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28 【渡凤/一渡微尘X凤舞迟】白榆如霜（更新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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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7-28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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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8 【渡凤/一渡微尘X凤舞迟】白榆如霜（更新1、2、3）

第一章君从海上来
食（叠）用（甲）说明：本文风险系数五颗星，请慎重选择观看，原因如下：
                  ①三次是忙碌的，文笔是没有的，更新是不稳定的。本文和《暗镜》一样属于无存稿、无细纲的连载文，有时间就会写。（本人极懒）
                  ②本人是绝望的文盲，对民国的了解程度就像体育老师对数学的了解程度一样的不能说了如指掌吧，只能说一无所知，所以这篇文设定在民国纯属脑洞开了小差，见笑，见笑。
                  ③文中出现的所有外文全部为机翻，直接看括号里的中文就行。
                  ④以后想到再补充。

民国AU 粤剧名伶X留洋少爷
民国八年初，战争的阴云方消散，一艘满载着学生、华工、商人、流亡者、传教士各类人等的“卡埃斯号”邮轮从法国东南部福斯港出发，一路向北即将抵达中国南部城市白水城。
人们早已脱下厚厚的冬装换上轻便的夏服，百无聊赖地游荡在游轮各处。海浪翻涌，卷起泼天热意扑向甲板上劫后余生的人们。
一等舱内人迹寥寥，只有一名方脸高颧骨的越南籍侍者在走廊上打扫着卫生。忽来一道轰鸣的汽笛声，越过水晶玻璃嵌制的窗户缝隙，钻入走廊尽头左手边第一间卧房里正在酣眠的人耳中。
耳闻巨响，凤舞迟骤然睁开了双眼，他来不及思索，竟从床榻上一跃而起，光着脚拉开房门，在侍者诧异的目光中冲到隔壁客房，“砰砰砰”地敲起门来。
“飞英，快醒醒，防空警报响了，快跑。”
凤舞迟用力之大，几乎要将木门上崭新的红漆凹下一块来。岂料门内先是一片死寂，之后更是传来一阵突兀的笑声，而后那笑声愈发大了起来，终于不可遏制。
“飞英你疯了，做什么笑成这样？还不快开门。”
凤舞迟隔着木门，嘴上虽纳罕，心中已焦急得不行，见曲飞英有了动静，勉强不再叩门，只在门外来回踱步。
一听这话，曲飞英笑得愈加不可收拾，开门时手犹在哆嗦，待看到凤舞迟那张急得通红的脸时，才拼命克制住自己。
“噗嗤，我说凤舞，你……莫不是睡傻了吧？”
“你终于肯出来了，快些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凤舞迟恍若不曾听见曲飞英的问话，自顾自地搭上她的手腕，就要将人往外边带。
“等一下，”曲飞英伸脚扒拉住门框，无奈地提醒道：“你忘了，战争早就结束了，况且我们现在置身于茫茫大海之上，哪里来的警报声哟？”
焦急往外走的人霎时像被抽走魂魄的人偶，呆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魂，满脸歉意地松开了手。
“抱歉，飞英，我一时起得急了，还以为刚才的声音是……”
曲飞英托着双臂，似笑非笑地调侃道：“真是服了你，又呆又傻，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后就更傻了。依我看等会到岸以后，你就会被人卖了，还会乐呵呵地帮着那人数钱。”
“等会到岸？”凤舞迟自动忽略了曲飞英话语中不加掩饰的取笑，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落回肚内的心逐渐被一层巨大的喜悦抬起，明亮的眼眸中跳动着雀跃的光泽，“你是说我们就要到家了？”
“是啊，我的傻哥哥，”曲飞英捂着嘴偷笑，“如果刚才的笛声播报无误，我们还有一个小时就要靠岸了。”
凤舞迟激动得搓着手道：“太好了，那我们收拾一下东西，去甲板上候着吧！”
“好，另外别忘了……”曲飞英指了指凤舞迟光裸的脚面，“穿鞋，哈哈哈哈～”
在凤舞迟的脸再度染红之前，曲飞英飞快地退回房内，关上了门。
凤舞迟搓了搓自己发热的脸，一转头正好看见一个转身离开的熟悉背影，他也顾不上有没有被那人看见，一溜烟溜回了自己的卧房。
当四周彻底安静下来时，凤舞迟才生出一丝懊恼，懊恼近四十天的海上漂泊生涯迟钝了自己的反应，也庆幸飞英及时提醒，才没有让自己在更多人面前出糗。
想到此处，他心中那点微末的恼意顿时烟消云散，一门心思整理起回乡的行李来。
凤舞迟的行李并不多，除去一纸巴黎大学的毕业证书，几张与同学的合照，一些法郎和银元以及洗漱用具，换洗衣物外，便是些预备送给父亲太古云和义兄朱弦的礼物。
他看着安静躺在皮箱中的旧时衣衫，免不了回忆起四年前不顾父亲反对，坚持远渡重洋，来法国求学时的场景，就不知道如今父亲是否已经释怀自己当初的决定。
“但愿。”凤舞迟在心底默默说道。他将留洋期间的学生衣装收进皮箱，换上新裁的长衫，穿好鞋袜，走出房门。
“凤舞先生，我给您拎箱子吧！”方才识趣离开的侍者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走廊上，见凤舞迟出现，一个箭步上前，用娴熟的广西话热情搭腔。
凤舞迟颠了颠手中皮箱，婉拒道：“不用了阿文，我这箱子轻得很，自己拎着就好，不费功夫的。”
“那么里面那位飞英小姐的行李是否需要……？”阿文用手指了指曲飞英的房间。
“我问问。”凤舞迟再一次敲响曲飞英的房门，“飞英，我整理完了，你收拾得怎样？”
房间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我还要收拾一会，你先去甲板上等我，我随后就来。”
凤舞迟答应道：“好的。”
“女孩子的行李总是多的。”凤舞迟这样想着，从口袋中摸出10法郎递给阿文，“就劳烦你等会替她拿一下行李吧，这是小费。”
“谢谢先生。”阿文接过钱，郑重放入口袋，又说道：“您的行李也一并给我吧，不用再给小费的，省得您还要拎着它到处走，等船靠岸了我再给你们送下去。”
凤舞迟思忖片刻，说了声“也好”便将行李托付给了这个行事素来周全的侍者，随后动身离开。
穿过一段长廊，走下木质旋梯，凤舞迟推开通往甲板的舱门，咸腥的海风伴随炫目的阳光扑面袭来，明晃晃得让他有些睁不开眼，他闭了闭眼，适应了一会方走出舱门，走上甲板。
甲板上人潮涌动，往来者络绎不绝。操着各国语言的人们或站或坐，或卧或躺，或大声交谈或沉默无语，姿态各异。
在这些躲过了战乱和大流感的幸存者们脸上，隐约可见一丝淡薄的名为“生”的喜悦，人们大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个刚从船舱内走出来的年轻人。
凤舞迟踮起脚，小心翼翼避开甲板上杂乱无章的垃圾以及交错在一起的各色人等，挪着身子移动至靠近船舷的地方。好在这一处的人并不算多，他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了上去，温煦的目光越过海浪，遥遥望向一别经年的故乡。
正当他极目远眺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法国男人慵懒的声音，“Bonjour, joli garçon（嗨，漂亮的男孩）。”
凤舞迟起初不以为意，谁知那声音离得越来越近，好似冲着他来一般，他疑惑地回头，看见一个金发碧眼，衣着体面的白人男子手中握着一个装着绿色液体的透明酒杯，正踉踉跄跄朝着自己摇晃过来，迷离而又贪婪的目光如同水中的游鱼无拘无束地游走在自己脸上、身上。
凤舞迟被这毫不掩饰的眼神看得毛发直竖，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后背却径直抵住了船舷，再无可退。那男人脚步看似虚浮却实在精准，三两步便逼近凤舞迟身前。
男人脸上浮起一层扑朔迷离的微笑，呼吸之间吞吐出浓重的酒气，一边打酒嗝，一边将酒杯递到凤舞迟面前，“Que diriez-vous d'un verre avec moi ?（陪我喝一杯如何？）”
凤舞迟杏眼圆睁，怒目而视眼前之人，脑海中快速思考着应对之策。起心动念，冷声道出一句“Bon（好）”，说罢不等男人反应，劈手夺过他手中酒杯，扬手泼到他脸上，“Quel est son goût ?（滋味如何？）”
男人猝不及防被苦艾酒兜头泼下，非但没有清醒，反而举止越加癫狂，他一脸享受地伸出舌头将面颊上滴落的酒液卷入口中，一面咂摸嘴说道：“Merveilleux，Bébé, tu es sexy.（妙极了，宝贝你可真辣）。”一边当着凤舞迟的面，伸手探向自己的下体。
这一番逾矩作为不仅彻底激怒了凤舞迟，也让少数围观者惊呼不已。凤舞迟强忍着恶心，在一众投射过来的目光中，重重踹向男人裆部，将他踹飞在地。
瞬间，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从船头扩散开来，听到动静的众人纷纷围了过来，议论纷纷，有机灵点的船员走近瞧了一眼便匆匆跑开。
目睹事情经过的极少数人和围观的中国人皆拍手叫好，不明真相的大多数人则不约而同地打量起站在船头，面色如铁的凤舞迟。
“愚かな中国人よ、紳士を襲うとは何事だ。（愚蠢的中国人，竟然敢殴打一名绅士。）”
“oh my god! someone got hurt.（我的天啦！有人受伤了。）”
“Was ist denn hier los?（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
讥讽、质疑、询问……乱哄哄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灌入凤舞迟耳中，他却似浑不在意，依旧冷眼盯视在地上痛苦哀嚎的男人。
一位腰部伶仃，上下半身堪称臃肿，头戴黑色礼帽的女子蹬着一双颇具高度的黑皮鞋，奋力撞开看热闹的人群，尖叫着扑向在地上打滚的男人，“Oh lalalalalalala, mon pauvre mari, qu'est-ce qui t'arrive?（哦天呐！我可怜的丈夫，你这是怎么了？）”
男人见到自己的妻子，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可惜下体疼得厉害，有口难言，只能哆嗦着曲起手指，摇摇摆摆指向凤舞迟，痛苦呻吟道：“lui, lui（他，他）……”
女人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见一个身着绸布长衫，面色不善的东方少年正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丈夫。女人眼中顿时生出嫌恶之色，她卖力起身，怒冲冲站至凤舞迟面前，全然不顾自己的丈夫在身后艰难祈求着“Chérie, aide-moi！（亲爱的，救救我！）”
女人浓艳的红唇快速开合，迸射出无数个混合着白沫不堪入耳的咒骂词汇，挤在凤舞迟身旁看热闹的人纵然听不懂，也聪明地四散开来，以免被女人口中飞溅的唾沫殃及。
凤舞迟依然站在原地，冰冷的目光从男人身上转移到愤怒的女人脸上，只冷淡瞧过一眼便垂下眼帘，从长衫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巾，皱着眉头擦拭起不幸喷溅在脸上的飞沫。
“Comment oses-tu, espèce de porc méchant et stupide, ne rien faire après avoir blessé mon mari ?（你这个邪恶的蠢猪，怎么敢在打伤我的丈夫之后还无动于衷？）”
见凤舞迟对自己的愤怒视若无睹，女人仿佛遭受了莫大的侮辱，她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谩骂一通，囔叫着伸出手朝凤舞迟脸上招呼过去，却不想巴掌还未落下，扬起的手腕就被五根嫩葱似的手指捉住。
“Madame, vous semblez vous comporter d'une manière qui nuit à la décence de votre tenue.（这位夫人，您的举动似乎有损您体面的穿着呢。）”
清婉而不失严肃的女音从女人耳边传来，女人想要继续向凤舞迟翻吐的词句被硬生生掐断在唇边，她鼓瞪着褐色眼珠，转过脑袋，错愕地看向捉住自己手腕的人。
披着齐肩黑发，身着碧蓝色蕾丝间裙的东方少女趁机将女人高扬的手腕悄悄扯落，又对她展现出一个勉强称得上温和的笑容。
与这扎眼的笑意一照面，女人总算回过神，她晃荡着手臂，试图挣脱手腕处的钳制，却惊觉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女，手部力道竟然大得出奇。
“飞英，你怎么……”凤舞迟才要开口，曲飞英歪着头冲他眨了眨眼，示意他暂时不要说话。
几度挣脱无果，女人心中怒火又添了几分，高亢的尖叫声再度响起，“Comment oses-tu me toucher, espèce de fou ? Enlevez vos sales pattes de moi !（你这个疯子怎么敢碰我？快拿开你的脏手！）”
“Madame, si vous restez calme, je vous laisserai partir.（夫人，如果你能保持冷静，我就会放手。）”听了这话，曲飞英眼中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幽深如墨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女人，竟使女人生出了一股没由来的胆怯。
她涨红着脸放弃了挣扎，神情瞬间变得有些萎靡，曲飞英见她锋芒已泄，这才放了手。
女人揉搓着被握得泛红的手腕，小退几步，几乎忘了追问自己丈夫受伤的来龙去脉，只撂下一句“Vous, et vous, je vais vous faire vivre un enfer.（你，还有你，我一定会给你们点颜色瞧瞧。）”便提溜着裙摆从看热闹的人群空隙中摆荡出去，可惜走得太急，不多时便一头扎进了一位匆匆而来的大胡子男人怀中。
“Oh, merde !（噢，该死的！）”女人顾不上道歉，低声咒骂了一句，愤然起身，正要推开那人，却在看清楚来人的面貌之后，两道高高竖起的眉毛顷刻间软塌，眼中迸射出惊喜的光芒，“Capitaine Jacques, c'est vous.（雅克船长，是你！）”
来人正是这艘卡埃斯号邮轮的船长让·雅克，他匆匆扫视了一眼面前这位曾经“芳名”满乡野的邻居，略显迟疑地开口道：“Marple？（玛佩尔？）”
“Oui, c'est moi. C'est super, j'allais justement demander à quelqu'un de donner une leçon à deux méchants enfants, vous arrivez juste à temps, venez avec moi et nettoyez-les.（是的，是我。真是太好了，我正要找人教训两个邪恶的坏小孩，你来得正好，快和我一起去收拾他们。）”
见他认出了自己，玛佩尔得意地拽住让·雅克的手臂，试图去找凤舞迟二人的麻烦，谁知让·雅克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毫无同去的意思，“Je suis désolé, mais je crains de ne pas pouvoir vous aider. On m'a dit qu'il y avait un homme blessé à bord, et je dois aller voir ce qui se passe.（抱歉，我恐怕无力效劳，有人告诉我船上有位先生受了伤，我得过去看看。）”
听了这话，玛佩尔才猛地想起自己的丈夫仍躺在甲板上，她张大嘴巴，失声叫道：“Oh ! Bon sang, vous parlez de mon mari Andrei. Il devrait souffrir.（噢！该死的，你说的人是我的丈夫安德烈，他该疼死了。）”
让·雅克对此颇感意外，不过他很快便冷静下来，安慰道：“Sortons d'ici avant qu'il ne soit trop tard !（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二人赶到安德烈身边时，凤舞迟和曲飞英依然等在原地，正用复杂如天书般的语言交谈着。
眼见玛佩尔去而复返，且身边多了一名男性，凤舞迟和曲飞英当即停止了交流，目光灼灼地望向来人，玛佩尔也不甘示弱地瞪视着他二人。
让·雅克忙着查看安德烈的伤情以及安排随船医生将安德烈送往船舱内检查医治，做完这一切，他才注意到玛佩尔与凤舞迟、曲飞英三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直觉告诉他玛佩尔所说的需要教训的坏小孩正是面前的这两个东方面孔。
“Marple, que se passe-t-il ici ?（玛佩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让·雅克一边问，一边用他那双掩藏在茂密褐发之下的碧绿眼睛打量起这两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年轻人。
“C'est lui qui a blessé mon mari.（就是他伤害了我的丈夫。）”玛佩尔伸出她那根白胖的食指恶狠狠地指向凤舞迟。
对于玛佩尔的指控，让·雅克不置可否，转而以一口虽带有浓重口音却颇为流利的中文问凤舞迟道：“孩子，你是中国人吗？”
凤舞迟暗自纳罕这名洋人竟然会说国语，紧绷的神经不免松弛下来，语气也变得柔和，“是的”。
让·雅克友好地伸出右手，“你好，我是船长让·雅克，你可以叫雅克。”凤舞迟迟疑片刻，也伸出手轻轻与他握了一下，“你好雅克，我叫……”
凤舞迟话未说完，玛佩尔急不可耐地打断两人的客套，发狠似地踩了几下甲板，叫喊道：“Oh, Jacques, qu'est-ce que tu racontes ? Pourquoi es-tu si gentil avec lui ? Vous auriez dû le faire arrêter tout de suite, tout de suite.（噢，雅克，你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你怎么对他这么客气？你应该立刻、马上叫人将他逮起来。）”
“soyez à l'aise, j'ai besoin d'un éclaircissement avant de prendre une décision.（请稍安勿躁，我需要问清楚情况再做决定。）”
让·雅克无意与她解释，心底盘算着怎样才能让玛佩尔离开这里，当他看到不远处站着的水手约瑟夫时，顿时眼前一亮，计上心来，他冲约瑟夫高声喊道：“Hé, Joseph, viens ici.（嘿，约瑟夫，过来这里。）”
“Oui, Monsieur le Capitaine.（是，船长先生。）”
约瑟夫听见喊声，快步跑到让·雅克身边，恭敬地询问道：“Que puis-je faire pour vous ?（请问有何吩咐？）”
雅克指了指身边的玛佩尔，“Je vous prie de ramener Mme Marpel, qui est ici avec moi, dans le salon pour qu'elle se repose. Je crois qu'elle est un peu fatiguée.（请将我身旁这位玛佩尔夫人送去休息室休息，我想她有点累了。）”
约瑟夫点头道：“Oui, Monsieur le Capitaine.（好的，船长先生。）”
玛佩尔不满地挑动眉毛，双手叉腰，“Jacques, de quoi tu parles ? Je ne suis même pas fatigué, j'ai……（雅克，你胡说什么？我根本不累，我……）”
“Non, non, vous devez être fatiguée après être restée si longtemps debout avec des chaussures si hautes et avoir tant parlé, allez prendre une pause café à mes frais.（不，不，你穿着这么高的鞋子站了这么久，又说了这么多话肯定很累，去喝杯咖啡休息一下，费用我出。）”
听见让·雅克请客，玛佩尔急于脱口的话语转眼噎了回去，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已抛诸脑后，她赶忙放下手，清了清嗓子，“Hmmmm, merci Jacques, je me sens fatigué après votre rappel, prenez votre temps pour demander alors, au revoir Joseph allons-y.（嗯哼，多谢你雅克，经你提醒我确实感觉累了，那你慢慢问，拜，约瑟夫我们走。）”
“Oui, madame, veuillez me suivre.（好的夫人，请随我来。）”
看着玛佩尔离去的背影，让·雅克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将目光重新锁定在凤舞迟脸上，“抱歉孩子，耽误了一点时间，请继续刚开的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让·雅克的一举一动都清楚地看在凤舞迟眼中，他确信面前之人并非蛮不讲理之辈，便坦言相告，“无妨，你可以叫我凤舞，这是我妹妹飞英。另外，其实我听得懂法国话。”
“噢，这可真是不错。你好，飞英。”让·雅克冲曲飞英微微点头，曲飞英也以微笑致意，“你好，雅克。”
让·雅克眼露赞许之色，对着凤舞迟竖起大拇指，颇为风趣地说道：“巧了，我也听得懂中国话。”
此话一出，饶是心情依旧烦闷如凤舞迟，也不由自主流露出了一抹浅笑，“雅克船长实在幽默。”
“哈哈，”让·雅克爽朗大笑，继续说道：“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攻击安德烈？就是方才躺在地上的那位绅士。”
凤舞迟脸上微扬的笑意蓦然一凝，泛紫的瞳孔微微缩紧，舒展的五指瞬间聚拢成拳，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讲述起方才的遭遇。
让·雅克的大胡子上下抖动着，似乎对此毫不意外，“哦，原来如此，这不是你的错，这种事情我也曾听说过，要知道有一些男人会对漂亮的男孩生出邪念，而凤舞你长得非常漂亮，所以……”
凤舞迟听了这番话，不喜反怒道：“船长先生，请注意你的用词，漂亮并不适合形容我。”
“噢，抱歉，凤舞，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让·雅克惊讶地摊了摊手，想不通凤舞迟为什么突然动了气。
“算了凤舞，船长也没有恶意。”
站在一旁关注着事态变化的曲飞英轻轻拽了拽凤舞迟的胳膊，低声说道。
凤舞迟垂眸看了一眼曲飞英，叹了口气，“罢了，雅克，我接受你的道歉。”
“呼，谢谢你，凤舞。”让·雅克捂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Monsieur le Capitaine, les choses ne se présentent pas bien.（船长先生，事情不太妙。）”
不久前送玛佩尔去歇息的约瑟夫此刻去而复返，他快步跑到让·雅克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让·雅克刚刚舒展的眉头又挤到了一处。
“D'accord, j'ai compris. Allez-y !（好的，我明白了，你先去吧！）”
“凤舞，事情恐怕不太妙。刚才约瑟夫告诉我安德烈受伤很严重，他的妻子也就是玛佩尔夫人找到了派遣到贵国的警务长，控诉你殴打她的丈夫，我想我们应该过去看看。”
未等凤舞迟表态，曲飞英愤怒地质问道：“岂有此理，明明是她丈夫有错在先，她怎么能含血喷人？”
“小姐请冷静，不管怎样，你们先随我去看看情况吧。”让·雅克抬高双手指向船舱的方向。
“去就去，凤舞，我们走。”曲飞英二话不说拽着凤舞迟紧随让·雅克的脚步来到诊疗室。
安德烈脸色惨白，躺在诊疗室右侧的白色床单上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意识，玛佩尔站在床边，神情激动地向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蓝色制服，头戴扁平帽的男人讲述自己丈夫方才的遭遇。护士小姐坐在床头做着记录，时不时扭头看向喋喋不休的玛佩尔，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无奈与愠怒。
“M. Leon, vous devez emmener ces deux Chinois ingrats en prison …… Oh~gosh ! C'est Jacques.（莱昂先生，您一定要将这两个不知道好歹的中国人抓进监狱……哦～天呐！是雅克。）”
玛佩尔一眼瞧见出现在门口的让·雅克，她停下夸张的表演，主动迎了上去，却在看见跟随雅克进门的凤舞迟和曲飞英后，这份主动变成了刻意的停顿。
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
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警务长保罗·德·莱昂掀开皱成三褶的眼皮，露出一对老练的眼睛，仔细观察着来人，“Madame, je crois que ces deux personnes sont celles dont vous parliez.（夫人，想必这两人就是你口中所说之人吧。）”
玛佩尔咬牙切齿地回答道：“C'est vrai, c'est eux.（没错，就是他们。）”
莱昂顿时面露困惑之色，“Mais ils ont l'air d'avoir 12 ou 13 ans, peuvent-ils vraiment blesser votre mari ?（可是他们看上去才十二三岁，真的能打伤你的丈夫吗？）”
“M. Leon, c'est ce que j'ai vu de mes propres yeux, sans compter que ce n'est pas parce qu'on est jeune qu'on ne peut pas blesser quelqu'un ?（莱昂先生，这可是我亲眼所见，更何况年纪小就不能伤人吗？）”
莱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冲凤舞迟二人喊道：“Hé, les deux garnements là-bas, cette dame vous accuse d'avoir fait du mal à son mari et à elle. Plaidez-vous coupable ?（喂，那边的两个小鬼，这位夫人控告你们伤害了她的丈夫和她，你们认罪吗？）”
凤舞迟正要开口，让·雅克先以手势示意他稍待，接着对莱昂说道：“Monsieur, attendez s'il vous plaît, je pense que vous devriez comprendre pleinement la cause de l'incident avant de demander l'infraction.（先生，请等一下，我想您应该充分了解一下事情的起因再问罪不迟。）”
“Oh ?（哦？）”莱昂颇不以为然，“Mais Mme Marpel a déclaré que le garçon avait fait preuve d'une grande violence à l'égard de M. André, et a ajouté que la fille lui avait saisi le poignet sans raison et l'avait blessée.（可是玛佩尔夫人说这个男孩对安德烈先生使用了严重的暴力，还说这个女孩无故抓住她的手腕，弄疼了她。）”
“Regardez, le patient est allongé là. Il y a toutes les preuves, n'est-ce pas ?（瞧，病人就躺在那。人证、物证都在，不是么？）”
曲飞英终于忍无可忍，指着安德烈冷笑道：“Monsieur, si cet homme n'avait pas fait un sale coup à mon frère, il ne serait pas allongé là en ce moment.（先生，如果不是这个人对我哥哥做出下流的举动，他现在就不会躺在那。）”
旋即她又将手指移动至玛佩尔面前，“Si Mme Marpel n'avait pas essayé de frapper mon frère sans le demander, je ne l'aurais pas arrêtée. Ne devriez-vous pas vous renseigner avant de poser des questions ?（如果不是玛佩尔女士不问青红皂白要打我哥，我就不会阻止她。在问罪之前，你难道不该弄清楚事实吗？）”
一听这话，短暂闭上嘴的玛佩尔仿佛炸毛的猫，仗着莱昂在场，仿佛忘却了方才的畏惧，叉着腰愤怒地咆哮，“De quoi parlez-vous, petit fou ? Comment mon mari, un chevalier respecté, a-t-il pu faire une telle chose ?你这个小疯子，胡说什么？我丈夫是受人尊敬的爵士，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
“Hören Sie sich das an, Herr Leon, was habe ich gesagt? Die Schlitzaugen sind so dumm und schlecht, dass sie es wagen, Sie zu verleumden.（莱昂先生你听听看，我说什么来着，中国佬就是这样又蠢又坏，当着你的面就敢诽谤。）”
身处风暴中心的莱昂尚未对玛佩尔的无理取闹作出反应，曲飞英听见这般极具侮辱性的言论后心火大盛，一双翦水秋瞳怒视玛佩尔，语出惊人，“Tais-toi, vieille femme ignorante et arrogante.（闭嘴，你这个无知又傲慢的老女人。）”
料不到曲飞英公然辱骂自己，玛佩尔气得声音都变了调，“Comment oses-tu me traiter de vieux, espèce de maudit……（你竟敢骂我老，你这个该死的……）”
“J'en ai vraiment marre ! S'il vous plaît, sortez maintenant, maintenant, maintenant, et ne perturbez pas le repos de mon patient.（我真是受够了！请你们现在、立刻、马上出去，不要打扰我的病人休息。）”
坐在床头的年轻护士再也无法忍受诊疗室中你一言我一语地激烈争吵，愤然掷下笔，毫不客气地打断玛佩尔的撒泼，向在场众人发出了逐客令。
曲飞英这才发觉房间内还有一位女性，她迅速摆正姿态，轻声道歉：“je suis terriblement désolée, Mlle Nurse. Nous sortons maintenant.（实在抱歉，护士小姐，我们现在就出去。）”当下拉着凤舞迟退了出去。
让·雅克和保罗·德·莱昂也一前一后走了出去，玛佩尔虽心怀愤懑，无奈四人都已离开，也只好在护士小姐余怒未消的眼神中愤然离去。
五个人陆续出现在过道上，三两对峙，隐忍许久的凤舞迟率先发问道：“Dites, que voulez-vous ?（说吧，你们想怎么样？）”
玛佩尔毫不犹豫地回答道，“J'aimerais vous jeter dans l'océan et vous donner à manger aux poissons, bon sang.（我想把你们丢进大海喂鱼，该死的！）”
凤舞迟听完只是冷冷一笑，并不理会，眼睛只盯着莱昂。
让·雅克却皱起眉头，语气听上去有些发硬：“Marple, ne dites pas cela. C'est une chose cruelle à penser.（玛佩尔别这样说，你的想法太残酷了。）”
玛佩尔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满地抱怨道：“Jacques, je ne vois vraiment pas ce qu'il y a de si bien chez ce méchant pour que tu préfères aider un Chinetoque que tu viens de rencontrer plutôt qu'un vieux voisin comme moi.（雅克，真不知道这个邪恶的家伙有什么好的，让你宁愿帮助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中国佬也不帮我这个旧邻居。）”
让·雅克正要解释，莱昂不耐烦地说道：“Messieurs, je ne suis pas venu ici pour vous entendre parler du bon vieux temps, si j'ai bien entendu tout à l'heure, la raison pour laquelle M. André a été blessé, c'est parce qu'il a abusé de ce garçon, n'est-ce pas ? Monsieur Jacques.（两位，我来并不是为了听二位叙旧，如果刚才我没听错，安德烈先生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调戏这个男孩，对吧？雅克先生。）”
“Oui, monsieur.（是的，先生。）”
“C'est du grand n'importe quoi !（一派胡言！）”
让·雅克与玛佩尔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莱昂心里早已有了判断，他选择无视玛佩尔的说法，继续问让·雅克：“M. Jacques a-t-il été témoin de l'ensemble de l'incident ?（雅克先生是否目睹了事发全过程？）”
“Ce n'est pas vrai.（这倒没有。）”让·雅克摊开双手，“Je me suis précipité sur les lieux après que mon équipage m'a informé qu'une personne à bord avait été blessée, et lorsque je suis arrivé, M. Andre était allongé sur le sol.（我的船员告知我船上有人受伤了，我才赶去现场，等我到了那，安德烈先生已经躺在了地上。）”
“Comment osez-vous témoigner en sa faveur alors que vous n'avez pas vu ce qui s'est passé ?（真该死，你没有看见事发过程，怎么就敢替他作证？）”玛佩尔生气地质问道。
曲飞英在一旁听得冷笑声连连，不由得反唇相讥：“Heh. Vous ne savez pas distinguer le vrai du faux et vous n'avez pas l'audace d'utiliser des déclarations unilatérales comme preuves.（呵，你是非不分，片面之词不也敢作为证据。）”
心知玛佩尔又要发作，莱昂伸出右手置于前额，语气不善：“Écoutez, à partir de maintenant, c'est moi qui poserai les questions et personne d'autre ne dira quoi que ce soit, compris ?（听着，从现在开始由我发问，无关人员请勿开口，明白吗？）”
心火无处发泄的玛佩尔重重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一边，曲飞英也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Alors vous.（那么你，）”莱昂用下巴指了指凤舞迟，“Décrivez en détail ce qui s'est passé au moment de l'incident.（详细描述一下事发时的情况。）”
凤舞迟总算等到了开口的时机，他却并不急于为自己辩解，而是嘲讽道，“Si vous avez déjà préjugé de la vérité, quelle différence cela fait-il pour le résultat que je le dise ou non ?（如果先生你已经预判了真相，我说与不说，结果又有何不同？）”
莱昂显然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如此不加掩饰地挖苦自己，他愣怔片刻，忽而笑道，“Vous êtes le Chinois le plus extraordinaire que j'aie jamais rencontré, et si vous êtes en colère à cause de mon attitude arbitraire, je vous prie de m'excuser pour l'offense que j'ai faite.（男孩，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中国人，如果你是因为我方才武断的态度而生气，那么我为我的冒犯道歉。）”
意外莱昂突然转变的态度，凤舞迟将信将疑地瞅着他，试图从那双蓝得发灰的瞳孔中看穿他的真实意图，可惜那眼眸中的神情过于坦然，以至于凤舞迟竟有些不知所措。
眼见凤舞迟无动于衷，让·雅克出声提醒道：“凤舞，既然莱昂先生展现出了诚意，你就如实告诉他事情的起因经过，也好让这件事早点解决。”
“好。”经过让·雅克的劝说，凤舞迟决意不再纠结其他，他忍着不适将方才经历又复述了一遍，中途玛佩尔几次想开口反驳，都被莱昂以眼神制止。
“Y avait-il des témoins sur les lieux ?（原来如此，那么现场是否有目击证人？）”莱昂托着腮问。
凤舞迟回想起方才的场景，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Il y avait des témoins, mais je ne les connaissais pas.（有一些证人，但我并不认识他们。）”
曲飞英示意道：“Oui.Un serveur de la cabine de première classe, nommé Man, a été témoin de l'incident et M. le commissaire de police peut s'adresser à lui pour obtenir des informations.（有的，一等舱有一名叫阿文的侍者目睹了事情的全过程，警务长先生可以找他了解情况。）”
“Oui, je comprends, je le prouverai plus tard.（好的，我明白了，稍后我会去证明这件事。）”说到此处，莱昂稍作停顿，抬高了声音，"Messieurs et mesdames présents, l'affaire est claire : le comportement inapproprié de M. Andre a conduit à ce……Oh, désolé, mon garçon, je ne connais pas encore ton nom.（在场的先生和女士，整个事件已经很明了，因为安德烈先生的不当行为导致这位……噢，抱歉，男孩，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
短暂的沉默过后，凤舞迟回答道：“Je m'appelle Feng wu chi（我叫凤舞迟。）”
莱昂神情古怪地将凤舞迟的名字念了一遍，由于发音太过滑稽，凤舞迟费了很大力气才让面部表情看上去不那么狰狞，“Mon nom n'a pas d'importance, alors le monsieur pourrait tout aussi bien se contenter d'énoncer la décision.（我的名字不重要，先生不如直接说出决定。）”
莱昂遗憾地耸了耸肩，“D'accord, étant donné que le comportement inapproprié d'Andrei a entraîné une violation de votre personnalité. Et que vous avez attaqué la victime pour préserver votre dignité. Conformément au code du traité, je vous déclare non coupable ……（好的，鉴于安德烈的不当行为导致你的人格受到侵犯，而你为了维护自身尊严攻击了被害人，根据法典条约，我宣布你无罪……）”
莱昂话音还未落，一旁的玛佩尔又一次发疯般地尖叫起来，“Bon sang, vous avez dû utiliser la sorcellerie pour confondre Jacques et Léon.（该死的，你一定是使用了巫术迷惑雅克和莱昂。）”
莱昂不得不再一次打断玛佩尔，警告道：“Madame, si vous continuez à être déraisonnable, je vais devoir vous punir pour infraction à la police.（夫人，如果你再无理取闹，我就要以违警罪【1】的名义对你进行处罚。）”
此话一出，玛佩尔顿时噤若寒蝉，双手无措地贴在胸口处，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凤舞迟瞥了她一眼，眼底只余冰冷笑意，倒是曲飞英差点没忍住嗤笑出声。
莱昂继续补充道：“Quant à vos actes, Mademoiselle, ils sont encore moins criminels, il n'y a donc pas lieu de répondre aux accusations de Mme Marpel.（至于小姐你的举动，更加算不上犯罪行为，所以无须计较玛佩尔夫人的指控。）”
这一下，玛佩尔的脸色愈发得难堪起来，曲飞英礼貌地道了一声谢。
让·雅克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Merci, M. Leon, d'avoir donné à ces deux enfants une chance équitable, （感谢你，莱昂先生，让这两个孩子得到公平的对待。）”
莱昂挑了挑眉，满不在乎地说道：“Monsieur Jacques ce n'est rien, maintenant que c'est fini, je vais demander à des témoins de le confirmer.（雅克先生这没什么，事情既然了结，我要去找证人证实此事。）”
“Au fait, avant de partir, puis-je me permettre de vous demander votre âge à tous les deux ? Vous avez l'air de n'avoir que douze ou treize ans, mais votre force est si grande qu'elle dépasse mon entendement.（噢，对了，离开之前请允许我冒昧问一下你们两位的年龄？因为这让我很困惑，你们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力气却这么大，这太超出我的认知范围。）” 动身之际，莱昂忽然停下脚步问道。
凤舞迟与曲飞英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哭笑不得，凤舞迟轻咳一声，说道：“J'avais dix-huit ans, elle en avait dix-sept.（我十八，她十七。）”
“C'est incroyable, vous les Chinois êtes vraiment mystérieux, merci d'avoir dissipé ma confusion, faites comme chez vous les gars.（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你们中国人果然很神秘，感谢你们解开了我的疑惑，各位请自便。）”
莱昂独自惊叹一番，这才离去。玛佩尔见状，也气冲冲地离开了现场，临去之时嘴中仍旧咒骂不断。
“呼，总算结束了。”让·雅克满脸轻松，从口袋中掏出一块银制绅士表，笑着说道：“噢，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回船长室做靠岸前的最后准备。凤舞、飞英小姐，很高兴认识你们，祝你们好运。”
“多谢你，雅克先生。”凤舞迟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后会有期。”
“再会。”
告别了雅克船长，凤舞迟和曲飞英再一次回到甲板上。斜阳将陆地的轮廓勾勒得朦朦胧胧，让人看不真切却又为之心潮澎湃。
海风徐徐吹来，送来家乡的温暖，温柔抚慰着归乡之人心中块垒。
“真让人意想不到，归家之际还能生出这样一段风波。”曲飞英叹息着张开五指挡在眼前，感受海风缠绕指间的潮意。
“是啊！”凤舞迟趴靠在船舷边，虚虚地应了一声，视线追逐着飞过天际的海鸥，思绪翻涌如浪，忽然他站直身体，颇为严肃地叮嘱道：“对了，到家以后千万别告诉爸爸船上发生的事情，我怕他担心。”
曲飞英隔着五指的空隙看向他，笑着说道：“放心吧凤舞。不过说起来当初你是负气才选择出洋留学，我还以为你会很讨厌伯父，没想到私底下这么关心，哈哈。”
曲飞英一番打趣让凤舞迟臊红了脸，他支吾半晌，偏过头去：“谁说我关心他了，我才没有。”
“哎哟哟，我们凤舞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说不得两句就容易害羞，怪不得总遭男生喜欢……”
说到这句，曲飞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捂住了嘴，她慌张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说道：“对不起，凤舞，我一时口快就……”
“没关系，”凤舞迟苦笑着摇摇头，“其实你说的也没错。”
曲飞英大喘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凤舞，你……不介意？”
“没什么需要介意。”凤舞迟双眼放空，望向悠悠苍穹，过往回忆一不留神从脑海中跳出来，浮现眼前。他晃了晃脑袋，语气惆怅又坚定：“国家危难之际，我心中别无他想。”
“我明白。”曲飞英点点头，“等回了家，我要说服爸爸让我继续念书，争取早日成为鉴湖女侠【2】那样的义士，为国尽一份心力。”
凤舞迟点头称赞道：“说得好！终有一天，我们不必再受今日之辱。”
“会有那么一天的。”
二人坚定的信念化作春风穿越千山万浪，直扑未来而去。
轮船靠岸的汽笛声适时响起，人们蜂拥而至甲板上，一时间啜泣声、激动的呐喊声此起彼伏，直抵白水城上方。
十七日下午六时零一分，万里归期的“卡埃斯号”邮轮在这一刻终于抵达了游子朝思暮想的故乡，而命运的巨轮才刚刚在这里扬帆起航。
注释【1】：违警罪是法国《刑法典》（拿破仑时期主持制定，1810年2月12日通过，2月22日公布。）中规定的三类罪名（即重罪、轻罪和违警罪）之一。
注释【2】：即秋瑾(1875-1907)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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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08-03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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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下了好多功夫！！！好期待名伶一渡(☆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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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7.28 【渡凤/一渡微尘X凤舞迟】白榆如霜（更新1、2）

第二章风起白水城
“卡埃斯号”今日抵达白水的消息一早就见了报，与之一同见报的还有一则备受关注的消息，粤剧名伶一渡微尘携尘家班亲临白水城开演封箱大戏，所乘红船将于今晚六时许到达石榴渡。
两艘船抵达白水城的时间几乎惊人一致，城中百姓得了消息，竞皆奔走相告，想要一睹这一艘巨轮和一船戏班的风采，尽管卡埃斯号只是短暂的经停白水，尽管一渡微尘此刻并不在红船之中。
接亲旧的、凑热闹的、准备趁机做点临时生意的人从四面八方涌向这个拥有十二座牌楼，长约十里的石榴渡口，各个伸长了脖子，专等这两艘船驶来。
“快看快看，两艘船都开过来了。”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这声音一传十、十传百，人们闹哄哄、齐刷刷地望向远处那两艘由远及近，一黑一红的船。
当“卡埃斯号”邮轮靠岸前最后一声鸣响的尾音熄灭时，尘家班所乘红船也顺利停靠在渡口码头处。
人群迅速分成两拨，一部分人向邮轮下船口附近聚拢，或呼唤亲朋旧友的姓名，或高声叫卖所担货物，另一部分人则聚集在红船周围好奇观望之。
在一众翘首以盼的围观者身后，一名身着白色西装，头戴西式圆白帽，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出现在第十二座牌楼的阴影处。青年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手工改造过的金框“千里镜”，一双凝晶星眸正透过厚实的镜片遥望向“卡埃斯号”邮轮甲板上等待下船的东方少年，密实的羽睫在脸上烫出一片阴影，微阖的眼帘下暗藏着对船上之人浓厚的兴趣。
船甫靠岸，甲板上的众人便迫不及待地涌向下船口，都恨不得第一个冲到家人身边。
“大家都别挤，小心脚下。”
“哎哟，谁踩到我的脚啦？都看着点呀！”、
“太太，小姐，瞧瞧我这现采现磨的珍珠粉，便宜又好用，来一份吧！”
“卖报卖报，新鲜的时报，只要两厘钱一份。”
“小骗子又是你，去、去、去，别来讨嫌。”
……
下船口你一言我一语的吵闹声与船下沸沸扬扬的叫唤声交织在一处，吵得人既生厌又头疼。
凤舞迟和曲飞英候在甲板上等待阿文送来行李，汹汹而来的人潮却几乎将他们瞬间吞没。
“飞英，站稳了，别让人群冲散。”凤舞迟见势不妙，紧紧抓住曲飞英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
“嗯。”
下船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人声也愈发嘈杂起来，在一众杂乱的声音之中，凤舞迟和曲飞英隐约听见码头外传来几声熟悉的呼喊：“凤舞少爷、飞英小姐听得见我说话吗？我来接你们了，你们在哪里？”
熟悉的呼唤声让被人流冲挤得头昏脑涨的凤舞迟精神为之一振，他先是询问身侧的曲飞英：“飞英，你听见有人在唤我们吗？”
曲飞英点点头，艰难地开口道：“听，听见了，应该是朱弦的声音。”
“是朱弦吗？我们在这。”得到肯定的回复，凤舞迟激动地大声回应着，人潮涌动，看不见朱弦在哪，他只能勉强举起一只手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胡乱地挥了挥手。
“看、不、见，你们……离人群远一点！”船下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凤舞迟耳中。
“好。”
凤舞迟二人被急于下船的人群挤得面色通红，正难受得紧，经朱弦这一提醒，凤舞迟赶紧拽着曲飞英往人流汇集的反方向跑去。
等远离了人群，两人稍稍喘了几口气，又听见朱弦喊道：“我在这呢！”
凤舞迟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向下看去，果然看见了站在码头边缘，拼命挥舞着双手的朱弦。
“朱弦，看到我们了吗？”凤舞迟抓着桅杆，向船体外侧探出半个身子，向他招了招手。
“看到了，看到了，这里太吵了听不清楚，等会下了船再说吧！”朱弦跳起来，扯着嗓子喊道。
“好。”
两人应了一声，靠在船舷上，喘着粗气相视一笑。
“呼！人可真多，得亏我们挤出来了，差点闷死我。”曲飞英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薄汗，长舒了一口气。
“是啊！好不容易回到家乡，谁不愿意早点见到亲人呢。”
凤舞迟眯起眼睛凝望着海上斜阳，感慨万端，余光不经意瞥见了卡埃斯号不远处停靠着的一艘悬挂“尘”字旗的红船，以及红船上陆续往下搬运各式木箱的人。
他好奇地转过身，趴在船舷上，瞪大眼睛瞧着那艘看上去精致小巧的红船。
船头一人身姿挺拔，穿一身五彩绣纹立领长衫，手持一柄玉如意，正从容地指挥着众人。
“飞英，你说那边那艘船是干什么的？”凤舞迟指着红船船头随风飘摇的“尘”字旗问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看那边这么多人围着这船，我猜大概是戏船之类罢。”曲飞英收起手帕，同样大睁着双眼，努力朝红船探视，待看见船头所立之人时，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凤舞，你看见船头站着的那个人没有？”
凤舞迟闻声看向船头之人，“看到了，怎么？”
“这人身姿气质明显区别于其他人，手里还拿着玉如意，我猜应该是个小生之类的人物。”
凤舞迟颇感意外地看了曲飞英一眼，赞叹道：“飞英，我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等识人的本领。”
曲飞英展眉一笑：“怎么，你莫不是以为我们医学院的学生只识得那些被制成标本的人，而不知活人？”
“不敢，不敢，不愧是医学院高材生，观察细致入微。”凤舞迟臊红了脸，连连赔礼。
“呵呵呵呵……”曲飞英看出他的窘迫，捂嘴笑道：“我逗你玩呢，真相是小时候总在你家听戏，看得多了便略知一二，只是你素来对听戏没什么兴趣，所以不曾在意过。”
“原来如此。”
二人仔细地观摩着红船成员的一举一动，看得入神，几乎快要忘了自己的行李还没有送到。就在凤舞迟犹在观察红船时，阿文拎着一大一小两个皮箱从船舱中匆匆赶来，一路小跑至凤舞迟二人身边，他轻声唤道：“凤舞先生抱歉，我来得晚了，这是您和飞英小姐的行李。”
听见阿文的声音，凤舞迟这才将目光从红船上移开，他转过脸，接过阿文递来的两个箱子，笑着说道：“多谢，要不是你喊我，我都差点没想起来自己还带了行李。”
阿文面有愧色，他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手指搓弄着衣角，解释道：“凤舞先生，飞英小姐实在抱歉，刚才被莱昂长官叫去问了个话。”
说到此处，阿文惴惴不安地瞅了凤舞迟一眼，见他并无异样，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长官问了些案发时的经过，又让我辨认了几个其他在场的目击者，确认完后才让我离开，所以回来得晚了些，没想到这船就靠岸了。您看是否需要检查一下你们的行李？”
“多谢你为我作证。”凤舞迟微笑着摇了摇头，“检查就不必了，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你的为人我信得过。”
阿文摸了摸因受到信任而略微发烫的脸皮，腼腆地笑了笑，“这是我应该做的。凤舞先生，其实我还要说声对不起，那个时候看到您受辱，我却没有勇气站出来阻止，直到飞英小姐过来，我才……”
凤舞迟抬了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我明白，现在这个世界洋人当道，你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你的恩情我会牢记在心。”
他看了看下船口附近所剩不多的人，拎起行李，向阿文告别，“我看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我和飞英就先走了，咱们有缘再见。”
曲飞英也微笑着向阿文点头致意。
阿文内心仿佛被一道暖流击中，他面带不舍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大声喊道：“再见凤舞先生、飞英小姐，祝你们往后平安顺遂，万般顺利。”
凤舞迟扬起右手，向身后的阿文比了一个感谢的手势。
眼见凤舞迟与曲飞英下得船来，站在牌楼暗影处观察许久的白衣青年摘下鼻梁上的万年镜，仔细擦拭干净过后装入上衣口袋中，他将帽檐拉低，冲一个在人群中四处吆喝却一无所获的报童招了招手。
见到有人向自己招手，心灰意懒的报童顿时精神一振，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出声问道：“先生，是在叫我吗？”
“是。”青年点头示意。
报童万分欣喜地迈开细瘦的两条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青年身边，从还算干净的布兜中掏出一份《白水日报》递到青年眼前，满含期盼地望着面前衣着鲜亮洁净、气质超凡的男人，“先生，您是要买报吗？”
青年微微摇头，掩藏在帽檐下的上半张脸看不出明显的情绪，薄唇微启：“我不买报，你叫什么名字？”
报童仰着头打量起这个行为莫名的男人，神情变得沮丧，他迟疑片刻，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叫衡儿，先生既然不买报，为何要向我招手，还要问我的名字？”
青年淡淡一笑，拿出一枚银圆放在衡儿正要收起来的报纸上，“我想请你帮个忙。”
银圆折射出的亮光晃得衡儿心肝发颤，他鼓瞪双眼，死命盯着报纸中间这一块足够他生活一个月的银圆，盯了半晌，咽了几口口水，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声音有些发抖：“先生，这，这是给我的吗？”
“是哦~”青年语气悠闲，仿佛扔出去的只是一厘半角，“这只是一半酬劳，事成之后我会在望海楼右侧的胡同口等你，付你另外一半报酬。”
衡儿彻底傻了眼，他看着青年白净细腻的下半张脸，只感觉头昏脑涨，心中阵阵发虚，磕磕巴巴地说道：“可是……可是我只是个小小报童，这么多……多的钱，您莫不是，是要我去做些……杀人放火的事情吧？”
说到这，衡儿越想越害怕，嘴角向下一撇，稀疏的眉毛皱成一团，赌咒发誓说：“事先声明，我，我最多只是干干骗人的事，其他的我可，可做不来。”
“哈，”听完衡儿的辩白，青年哂笑一声：“不必担心，让你做的事情很简单。”他抬手指向不远处拎着两个皮箱正从“卡埃斯”号下船的凤舞迟，“你看见那艘船上走下来拎着箱子的那个少年了么？”
衡儿将信将疑地收好银圆和报纸，顺着青年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正在下楼的少年，他疑惑地饶了饶头发，“看见了。”
青年又指了指右前方一棵高大的槐树，“你看见那棵槐树下围着的人了吗？”
衡儿点点头。
“他们在围观一辆黑色轿车，这辆车是来接船上的少年与他身旁的少女，他们待会会去到车上，我要你在那个少年离开这里之前，将这份报纸卖给他。”
青年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公事包中拿出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递给衡儿。
衡儿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瞅了眼报纸的标题《白水时报》，登时笑道：“先生，这份报纸就是我刚才给您看过的，您何必要自己再拿一份，我兜里所有的报纸都够送给船上那位小先生。”
“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只管照着做就好。”青年眼底笑意倏忽褪去，语气蓦地转冷，“另外，这份报纸不是送给他，是卖哦~明白吗？衡儿。”
“不是送，是卖……”衡儿尚未意识到青年语气的转变，只顾用力咀嚼这两个字背后的深意，忽然他灵光一现，仰起蜡黄的小脸问道：“先生是不想让那位小先生知道是您送的报纸，所以才让我卖给他对吗？”
“哈，衡儿，你确实聪明，相信你能妥善地办好这件事。”青年一改方才略显严肃的语气，又恢复成慵懒闲适的模样，“他们快到了，你先去，记住，一定要将我给你的这份日报卖给他，不管用什么方式，我现在去望海楼等你。”
“知道了，先生。”
衡儿郑重地将青年给的日报握在手中，转身朝汽车停住的地方跑去。
青年望着衡儿离去的背影，将帽檐压得更低了些，步履从容地向望海楼方向走去。
“凤舞少爷，飞英小姐可算是等到你们了。来来来，快将行李给我。”见凤舞迟二人下了船，等候在岸边的朱弦快步走到凤舞迟身边，二话不说，将他手中皮箱揽到自己手中。
“朱弦，好久不见，你看上去和四年前并没有什么差别，还是那么温厚沉稳。”
一别经年，故人重逢，凤舞迟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笑眼盈盈地看着前来迎接之人。
“老了老了，倒是你长高了不少，气质也越发出众，飞英小姐也是更高更标致了。”朱弦满面笑容，一边说着，一边将他二人引至老槐树下。
“哈哈，”凤舞迟颇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眼底笑意却难以掩藏，曲飞英抿着嘴轻笑，“朱弦，我爸爸不来接我吗？”
“岁老爷这会就在云老爷家里，两位老爷都在家等着，专派我过来接你们，车就停在那边槐树下，我们现在过去。”朱弦笑着解释道。
“哎呀，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老爷少爷的叫呢？”曲飞英嗔了朱弦一眼，责怪道。
“是啊！朱弦，时代早变了，这些旧称呼也该丢掉了。”凤舞迟在一旁附和道。
朱弦顿住脚步，摇了摇头，“凤舞少爷、飞英小姐，你们也知道我是从旧时代过来的人，又没念过书，叫了这么些年早习惯了，就许我这么叫吧！”
听了这话，凤舞迟一时无言，他与曲飞英对视一眼，见她微微摇头，知晓她不并认同这番说辞，便建议道：“不如这样，以后你在家中就称呼老爷、少爷，出了门就唤爸爸先生，叫我凤舞，叫她飞英，你看怎么样？等叫顺口了再改。”
“这……我记下了，姑且先试试。”朱弦挠了挠后脑，迟疑着答应下来。三人很快走到槐树附近，槐树下围着一圈人正对着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指指点点，人群中时不时传出几声慨叹。
“凤舞少……呃，凤舞，飞英我们到了。” 朱弦皱着眉头，看向车身周围围成一圈的人，“麻烦各位让一让，我们要上车。”
朱弦从人群空隙中挤了过去，径直将箱子放进车厢后座。
“散了、散了，物主来了。”见到车主人来到，看热闹的人顿时一哄而散，只剩下几个孩童仍定定站在在原处，满眼艳羡地望着眼前的轿车。
凤舞迟心中莫名，待车身显露在他面前时，才感讶异，“咦？家里什么时候买了轿车？方才你说车停在这，我还以为是人力车。”
曲飞英托着下巴，打量着眼前轿车，“我说怎么这么多人围在这看，原来是在看咱们的车。”
朱弦将手搭在崭新的半截车身上，语调轻扬，面有得色，“哈哈，这是自然，整个白水城再找不出第三个有轿车的。你留洋之后，家中营生越做越大，云老爷……噢，不，云老先生为了走动方便，就托岳云深岳老板买了这辆福特轿车。”
“岳、云、深。”多年以后再一次听闻这个名字，凤舞迟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微妙感觉。岳云深的大名在白水城可谓人尽皆知，与之交往者甚众，自己的父亲太古云便是其中一个。
少年时也曾有过一面之缘，他还记得那人一席绿缎长衫，戴着一副绿框眼睛，面容斯文俊秀，举手投足不像个豪商倒像个文人雅士，身后还跟着一名叫寄尘寰的少年。
不过，凤舞迟对这位岳老板谈说不上厌恶却也谈不上喜欢，至于原因，他也说不清楚。
“凤舞，在想什么呢？怎么还不上车？”
曲飞英的招呼声打破了凤舞迟对故人的回忆，他微抬眼眸看向已经坐上车的曲飞英，摇了摇头，“没什么，走吧。”
说着，正要上车，身后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小先生请等等，你要不要买份报纸？”
凤舞迟转过头去，看见一个面黄肌瘦，衣裳勉强称得上整洁的半大孩童举着一份《白水时报》，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不等凤舞迟表态，朱弦冲衡儿摆了摆手，说道：“小朋友，我家小少爷家中每天清早都会有专人送来市面上所有的报纸，不需要的。”
凤舞迟听了这话，也笑着摇摇头：“既然如此，那就不用了。”
见此情景，衡儿耷拉着眼尾，眼泪倏忽而下，他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祈求道：“小先生求求您买一份吧，只要两厘钱，太阳都落山了，我今天还没有卖出去一份报纸，要是再卖不出去这份，我阿娘就要饿死了，呜呜……”
说着，一边抹泪，一边暗暗观察凤舞迟的反应。
“这……”
凤舞迟稍有迟疑，又听见朱弦催促道：“凤舞，天色不早了，两位老先生还等着你们回去吃饭呢！”
“呜哇！我娘真可怜，就要饿死了，小先生你好狠的心哦！”
衡儿越哭越凶，索性一屁股坐在凤舞迟与轿车之间，大有不买报纸不让走的架势，任性之态惹得周围才散去的围观者再次侧目驻足，却鲜有人指责凤舞迟为富不仁，反而指着坐在地上哭泣的衡儿窃窃私语。
看着几欲在地上打滚的衡儿，凤舞迟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摸出一枚钱币，也没看清到底是多少钱，强行塞进他手中，“你别，别哭，快起来，我买就是了。”
“凤舞，你……”坐在方向盘前的朱弦欲言又止，语气中满是无奈。
“多谢小先生，报纸给您。”目的达成，衡儿当即转悲为喜，将白衣青年交托的报纸塞到凤舞迟手中，“嗖”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拨开人群冲了出去。
“哎嘿，又是你这个小骗子……”
被衡儿撞开的人冲他背影狠狠啐了一口，人群中蓦地爆发出一阵嘲笑声，有好事者冲凤舞迟喊道：“小少爷你被那个小鬼头骗了，其实他娘早死啦！”
又有人附和道：“是啦，这个小鬼成日里编故事卖报纸，今天说卖不出去报纸自己老子娘就要饿死，明天又会说妹妹遭人卖了，要卖报纸将妹妹赎回来。这附近的人刚开始还信，同情他也就买了，可这日子久了，大家才发现他根本就是个孤儿，久而久之就没人愿意买他的报纸了，也就能骗骗你这种不认识他的好心人。”
“这小少爷打眼这么一瞧就单纯好骗得狠。”
“是哪，是哪。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少爷，说亲了没有？”
“人家就算没说亲，看这样貌家室怎样也轮不着你家闺女，少些念想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听得凤舞迟脸颊绯红，他顾不上看报，胡乱将报纸塞进口袋中，飞也似的逃上了车。
“噗嗤，凤舞，我在船上说什么来着，果然你是船靠了岸，就会被人骗，没想到，还是被个小孩子给骗了。”
曲飞英端坐在车上，听了一耳朵的热闹，这会也忍不住附和着众人调侃凤舞迟。
凤舞迟向她递去一个求饶似的眼神，以手覆面，冲朱弦喊道：“朱弦，快走，你开快点。”
“哈哈，凤舞，这儿可开不快，人太多，你们只管坐稳些。”朱弦早已检查完汽车的各项装置，心知凤舞迟羞恼，立即摇晃启动柄，小心翼翼避开人群，将车开向古云庄。
汽车驶离人群后，凤舞迟总算舒了口气，他捏了捏发烫的脸颊，靠在车座软垫上，无言凝视着熟悉又陌生的街景。
当轿车接近望海楼时，凤舞迟竟意外地看见了站在巷道口的衡儿，此时的他正在与一名身着白色西装、头戴白色礼帽的男人进行交谈。
从凤舞迟的角度看过去并不能看见男人的正脸，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必定生得不错。
轿车缓缓驶过巷道口，凤舞迟注视着男人的身影，想起方才众人所言，心中一动，忽然出声叫住朱弦：“朱弦，你在这儿停一下，我下去一趟。”
“怎么了？凤舞。”朱弦踩下刹车板，诧异地问道。
“没什么事，你和飞英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凤舞迟不欲多言，待车停稳，匆匆跳下去，朝衡儿所在的方向跑了过去。
“喂，报童，你为什么要骗人？你是不是又在骗人了？”
衡儿手中正拿着青年交付的另一半报酬，冷不防听见凤舞迟问话，吓了一大跳，银圆顿时从掌心滑落，“噗通”一声掉在地上，他看着问罪而来的凤舞迟也顾不得将银圆捡起，拔腿便朝巷道深处跑去。
凤舞迟望着衡儿远去的背影并没有追上去的意思，他看了看掉在地上的银圆，弯腰将它拾起递到白衣青年手中，“这位先生，这是你的银圆，给。你是不是也被这个报童骗了？”
“多谢，不过……你说的被骗是什么意思？”
青年慢条斯理地从西裤口袋中掏出一块白绢擦了擦银圆上沾染的浮尘，清润的声音中染着一丝疑惑。
凤舞迟这才注意到眼前之人将帽檐压得很低，大半张脸几乎都隐藏在帽檐底下，只露出一双丰泽莹润的唇以及白皙细腻的下巴，身上隐约浮动着一股水粉的香味。
黄昏的余韵投射在男人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辉光。有那么一瞬间，凤舞迟忽然有种想掀开面前人的白帽，一窥他真容的冲动，这个念头方起，他便意识到不妥，将这股冲动压了下去。
凤舞迟敛着双眸，压低声音：“不久之前这个报童找我买报，但我家根本不缺报纸，所以我拒绝了他，谁知他说我不买报的话，他母亲便要饿死，于是我就买了下来，但是周围的人都说他是个孤儿，只是为了多卖点报纸才这么撒谎，所以……”
“所以你看见他跟我在一起，就认为他是在骗我，对吗？”青年浅笑着接过话茬。
“对，难道不是吗？”凤舞迟吃了一惊，生怕自己看走了眼。
“哈，是哦~我看他说得可怜，刚才也从他那买了一份报纸，还多给了他一枚银圆，没想到碰到你这个好心肠的小朋友，为我挽回一点损失，实在多谢。不知道这位……热心的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凤舞迟难为情地挠了挠鼻头，“我叫凤舞迟，我的亲人朋友都叫我凤舞，你呢？”
“凤舞迟吗？真是好名字。萍水相逢，我的名字不值一提，但是你的名字我会牢记在心。”青年但笑不答，一转话锋，“只不过这名报童既然孤身一人，年纪又轻，即使骗人也不过是为了在这朝不保夕的世道中活下去，所以凤舞其实大可不必追究，不是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骗人终归不可取。我并非在意那点钱，只是不喜欢看人骗人，更不喜欢被骗，还请你不要误会。”听出青年暗含责备的弦外之音，凤舞迟急忙替自己辩白。
青年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抱歉，凤舞小朋友，你愿意接受我诚恳的道歉吗？”
“当然愿意，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的姓名我才能知道是谁在向我道歉呀！”凤舞迟张开一只手掌，放在耳边，作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哈……”
“凤舞，你怎么跑这来了，叫我一顿好找，岁老先生都等急了，亲自过来接飞英和你，还不快与我回去。”
青年尚未自报家门，凤舞迟身后便响起朱弦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呼唤声。
听说岁伯父到来，凤舞迟也顾不得细听青年姓名，当即迈开脚，应了一句“这就来”，仓促向青年辞行，“实在抱歉，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再会。”
“再会，凤舞，”待凤舞迟离开后，青年将帽檐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张清冷绝俗，不辨年龄的脸，他轻启薄唇，望着凤舞迟离去的方向，缓缓吐出姓名，“我叫一渡微尘，相信很快你我就会再见。”
凤舞迟走得着急，自然没有听见一渡微尘自报姓名的余音，当他和朱弦回转至轿车所在位置时，曲飞英的父亲岁中尘已经在车上等候，曲飞英照旧坐在原处，父女俩正在闲话家常。
“岁伯伯，好久不见，劳烦您亲自过来真是不好意思，方才有事耽误了一会，您到了多久？”凤舞迟看见坐在驾驶位旁的岁中尘，小跑着上前打了个招呼。
“不妨事，我也刚到。四年不见，凤舞倒是长高了不少，模样越发俊秀，气质也愈发出众，还是那样礼貌懂事。”见凤舞迟前来，岁中尘停下和曲飞英的交谈，捋着发白的胡子，将凤舞迟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凤舞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岁伯伯说笑了。”
岁中尘拍了拍车沿，“先上车吧，大哥还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回去再细说。”
“好的。”
凤舞迟撩起衣摆，坐上后座，朱弦载着一行三人，碾过夕阳的余晖，回到了古云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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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3-08-15 0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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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小可爱，其实不忍细看。水平就到这了，期待值建议放低，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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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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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3-08-15 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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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寫的超級好看！！一渡微塵又在打什麼算盤呢⋯期待後續！

因夢尋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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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勝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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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3-08-15 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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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满满全是一渡在挖坑，已经在替凤舞担心了（内心话：虽然对不起凤舞，但是请多一点，坏心肠的我好爱看。）
我嗷嗷吃饭！老师产粮就已经好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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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3-08-22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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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可爱的喜欢，他的算盘珠子嘛，容我慢慢编（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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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3-08-22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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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支持，感动ing，会继续写的，只是更新会很慢很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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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3-09-04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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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与君重相见
轿车一路行来，驶过崎岖不平的青石板路，路过数不清的燕尾红砖，最终停在一处僻静幽深的高大宅院前。
碧瓦朱檐的门墙还如凤舞迟记忆中的模样，五进宅院门匾上金漆的“古云庄”三个大字昭示他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朱门外两座半人高的石狮子瞪着铜铃般的双眼，紧盯着少主人遥遥而来的方向。
凤舞迟看着近在眼前熟悉的朱漆大门，心中犹自惦记着来时路上偶遇的那位西装青年，遗憾回来得匆匆，没能知晓他的姓名。
朱弦尚未将车停稳，石狮旁站着的两个望眼欲穿的身影便迫不及待地跑到轿车身边。
管家丁奉和奶妈吴娴瞅准凤舞迟和曲飞英的位置，一人迎向一边，一口“小少爷”，一口“小少爷，我的客小姐哟！”这样叫着，好像要把这四年未见的光阴都叫回来似的。
声声呼唤将凤舞迟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抬眸看向久未见面的故人，笑着说道：“丁管家、吴妈好久不见，两位却是越发精神了。”
“小少爷说笑了，我和我家老婆子都是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了，哪里还称得上精神，倒是小少爷愈发清俊出挑了。”丁奉满脸笑容，将凤舞迟从车上迎了下来，接过他手中行李，“行李给我拎着就好，老爷已叫人预备下晚饭，这会正等着给少爷小姐你们接风洗尘呢。”
“呸，你个老货不精神可别扯上我，老婆子我看见小少爷和客小姐平安到家，又都出落得这般盘顺标致，可是精神得很嗬！”
吴娴正挽着曲飞英下车，一听这话，没好气地啐了丁奉一口。
“是是是，是我说错话，只有我不精神，老婆子你就看在少爷小姐刚回来的份上，给我留点面子吧！”丁奉满脸赔笑，朝吴娴努了努嘴。
凤舞迟见状哈哈一笑，曲飞英捂着嘴直乐，“想不到这么些年过去，吴妈和丁管家感情还是这么好。”
众人顿时笑作一团，快步走在前面的岁中尘听见身后动静，停下脚步回头吩咐三人道：“我先去知会大哥一声，丁管家、朱弦、吴妈你们将凤舞、飞英安顿好后先带他们去祠堂找我们。”
“是，岁老爷。”丁管家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小少爷、客小姐这边请。”
众人收起玩笑朝庄内走去，丁管家拎着行李在众人面前引路。
“我爸爸他还好么？”
凤舞迟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增色不少的院落，问。
“老爷一切都好，只是你出洋不久，听闻欧陆发生战事，便常常夜不能寐，时常立身中庭遥望西方，直至困乏不能才去歇息，直到后面你有书信传来，知道你和客小姐都平安无事才渐渐睡得安稳。”
“爸爸......”
听了这话，凤舞迟握起拳头，久久不能言语。
几人走过下落，穿过种植榆树的天井，来到凤舞迟往日居住的卧房前，“小少爷，这两箱行李都是你的么？是的话老丁我就都给你放到房间里去。”
“这个是我的，”凤舞迟指着他左手里小一些的皮箱说道。
“这个大箱子是我的。”曲飞英指了指他右手中的大皮箱。
丁奉点点头，将大皮箱递向吴娴，嘱咐她道：“老婆子，你把客小姐的行李送到客小姐闺房去。”
“搬东西这种事情就别劳动吴妈了，我来就好，到了飞英小姐闺房外再让吴妈送进去吧！”
站在一旁的朱弦主动接过丁管家手中递出的行李。
“也好，你们先陪客小姐放行李，我和小少爷安顿完就过去找你们。”
丁奉拎着行李和凤舞迟转进卧房，朱弦、吴娴则陪着曲飞英去往西卧房。
“小少爷，你的房间我每天都让人打扫，你看看是不是还和你留洋之前的光景一模一样？”丁管家将皮箱擦拭干净搁在紫檀月牙桌上，恭敬地问道。
凤舞迟环顾了一遭一尘不染的卧室陈设，走向月牙桌，“嗯，多谢你丁管家。”
“小少爷还跟我一个下人说什么谢，岂不是折煞我老丁。”
“丁管家这样说就太见外了，下人之类的话切莫再言，人人生而平等【1】，你是管家才不是下人。”
凤舞迟这番说辞惊得丁奉连忙作揖道：“小少爷你说这话我老丁可听不懂。下人就是下人，老爷就是老爷，这是万古不变的理，这……”
“罢了，我只想告诉你我从不曾将你看做下人，你要是不能明白就算了。”凤舞迟截断他的话头，打开桌上皮箱，从叠好的西服上方取出一个四寸见方的柳木盒子递给丁奉，“这次回来给你带了一柄烟斗，希望你不要嫌弃。”
丁奉瞄了眼盒子上方镂刻的人像以及下方一排洋文，连忙摆手推辞道：“哎呀，怎么好意思让小少爷破费，还惦记着给我这个老头子送东西，这盒子看着就贵重，老头子我可是受不起呐！”
凤舞迟不容他拒绝，直接将烟斗盒塞进他手中：“收下吧丁管家，您老为爸爸尽心尽力这么多年，一根小小烟斗算不得什么的，打开看看。”
“哎嘿，好好，那就多谢小少爷好意，老头子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丁奉双手捧过烟斗盒，庄重地打开，一柄镂刻着拿破仑头像的海泡石烟斗出现在他面前，他眯起眼睛端视造型栩栩如生的斗身，眼底笑意透过面上褶皱延伸至嘴角。
“嗬，这个人头雕刻得真逼真，看来这洋人的手艺也有不输我国工匠的地方。”
凤舞迟淡淡一笑：“国家各有其长，国民亦当如是，丁管家喜欢就好。”
丁奉忙不迭点头：“喜欢的，喜欢的，多谢小少爷。”他将盒子小心盖上揣在手中，“小少爷，您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吩咐？没有的话，我们该去找客小姐会合，去祠堂拜见两位老爷了。”
“还有一事，我给爸爸、岁伯伯还有朱弦也带了礼物，等吃过饭后劳你给他们送一趟。”凤舞迟将送给太古云的一块金质手表，给岁中尘的一副法国眼镜，给朱弦的一套法制西装分好，一一交代给丁奉。
丁奉拍着胸脯说道：“小少爷放心吧，这点小事交给我老丁绝对不会出差错。”
“好，那我们走吧。”
“是，小少爷。”
凤舞迟二人走出卧房，往西厢房而去，可巧没走几步，就见到曲飞英三人正朝他们走过来。
“老头子，你手里拿着什么乐成这样？”离得近了，吴娴瞅着丁奉脸上压抑不住的笑容和手中揣着的木盒问道。
丁奉嘿嘿一笑，将手中木盒宝贝似地往身后藏去，“嘿嘿，这可是小少爷不远万里买来送我的稀罕物什，轻易不许人看。”
一听这话，吴娴登时冷笑道：“死老猴，在我面前装什么人样，亏得是我们小少爷心眼好，是个疼人的主，换个别人家的少爷，谁还惦记了你，还能让你在我面前卖乖？”
丁奉见吴娴动了气，忙挪步到她旁边，杵了杵她的胳膊肘，笑眯眯地将木盒塞进她手中，“好了别动气，宝贝给你收着，我和朱弦先带小少爷和客小姐去祠堂，你也准备准备去暗房候着呗。”
“哼，谁用你提醒。”吴娴狠狠剜了他一眼，不客气地将木盒揽入怀中，告了退，扭身朝倒座房走去。
吴娴走后，丁奉不再耽搁时间，“小少爷，客小姐我们快去祠堂吧，别让两位老爷等久了。”
“好。”
凤舞迟一行四人走过游廊，穿过垂花门来到祠堂前。到得门前，丁奉停下脚步，垂手问道：“敢问老爷们在里面吗？小少爷和客小姐到了。”
“嗯，都进来。”
熟悉的声音从祠堂内里传来，不见苍老，反而越发显得威严，凤舞迟听见这暌违已久的声音，神情倏忽变得庄重起来。
丁奉做了个请的手势，将风舞迟和曲飞英请了进去，自己和朱弦则站在一旁，静候指示。
凤舞迟才进入祠堂，打眼便瞧见了正在向祖先牌位进香的太古云，他冲那硬朗的背影唤道：“爸，我......回来了。”
听见背后略显羞赧的招呼声，太古云进香的手稍有停顿，插上香转过身看向四年未见的儿子。
多年不见，太古云的身形更瘦削了些，眉目间蕴藏着颇为深沉的愁绪，见到凤舞迟时，这股冰封的愁情才有了解冻的趋势。
太古云仔细打量着眼前面容俊秀，少年英气的凤舞迟，心中颇为赞许，面上却丝毫不显，只说“回来就好，怎么不见飞英？”
“伯父，我在这呢，好久不见。”曲飞英从凤舞迟身后的角落里走出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太古云看着穿一身蕾丝间裙的曲飞英，眼底掠过一抹惊艳，赞许道：“不错。好久不见，飞英越来越出众了，你这身西洋装扮倒叫我差点没认出来。”
曲飞英呵呵一笑，“这是伯父从来没见我穿过，今天见过了，以后再见着就不会认不出来。”
“飞英还是这么伶牙俐齿，不像凤舞，和我打个招呼都畏首畏脚，不成气候。”太古云背着手，睨了一眼凤舞迟。
“咳，大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古诗说得好：近乡情更怯【2】，凤舞好容易才见到你，有些羞怯也属人之常情，我还觉得飞英性格太跳脱，不像个女孩儿倒像个顽小子。”
站在祭台旁的岁中尘接过太古云的话茬，免不了替凤舞迟辩解一番。
“罢了，不说这些，你们两人既然平安回来，就给两家列祖列宗磕个头上个香，以谢祖宗保佑之恩。”太古云朝岁中尘摆了摆手，转头吩咐丁奉、朱弦道：“丁奉、朱弦你们去给凤舞和飞英打两盆清水来，让他俩净个手。”
“是。”
丁奉、朱弦得了令，很快端上来两盆清水并两条毛巾，待凤舞迟二人洗干净手，将六柱线香分别交到他二人手中。
凤舞迟和曲飞英拿着香，对着各自的先祖牌位恭恭敬敬磕上三个响头，随后将燃烧的线香一并插入香炉中。
香烟袅袅，曲折而上，凤舞迟二人祭拜已毕，太古云吩咐道：“好了，你们两个跟我去吃饭。”
凤舞迟点头道：“是，爸爸，那朱弦和丁管家他们呢，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未等太古云发话，丁奉急忙推辞道：“不了不了小少爷，哪有下人跟老爷，少爷小姐们一起吃饭的道理，我们待会自己吃就是。”
“是啊，凤舞少爷，我和丁管家会自己安排，你就不用操心我们了。”朱弦端起地上的水盆，附和道。
凤舞迟无奈点头：“那好吧。”
“云老爷、岁老爷、小少爷、客小姐，我和朱弦就先行退下了。”丁奉抄起水盆，从容告退。
太古云微微颔首：“去吧。凤舞、飞英我们也走吧！正好我和你岁伯父有要事要与你们两个说。”
“是。”
“好的，伯父。”
太古云和岁中尘一前一后走出祠堂，凤舞迟和曲飞英跟在他二人身后，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不知怎的，听见太古云说有要事相商，凤舞迟总有种不妙的预感，曲飞英也似有同感，略显紧张地与凤舞迟说道：“也不知道爸爸和伯父要对我们说什么要紧事。”
凤舞迟摇了摇头，小声开口道：“我也不知道。”
“算了，反正待会就知道了。”
“说得也是。”
凤舞迟二人窃窃私语了几句，不知不觉间已来至暗房，二人随着太古云和岁中尘在方桌前落了座，等候在内的吴娴见人已到齐，张罗了一声“上菜啰！”，熟练地从后厨端上来预备好的菜。
凤舞迟看着一道道摆上桌的家乡菜，因吃不惯法国餐而沉寂四年的胃再一次躁动起来，他呼吸了一口饭菜的香气，笑着对吴娴说道：“吴妈，谢谢你，辛苦。”
吴娴眼尾含笑，“哎哟，小少爷跟我还客气什么？这是我该做的。菜上齐了，两位老爷，小少爷，客小姐你们慢慢吃，我先下去了，等你们吃完了我再来收拾。”
太古云朝她点了点头。
吴娴走后，太古云对凤舞迟二人说道：“你们两个舟车劳顿都饿了吧？今天是洗尘宴也是家宴，准备的都是些寻常菜品，就不知道你们是否还记得家乡菜的味道？”
“飞英，尝尝这道太平燕，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太古云拈着筷子，夹起太平燕中一块瘦肉放进曲飞英碗中。
“谢谢伯父，我自己来就好了，伯父您自己也吃。”曲飞英将碗中瘦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味一番，大方称赞道：“果然还是家乡菜最好吃，法国菜充充饥勉强能行，滋味可是一点也比不上白水菜。”
“这倒是实话，在美食方面我中华菜若论第二，则无人敢称第一。”说到此处，太古云一贯严肃的神情也沾染上一抹得色。
岁中尘见状，也夹起一片鸭胸肉放入凤舞迟碗中，“凤舞，尝尝这片卤鸭，看看味道是不是还和你记忆中的一样？”
“谢谢岁伯伯，您也请用。”凤舞迟夹起鸭胸肉放入口中，咀嚼片刻，惊喜非常，“味道一点没变，肉质紧实，韧而不老，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哈哈，你喜欢就多吃点。”见他欢喜，岁中尘又往凤舞迟碗中夹了个鸭腿。
他连忙摆手，“岁伯伯，不用给我夹菜了，我自己来，您自己吃吧。”
岁中尘不再坚持，笑呵呵说道：“好、好，你和飞英多吃点。”又向太古云建议道：“大哥，今天难得高兴，何不将你收藏的那坛三十年陈年花雕拿出来，一为祝贺他们俩顺利毕业，二来也是庆祝他们平安归来。”
太古云面上微哂，“我看是你自己嘴馋吧，大可不必假借凤舞和飞英的名头。”
岁中尘哈哈一笑，“知我者莫如大哥也。”
“也罢，我去拿。”
凤舞迟见太古云要起身拿酒，赶忙放下碗，站起身说道：“爸爸，我去拿吧！”
“小子倒是勤快，那你去，酒在转角那张酒柜最上层刻着石头记的那个酒坛里，顺便再拿四个酒碗过来。”
“好的。”
凤舞迟去往酒柜，打开柜子一眼就看见了太古云所说的那坛花雕酒，他将酒坛小心翼翼取下，又从酒坛下层拿出四只酒碗放回方桌上，酒坛启封之刻，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整间暗房，直扑心底。
凤舞迟斟上两碗酒递给太古云和岁中尘。
“这酒好香啊！伯父，我可以尝尝吗？”
曲飞英望着太古云碗中橙黄清凉的酒液，忍不住问道。
“飞英，女儿家要矜持一点，怎么能开口问酒呢？”岁中尘听见她如此问话，摇着头嗔了她一眼。
太古云却不以为意，捋着胡子笑道：“自然可以，花雕酒醇厚却不烈，对于女子也是适宜的。凤舞，给飞英也倒一点，你自己也喝一盅。”
“多谢伯父。”曲飞英接过凤舞迟递过来的酒，浅浅抿了几口，“不错，果然好酒。”
凤舞迟端着空酒碗，迟迟不往里面倒酒。
“凤舞，你怎么还傻站在这？怎么不倒酒？”太古云抬头看向站着不动的凤舞迟，不满地问道。
“爸爸，我......不会喝酒。”凤舞迟难为情地看向空碗。
“飞英都能喝，你堂堂一个男子汉连喝口酒的本事都没有吗？”
眼看太古云动了气，岁中尘忙打圆场，“大哥，凤舞既然不能喝酒就算了吧，以茶代酒便是了。”
太古云冷哼一声，道：“呵，你现在就一心向着他，等日后飞英与他成了亲，岂不是叫他独断专行到天上去。”
此话一出，只闻“啪嗒”两声脆响，凤舞迟手中空碗和曲飞英手中酒碗双双掉在了地上。
凤舞迟心头一惊，蹙起眉头问道：“爸爸，你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曲飞英低下头去，心慌意乱地将掉下的酒碗捡了起来，手指紧张地抠着酒碗边缘。
太古云不答反问：“你这是什么反应？毛手毛脚成何体统，还不快将碗捡起来。”
岁中尘见气氛不对，赶忙拾起地上酒碗放回桌上，又将凤舞迟从太古云身边拉开，拉着他坐回原位，“咳，凤舞你先坐下，听伯伯跟你慢慢说。”
旋即宽慰太古云道：“大哥你也别动气，凤舞才刚回来，有什么事情好生商量也不迟。”
太古云端起手边酒碗，将花雕一饮而尽：“哼，你与他们说吧！”
岁中尘满脸慈爱地看着凤舞迟，问：“凤舞，你今年十八岁了吧？”
凤舞迟垂着头，听见问话，轻轻点了点头。
“嗯，那你觉得我们家飞英怎么样？”
听了这话，曲飞英猛地抬起头，直愣愣向岁中尘看去，“爸爸，你......”
凤舞迟飞速瞥了一眼曲飞英，干巴巴地回道：“飞英她很好，只是......”
“你觉得飞英很好这就够了。”太古云满意地打断凤舞迟的未尽之言，继续说道：“你们两个现在也算学业有成，也是时候定一定终身大事。我和大哥在你们出洋之前就已有结亲意向，只不过那时候你们年纪尚小，所以一直没提，现在你们既然已经回来，年纪也到了，正好借这次家宴提出来将这个亲定下，这也是我们想跟你们说的要事。”
“爸爸，我不同意这门亲事。”未等凤舞迟表态，曲飞英霍然起身，一口回绝了这份提议。
似是十分意外曲飞英的态度，岁中尘和太古云皆是一愣，岁中尘扭头看向素来明理的女儿，诧异地问道：“飞英，这又是为何？莫非你心中有了别人还是觉得凤舞配不上你？”
曲飞英绞着手指，目光灼灼，“爸爸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这些年心里只想着多念点书，为国家也为自己争一口气，即使现在回来了，也是要继续念书的，婚姻之事我从未想过。”
她看了一眼紧握着拳头的凤舞迟，语气坚决：“至于凤舞，我从来只当作哥哥，更无别想。”
说完这话，曲飞英瞥见凤舞迟握紧的拳头明显舒展开来，她心中那股烦闷也暂时被压了下去。
“你这就是说玩笑话了，”岁中尘啜饮一口花雕，摇了摇头，“世上哪有姑娘不嫁人的？况且你想继续念书，爸爸也不会不支持，只是你母亲离世得早，她去世之前念念不忘的只有你未来的终身大事，这也成了我心头一块病，所幸后来结识大哥，大哥又生有凤舞这么一个聪明灵秀的儿子，这块心病也就不药而愈了。”
太古云听了半晌，悠悠开口道：“说的正是，凤舞自幼丧母，我年岁也大了，也盼他日后能有贤妻相助，现如今飞英出落得娉娉婷婷，学问也属一流，才貌兼备，依我看，配我儿也确实委屈了些。”
“大哥说哪里话，小女配凤舞，实属高攀......”
太古云和岁中尘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客套话来，留下凤舞迟和曲飞英二人面面相觑，如坐针毡。
见场面实在有些尴尬，曲飞英用手指了指门外，又递给凤舞迟一个“快走”的眼神，凤舞迟会意，当即迈开步子，预备和曲飞英一道离开。
岂料凤舞迟才站起身，太古云当即停下与岁中尘的客套，训斥道：“凤舞你要去哪？大事还没说定就着急离开，真是没规没矩，坐下。”
凤舞迟僵硬地站直了身体，直勾勾盯着桌上饭菜，混乱的脑海中竟再一次浮现出那名西装青年的身影。
岁中尘看着神色不佳的凤舞迟，心有不忍，向太古云提议道：“大哥，这桩亲事今天提出来是有些操之过急，我们也得问问凤舞的想法不是。”
太古云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这一提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的想法不值一提，更何况现在六蚀玄曜之人占地为王，搅得白水城本就动荡的时局愈发混乱，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如何，不如早就婚姻，让凤舞、飞英早日成亲也好了却你我一桩心愿。”
岁中尘叹了口气：“哎，大哥你这想法未免太固执了些，时局之事也非你我这两个前朝遗老所能决定。罢了，你既然不愿意问，那便由小弟我代为一问吧！”
“凤舞，你意下如何？方才飞英的赌气之言，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听见岁中尘询问，凤舞迟才勉强将思绪拉回眼前，他眸色暗了暗，略带愧疚地说道：“岁伯伯抱歉，我也不同意这门婚事，昔年骠骑将军【3】曾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现在国家衰弱，列强环伺，我又才毕业，事业未成，功名未就，实在无意娶亲，况且我对飞英从来只有兄妹之情，也无别意。”
“你，你们这......唉。”
听着凤舞迟与曲飞英几乎如出一辙的回答，岁中尘无奈抚额，连声叹息。
太古云听完凤舞迟一番话，立时冷笑道：“凭你也配和骠骑将军相比，他十七岁便以战功受封冠军侯，你如今十八岁只不过混了个外国大学文凭，豪言壮语说得再动听恐怕也难以实现，就怕你到时候事业不成，婚姻也两散，到头来两手空空，看你还有何面目回来见列祖列宗。”
岁中尘拍了拍太古云的肩膀，“大哥，你这话说得太重了，怎么说凤舞他今天才回......”
“不见就不见，爸爸，你既然这么看不上我，我走便是了。”凤舞迟红了眼眶，拼命遏制住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扔下这句话，如同四年前出洋那次一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暗房。
“你这个不孝子，有本事出去了就永远别回来，真是气死我了。”太古云哆嗦着指向凤舞迟离去的背影，怒不可遏地吼道。
“伯父，爸爸，我也先走了，我这就去把凤舞叫回来。”曲飞英悄悄抹着眼泪，就要出门叫人。
太古云厉声呵止道：“飞英不许去，他爱上哪去就去哪，不用理会，你留下吃饭。”
“大哥，你......哎！”岁中尘又叹了口气，一面给太古云顺气，一面示意曲飞英先待着。
曲飞英无奈，期期艾艾地应了声，重新坐回椅子上。
凤舞迟风风火火冲出门，走过天井时没注意与前去暗房的丁奉撞了个满怀，丁奉“哎哟”叫了一声，手中拿着的礼物散了满地，凤舞迟头也没抬，只低声道了歉，径直朝大门处走去。
丁奉正要发怒，待看清楚这人背影后，才后知后觉地拾起凤舞迟交代自己送去的礼物，边走边自言自语：“咿？小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走得这么着急？算了，还是先去给两位老爷送礼物罢。”
却说凤舞迟出了古云庄，毫无头绪地在寂静的道路上走了一会，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啪嗒”一声闷响，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却见地上躺着一份报纸。
凤舞迟猛地想起这份报纸似乎是白天那个骗人的小报童强卖给他的，当时他光顾着跑开，将报纸揉进口袋后便忘了这事，没承想这时候报纸竟然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他弯下腰捡起报纸，将有些发皱的纸面展开，找了个有光亮的地方，就着昏暗的灯光看向面前这份《白水时报》。
时报正面写着诸如“卡埃斯号今日抵白水”之类的实时消息和一些时政评论，凤舞迟沉下心来看完正面内容，将报纸翻了个面，这一回他却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整个《白水时报》反面只有一则新闻并一幅人像：粤剧名伶一渡微尘携尘家班亲临白水城，所乘红船将于今晚六时许到达石榴渡，尘家班于今晚八点半在玉龙戏院正式开演封箱大戏《六国大封相》【4】。
新闻内容下附一行大字：得此报者即可前往玉龙戏院免费获得对号【5】座一张。
令凤舞迟讶异的倒不是这张报纸可以兑换戏票，而是报面左侧署名为一渡微尘的“推车”【6】戏装相片。
相片中人手执两面车旗，身着腰油披裙，身材修长高挑，一张薄施粉黛的脸被不甚明晰的烛灯勾勒出摄人心魄的颜色。
凤舞迟看着相片中人的模样，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盯了好一会，鬼使神差般将手覆盖住那人的上半张脸，直到显露出的下半张脸意外地和脑海中的那人面容逐渐重合。
“会是他......么？”
凤舞迟疑问未消，正逢心中苦闷，索性决定去玉龙戏院看场戏散散心，顺道看一看报上之人是不是就是今日望海楼旁偶遇之人。
心念即动，他将手中这份《白水时报》小心翼翼折起来，紧紧贴入口袋中，快步朝街市上走去。
凤舞迟走到一处有黄包车停靠的街道，朝坐在车架内的人招了招手，“车夫，你这会还开张吗？”
车夫正坐着打盹，听得这声唤，当即一个鲤鱼打挺，麻溜地赶着车跑到凤舞迟面前，皴黑的脸上堆满笑容，“开张、开张的，这不就来了。这位小少爷，您要去哪？”
“玉龙戏院，多少钱？”
“哎呀，玉龙戏院可真是有点远，这个点过去道上也黑路也难走，小少爷我瞧着您脸生，想是头一回坐我的车，这样吧，您给这个数就成。”
车夫伸出三根蜡黄的指头凑到凤舞迟眼前，“三角，您看成吗？”
凤舞迟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下来，当即付了钱。
“谢谢小少爷，您坐稳喽！”
车夫接过钱揣入怀中，乐滋滋地朝玉龙戏院跑去。
未至戏院，凤舞迟已先听闻戏院内传出的喧天锣鼓声，心也随着敲击的鼓声七上八下，“已经开场了么？”
车夫听见锣鼓声，知道地方就要到了，加紧脚步，不一会工夫便将车拉到玉龙戏院门口，“呼，小少爷玉龙戏院到了，您慢点儿走。”
“多谢你。”
凤舞迟下了车，抬头看向面前这座老派建筑牌匾上雕龙画凤的四个大字“玉龙戏院”以及刻在楹柱上一副对联：“君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7】
“这位先生，您是来看戏的吧？”
卖票人检查完零星几个迟来的看客的戏票，瞅了眼站在戏院门口张望却迟迟不进门的凤舞迟，走下台阶问道。
“是，但是戏已经开场了，现在还能进去吗？”
“当然可以先生。有些先生太太只为看角儿，专挑角儿登台的时候才过来，您这个时间到，想必是专程过来看我们尘老板的吧？”
凤舞迟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只好含糊地“嗯”了一声。
卖票人伸出手，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先生您出示下戏票。”
“戏票......没有，”凤舞迟摇了摇头，从口袋中翻出叠好的报纸递到卖票人手中，略显迟疑地说道：“我只有这个。”
卖票人看着凤舞迟递过来的报纸，正要呵斥他无理取闹，忽又忆起一渡微尘开演前曾对他交代“如果有人拿着一份写有“得此报者即可前往玉龙戏院免费获得对号票一张”的《白水时报》来找你，你便放他进去。”
起初他还以为一渡微尘是在说玩笑话，毕竟戏票早早就卖光了，没听说过报纸上有赠票，所以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此刻见到手中报纸，卖票人才将信将疑地将报纸展开，果然在背面见到了与一渡微尘所言一分不差的内容。
“赠票是真的，先生请进。”
卖票人收起报纸，笑吟吟地将凤舞迟迎请进了门。
才进门，便有茶倌殷勤上前询问：“先生，您是哪号座客人？”
“对号。”
“好的，请跟我来。”
茶倌领着凤舞迟穿过喝酒吃茶的一众看客，来到戏台前方最佳观看位置，客气地招呼凤舞迟坐下，“这是您的座位，请坐，您需要茶果点心么？”
“不用了，谢谢。”
“好，您有需要再叫我。”
茶倌走后，凤舞迟局促地坐在热闹喧嚣的戏堂之中，状似一株寂静的青松。
戏台上声势浩大，锣鼓阵阵，只是总不见人唱，凤舞迟坐了一会，好容易听见几句诸如“末将打参，下官有何德能，受此远送。奉旨之命，理所本该。如此说，大家同见一礼。”之类的念白后又无戏词，只余动作。
凤舞迟自幼只听过京剧、白水戏，倒还是头一次看见这种排场盛大，服饰艳丽，唱词却很少的戏，即便素来不喜听戏，这会也忍不住观摩起戏台上众人的一招一式。
“来了，来了，尘老板出来了。”
台下不知道谁先喊了这么一声，原本喧闹的戏堂瞬间安静了几分，看客们放下手中酒水茶碗、瓜子巧果，各个伸长了脖子紧盯着戏台。
听见一渡微尘的名号，凤舞迟心跳陡然加速，手指无意识地抓紧衣角。
伴随着一阵阵急促的鼓点声，阴手【8】执两面绣有“尘”字的粉色车旗，身着女车装的一渡微尘从舞台左侧登场，莲步轻移至台前站定，展开双旗，笑眼盈盈亮相在台下众席面前。
这短短数秒的亮相赢得众看客连声欢呼，凤舞迟却是纹丝未动，只有一双眼睛牢牢禁锢在一渡微尘身上，眼随人动，心随意转。
耳中一切声音仿佛如风远去，台上其他角色的身影也在凤舞迟眼中渐渐淡去，天地间好似只余台上脚踏七星步，推拉双旗的人以及他自身。
他分明看见一渡微尘推动双旗向自己走来，将他圈在双旗之中教他坐车。眼中之人与西装青年的身影渐渐重合，万点明光中，凤舞迟仿佛听到了离去时那名西装青年说的那句“我叫一渡微尘”。
是他心底的答案。
——未完待续——
注释【1】：出自美国《独立宣言》(1776年)
注释【2】：出自[唐代] 宋之问《渡汉江》
注释【3】：即霍去病
注释【4】：这出戏属广东粤剧的一个传统戏，讲述的是战国时代苏秦游说六国以合纵策略，联盟抗秦，六国拜苏秦为丞相，并送苏秦衣锦还乡的故事。
在粤剧表演史上，凡是具有规模的戏班，每台开锣第一晚，必先演《封相》。
注释【5】：可以理解为戏院中的商务座，但具体位置是怎么样的，我没查到。
注释【6】：《六国大封相》中的人名，由正印花旦演出。没错，一渡目前的设定是花旦，啊哈哈哈哈！
注释【7】：此对联出处众说纷纭，似乎是改自过去戏楼对联“谁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
注释【8】：即手背向上，阳手：手心向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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