情感细腻的，还要剖白抒情，拖个三五分钟时长才会出手。而现在和自己打的这个，不仅沉稳，还很低调。不放狠话，也不报名号，只是沉默着一味地攻击。
连个“请招”都不讲，没礼貌。
对面沉稳低调没礼貌地不说话，风云儿也抿着嘴安静出招，不想嚷嚷出声显得自己没有城府。
两个人就这么闷声隔着云层打了一阵。打着打着，风云儿心里又有点异样的感觉。
他模模糊糊察觉到，打了这么久还没有打中，不仅是因为云层遮蔽视线。
风云儿与这位神秘来犯者，似乎特别有默契。
呸——他立马嗔自己一下——只有琴狐和小仙儿，才能和我讲默契。对面也不知道是圆的细的长的短的，说什么默契。
但……对面抬手，他低身；对面出招，他后避；对面右手持剑一刺，他恰好也一抬剑。风云斩与对面之剑一撞，金石声清脆刺耳，溅出火星几颗。风云儿只觉得右手手腕一麻，竟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不由往后退了几步——但到底是挡下了这一招。
两人似乎有着同样的武学习惯，同样的出招频率，同样的战斗思维。哪怕没有提前排演过，此时却你来我往。若要旁人见了，绝对会觉得是一对师兄弟在互相喂招。
对面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攻势有所放缓，仿佛在思索。
好机会。
风云儿精神一振，抓住这一刹那的时机，急急前跑三步，风云斩猛力砍下——
对面没想到他会在此时暴起，电光火石之间，极招上手。
傲然任气化乾坤！
跃在半空中的风云儿顿时瞳孔一缩。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对面的大招接踵而至。
千山雪路绝狐踪！
八纮惊赋鹿鸣声！
气流横旋，天地失色。悚然间，风云儿只觉全身血液直冲头脑而去，让他心跳如擂、脑袋嗡鸣。
对面究竟是何人，为何会同时使出琴狐鹿巾乃至天扇子的绝式？
难道他竟攻击过其上三人？！
多日来的心慌不安涌上心头，风云儿甚至忘记躲避、忘记出招，只大喝道：“你把他们三个怎么样了？！”
他完全下意识喊出此言，对面却为之一怔，随即骤然醒悟，急急欲收手。但招式已出，势难悔改。他只能以左手五指抓住右手手腕，咬牙竭力往边上偏去——
三招打在了风云儿脚边三寸处。
这几式皆为鹿狐扇三人之巅峰武学，威力极大。顿时，巨响回荡在苍穹天地间，满目青山都为之一颤。招式掀起强大气流，连周遭那似乎厚重到没有尽头的云海都被卷起吹散。
顷刻间，天地一片清明。

他们同时看到了彼此的脸。

风云儿刚才还叹自己不知对面是圆是窄是长是短，现在终于能把人看得仔细了。
长的是身量，窄的是腰。
圆的是眼头，短的是搭在额前几绺碎发。
锋利的是眉峰，笔挺的是鼻梁。
平心而论，对面是很好看很帅气的一张脸。可风云儿一寸寸看过来，看得心跳神慌，看得手心冒汗。
无他，只不过对面的五官，他再熟悉不过。
这是他每日晨洗之时，于镜中看到的那张脸。

05
“所以，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几炷香后，风云儿大喇喇支棱着腿坐在台阶上，语带恍然与欣喜道。
惊愕褪去，他只觉得好玩。毕竟芸芸众生，谁能有幸见到另一个自己呢。
这个天窍真是神奇！

与风云儿的欢喜相对比，剑风云却明显心事重重很多，蹙眉道：“如猜测无误，我应是未来的你，你应是过去的我。”
“但，在我记忆中，却不曾有这遭奇遇。”
“可我们确实现在坐在一处，”风云儿说着，好奇地摸了摸剑风云的肩膀，那里垫肩坚硬的触感告诉自己，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也许三千世界，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你，来到了你的世界中。也许天窍如梦，出去就会忘记此间所有。也许……”
“总之，”他手一挥，“你我既然已经见面，多想无用，但看接下来事态发展。”
剑风云虽然仍很忧虑，但知风云儿所说在理，只能低低地嗯了一声。
风云儿看着他眉头紧锁的模样，思忖道，也不知我未来有怎样的机遇，怎会变得如此沉稳。
若不是两人如出一辙的五官，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有日会变得如此老成之模样。
说来，自己这张脸配垫肩也很不错嘛。原来总觉得垫肩是老人家造型，现在看看，以后可以开发新的穿衣风格了。
他胡思乱想一阵，终于耐不住好奇，试探道：“话说……”
剑风云看他一眼，说：“若你我贸然行事，也许会扰乱世间万物流转运行之规律，我不会冒此风险。”
风云儿故作悲痛捂胸口状：“怎么回事，未来的我究竟遭遇了何事，竟比我那固执的义父还要古板上几分。”
剑风云面色一僵。
风云儿却没有察觉到，接着道：“我只是想问……此处是何处？”
剑风云沉吟一下：“靖玄岛。”
“靖玄，”风云儿把这两个字轻巧地念了几遍，不解其意，也不感兴趣，于是很快丢在一边，又问：“我是因为天窍修行来到这里，你又是为何至此？”
“我本值守于靖玄岛入口处，”剑风云道，“却见浓雾渐起，云层堆积，不知为何生此异状，外出查看，便遇到了……你。”
风云儿把他这句话咂摸一阵，突然垮下脸，沮丧道：“听你这话，原来以后的我是个看门的啊。”
纵然严肃如剑风云，也忍不住失笑。

[ 此帖被shanchui在2023-07-06 23:1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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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07-05 00:1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06
从此，风云儿便在这块名为靖玄岛的云中浮屿待了下来。

靖玄岛住什么人。
靖玄客。
靖玄客是什么人。
靖玄的人。

风云儿倏地停下脚步，狐疑地望着剑风云：“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剑风云坦然地望向他。
风云儿与他对视一阵，悻悻道：“所以靖玄是什么？”
剑风云沉思一阵，学着某个灯下执笔的人的口吻道：“靖平天下，一荡玄冥。”
风云儿缓缓吐出一口气，笑了一下。
剑风云又问：“为何发笑？”
风云儿挠挠头说：“很没有创意的说法。”
他比比划划说：“好像大家成立组织，都要起些维护和平、拯救天下的宏大名头……”
所以琴狐偏要胡乱起名，一时要叫古灵Q探，一时要叫蓬瀛小三仙，很有点用少儿频道打败中二古风的意思在。风云儿不喜欢这个名字，说你们一个绝琴仙子，一个小水仙，我名字里面又没有个仙字，多少有点硬凑。但拗不过那两个人兴致勃勃，还是把这个名号顶在了头上。占云巾也不喜欢这个名字，说乱七八糟，不知所云，成何体统。但也拗不过那两个人连求带央，还是赐墨宝提匾一块。
从此麒麟阁楼前庄重的乌木牌匾，上面四个端正遒劲的隶书大字：古灵Q探。
一时被奉为南域奇景。
唉，南域。
风云儿想到南域那些鸡飞狗跳，脸上先是带出了一点笑，然后心又沉了下去。
唉，南域。
不知道南域现在是什么情形。
风云儿恹恹地踢了几脚路边无辜的石块，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剑风云那双沉静的金眸。
虽然剑风云不说什么话，风云儿却觉得自己被看透了一般。
毕竟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剑风云更了解自己。
他有心想问剑风云此时南域如何，但看了眼剑风云神色，又生生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很奇怪，剑风云既为未来的风云儿，那风云儿看他应心生熟悉亲近之意。可风云儿见剑风云，总是有种莫名的疏离感，觉得此人言谈举止，乃至行事风格，皆与自己相差甚远。
诚然，剑风云束高鬓，着宽衣，背一把剑龛，摇一把羽扇，行走坐立皆沉稳，言谈举止都有礼，看起来确实比现在风云儿成熟很多。可——风云儿模模糊糊觉得，剑风云较自己，绝不止是年岁上的差别。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的脾气秉性，一旦养成，便很难改易。而风云儿扪心自问，现在的自己，别说过三年五载，哪怕十年八年，百年五十年，只怕都很难长成剑风云那般沧桑老成的模样。
他瞪着剑风云，把那眉眼五官都一一看过。明明是如出一辙的模样，他却总觉得像有旁的人顶了自己的面皮。
风云儿与剑风云，像南辕北辙的两道影，看起来哪里都一样，看起来哪里都不一样。
这样一个剑风云，也爱舞狮，爱赌剑，爱水仙，爱吃红豆饼吗？

说来奇怪，靖玄岛听起来为一个组织，理应有许多人才对。但风云儿在这里住了一段时日，除了剑风云，便只看到飞鸟三只，游鱼四尾，云海茫茫一大片。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不由气闷。
而剑风云总说自己有任务在身，也不与他闲扯玩耍，只久久地抱着剑坐在靖玄岛入口处，别过头去不看他。风云儿模糊感觉到剑风云在躲自己，也不自讨没趣，跑去与鸟与鱼逗闷子，直到鸟鱼看到他都做四散而逃。他实在憋闷，便挑衅般也抱着风云斩坐在剑风云对面。剑风云看着云海，他看着剑风云。两个人对坐一天，终于，风云儿认输了，率先开口道：“你在干什么？”
剑风云说：“我在守靖玄岛。”
风云儿说：“为什么要守？”
剑风云说：“因为此地关键，不能让邪佞侵害。”
风云儿奇道：“难道这里藏着什么秘宝法器不成？”
他来此地头三天，便已经把这个岛翻了个遍。除了山石草木和剑风云，再不见还有旁的什么——难道有什么机关密室？
剑风云摇摇头。
风云儿满面失落，心道看来是我想多了。
“你好乏味，”他悻悻地说，“守着一堆烂石头。”
剑风云没理他。

看到在剑风云这里套不出什么话，风云儿索性开始练剑。风云斩出鞘，他手腕一转，剑尖一挑，剑气一现，清风拂过，天地静谧无声。
下一秒，远处满树梨花皆齐齐从花萼处削断，打着旋跌到地上。
一地落英纯白，无半片杂叶。
风云儿面有得意，挑着眉去看剑风云。
剑风云也望着他。
风云儿刚想夸耀一下，又想起眼前这位自己修为似远在自己之上，又怕自己班门弄斧，一时踌躇。
剑风云仿佛看出他的心思，说：“好剑法！”
风云儿喜道：“真的？”
剑风云点点头。
使剑既讲究力道，又讲究精准。能准确削去满树梨花而不伤一叶，风云儿的剑法已在同龄人中属上乘。
风云儿被未来的自己肯定，心中喜悦远胜他人之赞美，对剑风云好感不少，又趁势道：“你也很厉害，你试试！”
剑风云起初不愿，经不住风云儿软磨硬泡，也提剑在手中，随手一挑。
什么事都没发生。
风云儿疑惑。
剑风云点头示意：“你看地上。”
风云儿再望，只见远处桃花树下一片粉红。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忙奔过去查看。只见每朵桃花均被齐齐削断一瓣，因花瓣太细碎太小，飘落时竟没有被他看到。
风云儿抬头数一阵树上的花，又低头数一阵地上的瓣，数到眼睛都花了才数完。
树上有三百五十一朵花。
地上有三百五十一片瓣。
他心中顿时对剑风云钦佩不已，转身一把拉住剑风云的手，连呼三声：教我！

剑风云显然被他的热情吓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边努力抽回手，一边沉声道：“不必教，未来的你也修炼至此境。”
“那还要等多久，”风云儿眼睛闪闪发亮地说，“晚学也是学，早学也是学。不如你现在就教了我，早学会早享受。”
剑风云想到什么，尴尬道：“我这点微末剑法，不足道也……等你以后会看到更多的高人。”
风云儿斩钉截铁道：“那你更要教我了。现在学会了你的，以后再学旁人的，层层积累下来，一代更比一代强。”
剑风云哭笑不得。
风云儿又趁势去拉他的胳膊：“我风云儿可是仗义助人之辈，可不记得有对他人求援袖手旁观过。你既是我，那便一定不会丢掉我的美德。”
剑风云欲抽手而不得，现在连胳膊也被风云儿抓在了手里，整个人摆出一个别扭的姿势道：“你为什么急于变强？”
风云儿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眨了眨眼睛，说：“当然是为了出去保护小仙儿他们啊。”
他说着就想起最近一直担忧之事，心也发闷，声也发闷：“我离开的匆忙，总觉得南域会发生什么祸事。我自是不顾一切想护着众人，但却也知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能力……”
“所以我进了天窍一刻也不敢停歇，拼了命地修炼，就怕以后造成悔恨……”
“我真的很担心，担心因自己的无能而眼睁睁看着亲友死在眼前，就如同……义父……那般……”
他愈说愈难过，整个人垂头丧气的。
也因此，风云儿没有看到剑风云注视着他的眼神。
那对金色的眼眸现在沉沉暗暗。
“但是，”他努力重振起精神，扬起头来给了剑风云一个笑容，“你看起来很强。如果我有你的功夫，一定能庇护所有亲朋。”
剑风云喉结动了动。

剑风云不惮承认，自己对风云儿是怀有愧疚的。
他见到风云儿，眼睛那么明亮，神采那么飞扬，整个面容都似乎发着生机勃勃的光。
如风云儿觉得剑风云陌生一般，这样的风云儿也令剑风云感到既陌生又熟悉。
原来在不知前途崎岖坎坷时，他还有过这么恣意快乐的模样。仿佛每一天都是最好的日子，回首看过去繁花似锦，抬眼望未来光明磊落。

而这样的风云儿，也令剑风云感到恐惧。
没有人比剑风云更知道，这个张扬的少年将会面对怎样的死别惊伤。

剑风云不是没有试图阻止过。
他几次三番想要告知风云儿那些事情，关于天扇子，关于香如昔，关于占云巾，关于琴狐，关于生命中血淋漓的过去。他可以把每一个细节都告诉风云儿——太多次了，他复习这些过往太多次了。在难眠的长夜里，在奔波的征程上，在欢乐的人群中，他咀嚼着这些过往，咀嚼得牙出血眼发黑，咀嚼得脑发痛心发抖。
他仿佛不是在咀嚼过往，而是在一口口咀嚼自己的血肉。
吮痛舐伤，割骨剖肉，他一遍遍品味自己的失败，告诉自己本可以在哪里挽回。
因此当剑风云初见到风云儿时候，心里甚至是狂喜的。
他真的以为自己有一个机会可以挽回那些过去。
但不管剑风云怎么用力怎么拼命，他都绝望地发现自己无法对关键信息透露出半个字。声音像被消除一般，他觉得呐喊到嗓子都痛了，风云儿还是置若罔闻，无忧无虑地抬头研究一朵云的走向。

覆水难收。
原来命运不是怜悯地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而是嘲弄得让他亲眼目睹另一个风云儿如何满怀希望地走向绝望，走向成为剑风云的那个未来。
剑风云想，成为剑风云，实在是一种诅咒。

既知难改，剑风云心灰意冷，甚至开始有意逃避风云儿——他实在很怕面对这个一无所知的自己。
可当下，风云儿紧紧抓着他的手与胳膊，用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温暖说：“我总觉得你不开心，似乎有什么遗憾。放心，只要你教我，我一定好好学，未来用自己的能力去改变这些遗憾。”
他声音清亮，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可剑风云却因此一愣。
都怪风云儿声音太坚定，剑风云虽然理智告诉自己命途不可改，但那一刹那竟真的升起了一点荒谬的希望。
也许……
也许更强大一点的自己，真的能改变……

风云儿看出了他的松动，于是很快乐地一拍剑风云的肩膀：“就这么说定了。”

剑风云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但是头却莫名点了点。

07
风云儿从此跟着剑风云学武。
他们两个，既不算师徒，也不算兄弟。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又以不同的秉性共处在一个时空。
实在是很奇怪的关系。
不过剑风云毕竟从恒山过来，对奇怪关系格外有经验，所以很从容地对少年说：“风云儿，我现在将恒山心法教你。”
风云儿疑道：“恒山？”
剑风云不欲多说——也说不出来——只道：“恒山武学渊源广大，又很适合你我之根骨，多练，勤练，进步必定很快。”
他说完，又想起恒山武功乃剑谪仙已至臻境后所创，紧接着补充道：“此法层阶极高，你要循序渐进，切不可贪功急躁，以免修炼不成，反致走火入魔。”
风云儿只顾着翻一本心法，嘴里嗯嗯啊啊的，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正如风云儿所言，他实在是个勤奋好学的学生。
因为担心南域，急于精进，风云儿剑不离身，手不释卷。坐卧行走，心心念念全在琢磨剑风云教他的东西。寝食俱忘，恨不得每分每秒都扑在剑谱里。天黑了，夜深了，剑风云悄悄推开卧房的门，发现风云儿光着脚踩在地上，就着月光与墙上自己的影过招。
剑风云静静在门口站了一阵，又悄悄合上了门。
他心知风云儿此时的焦躁忧虑，所以也竭尽所能地教授风云儿。两人在山林中论剑，在云海中论剑，在漫天星子下论剑。万丈瀑布打在石堆上，溅起滔天白沫。剑风云和风云儿一人立在白练一边，持剑凝神望着彼此。
半晌后，风云儿身形先动，低喝一句：“请招！”
下一秒，风云斩卷起狂风，朝着剑风云面首而来。风云斩剑如其名，剑行如风，灵巧如云，斩如惊雷，只眨眼一瞬便来到剑风云面前。可剑风云不动，亦不躲，只双目一凝，代天行道双剑悍然出鞘，如白虹贯日，一势向前。
三剑相接那一刻，宏大气流卷起百里云海。一时间，连如倾水流都被这浩然剑气所断，瀑布竟逆行倒流而上，生生被推回到了山巅上！
万籁寂静。
再下一瞬，剑气消散，被阻塞的巨大水流倾泄而下，积蓄的能量撞击在山石上，咆哮出震耳怒吼。

“畅快！”
方才虽只过一招，中间所蕴含的却是玄妙无穷。风云儿额头上都渗出一点汗，但却很兴奋地喊道。
靖玄岛无事，剑风云也很久没有如此酣畅淋漓地过招，眼神很温柔。
“这两把剑可真帅。样子帅，出招也帅。”风云儿感叹道，“话说，它们是怎么到了我手里？”
剑风云面色一僵，不语。
风云儿又说：“你方才那招，是以恒山剑法为本，融合了鹿狐扇三人的剑法吧。不错，不错，你怎么偷学来了他们三个的武艺。”
剑风云只闷头整理着剑龛上的流苏，似乎那是天下最紧要事。

不过好在风云儿心大，又早已习惯剑风云说话间的遮掩回避，所以也不往心里去，只跑过去看瀑布边的石头。他先看自己剑气击中的石头，只见坚硬的石头上竟有个三寸深的豁口，不由一喜。再看剑风云剑气击中的石头——不用看了，那块石头已经成了两半。
风云儿叹道：“方才那招，我不如你！”
剑风云摇了摇头：“你才练多久，已经很好了。”
风云儿坚持道：“我追求的，可不是‘很好’。”
他凭直觉察觉到南域将面临前所未有之灾祸，非要剑上巅峰才能护得周全。
剑风云当然知道自己心性之执拗，所以也不多劝，只沉思一阵，又道：“你现在剑法已精进不少，可辅以心法修炼。内外兼修，必能更进一步。”
风云儿说：“心法？你之前塞我那本恒山心法吗？”
剑风云颔首。
风云儿点点头，决定回去就练习。

指导风云儿一事，剑风云当然也不是只动动嘴皮作陪练。这具身体长处在哪里，弱势在哪里，会走什么弯路，怎么做才事半功倍，这些剑风云都了如指掌。所以那日自瀑布回来以后，他便忙着为风云儿写一本指导手册，从方方面面指导风云儿如何练习。
人一忙，就会有疏忽。
剑风云忙着挥毫舞墨，就忘记去关注风云儿在干什么。
而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是最擅长惹祸的。

比如当下，剑风云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痛苦不堪的风云儿，忙搭上手腕号其脉。半晌后，剑风云不可置信地盯着风云儿：“你现在在练恒山心法多少层？”
风云儿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五脏六腑犹如火炙，痛苦道：“第五层。”

第五层……
在剑谪仙遗留的记忆里，他用了三百年才修行至此。
风云儿……真的太急躁了。

剑风云一时又急又气，但想到哪怕当下的自己，也常被月无缺等人指责“不管不顾”“不计后果”，所以也失了责备风云儿的底气。只好叹着气把风云儿扶倒在地——再来，他就一筹莫展了。
恒山心法造成的逆行真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哪怕风云儿竭力抑制，还是不免露出一些痛苦的神色。剑风云在旁边急了一阵，突然想到一法，便也俯下身来。风云儿只觉对方额头与自己相抵，一股冰凉的触感便从贴合处涌入，瞬间四肢百骸清爽不少，丹田亦有充沛之气涌动。
他不由奇道：“这是什么？”
剑风云双目紧闭，全神贯注运气凝神，随口喃喃道：“将我之仙元渡于你。”
他这是从剑谪仙仙元中得来的灵感。风云儿此时经脉错乱，乃是因功体无法驾驭恒山心法所蕴生的庞大真气而起。剑风云想着若是能仿照剑谪仙给自己仙元以助精进，自己也把仙元渡给风云儿，也许能压抑住这股邪能。

起初，此法看起来颇有成效。
仙元涌入体内，似清风拂面，清泉涤身，风云儿眉眼都舒展了一些。
剑风云心头微松。
而下一秒，风云儿却如窥见可怖之物一般，眉头紧锁，面容扭曲，手脚挣扎大力到差点把在一旁扶着他的剑风云掀翻。剑风云猝不及防，忙喝道：“风云儿——”
话音甫落，便见风云儿竟仰天喷出一口血来。
不仅如此，等剑风云再定睛一看，骇然发现他之眼鼻双耳竟都渗出些血迹来。
七窍流血，凶险极恶！

风云儿在地上喘息挣扎一阵，终于挣扎着开口。
剑风云以为他会假装无事，会想应对之策，会故作坚强让自己不要担心。
可风云儿开口第一句话便让他的心如坠冰窟。

风云儿勉力抬起头来，带着嘴角的斑斑血迹，一字一句问剑风云。
“琴狐他们，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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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电光火石间，剑风云明白了一切。
正如剑谪仙将仙元留给自己，也将一部分记忆留给自己那样，剑风云的仙元不但没有起到压制的作用，反而无意间将一部分属于剑风云的记忆渡给了风云儿。

风云儿还在句句追问。他受伤极重，每说一个字便咳出一点血来，让此时变成了一场血淋漓的诘问。
“为什么不告诉我，琴狐已经死去……”
“为什么不告诉我，占云巾已经死去……”
“为什么不告诉我，天扇子已经死去……”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胡乱抹了把嘴边的血，又伸出手去抓剑风云的胸前衣襟。
那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东西在跳动。
“你已经死去……”
多可笑。
可荒谬。
相处这么久，他竟才发现，剑风云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剑风云别过头去，只沉默着试图把自己衣襟从风云儿手里拽回来。可是风云儿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着那块布料，用力到手背都爆出青筋。他们一个拽一个抓，你来我往，宛如一个无声的对峙。
“剑风云，”风云儿不顾从嘴角涌出的越来越多的鲜血，悲泣着问道，“那是幻象对不对，那是心魔对不对，那些都没有发生对不对？”
剑风云不声不语，俊朗的眉目间一片死寂。
他看起来真的没有比风云儿大多少。
这么短的时间，南域究竟发生了何事，以致……风云儿不敢再去回想他在剑风云记忆中窥见的地狱景象，只能一遍遍问着剑风云：“这些没有发生了对不对？”
“那些都是……未来你将经历的。”
这是剑风云沉默很久后，沉声吐出的第一句话。
风云儿瞬间如遭雷疲，手终于松了力，缓缓从剑风云身上垂了下来。
剑风云带着心口那个鲜红的血印，无波无澜地望着风云儿，接着说了下去。他每一个字都吐得极沉重，像暴雨中落石砸在屋梁上，发出轰隆的一声。
风云儿被这颗颗落石砸得连呼吸都泛出血腥。
“是的，我，也就是未来的你，早已死去，现在立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具放不下过去的孤魂。”
“这里是靖玄岛，这里亦是仙山。”
“可死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你将目睹所有人先于你死去。”
“有人悬于梁上，有人血尽而亡，有人溺于水中，你到最后都没有找到他们的尸体。”
“你将一无所有。”
“你将孤身一人。”

“谁？！”风云儿双目赤红，怒喝道，“是谁杀了他们？”
剑风云几乎把那些事吐到了嘴边，但某种外力却阻碍着他无法再多说半个字。
挣扎了很久之后，他终于露出了一个嘲讽又苦涩的微笑。
嘲讽给自己，苦涩给那个名为天命的东西。
自成为剑风云后，他便很少说脏话。但此刻，剑风云很想把所有污言秽语砸到天命脸上，对它奉上最恶毒的诅咒。
就像天命亦曾将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双手奉上献给自己那般。

“……是我，”剑风云疲惫地说，“是我，剑风云。亦是你，风云儿。”
风云儿几乎愣住了。
“因为无能，因为弱小，因为考虑不周，”剑风云说，“是我们间接地杀死了所有人。”
间接的凶手也是凶手。
犯下累累命案的凶手剑风云俯首认罪，并决心与负罪感相伴余生，直到死亡降临亦不能分开。

“我恨你，剑风云。”
很久之后，风云儿才说。
他眼睛里有种一闪一闪的东西。
“对不起……”剑风云泞涩道，“我不是故意要让你窥见未来，你本可以再多过一阵好日子……”
“不，”风云儿眉目间有种劈面相逢之悲苦，“我恨的是，我将变成你。”
“我恨你。”

剑风云静静地望着风云儿。
他很想说，我也在恨你。
恨你现在无忧无虑，恨你将来坎坷歧途。

修心境，通古今、通寰宇、通阴阳，只为觅得你最恐惧的于眼前。
这不仅是风云儿的修心境，亦是剑风云的修心境。

风云儿最恐惧剑风云，以窥见未来满目疮痍。
剑风云最恐惧风云儿，以回首过去满华似锦。

人最恐惧的，往往是自己。

08
眼神对峙许久，风云儿突然颤抖一阵，更多的鲜血从嘴角涌出。

“你……”剑风云颤抖着伸出手，想去触碰风云儿，却被他一巴掌打掉。
“走开……”风云儿咬牙道，“不要靠近我。”
功体逆行，经脉错乱，风云儿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五脏六腑均如烈火炙烤，烧得他眼前一片迷蒙。一滴豆大的汗珠自额边渗出，啪嗒一声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紧接着，汗珠愈来愈多地砸下来。风云儿浑身汗涔涔的，转瞬间，连内衫都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这恒山……是什么凶狠的功法。
我早就应该知道，剑风云，和他有关的一切，他妈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风云儿不知道当下在脑袋里横冲直撞的是愤恨还是失望，也许皆有之。他无暇去分辨，只勉力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尝试着吐气纳息。然而烈火攻心，他几次试图稳住心脉却总是失败。痛苦之下，他的双手扭曲着抓住胸前衣襟，然而一种古怪念头几乎是自己从脑海里跑了出来。

也许。
也许就在这里停下也挺好。
风云儿垂眼而望，抓着心口的十根手指根根白皙、骨节分明。这样拿惯了舞狮和红豆饼的手，有一天也会沾了腥浸了血吗？

在这里停下，我就不用去面对满手鲜血，不用去面对满目疮痍。
不会有人因我而死，不会有人因我而牺牲。
多可怕，他想一想剑风云说的那些话就觉得胆寒心战。攀玉趾下葬那天他悲伤到几乎发了疯，哭到最后站都站不稳。一滴泪坠着他，他追着那滴泪，一起跌跌撞撞朝大地跌去，那个埋葬了他的义父的大地。
脱力瘫倒在地的那一刻，他把脸紧紧贴在新翻起的泥土上，恍惚以为自己从泥土的味道里嗅到了义父的熟悉气息。
但转瞬间，他明白那只不过是错觉，这块厚土永远地隔绝了他与义父。
子欲养而亲不待。风云儿以为那一刻的痛楚已是世上最痛之事，可他成为剑风云的路上还要承受这样的痛楚几次？一次两次还是八次十次？哪次写着琴狐，哪次写着占云巾？哪次是由他的无能铸就，哪次是由他亲手酿下？
天不怕地不怕的风云儿头一次低下轻狂的头颅，坦诚自己恐惧成为剑风云的那个未来。

抓着心口的手慢慢松下来，啪一声垂了下来。
风云儿无力地瘫跪在那里，头低低的，眼低低的。
任凭心火把自己吞噬。

然后下一秒，突然有人从后面环住了自己。
剑风云在他耳边狠狠地说：“你要在此停下吗？”

自风云儿识得剑风云以来，他总是沉静的、温良的、一本正经的。
他死时候应该不比现在的风云儿大多少，风云儿却总觉得他看起来满面沧桑。
人间悲欢离合如血水滚烫，一盆盆浇过来，浇得透骨烂肉，浇得鲜血淋漓，浇得咽喉都血肉模糊哭也哭不出喊也喊不得，才浇出一个眉目间沧海做桑田的剑风云。
而现在，剑风云把头埋在他肩窝里，一双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腰——力道之大，让风云儿怀疑自己会在被这恒山功法烧死之前就死于窒息——用一种风云儿从未听过的声线，悲鸣着、愤怒着、绝望着、乞求着说。
“我不允许你在此停下！”

风云儿僵住了。
剑风云死死地搂着他的腰，他知道自己搂得太过用力，用力到手臂骨骼都开始发痛，用力到风云儿的腰腹都开始因为窒息而一紧一缩。剑风云又颤抖着向上摸去，手掌覆在少年宽阔的胸膛上，覆在那跳动的心口上，覆在那支棱着的骨头上。
风云儿正在拼命蹿个的年纪，整个人好似春风细雨里的一棵竹。夜里他时常被生长痛弄得睡不着，第二天起来又高一点。拔节太快，肌肉甚至都快赶不上速度，薄薄地覆盖在修长的骨骼上。此时摸上去，皮肉又结实又流畅又薄——少年人的特色。
他愈发用力，几乎把这个动作变成了压。
剑风云想，原来我曾拥有过这样的充沛生机。
小时候他做噩梦，梦里总是有如影随形的死亡。无忧稚儿不知道什么是死亡，这个词对他来说比天边的月亮还要遥远。但年幼的风云儿凭着本能也知道死亡是一件令人恐惧的事情，所以总是惊惧到大哭着醒来。乳娘为了安抚他，搂着他一遍遍讲仙山的故事。在乳娘口中，仙山是一个花繁叶茂、不死不灭、无病无忧的所在。在这样的叙述里，死亡似乎也变成了一件不可怖的事情。年幼的他因此安心下来，却疑惑道：如果仙山这么好，那人们为何要为死亡而悲伤？
乳娘依旧唱着歌谣，对他的疑问置若罔闻。
后来风云儿做了剑风云。他没有触摸过天边的月亮，却已经触摸过很多次死亡。那些连风都带着血、雨都夹着腥的江湖岁月里，死亡不再仅是梦里的阴影，而是成为剑风云周遭空气里的一部分——无处不在、无法逃避地包裹着他。在无数个惊醒的夜里，剑风云像个孩童一般蜷缩着，用幼时乳娘安慰他的话来安慰长大了的自己：琴狐他们是去了一个花繁叶茂、不死不灭、无病无忧的所在，不必替他们哭泣。
那时的他甚至都不敢问出五岁时自己就发现的问题：如果仙山这么好，那人们为何要为死亡而悲伤？
等剑风云自己也死了，他才发现，死了就是死了，永远不可能同活着时候一般。他的心口不再跳动，他的胸膛不再起伏，他尚未长成的骨骼再也不会拔条抽节。但——不至于此。死亡不仅是代表你不会再呼吸心跳长个子，死亡的意思是你的人生已经终结，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斩断。剑风云抱着剑坐在靖玄岛的入口，醒时若梦，梦中混沌，不知今夕何夕，不辨身在何处。
直到风卷残云，他惶惶然看到有着少年眼睛的自己提着剑站在那里。
过去这么多年了，他几乎忘记自己曾经是那样黑发红颜的少年，发带上缠着红羽，被风高高吹起，像燃烧跃动的火焰。
风云儿的眼睛，明亮得像夏夜里的星。

剑风云昏昏沉沉，只觉得反噬着风云儿的邪火好像也在自己身体里燃烧，只能凭着本能一字一句道：“你不能停下，你要向前……”
他以为自己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句话来，但他现在脱力虚弱到甚至控制不住喉舌，哪怕用尽全力挤压胸腔，也只能勉力发出一些微弱的呓语。
在风云儿耳朵里，这简直像一个哀求。
剑风云对着过去的自己哀求道：“你未来会遇到许多坎坷与伤别……会变成一个你一点也不想变成的自己……”
“你会痛楚，会悔恨，会怆然。”
“你会举目无亲，你会孑然一身，你会对着江河湖海默然大哭一场后又独身上路。”
“但，你不能停下。”
“你要向前。”
“哪怕身心俱疲，哪怕鲜血淋漓。”
“因为很多人会因你而死，但也会有人因你而活下去。”
“你不会变成多厉害的人，到死也只有微薄的力量。你没有多聪明，也没有多强大，但是你还是能做出一点点贡献。”
“为了能做出这点点贡献，你也要一路前行。”
“纵然知道前路黑暗无光，纵然一身狼狈。”
“你也会前行。”
“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一滴泪落在风云儿肩膀。
刹那间树倒山倾，他懂得了一切。
风云儿就是剑风云，剑风云就是风云儿。
当下风云儿的恐惧，就是昔时剑风云的恐惧。昔时剑风云的挣扎，就是当下风云儿的挣扎。
但，剑风云依旧恐惧着、挣扎着、不作回首地前行下去。
就像风云儿也会恐惧着、挣扎着、不作回首地前行下去。

人最恐惧的，是自己。
可人最理解的，也是自己。

什么组成了名为风云的这个少年。
血肉，骨骼，外在的好皮囊。
仙元，晶元，义父给的一把剑。
这些都是父母亲朋乃至仇敌给的。
什么是我自己给予自己的。
心性，品格，走过的路，做下的决定。
这些都由我来铸就，且成为了我的一部分。不管重来多少次，都不会改。

风云儿伸出一只手来，覆在剑风云抓着自己心口的手背上，五指愈发用力，像一个安慰，又像一个承诺。

正心识，坚心念，是为修心。

剑风云心头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自己当下欲哭还是欲笑，只能胡乱擦一把脸。可随即，他意识到搭在自己手背上风云儿的手烫到吓人，再看风云儿眼眶通红，呼吸沉重，又见他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臂皮肤无一不是绯红一片，便心道一声不好，连忙与风云儿道：“随我一起吐气纳息，顺平经脉。”
风云儿既已坚定心神，也不自暴自弃，闻言便随着剑风云的指导意守丹田。但恒山心法力量强大，所造成的逆流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难以驾驭。风云儿勉力许久，依旧觉得周身发烫，五脏六腑火烧一般，意识愈加模糊。终于，他倏得仰头向天，竟喷出一口血来，随即软绵绵脱力向后倒去。
剑风云大惊，忙接住风云儿。风云儿半倚在他肩上，眼睛半阖，嘴角沾血，但还撑起力气笑道：“我看我是挺不过这一遭了。也许以后还会有哪个世界的风云儿来找你，记得到时候不要给他提前偷跑这个劳什子的恒山心法了。”
随即他又叹道：“天扇子还在等候我，看来是要辜负了。”
剑风云看他口中轻松，但双手攥拳，眼带不甘，便知他已然尽力，但还是无济于事，内心愈发焦急。
原来之前自己修炼恒山心法，已是自天窍而出，又得剑谪仙仙元，功力大涨，方才能将此心法修炼到自如。可现在风云儿功体不足，又急于求成，无疑于揠苗助长。剑风云又去探风云儿心脉，直觉真气逆行，再不加以疏导，只怕再过几炷香便要筋脉寸寸爆断。到时候风云儿别说武功尽失成废人，只怕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这该如何是好。
剑风云又急又气，只恨自己不会岐黄之术。
不过……
好像有一计能强行纾解此邪火。
但……

剑风云咬着下唇，举棋不定，挣扎许久。但他抬眼看到风云儿嘴角刺目的鲜血，心头一紧，突然像下定决心一般，伸出手去。
风云儿见他动作，以为他要解自己上衣透透气，没想到剑风云的手直冲自己腰带而来，一时大惊，红着脸躲闪道：“这里就不用凉快了。”
剑风云闻言也不回话，只是同样红着脸，闷着头去解风云儿裤腰带。
风云儿内心叫苦不迭，心想未来的自己怎么性格古板，脑子也变得像木头一样。他是功体倒行，真气岔走，脱衣服也不能让热度降下来。再说了，就算脱也该脱上衣，脱裤子算怎么回事？
他一边内心和嘴上吐槽，一边试图逃过剑风云的手。可风云儿现下手脚无力，身体疲软，如何抵抗的过剑风云。不过几下，他的腰带就到了剑风云手里，然后裤头也被拽下来了一点。
“喂，你们靖玄岛没有旁的人吧。”风云儿又羞又恼，试图弓起一条腿挡住自己要害，“这要是被人看到，我的一世英名可就……”
后面的话自动消音。
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剑风云的手指挑起亵裤边缘，然后滑了进去。

剑风云握住了风云儿的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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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nc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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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风云儿再醒来，身边空荡无一人。

他往云巅去，不见剑风云。
他又行走于山间林中，寻寻觅觅，声声呼唤，但都不见那个雪发金眸的自己。

风云儿寻找三日，把靖玄岛上山石木泉都一一翻遍，终不得其踪。后来连风云儿都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历经奇遇一遭，还是蝶粉蜂黄的春梦一场。
他念着剑风云，心乱如麻。靖玄岛寻不到剑风云，他就往云海中去寻。云海中不辨方向，他就凭着直觉胡乱走，任一双脚把自己带去东南西北。
他满心满脑都是剑风云，周遭景色入目也视若无睹，只一心看有没有剑风云。如此他又走了十日，直到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才愕然停步。

天扇子转过身来，道：“此关过了。”
风云儿反问道：“此关过了？”
他回头一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走出云海，走了好远好远，甚至一路走到了琼海之岸。
风云儿又对自己说：“此关过了！”
他一时百感交集，默默无语。天扇子也非善言之辈，看出他此时内心震动，同样安静地站在他身边以作陪伴。
两人都是默不作声，一时只有风吹过青山的松涛声，浪击在礁石上的浪涛声，响彻在天海之间。
涛声阵阵，风云儿站在这天涯海角的地方，突然明白，自己是永永远远地失去了剑风云。
甚至连一声珍重的告别、一个不舍的拥抱都没有。
仓促得像一场死亡。

许久之后，天扇子才开口：“你经此一劫，必已修心至臻境。”
风云儿不笑，也不回话，只是沉静地点了点头。
天扇子又说：“这般模样也很适合你。”
风云儿不解其意，顺着他目光的示意低头看去。

翻卷的浪涛里，隐隐绰绰映着一个影。
雪白的发，沉稳的脸，坚定的眼。

他变成了剑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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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蝶姬

叉燒包超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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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7)

6樓發表於: 2023-07-05 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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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是好青春痛又情色了，不管是風雲兒還是劍風雲都還只是個惹人憐愛的孩子啊。
前一秒鼻酸落淚，後一秒笑得像花真是特別體驗，謝謝太太的文真的好好吃

水產的生活也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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