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霹靂】《飛羽·飄花》番外及前後傳[作者：靜·唯&臥看千秋&雲殤]5F青衿,13F凴舟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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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41)

樓主發表於: 2005-11-28 06:31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霹靂】《飛羽·飄花》番外及前後傳[作者：靜·唯&臥看千秋&雲殤]5F青衿,13F凴舟1~8

管理提醒︰本帖被玲貓從創意布布移動到本區(2016-07-02)

前傳——才能 by 臥看千秋
　　　“我們的名聲，是聖主歸還的。”
　　　這是母親死前說的一句話。
　　　“所以，你要爲聖主盡忠，還這份恩情。”
　　　這是母親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不明白，我跟那個人——天嶽的聖主，素未謀面，就註定了要爲他盡忠？家族的債，將由我來還？是我親手欠下的嗎？所以必須要我來還嗎？
　　　也許是，又也許不是，誰叫欠債的都去世了呢？
　　　從今以後，負家，由我繼承，一切一切……
　　　所以，我連一個說“不”字的理由都沒有!

　　　天嶽，遙遠又咫尺的名詞，自詡爲天嶽的人，卻總是擡頭彌望著雲中的那座虛無縹緲的主城，那是真正的“天嶽”!
　　　那裏是最優秀的人才能前往的城。如果沒有親人的囑托，沒有那份恩情，或許我是否要成爲一個優秀的人都無關緊要。可是，現在我必須要進那座城，只因爲一個囑托，一份恩情。
　　　記不清進去的路是如何的，只知道，城太大了，望不到頭，於我負平生有恩的聖主，會在這城的哪一處？
　　　主城裏的路，每一條都是筆直的，然而，我卻不能隨心所欲地走在這些路上，找我要找的人，關卡太多，不可知的因素也太多。
　　　很多時候，我都會自嘲，向我這樣僅僅是爲了還恩而來的人，是不是有點糟蹋了天嶽的資源？看看身邊鬥志昂揚，胸懷大志的同門，有誰，又會像我這樣懷著不是理由的理由而來？
　　　“告訴我，你們來天嶽，是爲了什麽？”
　　　堂上的夫子，散發著激情，引導著堂下的學生也一樣迸發激情——
　　　“爲了一展所長!”
　　　我口不對心地說著……也許，也只有我這樣而已。
　　　我的才能，只要貢獻給聖主，其他的一切，還重要嗎？

　　　在此之前，天嶽之主，跟天嶽主城一樣，都是虛無縹緲的；
　　　在此之後，天嶽之主，跟天嶽主城一樣，變得實在不過。

　　　“你說一遍你的名字？”
　　　“負平生。”
　　　“哦……負家，曾經的名門望族，”眼前端坐在堂上的人慢悠悠地說著，“也曾經一度身敗名裂。”
　　　我躉著眉，努力不爲他的話做出反應。
　　　不，也許我該反省，這樣的人是天嶽聖主，我還該爲了這樣的他而恪守那個囑托嗎？
　　　“負平生，你做爲負家的後裔，是否也會一如既往，爲天嶽盡力？”
　　　“那是聖主的希望嗎？”
　　　“是的。”
　　　“那麽，當初爲負平生一家平反，也是爲了讓負家的後人，能對聖主您忠心不二？”
　　　看著眼前冠帶整齊莊嚴的人，我突然有了悲哀，悲哀自己不過是追逐榮辱下的犧牲品，而他，就是得勝者。
　　　負平生可以認命，但不會盲目而從!
　　　“負家是負家，你是你，本座看重的是你的才能，不是你的身世。”
　　　依然皺眉。
　　　新近就位的上位者，總是忙著籠絡人心，廣招天下能人異士，說到底，不過是因爲身邊可用的人太少罷了。
　　　而且，不得罪德高望重的人，也是穩固自身的一個好途逕。
　　　“本座知道你的疑惑，不過，天嶽百廢待舉，本座需要的是有才能的人，而不是仗著家族傳說過活的庸人。當然，”聖主向我一笑，“當初爲負家平反時，你少不更事，本座又怎麽會去期待一個尚在未定之天的嬰兒他日一定要爲我所用呢？”
　　　“我……”垂在身邊的雙手微微顫動，有種想抱拳行禮的衝動。
　　　“建立一個全無爭鬥的世界，是本座的理想!”
　　　我渾身一震，僅僅是因爲這個理由，我被感動了——
　　　全無爭鬥的世界……這樣的世界如果早點到來，我的家族就不會一度成爲權力下的失敗者，而我，也不會因爲那個囑托而來到天嶽主城……
　　　那麽，我就不會見到聖主了吧？也許，我該感謝他給了我一個榮華但背負太多的童年，但現在，我更感謝命運讓我知道他的宏圖!
　　　“負平生願意爲實現聖主的理想而盡己所能!”我雙手抱拳，深深地向聖主行了一禮……

　　　“天嶽的軍師？”
　　　“不錯，是鬼篁先生的弟子。”
　　　“鬼篁先生的大名如雷貫耳，他的弟子想必也是才華橫溢的天才，能得此能人相助，實屬天嶽之幸。”
　　　“負平生，我希望你能助軍師一臂之力。”
　　　“負平生定當不負聖主所托。”

　　　“信任吾，對你有好處嗎？”
　　　“聖主信任軍師，我信任聖主，那我爲什麽不能信任軍師呢？簡單沒必要變得複雜。”
　　　我回頭，對著那個名叫平風造雨四無君的天嶽軍師微笑著。
　　　都是因爲才能而被聖主重用，也因爲聖主而彼此認識，那爲何不因爲聖主而彼此信任呢？

[ 此貼被雲殤在2007-10-04 08:2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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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41)

1樓發表於: 2005-11-28 06:3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前傳——雜章 by 臥看千秋

　　　天嶽的天還是一樣的湛藍；天嶽的地還是一樣的遼闊，跟我初來時有何不同？
　　　“不同的是你。”
　　　東方侍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坐到我的身邊，眼眸含笑地跟我說。
　　　低頭看看自己，又擡頭看看他，不解：“我哪裏不同了？”
　　　“不知道。”
　　　簡單又明瞭的答案，卻讓人有點生氣。正想反駁他的話，他又似有所感地說了一句：“至少笑容不稀有了。”
　　　我默然。我不是一個無論何時何地都笑臉迎人的人，不是吝嗇笑容，沒必要就不用顯露而已，開心的事也不是常有，根本沒有常笑的價值。
　　　現在，東方侍是看錯了吧？我不覺得開心的事多了多少，若論真正讓我開心的，是讓我遇上了一個有著偉大理想的聖主吧？

　　　“軍師傳召屬下，有何吩咐？”
　　　這裏是聖殿後的一方花園，沒有花團錦簇，卻有著一股不可言喻的清雅自然，是聖主極喜愛的花園，也是我第一次遇見聖主的地方。
　　　但這裏不是一個適合談公事的好地方，至少，我是這麽認爲。
　　　“閑聊而已。”眼前這個名爲平風造雨四無君的人帶著笑意，伸手示意石桌前一張空著的石椅，“不必站著，坐下吧。”
　　　不出所料，沒有人會選在花園裏談公事，就算是軍師，看起來也不出例外。
　　　他爲我倒了杯茶，還不容我行禮向他致謝，他便以一個問題制止了所有我應該做而來不及做的動作：“負平生……你是負家的人？”
　　　我一愣：“是……是的。”
　　　他一笑，不加停頓地又問起另一個問題：“吾沒記錯的話，負家是一個名門望族，現在和曾經都是。”
　　　布滿灰塵但又嶄新的記憶，我總想忘記，卻不時被人挖出來。上位者似乎對這些既不新鮮又沒有多大實際意義的事倍感興趣。偉大的軍師總不會需要我那種縹緲的家族聲望來鞏固並提高他的地位吧？
　　　“軍師沒有記錯，只是漏了一點。”
　　　“曾經身敗名裂，是聖主爲你們沈冤昭雪的。”他依然從容，自信而談，“吾之前漏說的，可是這一點？”
　　　“……”不從容的是我，盡管以爲自己能坦然面對，所以不隱瞞這段回憶，但突然被剖釋得通透時，才明白自己遠沒有這般坦然。
　　　“優良的血統，尊貴的家族，確實是一個既有價值又有份量的籌碼。”
　　　他就這麽笑著而談，語調平穩得看不出感情，察不出褒貶，像商人談生意一般只在乎是否等價，能否獲利。
　　　“‘軍師’這個名銜，難道比不上貴族的名望？”
　　　如果我告訴他，我根本不在乎血統和名望，談話的氣氛會不會殭硬起來？
　　　四無君沒有立刻回答，搖著扇子沈默，平靜又銳利的眼眸靜靜地看著我，看得我渾身不舒服，手中又無其它物件可以分散注意力，唯有借飲茶的機會以茶杯遮去尷尬。
　　　“哈哈……”突如其來的一陣大笑，更讓人不知所措，也許軍師的興趣就是做些奇怪的舉動吧？笑畢，他站起來，走到涼亭邊，背對著我，羽扇在背後有節律地輕搖著，良久，才說到：“對吾來說，軍師與貴族並無不同，都屬虛榮。但如果再讓吾選一次，吾也不會舍軍師而取貴族。”
　　　“爲何？”這倒引起我的興趣了。
　　　“無他，軍師一職能讓吾更好地達成聖主的理想。”
　　　我突然明白聖主放心將大計交給他執行的理由了，大概跟我信任他的理由相同吧？
　　　我不知道四無君還了解我多少事，但我的的確確産生了進一步了解他的願望，當然，這跟他了解我多少我也要了解他多少這種公平的交易有著本質的區別。

　　　“聖主，爲何要選擇牟尼的身體呢？”
　　　我看不慣，雖然這個軀體看起來也不算差。
　　　“能拿回原來的軀體，本座也不會選擇適應其他人的身體。”聖主苦笑了一下，接著說“不過牟尼的身體有著雄厚的清聖佛氣，與一頁書又有著相當淵源，對計劃的實施有莫大的幫助。”
　　　“潛伏之事危險萬分，聖主大可以不必躬身親行。”
　　　“只要對肅清大計有幫助，本座就不會計較得失。負平生，你要好好協助四無君。”
　　　“我會竭盡所能的，請聖主放心。”
　　　協助四無君，已經是一種必然的職責，聖主又何需過多地擔心呢？

　　　聖主離開天嶽之後，大權一下子墜在四無君的身上，這對於一般的人來說必定是一件讓人得意的事，但我眼中的四無君，凝重的神色卻悄然添了幾分。
　　　“啪!”是棋子敲在棋盤上清脆的聲音。
　　　四無君喜歡下棋，思過齋中的棋盤一定是他最喜愛之物。他的棋路很妙，當我還沒弄懂他上一步究竟爲何要這樣走，下一步他已大獲全勝，完全讓人措手不及。我喜歡聽他將棋子敲在棋盤上的聲音，這種聲音足以讓沈悶的工作變得趣味起來。
　　　良久，卻沒有再聽到敲擊聲，也聽不見收局的拾子聲，正疑惑之際，忽聞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所以肅清大計變得必要而且合理。”
　　　擡頭，看見他已經離開棋盤，坐回平常工作的位置上，一雙眼睛比已往任何時候都要深邃。
　　　“負平生，你以爲‘以才用人’與‘以血用人’何者更好？”
　　　不意外他會提問，但意外他的問題。思考片刻，直言：“屬下以爲‘以才用人’更有利於發展。”
　　　“錯!”他羽扇一擺，眉一挑，“‘以血用人’能夠保證有優良的遺傳以及絕對的忠心。”
　　　我皺起眉頭：“子孫只看到祖輩的功業，看不見祖輩的艱辛，除非自己有覺悟，否則淪爲昏庸之輩者必定很多。但如果‘以才用人’，就無需擔心辦事之人的能力。”
　　　這樣顯淺的道理，難道軍師不知嗎？
　　　“不用擔心能力，但要擔憂忠心與否啊!”四無君像是無關痛癢地回了一句。
　　　“有無異心與血統無關，當他要圖謀不軌時，就不會理會自己的祖先有何淵源。”
　　　“禪讓之制雖備受歌頌，但終爲世襲之制取代，這是一種無可爭辯的私心信任，吾認爲，當吾與四方無君各執一詞，身爲貴族的你也必定偏幫同爲貴族的他們吧？”
　　　四無君的眼依舊如常，充滿自信，此時卻還蘊含了一份……期待？
　　　但他的話確確實實讓我不舒服，我並不喜歡他常常將我是貴族這一點掛在嘴邊，如同當初我感激聖主對我的信任是因爲我的才能，我也同樣希望四無君看重我並不是因爲我是貴族!
　　　“我一向幫理不幫親!”
　　　直視四無君，借著目光將我的不滿傳達給他。
　　　“哈哈……”
　　　又聞一陣大笑，先前眼中的神色已盡數換回堅定自信，手中的羽扇也搖得更緩慢，更有節律，伴隨著他的氣勢——
　　　“吾取人以何者爲重，何者爲輕，負平生你不會不清楚吧？但天嶽需要的是具有優秀血統的人——否則，肅清計劃豈非變得毫無意義？”
　　　我緘默了，聖主的理想在心中回蕩。
　　　“但，”他語氣一轉，“‘有無異心與血統無關’，你這句話吾好好記住。”
　　　又不是名言，記那麽牢有什麽用？
　　　貴族，也只不過是一個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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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41)

2樓發表於: 2005-11-28 06:3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前傳——信任 by 雲殤
對於地上的人來說，天空中的雲是高不可攀。

但對於站在高山上的人來說，雲，不過是腳下的煙塵。

這山本是火山，經過年深日久的沉默，貯積了一池碧水。火與水，在造化之下，竟很好地相容了。

　

他坐在一塊巨石上，拿著釣竿。我坐在同一塊巨石上，背對著他，同樣拋下了釣絲。

空氣是靜止的，湖面不見一點漣漪。

“每天來釣魚，想仿效姜尚嗎？”

“姜尚釣的是王侯，不是魚；而我，單單是想釣魚而已。”他提起釣竿，釣絲的底端掛著彎彎的釣鉤。

“哦？”我笑了一聲：“你就那麼甘心一輩子在這個地方釣魚？師父傳授給你的東西實在是一個太大的浪費了。”

“這與是否甘心無關，只是興趣。”他說：“我的興趣只在釣魚，名利，權術，鬥爭，我都沒有興趣。”說罷，釣竿一甩，釣鉤重入水中。

“我和你不一樣。”我說：“我要釣的，是王侯。但我可不會像姜尚那麼虛偽。”提起釣絲，下面掛的是一個彎彎的釣鉤。

******************************

幾間簡陋的茅廬，隱藏在竹林之間。

這個不起眼的所在，就是著名的天才謀士誕生地──鬼篁先生的居所。

但凡臥虎藏龍之地，外表必然平凡無奇。就是這樣地平凡不起眼以至讓人忽略，當龍嘯飛天之際，才能驚天動地。

　

“請回吧。”

“打擾先生多時，本座明天會再行拜訪。”

走近師父的書房，卻是見到一個身穿紫衣、頭戴束髮金冠的人從裏面走出。一瞬而過，沒有看得清容貌，只是掠過的氣息卻讓心旌禁不住一陣激盪──那是一種，屬於王者的氣息。

走入書房，師父正準備焚香撫琴。

“剛才走的人是誰？”我問道。

　

“是天嶽之主，想請我出山。”他調整了一下釣絲的長短：“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我笑了笑，說：“在師父那裏得不到答案，找你應該就沒錯。”

平靜如鏡的湖面，數只飛鳥掠過。

我問道：“他是否如傳聞中一樣，是個有著奇怪理想的家伙？”

“這不是關鍵……”

“關鍵是，你沒有興趣。”我笑著接道：“通常你沒有興趣的東西，我就有興趣。”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吧？”沉默了一下，他說：“你在意的，從來就只有‘天嶽’這兩個字。”

我輕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沒有經歷過家族衰落、沒有嘗試過顛沛流離的你，就那麼肯定你是了解我的嗎？

“沒有試過失去，那就沒有迫切的願望想去得到了。不是嗎？沐流塵。”

********************************

“請回吧，鬼篁先生今天不見客……啊，是二師兄！”

“這裏讓我來就好。”

揮揮手讓擋住來人的小師弟退下，才開始打量這個再度來訪的紫衣人：他的儀容十分地端莊持重，一頭白中摻紫的長髮極整齊地束於腦後，一身紫衣雖然是為了不引人注目而有意穿得簡樸，但也非常地乾淨整齊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失禮。

“若你真有求賢的誠意，”羽扇於胸前輕搖：“可否讓吾聽一下你的理想？”

“經過這許多年的經營，天嶽已經成功地隱於幕後，成為‘天空中的仲裁者’。我的先代，雖然也有希望重奪冥界治權、恢復天嶽聲勢的，但大多數不過是安於現狀之輩。如果說，天嶽之主的職責就是令我的子民過上安樂的日子的話。那麼，對本座來講，這樣並不足夠！”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我：“本座希望建立一個全無鬥爭的新世界，請先生助我！”

閉了眼，他的神情依然歷歷在目。

與其說我是被感動了，還不如說我是被震撼了──哈，這和原來所想的不怎麼一樣呢！

當時的感覺已經無從說清，只知道他已令我心甘情願地立下誓言：

“請聖主放心，吾一定會為聖主建設一條成功之路！”

　

天嶽的主城是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城池，從窗外看去，盡是雲海。

從前從山頂往下看，也是一片無盡的雲海。

不同的是，高山是由泥石一層層堆疊而成；而這座城池，卻是毫無依憑，顯得飄渺不實在。

“先生，可有打攪你的休息？”

“啊，是聖主！”

“先生免禮了。明天該要去見一見‘他們’了。”

“他們”──是的，應該要去見一下了。因為我要估計好，建設這座城的憑依究竟需要多少力量。

************************

跟隨聖主來到大殿，殿上早已有四人站立相候。四人儘管面貌打扮各不相同，但有一點卻是一致的：面色不善。

呵呵，看來我這個不速之客實在是不怎麼受歡迎。

聖主將我引至四人之前，並一一為我介紹：“這四個皆是本座心腹的四大護法，西無君平五嶽，東無君封四海，北無君沒百霜和南無君掀九河。希望諸位今後能好好合作。”

聖主說話方畢，東無君便迫不及待開言道：“啟稟聖主，我們要去請的不是鬼篁先生的大弟子雲濤夢筆嗎？怎麼會是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

對於東無君這樣的無禮言辭，西無君和南無君只是站在一旁，並不阻止。而北無君卻是打斷東無君的話：“耶──封四海，你怎麼能這樣子說話？軍師的名字，我們還不知道呢，如何曉得到底是見經傳還是不見經傳呢？”說罷，然後款款向我施禮：“尚未請教軍師名號。”

名為相勸，實質是一搭一唱。看來我是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了。於是羽扇一擺，還以一禮：

“平風造雨──四無君。”

此言一出，四人皆有不同程度的反應：西無君是臉色一沉，北無君和東無君憤懣之色顯於表面，南無君只是輕哼一聲便再看不清表情。

哦，原來如此啊──對於這四位的性子，心下已有了幾分了然。

現在的氣氛實在是不怎麼良好。不管怎麼說，我總不能讓聖主為難的。正要開言，卻是聽得殿外有人出聲：

“屬下冒昧闖入，還請聖主恕罪。”

隨後從殿外走入一個白髮青年，單膝下跪向聖主施禮。

“負平生，何事呢？”聖主對這個名喚“負平生”的青年的貿然闖入，似乎並無怪罪之意，反而是十分地和顏悅色。

“聖主曾令屬下帶軍師巡視各部，不知現在是時候了嗎？”聲音不大，卻是讓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晰。

“啊，可以了。”聖主微笑著對我說：“就請軍師跟隨負平生去一趟吧。”

***************************

臥看千秋負平生，天嶽第一殿執事，聖主直屬統領之一──假如我對前幾天翻的資料沒有記錯的話。

看著走在前面的他，我忽然產生出許多疑問；或者說，我迫切地想了解他──這還是第一次的事情。

“為何要幫吾解圍？”

他停下腳步，轉過頭，對我一笑：“因為你是聖主選擇的軍師。”

“吾可是剛來天嶽，沒有任何實際的功績。”我微笑，羽扇在胸前搖動：“憑什麼你要相信吾？”

“我認為你值得信任。”他笑著說，然後補充一句：“大概是直覺吧。”

我為這個單純的理由笑出了聲。他也笑了，於是我們的笑聲就混在了一起。

說到底，這樣的一份信任不過是因為我們共同尊敬的一個人罷了。儘管如此，有著這樣一份單純的信任也是一件好事。

起碼，這已經能讓我毫不畏懼地做任何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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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41)

3樓發表於: 2005-11-28 0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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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傳——拾簪 by 雲殤
秋天的清晨，日頭裹著蒙蒙的雲霧徐徐離開了地平線，空氣中是期待著和暖的寒涼，加倍地讓人眷戀剛剛離開的溫暖夢鄉。

洗漱完畢，穿戴停當，端坐案前卻不知手應指向何方：是提起筆開始一天的公務？抑或是執起案上的羽扇思忖一番？頭腦雖因著晨風的清冽而逐漸清醒，但剩下的混沌仍自覺不自覺地浮現出一些畫面和聲音，一些不曾著意卻已經記取的片片瑣憶……

他有著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那一種美麗不是“一泓秋水”所能比擬的。秋水的波光太柔軟，所以只適用於女子；而他的目光，卻是一種別樣的美麗：清純在堅韌中沉吟──這或許是比較切近的形容。

他敢於直視所有人，就如同他敢於直面一切艱難。儘管最終他可能不得不在你完備的理論面前低頭，但輸的卻依然是你：因為他敢於直視你，而你只能求助於理論。

毫無疑問，他的頭髮是整理得極整齊的；同樣毫無疑問，他的頭髮絕非天生整齊。很難想像，那麼茂密蓬松的一大把竟會有天生的整齊；同樣很難想像，他是如何把這茂密蓬松的一大把整理得如斯整齊。他見不得雜亂，亦容不得雜亂，一切應依著規章而不得有絲毫偏移。

他說話總是極簡短，簡單扼要，不多說，也不多問。情緒總隱藏在話語之後，卻又不經意地閃過臉龐。有時就如孩童一般，嘴上不願說，但表情已一清二楚……

突然的一陣風，吹開了窗戶，發出“砰”的一聲。這下方才發覺，自己竟已出神了半晌。不禁自嘲地笑了一聲：感性的快樂，原來會如同毒藥般上癮。於是提扇起身，推門走入清晨的霧氣之中。

樹木沐浴著晨曦，顯得格外潔淨超然。近地的一根枝條上，竟有著奪目的金光。走近，在枝條上拈起一支金簪。樹下的小路是通往聖殿的捷徑，樹上的金簪便是它的主人匆匆而過的見證。

歸還？還是，保留？

歸還吧，否則他該如何面對失去金簪的雜亂啊！

保留吧，難道要讓這毒藥去慢慢地吞噬理智嗎？

握著金簪靜默一陣，終於還是走了回去，翻出一個藍色的錦盒，將金簪小心地放入其中。緩緩蓋上盒蓋，凝望著金色的光華慢慢從縫間斂去……

第一次發現，我居然還會去珍藏一些東西；第一次發現，還有著理性所不能控制的東西。

不過，假如是毒，便總有可解之法。

就讓它先留著吧。

一定有可解的方法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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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5-12-09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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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笑

算作是滿足一下私心吧……
我都怕我以後會虐不下去了……T____T
=========
他曾經一度以為，西無君這個人是不會笑的。

不帶任何根據的判斷他一向很少下，如果有，這大概就算一個。

確實不為什麼原因，只是他沒辦法想像這張臉笑起來是什麼樣子的。

而事實上也與他所想相差不遠。

他們兩人相識的時日並不算短，自打年少時起就是關係密切的好友。

但他一次都沒有見過西無君笑過——甚至說，沒有見過除了“面無表情”之外的其他表情。

所以有一次，他仔細地把那張臉端詳了一番。

“怎麼？”西無君被他盯得久了，眉頭不由得一蹙，似乎是在問：我臉上哪里髒了嗎？

這樣一來，他倒似是有點明白了。

那一張臉本來就生得瘦削，加上那幾道從家族中遺傳下來的凸出的咒紋，自眉頭一直延伸至額角、臉頰，就算是維持著平日的面無表情也令人覺得嚴厲而帶著怒意。

現在把這眉頭一蹙，則更覺猙獰了——雖然這樣的人在天嶽其實也不少。

所以，這大概就是要維持面無表情的原因吧？

——只是蹙起眉頭就已經如此，如果再換上其他更複雜的表情，真不知會產生什麼樣令人驚愕的化學反應了……

不由得搖頭歎息了一聲。

“你這臉啊……就算髒了也不影響視覺效果吧？”

其實面無表情，也不是什麼問題。

——反正處得久了，他早就習慣從那張從來都是死板板的臉上讀出各種表情來了。

***

最近西無君覺得，身邊的人看他的神情怎都有點不對勁呢？

屬下面對上司，帶點敬畏是應該的。

——但，總不至於突然看著他卻出現那麼一種驚怖的表情吧？

而且還連忙“嘿嘿”乾笑兩聲掩飾過去。

他有變得那麼可怕嗎？

他在旁邊看得清楚，每次看西無君一臉的莫名其妙，就忍不住要偷笑。

——是不是該點給他明白呢？

“知道嗎？”不無調侃，也帶點旁觀者清的教訓口吻：“你笑起來很難看。”

“哦？”

劍眉一挑，嘴角卻還是禁不住彎了起來。

“如此，那我就每天笑給你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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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07-04-16 1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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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傳]青衿（四負）

朦朧中，竟可感受到光明──本以為這無邊的深沉的黑暗會一直延續下去，結果卻是沒有。
睜開眼，坐起來，晃了晃尚自不清醒的頭顱，然後眼睛就向四周打量著。

那是一個沒有窗戶、沒有門扉的房間，但從桌椅櫃子以至枕頭被褥都一應俱全。而他負平生，此刻就坐在一張簡陋但結實的床上。

這樣的布置，怕不是陰曹地府吧？否則，閻王給他的待遇未免也太高了，不但讓他獨佔一室不必做苦役，還為他換了一身淨素──記得自己當時該是穿了件血衣吧？

下了床活動了一下四肢，那份實在的感覺讓他更加認為自己必定還是活著──那麼，是誰救了他？這裏又是個什麼地方？

不管如何，靜候總不是辦法──誰知道等來的究竟是恩人還是另一個陰謀呢？觀察了一下，這裏應該是一間密室，那麼在某處應該藏著開啟的機關。當下便四處摸索了起來。搜尋至書桌處，卻發現桌上有一張紙，紙上寫了古人的一句詩：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負平生看到這似乎是信手寫來的有點潦草的字跡，心中不禁“咯”一下：莫非……竟然是他？

下意識地撫了下頭髮，卻抽下了一支簪子──那支曾經被遺忘在記憶的角落卻又在意外之地尋回的簪子。負平生用手指撫過簪身上的鳳紋，不禁想起那天當這支簪子拿在自己手裏的時候，那張一貫紅潤卻在霎那間變得蒼白的臉，以及沉默過後凄然的聲音：

“你終於……找到了……”

記得在失去意識之前，曾經有一個溫暖的懷抱──記憶是那樣的模糊，直讓他懷疑這是否又是自己的一場幻夢。

忽然地，竟是聽到些說話聲。環顧四周並沒有發現人影。尋著聲音走近了一處牆壁，聲音顯得更加清晰了。

“哈哈哈……若要與吾辯論，你可是輸定了！”

那樣的語氣，那樣的聲音，即使看不見人，負平生也可以肯定是出自何人之口。

湊近了牆壁，那牆壁仿佛忽然變成透明似的，牆外的一切通通呈現在他眼前：與這一牆之隔的，竟是思過齋！

************************

“我不會和你辯論。我只會選擇一個最有勝算的途徑。”西無君說起話來依舊是面無表情：“如果你到今天還不肯好好休息的話，我不排除會採取過激的措施。”

“哈，你對自己還真有信心。”四無君一邊輕鬆地笑著，一邊繼續批閱桌上的公文。

“我不是對自己有信心，而是對你不放心。”西無君轉頭看了一下窗外，說：“從私人角度講，有件事我一直非常不解。”

“哦？”

“從血統看，你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貴族，冥界肅清對你而言沒有歷史上的必要。你不是追求名利之人，也沒有必要借此獲取什麼榮華富貴。另外，你沒有欠天嶽或者聖主任何的人情──即使有，就憑你多年來對天嶽的盡心，也早已還清。以天嶽現在的狀況，我也知道，覆亡只是遲早的事。”西無君的神色變得黯然：“就算你現在抽身而去，也沒有人可以怪責於你。”

“半途而廢不是四無君的作風。”四無君笑道：“而且，你未免也太看得起吾。吾雖不求利，卻熱中於追逐名位。吾對於名留史冊，可是有很深刻的執念啊！”

“名留後世，有流芳百世，有遺臭萬年。後人只會相信史書所寫的忠奸之別，根本不可能去體諒前人的處境。”西無君說：“為了虛名，而捨棄其他的東西，真的值得嗎？”

四無君笑說：“正直忠誠的西無君，居然也有置天嶽利益於不顧的時候？”

西無君一時語塞，過了半晌，站起來，說：“既然如此，你自己保重。畢竟天嶽需要的是一個活的軍師。”

“哈，多謝關心。不送！”

*********************************

從牆壁變作透明，至四無君與西無君的談話結束，西無君走出思過齋，兩人始終不曾對在近旁觀察的負平生作出任何驚訝的表示──或者說，是完全無視他的存在。負平生恍然大悟：這牆壁從外面看，應該是不透明的。

天嶽軍師的思過齋，除了是軍師日常辦公起居之地，偶然亦充當會客室。於思過齋旁邊修一密室作監察之用，也是完全可能且必要之事。負平生想，這堵奇妙的牆壁的作用，也就是如此吧。

西無君方離開，四無君臉上立現困頓之色，適才強自裝出的輕鬆悠然之態是一掃而空。右手支額，雙目緊閉，汗珠使鬢邊的藍發都貼到了臉上。雖是勉力壓制，痛苦的表情還是寫在臉上。

負平生想起，適才西無君是有強令他休息的話語吧？那他是怎麼了？是病了嗎？被人傷了？還是……負平生覺得一陣心焦，下意識地要走過去，卻被擋住──牆壁雖是透明，牆壁卻依然是牆壁，成了兩人之間一道屏障，把咫尺變成了天涯……

四無君的痛苦似乎在加劇，負平生可以清晰地聽到他呼吸聲的逐漸急促。心中感到陣陣的刺痛，卻苦於無法突破眼前這道看不見的屏障。但轉念想到：即使自己真能走出這道牆壁，對他真的會有幫助嗎？只怕非但不能減輕他的痛苦，反而只使他的頭痛又增了幾分罷了。負平生不禁自嘲地笑笑：“我從來……就只能成為他的累贅麼？”

時間就在這樣的煎熬中流動著，流動得沒有一點聲息。寂靜所營造出來的怪異的氛圍，令空氣也仿佛變成一種重壓，沉沉地壓在兩人的心上。

過了良久，四無君的表情總算是平緩了下來，手也沒有了之前的顫抖。突然，負平生發現四無君的眼光竟望向自己的方向，而且竟慢慢地往這邊走了過來！突如其來的變化令他吃了一驚，腳步也不禁隨著四無君的靠近而後退著。最後腳跟碰到一張椅子，腿一軟，“撲通”一聲便坐到了椅子上……

****************************

隨著劇痛的減退，神智也逐漸得到了恢復。最近發作的時間似乎是越來越長，次數也越來越多──四無君搖頭苦笑：這逆天而行的報應，也將要有個了斷了吧？只希望，別來得太早──他是不奢望還能實現聖主的理想了，但也讓他好有時間把應該做的都做完，讓事情有個完美的結束。

──就像他對西無君所說的，他不喜歡半途而廢。

目光移向那一邊的牆壁，牆壁的另一側是一間密室──本來是用於收藏天嶽的機密，現在竟用來收藏自己見不得人的情感，以及，見不得人的柔弱。

他一直睡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睡在那裏。每次皆是忍不住又去探視那沉靜的睡顏，明知不過是飲鴆止渴，卻情願去承受片刻安慰後一次比一次綿長的思念與愧疚的煎熬。

那人，原是不該留的。若不是當天一時的心痛、一時的不忍，出手救回那個將死的人，就不會陷入現在這般尷尬的處境。

不該留，便是該殺。每次剛動起的殺念，卻又在走到床邊時被沖得杳無蹤跡。當日布下那一計，就是因為不忍──當日別人下的手，自己尚自不忍；更何況是現在，自己竟要親自下手之時？

要留，卻又不能將他喚醒。當日下命令格殺的，是他四無君；現在將人救回的，又是他四無君。哈，好個自相矛盾的天嶽軍師！即使他真的能夠在天嶽眾人面前自圓其說，他就真的……真的有把握面對這麼一個人麼？

四無君自嘲地笑了下：原來……自己缺乏的，竟是坦白的勇氣。

拖著疲憊的身軀，緩步走向那堵封存思念的牆壁。

這苦酒，竟無喝完的一天……

******************************

隨著機括的觸動，牆壁如同門扉一般自動打開。密室與思過齋的空氣由於溝通而逐漸成為一體。

門開一瞬，竟是同時的四目相對。一坐，一站，眼神流轉之間暗示了太多複雜的情緒變化：是悲？是喜？是驚訝？是猜疑？是無奈？是不願？這些，總教旁人看不清，也看不懂。

意外的神色沒有在四無君的臉上停留太久便被溫和的笑容所取代：

“你醒了？傷體無礙吧？”

“托軍師洪福，大概也恢復了十有八九了吧。”負平生也答得客氣：“屬下還未曾向軍師請安呢！”

“哈，”四無君一笑：“吾一切安好，不必多禮了。”頓一頓，又說：“吾……可以進來嗎？”

“軍師請便。”

四無君在負平生對面的一張椅子坐下。負平生提了一下桌上的茶壺，發現尚有茶水，便揀出兩只杯子斟滿，遞了一杯給四無君。四無君起身接過，說了聲“多謝”便又坐下。

兩人就這樣一邊喝茶一邊閒談，沒有去管這間屋子的主人究竟是誰，也沒有去管杯中的茶水究竟是新近沖泡還是已經擱置多日。既然是閒談，說的也不過是些瑣事，無關痛痒，無關利害，偶爾幽默上只言片語，也就換得開懷一笑。沒有人願意去想這樣究竟是否符合常理，沒有人願意打破這樣一個輕鬆隨意的氣氛──雖然這只是刻意去營造出來的。

兩人有著默契似的同時迴避著那段帶著傷痛的記憶，仿佛那些事情從來就沒有發生過。

仿佛，也只能是仿佛而已。曾有的痛楚是那麼深切，就像地底的斷層，即使在上面鋪上再多的泥土，染上再多的綠色，也再無平伏的可能。傷口上只結了薄薄的一層痂，稍一觸動，立時便又血流不止。

再去提及，又何必呢？

現在的感覺，不是也很好嗎？

起碼，可以笑，可以毫無機心地笑──也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地笑了。

“以後，你打算怎麼辦？”言談中，四無君隨意一問。

雖是隨意，暗地裏卻是下了決定：若他願意留下，那自己自會想盡辦法保證他在天嶽中的地位，依舊讓他留在自己身邊。

這樣的一番弦外之音，在負平生聽來卻有著別樣的味道：“他不願殺我，也不願留我，卻終究還是顧慮著我會成為他的負擔。也罷，我自行提出，倒可免卻他的尷尬。”於是便道：

“休憩多時，負平生自覺志氣亦不復昨日，只願從此浪跡天涯，與清風明月為伴，終此余生。”

四無君聞言微微一怔，但轉念想到這樣也未嘗不是好的解決方法，於是嘴角不覺有了一抹笑意。負平生看到四無君如此反應，益發是覺得自己的判斷並無差錯。

“若你執意如此，四無君也不好勉強。吾會令天之翼帶你從祕道離開。”

“多謝軍師成全。”負平生起身一揖。

“不必言謝。撇開從屬關係不談，你我亦算是好友嘛！”四無君從懷中取出一書交予負平生：“此地一別，不知何時再見。贈君此物，聊表寸心。”

負平生一見那書，不禁吃驚道：“黑暗靈思？”

四無君笑道：“只作通信之用，不存監視之效。”見負平生依舊遲疑，四無君執起負平生的手，將黑暗靈思放在他手中：“如何？是信不過吾麼？”

“不敢……”負平生只得將黑暗靈思收起。

“哈哈，往後在途中若遇見什麼趣聞，可別忘了告訴吾哦！”四無君似乎笑得開懷。

“屬下，呃……不，我一定會的。”負平生也笑道。

看著負平生的身影逐漸走遠，四無君不禁想道：這究竟是一個結束，抑或是，另一個開始呢？

******************************

自從離開天嶽，負平生便買下了一只小小的烏篷船。

沒有特別的目的，也便逐水而行，水流至哪裏，也就遊玩到哪裏。有時在上游遇到一些奇鮮的貨物，便買下一些，船到下游又將其售出，無形中是做起了貨物流轉的小生意，也順便賺一點盤川以補雲遊之需。

負平生本來是沒有日記的習慣──以前在天嶽是因為諸事繁忙，沒有閒暇；現在太過悠閒，反而是覺得無事可記。只是礙於曾對四無君所作的承諾，每到一地便寥寥地記上一筆，諸如“某年某月某日，途徑天雷坪”，或者是“某年某月某日，賞錢塘潮”之類。誰知這些類似“大事年表”的記錄，卻得到四無君長篇大論的回復──不論是關於該地的歷史掌故還是風土人情，無所不包。這反而使負平生不好意思起來：四無君是如此重視自己的記錄，但自己卻仿佛在敷衍，實在是說不過去。此後，負平生也就有意多寫了些內容，除了描摹所到之處的景象外，不時還加上一兩句自己的評點。四無君也會根據負平生的評點說一些自己的看法和感想。

負平生也曾經試探性地問了些天嶽的近況，但四無君的回答都是模稜兩可，意思總是不離“一切正常、情況良好”之類。負平生想到自己現在也非是天嶽之人了，雖仍是關心它的情況，但卻再無資格參與其中了──如此一問，除了招人疑心，別無他樣用處。於是後來也沒有再提起。雖然如此，負平生還是可以從四無君的回復中看到點端倪：回復得快而長，就代表天嶽情況尚好，四無君尚有較多精力寫回復；回復得慢而短，很可能就表示天嶽情況變壞，四無君忙於處理其他事務，沒有太多的空閒。

“這樣的感覺，確實就像多年的好友一樣啊！”負平生這樣想著。像，確實是很像；有時又隱隱覺得不該就是這樣，但理性的推測馬上便將自己的奢望打了下去。自己仿佛注定了只能在遠方仰視他──這種命運就如同現在他是手握大權的天嶽軍師，而自己只能是一介閒人一樣再也無法更改。回想那段成為他的對立面的日子，自己當時的選擇或多或少地帶著一種任性的希望：希望取得一個能夠與他平等相待的位置──哪怕是，成為他的敵人。如今時光流轉，自己陰差陽錯地揀回一條命，卻依然只能在遠方仰視他──這算是命運的嘲弄麼？

現在，已經是很好了的。“像是好友一般”，這樣的情景，過往自己也是想也不敢想的，現在卻已經實現了。

“我是應該……感恩的了……”負平生躺在船上，喃喃地說著。船外湧動著滾滾的濤……

*************************

思過齋裏的燈火搖曳著，天嶽的夜靜得一片深沉。

四無君伏在案上──在又承受了一次劇烈的頭痛以後，仿佛是覺得筋疲力盡了。勉強提起筆，手腕一顫，“啪”的一聲，筆便落到了地上。苦笑，搖頭，當下也不去再管那落在地上的筆，趁著這夜涼如水，索性靠在窗邊任那夜風吹拂尚自昏熱的頭腦。

月色正好，雖然只有半圓。這樣的皓月當空，旁邊是沒有星星的，就只讓那月華獨個兒冷清清地亮著。待到那月淡了，週遭的星漢方會燦爛起來。

明天，乃是新聖主登基之日。

“按照慣例，會論功行賞、分封功臣。”西無君這樣說。

“那麼你說，新聖主會賞吾什麼？”四無君帶著玩笑的口吻問道。

西無君無言以對。若論實現這兩代聖主和平過渡從而令天嶽政權趨於穩定的最大功臣，非他四無君莫屬。但是，以四無君目前的地位，已經是位極人臣，而且對酒色財氣又絲毫不感興趣。所以，已經是“賞無可賞”了。西無君除了無言，也只能是無言。

君主的賞賜，既是對臣子的鼓勵，更是對臣子忠誠的籠絡。若手下竟有“賞無可賞”的臣子，在上的君主會作何感想？再分以權力吧，君主失卻實權就形同傀儡──任何有志向的君主都不願意成為受人操縱的傀儡；視而不見吧，那賞罰又怎能分明？政令又怎能施行？

功高震主──哈，正所謂“紙上得來終覺淺”，真正面對，方了解那份切膚之痛。

“吾已經實實在在地成為一個麻煩了。”四無君自嘲地笑道。冷冷的月輝灑在白楊葉上，映出一片銀樣的光。思過齋是空落落的，心卻被孤寂所填滿。

忽然，放在案上的一本書發出亮光──那是負平生有信息傳來的標幟。四無君快步走過去，欣喜地翻開來，細細地閱讀著。

原來負平生今天剛去憑吊了唐皇教的遺址。來信中說，那裏現在已經是一片廢墟，只有斷壁殘垣還些許暗示著過去曾有的輝煌。昔時此地，一代驕子出風塵，引動百年大計，風雲際會；現今瓦礫處處，又剩餘多少智慧之星的痕跡供人追思？

在唐皇教遺址發出這樣的古今之悲，四無君並不覺得意外；但信末幾句卻分外捉住他的眼光：

“風塵驕子雖為一代英傑，以第一智者之名為人生目的，卻終不免身死人手，為天下笑。君王所憂心者，但忠者不忠、臣者不臣耳。權重之臣，於君前更難自處。一朝發難，陷之以莫須有，惟身敗名裂一途。心為名累，身受位纏，何必舍竹廬而求案牘，再受名位之縛耶？”

“他是在規勸吾麼？”四無君會心一笑，同時也終於下了個決定。俯身揀起地上的筆，蘸上墨，揮筆留下一封書信，便帶著書，舉步踏出思過齋……

*************************

信一發出，負平生就後悔不迭。途徑唐皇教遺址的時候，想起那天四無君曾對西無君說，自己願意留在天嶽，乃是因為熱中於追求名位。睹物思人，心有所感，便寫下了那樣的一封信。他不否認，自己寫那樣的信確實是有著規勸的意圖。但如今斟酌其中的詞句，竟隱隱透露著希望四無君舍卻名位、與他一同隱居的意思！雖然這是自己一直以來不敢想卻又控制不住去想的心願，但萬萬沒想到自己竟將這願望悄悄地付諸了筆端。

不敢去想，這樣的一封信究竟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但又忍不住去想，四無君究竟會有什麼樣的回應。嘲笑？婉拒？訓斥？說教？抑或是……抑或是……應允？

多種的假設充斥著頭腦，四無君也變換著無數的面孔在他面前說著不同的話。究竟是哪一種……哪一種……

往日四無君的回復，一般都是很快的──通常是不過一天，就有消息傳回。而這次，這份尤其讓負平生期待的回復，卻遲遲沒有到來。心懷忐忑地盯著空白的書頁，幾乎是要目不交睫，但空白的依舊是空白。有時想，也許吃過飯以後就有了吧？吃過飯以後去看，沒有；有時也想，也許睡完一覺以後就有了吧？醒來後去看，還是沒有。

負平生悔恨地想著，也許自己是親手打破了那份自己珍而重之的友情了。幾次壓抑住再去信詢問的衝動，最後幾乎是陷入絕望的邊緣。終於，他對自己說：再看一次吧，若還是空白一片，那就……那就讓過去變成空白吧！

翻開，一行再熟悉不過的字跡映入眼帘：

“同舟遊天地，相伴萬里行。”

此時，船外有人聲相詢：“請問……”

“什麼事？”負平生連忙走出船來，卻一眼看見那道藍色的飄逸身影。

“吾來遲了，”笑容溫和如昔：“不知船上還有空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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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07-04-16 17:0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此篇時間為《青衿》之後的第二天開始
凴舟（一）[四負+西北]

輕舟遠飏，經過一夜的順風順水，負平生探出船篷向外一望——離開天嶽主城已有百里之遙。
他記得陸上附近就有一個城鎮，往日也常有經行的。
那鎮上人口不少，去處也多；如果剛好碰上趕集，正好也能湊湊熱鬧。
“這樣的日子……好像是第一次呢。”
負平生在心裏這樣說著，不禁回頭看進船艙内。
四無君仍未起來，應該說，還是睡得很熟的樣子。
昨天上船後不久，四無君就和衣躺下來睡過去了，到現在爲止一直就沒有醒過。

——也許平時真是太累了……
突然之間全部放鬆下來，就連生活秩序都被打亂了。
不過算了，他現在確實是需要好好休息才是。
——本來還想和他討論這幾日的行程呢。
負平生的表情不覺柔和了起來。
還是……等午時上岸吃飯的時候再叫醒他吧。

“這裡是……”
四無君眯了眯眼，這個鎮上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確實令他有一些意外。
記得從前來此是因爲要部署天嶽的駐軍，這裡還不過是個三不管地帶的小漁村。
“這鎮子叫‘墟鎮’，取在廢墟上重建之意。”負平生答道：“方圓百里的商戶都集中於此，所以人也特別地多吧。”
“嗯。”四無君點頭。
這個地方是冥界和中原的交界，現在看來也雜居了不同種族的居民。
多年前的兵燹之地，如今商貿往來，物阜民豐，看在眼裏的時候心中的感慨卻不知是哪一種居多。

“現在要先去哪裏呢？”負平生問。
聞言，四無君眉毛一挑：“客隨主便。”
“這樣啊……”
負平生沉吟了一陣——在四無君面前擔當主導的角色，還真是不習慣。
“不如先到鳳祥記吧。”
“鳳祥記？”
“嗯，就是裁縫店。”負平生笑道。
四無君轉念一想就明白了：出了天嶽之後，原來的那身冠服便不能再用，否則太過招搖反而會引來麻煩。
他現在身上穿的是負平生的衣服，但是……總不能一直這樣穿下去吧。
“那就請帶路吧。”
“客氣了，呵。”

鳳祥記在墟鎮的南街，是鎮上有名的老字號。
老闆是中原人，膝下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自從上上代搬到這裡之後，也就一直開店到了如今。
負平生和這家店頗有些生意往來，也愛到這裡來，因爲老闆總給他可親的感覺。
南街上的布莊不知有幾家，然而那老闆卻總愛買負平生帶上來的布。
“生意做到現在，也不在乎錢多錢少，”老闆總是這樣說：“難得的，就是‘投緣’二字。”

這是一家店面不大的店，裏面佈置得儘管樸素，卻整齊而實用，給人以安心的感覺。
老闆一看見負平生就熱情地打起了招呼：
“這次有帶什麽新樣子過來嗎？”
“沒有，”負平生笑道：“不過我是專程來幫襯您的。”
“哦——？”
老闆轉頭看向負平生身邊的四無君，端詳了好一陣，才慢慢説道：
“哎呀……這套衣服還是從前老漢第一次給你做的呢。”
“是的，他是我的……朋友。”這樣說著的時候，負平生不禁回頭看向四無君，只見他也點了下頭，又轉回來笑道：“所以要繼續托賴老伯的手藝了。”

“沒問題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就好。”
老闆呵呵地笑著，一邊拿出軟尺來。
“有勞您了。”負平生道。
“嘿，客氣啥呢？我會給你算便宜點的。”
老闆手法熟練地給四無君量起了尺寸，一邊量一邊還念叨著：
“衣服啊……還是量身做的好。雖然小伙子身材看起來不差很多，但不合身的就是不妥當。你看這裡就短了吧？這裡又多出來了……嗯嗯，這邊還是放一點出來的好……”
“啊……是的……老伯您說得沒錯。”
負平生點頭答應著，有些尷尬地看了四無君一眼：老伯他雖然嘮叨些——老人家差不多都這樣——但確實是好人。想起從前還是四無君的部下的時候，就知道這位軍師最討厭的就是瑣碎囉嗦不乾脆的事情。現在不知道他……是不是會介意……
這時他發現四無君也在看著他，並給了他一個淡淡的笑容以示並無不耐，這下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好了。”
老闆放下了軟尺，拿出紙筆記下了尺寸。
“那麽料子……”負平生說到這不禁又遲疑了一下。
“你決定好了。”四無君說。
……又是讓我決定嗎……
負平生略想了下，說：“那就用上次的那一匹……”
“深藍色的是嗎？”還沒說完，老闆就笑著接上了。
“是的。”負平生也笑著點頭。
現在盛夏將至，那塊料子比較透氣，穿起來會比較舒服吧……而且那顔色，確實是他所喜愛的。

“現在是換季的時候，什麽病都容易得。”老闆起身去給二人倒了茶，然後對負平生說：“可別嫌老漢我多事哦，你這位朋友氣色可不太好呢。”
“是嗎？”
經老闆這麽一說，負平生也覺得四無君的臉色白得反常——怎麽之前就沒有留意到呢？
四無君也沒有申辯什麽，只捧起杯子來喝茶。
老闆也捧起來茶杯，似感嘆地說：“病向淺中醫哦……”
這時候四無君的臉似乎變得更白，竟有些發青。
忽然放下了茶杯：“失陪一下。”旋身就出了店外。
“……”
負平生當即想喊他，但瞬間沒反應過來該叫什麽，於是也顧不上其他乾脆跟了出去。
一出去就看見四無君扶著一棵樹嘩啦啦地吐起來。
——怪不得……從剛才開始就覺得他精神不太好，説話也少。
原來竟然是……暈船了嗎？
這還真是有點意料之外。

看他好不容易吐完，頭枕在前臂上，好像正在緩氣。
負平生卻還是站在門外，不知道該做什麽才好。
好像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就是説不出一句話，不管是安慰的、還是關心的……
莫名的，很遙遠的感覺。
總覺得一開口就是冒昧。
不是說，他們已經是“朋友”了嗎？
——我真的配得起這個詞嗎……

回到店内的時候，老闆馬上問道：“那年輕人呢？”
負平生搖頭：“他還在外面……似乎是有點暈船。”
“外面空氣比較好，就讓他先歇上一歇啦~~”
“嗯……”除此之外，在他的能力範圍内好像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希望他快點好起來吧。

於是兩人又說起些別的事情。
“怎麽今天沒有看到令公子？”負平生問。平日裏都是看到那個很有精神的年輕人在店裏幫忙的。
“他呀……呵呵~~”一說到這，老闆的臉幸福地紅潤起來：“那小子，得去準備娶媳婦呢！”
“啊——”負平生也覺得很驚喜：“那可真是太好了！恭喜老伯！一定是一家好姑娘吧。”
“那可不？”老闆的臉色更是紅得發亮：“你不急著走吧？這杯喜酒一定要喝！讓你那朋友也來！呵呵呵——等下我就給你喜帖……”

正閒談著，外面響起了嗩呐和鑼鼓的聲音，還有一波接一波的人浪呼喝。
聲音之大，幾乎都把兩人的談話聲給淹沒了。
待吹吹打打的樂聲和人群的嘈雜聲過去之後，負平生才問：
“今天是誰家裏有喜事麽？這麽熱鬧。”
“啊呀，你不是這裡人，怪不得是不知道了。”老闆拊著掌說：“今天是迎接‘仙醫’的日子呢。”

仙醫？
“神醫”的説法他聼得多了，“仙醫”……倒還是第一次聽説。
“那真是有如仙女下凡一樣啊……”老闆不由得感慨：“不，那就是仙女了！老漢我啊從來沒有見過那麽美麗的人，又有著那麽慈悲的心地……”
——如果真是神仙，會喜歡這麽吵鬧的場面嗎？
負平生是不太清楚了。天嶽傳説中的神明和先祖都勇猛而善戰，而中原人似乎比較嚮往縹緲的、不著邊際的東西，覺得無法形容的才是美麗。
就比如説……“仙女”……這一類。
不過既然老伯是這樣說，他還是想見一下的——能被那麽人信服著，應該也會有特別動人的地方吧。

-----
許久不曾寫這文，也許久不曾寫這些人
難得拾起，卻就連那種心痛的感覺都這樣熟悉
我是愛著這些人的，在經過這一切之後，好想他們可以幸福，好想大家都有好結局
或者正傳裏面實現的可能性是很低了，不過，後傳這種東西還是可以彌補的
作爲補償與反省，如果要來催這篇我是沒有任何意見的說=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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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07-04-24 1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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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鳳祥記的老闆娶兒媳婦，約定是三天後在西街的碧蓮樓上，再三地讓負平生一定要來。
這次不曾帶來貨物，逛墟鎮不過是散心外加圖個熱鬧，負平生的打算也就是當天便走，然經不起老闆的盛情相邀，最終還是應允了。
本來在船上住宿也沒什麽，碼頭也甚是近便，但負平生見四無君頗不適應船上的生活，所以也不敢託大，尋了家客棧住了下來。
幸而那日之後，四無君的精神就似好了不少，臉色也不像那時一般白得嚇人，負平生這才放下心。
雖然如此，經此一來遊興已是大減，兩人成日也都在客棧裏，不曾外出。
四無君有時在床上閉目靜坐，有時則捧了書坐到窗邊。
負平生得了空就拿出本子來，記錄下行中所見，並註下幾家往後可以來提貨的商號。
當中偶有幾次閒談，也都是不著邊際，岔開之後還是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就這樣，兩天過去。
負平生本來還想去看一下那位傳聞中的“仙醫”，不過從小二口中得知，這次“仙醫”停留的時間特別短，昨天就已經離開了。
於是惋惜了一番，也是無可奈何。

三日之期轉眼便至。
這天早上，鳳祥記的夥計送來了那日訂造的幾套衣袍。
式樣簡潔而又不顯簡陋，做工相當精細，不愧是老店的手藝。
四無君於是將那身衣裝換上，今晚就要赴宴，如此也是禮貌。
——衣服體裁相當合體，但總覺得缺了點什麽……
“啊，是了。”
負平生忽然醒起了什麽一樣，馬上在送來的衣盒裏翻尋，不過找了好一陣好似也並沒發現，就帶著失望的表情走回來了。
“是怎麽了嗎？”四無君問。
“是髮帶。”負平生的樣子有些沮喪也有些懊惱：“我竟忘記讓老闆一併把髮帶做起來了。”

——就是這樣而已嗎？
四無君不覺失笑：他還是一樣喜歡為這種小事而煩惱啊……
“不要緊……”
他伸手撫了下頭上束髮的髮帶——那是適才換衣服的時候尚未換下來的：
“暫時先用你的這根也是一樣——還是說，不方便呢？”
負平生被他這麽一盯反倒不好意思起來，連忙擺手道：
“不、不會，既然你覺得可以，那就先用著好了。下次……等鳳祥記那邊閑下來，我讓老闆再補給你一根髮帶，畢竟還是配成一套的比較好。”

“下次嗎……”
四無君聽到這個詞的時候，似有些出神。
“嗯？怎麽了嗎？”負平生問。
“沒什麽，我只是想起……”四無君問：“你是決意浪跡天涯的人，下次再來也不知是什麽時候了吧？”
“嗯……”雖然覺得四無君的問題有些奇怪，但負平生還是一邊認真想著一邊回答道：“就算是浪跡天涯，去過的地方仍是可以再去的。在我遊歷過的地方看來，不同的地域，不同的人文，就有不一樣的情味。某些地方美則美矣，然而只能遊玩，不可久居；某些地方則不然，儘管淳樸而簡單，卻像是家鄉一般親切……”
說到這，負平生忽然想起在四無君面前說起別的地方有“家鄉”的感覺是不是不太好，於是又連忙說：
“我說的有家鄉的感覺……嗯，應該這樣說才對，覺得……那裏好像會有人在等你回來一樣。”
見他分辯得認真，四無君不禁笑了起來：
“我可以理解——不過，既然是如此親切，爲何不乾脆留下來呢？”

——爲什麽不留下來呢？
這個問題倒是把負平生問得怔了：這……好像就涉及到當初爲什麽是買船而不是買地建房的問題了……
“大概……是我覺得，還沒找到可以一輩子停留的地方吧。”
雖然他是這麽說，但心裏是不是就是這樣認爲的，還真是一點底都沒有。
“嗯，四方漂泊，畢竟是不夠安定。”四無君也點頭表示贊同：“希望有一天你能找到這樣的地方，然後就住下來吧。”
“……耶耶？”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找到這樣的地方，”四無君的眼神一瞬間似乎飄遠了去：“那麽我大概就會離開了吧。”
——什麽？
“離開？”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想請你原諒，因爲……畢竟曾經答應過要和你同行的，呵。”
看著那雙含笑的藍色眼眸，負平生一時間竟出神了。
——這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正待要尋問，四無君立即就說：“啊，對了，今晚得要贈些禮物給新人，你物色好了嗎？”

“啊？……還沒。”
經四無君這麽一說，負平生恍然想起今天本來是要到街上去置辦的，方才被送衣服來的夥計一打亂竟是忘了。
“要是還沒備下的話……”四無君自腰間解下了個玉璜：“就請把這個拿去吧。”
負平生接來一看，只見那玉璜白如凝脂，上面還結著五色絲縧，文彩奪目。
“這……”
負平生揣摩著，不知是不是該收。
這禮，實話說實在有點太貴重了。
“婚姻乃人生大事，”四無君看出了他的顧慮，頷首笑道：“那老闆既然是你的朋友，一向也承他照顧。我這些須心意，算不得什麽。”
既然四無君這樣說，負平生只得道：“如此，那我就不推辭了。”
——是他的錯覺嗎？
負平生似乎覺得，現在的四無君比印象中溫和了不少。
但這樣的四無君，爲何會有陌生的感覺……卻是他始終沒有想明白的事情。
“等下去買個好看的盒子盛起來吧。”
“嗯，好啊。”

碧蓮樓是墟鎮上最大的酒樓，樓高四層，在西街上一望即可看見。
兩人來到門前就看見了鳳祥記的老闆——也就是今日的主人。
他看來已經喝了些酒，更顯得紅光滿面，喜氣洋洋。
負平生送了賀禮、道了幾句恭喜的話後，老闆便大笑著請他們兩個到樓上入席了。

這場婚宴整整包下了兩層樓。
筵開百席，熱鬧非凡。
這陣勢不禁讓負平生驚訝：從前他只道那老闆是繼承了祖上老字號的店子，家中積累了一些財富。然而兒子的婚宴能辦得如此排場還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更出乎他意外的是座中竟有相當大部分是衣紫腰玉的貴人，不但有中原人，還有其他族中的長老和貴族。
——他從前卻不知這老闆竟是如此有面子的一個人。

忽然聽見四無君說：
“你有沒有覺得這裡的氣氛……有些奇妙。”
“嗯？”
負平生有些不解地轉過頭，卻見四無君神色不動，聲音卻壓得更低了些：
“就是説，不太像是一般婚宴的樣子。”
負平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從前他未曾參加過中原人的婚禮，不知道怎麽才算是“一般婚宴”。
不過大概也曾聽説過要在家中拜過高堂，在親朋好友的見禮下才算是正式成了夫婦。至宴會時新郎在外應酬，新娘則在房中等候。
如今看見那頭上覆著紅蓋頭的大概就是新娘子了吧，遠遠地坐在角落的一張桌子旁。她身邊有幾個婦人，不過四處都沒看見新郎在哪裏。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四無君忽然將眼光定在一個方向，過了一陣，頗有意味地“哦”了一聲。
負平生疑惑，於是也順著四無君的視線看了過去。
只見在最左邊靠窗的一席上，不知爲何只有一人在獨酌。
那人似是個頗爲文秀的公子，穿得一身白衣，領口袖口俱是鮮紅色鑲邊，紅白相映，甚是奪目。
“也許，問問這個人就清楚了。”
說著，四無君當先就走過去了。
雖然不是很清楚四無君是從哪裏來的胸有成竹，負平生還是一同跟了過去。

來到桌前，四無君也不招呼，衣擺一甩大剌剌地就坐到那人旁邊。
那人略擡了下頭，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看見他們，便又拈起酒杯啜飲起來。
雖然他們兩人這樣子過來是有些唐突，不過……負平生心想，這個人待人的態度未免也過於冷淡了點吧。
這時，四無君首先開了腔。
“久違了，”他笑道：“北無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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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久違了，北無君。”
四無君此話一出，卻把負平生給驚嚇到了。
——北無君沒百霜不是早死了麽？就連他的族人也一個都沒有剩下來……哪來的“北無君”？
不過細細端詳，眼前這個白衣公子也不是說和北無君完全不像……
但要篤定地說“像”卻也是不能，畢竟那頜下的山羊鬍鬚、刺鼻的脂粉味、不倫不類的女裝打扮才是北無君給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特徵。
至於這個青年，毫無疑問，起碼看起來是十分正常的一個人。

那人聞言也不驚愕，緩緩放下杯子，淡定地說：“在下霜銘，不是閣下口中的‘北無君’。”
不過他如此從容不迫，倒讓負平生更相信他就是北無君了：
那種眉梢眼角的態度，旁人絕仿冒不來。
“你説是霜銘便是霜銘吧，”四無君倒不介意，從善如流就改了稱呼。“這裡是不是要出什麽狀況？你應該知道的吧。”
“哎呀……”霜銘眯了眯眼，那神情有些像狐狸：“我爲什麽一定要告訴你？”
四無君沒有回答，卻自顧自説道：“今天的主人家不過是個裁縫店的老闆，並非有財有勢，兒子成婚卻在鬧市中設宴請下各族那麽多有權勢有地位的人，本身就很奇怪。而前來赴宴的卻又多數暗藏刀兵……這宴，只怕並不簡單吧？”
“哦，眼力不錯。”霜銘張開手上的摺扇，笑笑道：“那麽以你一向過人的智謀，可有得出什麽結論？”
“呵，”四無君輕輕一笑，直面霜銘的挑釁：“關鍵就在那個新娘子身上。”
“此話怎講？”
“据我所知，這裁縫祖上三代都是中土人士；但這新娘子……卻不是中原人。”

“不是中原人？”負平生不禁吃了一驚：“爲什麽？”
“哈哈哈……”四無君不覺笑了起來：“你有看見中原人是長著尖耳的嗎？”
聼四無君這樣說，負平生不禁又轉頭去看那新娘，儘管隔得有些看得不算很清晰，然而果見鳳冠之下露出兩個尖兒，而且確定並不屬頭飾一類。
“尖耳的……難道是犴妖族？”
“正是。”四無君點頭：“恐怕，是有人借婚宴之名，行聚黨為奸之實吧。”
“嘖嘖，這‘聚黨為奸’四字……”霜銘一邊說一邊搖著手指：“敢問軍師您是多久沒有體察下情了？”
“哦？”四無君挑眉：“難道是我猜錯了嗎？”
“那姑娘是水上人家的女兒，你猜得沒錯，她是犴妖族人；這場婚宴嘛，也確實是個幌子……”
悠悠地說到這，霜銘的神情突然嚴峻起來：“但卻是有益民生，並不是什麽聚黨為奸。”

“有益民生？”見霜銘說得嚴肅，負平生也認真思考起來：“難道這些各族的人是要……借這場婚宴來溝通什麽嗎？”
“啊，這話説得可就中聽很多了。”霜銘笑著點頭：“這個鎮子在冥界和中原的邊界，不但有小三界的人，還有中原人甚至是天嶽的居民。但多年來這些種族都是各自爲政，沒有一點交流。各族之間的爭鬥對立，自從當初推行‘冥界天嶽肅清計劃’的時代就已經開始。我想這也不用多加解釋，我們幾個其實都是受害者。後來戰事爆發，關係也就更加惡化了……”
聽到這，四無君的臉色也不覺一動；只是負平生也有所感慨，並沒有發現。
霜銘繼續説道：
“上層的貴族尚且如此，下層平民的苦難就更可想而知。雖然這計劃現在已經廢除，戰事也停了幾年，曾經毀壞掉的東西也在慢慢修復——像這個鎮子，也是從廢墟裏重新建起來的——但各族的對立和分離狀態卻並沒有得到什麽改善。”
“仇恨……真是那麽難以放棄的嗎……”負平生不覺低了頭，連聲音都低了下去，憶起從前之事，不禁百感交集。
四無君垂下了眼簾，沒有説話。
“哈，體驗過了，便知道難與不難。”霜銘“啪”一聲合上了摺扇：“我來這個鎮上也有差不多兩年了，在鎮子裏頭雖然還算平和，城外的村莊每天都少不了零星的鬥毆，每隔個數月就會有大規模的衝突……”
“嗯……”負平生點頭。這個鎮子他時不時也會來，明白霜銘說的確實是實情。

“其實很多人都知道，這樣的狀況持續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沒有誰真的願意每天都打打殺殺。”霜銘說：“不過，無論哪一方都不肯首先拉下面子來。難得有了這個兩族的年青人成婚的機會……於是就借祝賀的名義來互相溝通，如果能立下開通貿易的約定，那未嘗不是個好的開始。”
“這應該是好事啊。”負平生說，但心中又覺得有點不對：“但……既然是和談，爲何又都帶著兵刃？”
“這就是我今天來此的原因。”霜銘笑道：“兩天前，應邀來此的各族上層人物們都收到一封信，信上警告婚宴不能舉行，否則就會有不幸的事情發生。要是因爲一封恐嚇信而退縮，未免太沒有面子；不過但凡有些身份的人，無一不是怕死的。你說和談怎麽能帶兵刃，他們還嫌武器太少不夠安全呢。”
聽到這，四無君也不禁笑了：“你說這就是你來此的原因，難道你一個人就能應付那些不知名字也不知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無膽匪類麽？”
“我一個人確實是力有不逮。不過如果你們肯幫忙……”霜銘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卻有個簡單易行的方法。”

“什麽方法？”負平生問。姑且勿論這場婚宴關係到這一帶各族的和平穩定，單是因爲這是老伯兒子的婚宴，他打心底裏就不願意這個地方被人擾亂了。
霜銘拿起摺扇向前一指，正正指著四無君：“把這個萬惡的天嶽軍師丟出去，大叫一聲‘罪魁在此，衆人還不快上？’，趁這罪魁被不知名字也不知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無膽匪類群毆之際，馬上把所有無辜群衆疏導出去。於是犧牲一人，造福天下，千秋百載，萬世太平——”
“哈，”明知道霜銘是在涮他，四無君也不著惱：“如果我真有如此功用，這趟犧牲倒也不枉——只怕對方目標不在我，你丟了也白丟。”
“哦——難得倒讓你說到點子上了。”霜銘說：“不過我對保護現場這些大人物們可沒什麽興趣，關鍵是今天成婚的小兩口——他們可是無辜的呢，一旦出事，無論如何都要護他們周全才是。”
負平生點頭表示贊同，旁邊四無君卻説：“還是那句話——難道你真的打算一個人來對付嗎？”
“沒必要拖太多人下水吧？”霜銘攤了攤手：“我可不想交手的時候拖著個累贅。”
——累贅？莫非他是說我的武功不夠好所以會拖累他嗎？
負平生認真地說：“雖然休息了很長時間武藝有些荒疏，但相信我，我會努力不成爲負擔的。”
“……啊？”霜名有些詫異地看了負平生一眼，其實他剛才説話的對象並不是他啊……
“只要戰術安排得當，人手多少、強弱都不是問題。”
未等霜銘反應過來，四無君就說：
“關鍵是，對方的目標是在場這些大人物們，還是那一對新人。要是對方存心製造事端，一對新人分別屬於兩族，如果以此為目標可能性會大很多……”

就在這時候，樓下忽然噪吵得不得了。
然後就聽見“噔噔噔”地有人衝上樓來：
“賊人來了！”
話音剛落，整一層樓好像炸開了鍋，人潮都往唯一的樓梯上擠，擠得水洩不通。
“下面是發生什麽事情了？”負平生問。
“哼，沒辦法了。”
霜銘眼見越不過人潮，起身手掌在窗臺上一按，翻身就從窗戶裏跳了下去。
後面四無君和負平生也先後從窗戶躍到了外面的地上。

“老伯，出什麽事了？”
負平生看見鳳祥記的老闆，連忙就走了上去。
那老闆哭喪著臉，對負平生說：“你……你們還是快走吧，賊人方才劫走了小兒，很快就要殺到這邊來了！”
“令郎被劫走？”負平生不禁一驚：難道真如四無君的猜測一樣，對方的目標竟是那一對新人？
“老伯你不要着急。”霜銘上前一步，問：“你兒子是在哪裏被劫走的？”
“他……他一個時辰之前說要回家拿點東西，回來的路上，就在西街的街口，就……就不見了！”
“老伯，我定會把你兒子給追回來。”
霜銘沉著地說，一轉身施展起輕功就往西街那頭去了。

那老闆本要道謝，忽然間眼睛瞪大了來，伸手向前一指：
“看！就是那些人！”
四無君和負平生連忙轉頭，只見碧蓮樓上跳下來幾條人影，都是黑漆漆一身夜行衣。
驀然，黑衣人當中飄出一片紅色的衣角。
“糟！是新娘！”
四無君當先就追了過去，負平生隨即跟上，和一眾黑衣人一前一後在街道中追逐。

那些黑衣人輕功竟都不弱，但畢竟扛了個人，走起來便不會甚快。
追過兩個街角之後，距離已經漸漸縮小，眼見著就可以追上……
——“撲通”
四無君突然一個踉蹌，單膝就跪了下來。
負平生見狀馬上回身到他身邊：
“你……沒事吧？”
“不用管我……”
四無君低著頭，夜色下負平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見他不住地說：
“追……快去追啊……”
回頭見那幾個黑衣人幾乎都已經跑出了視線範圍，負平生也顧不得了，一轉身又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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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07-04-24 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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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負平生望黑衣人逃逸的方向追去，但因爲方才那麽一耽擱，距離就被拉得大了。
他一路追到河堤邊上，然河面被月色照得更加寬廣，上面沒有半片帆影；而四面的街道上也再沒看到人。
——竟是跟丟了。
一時尋不得綫索，加上也挂心四無君的情況，負平生無奈，只得先行轉回去了。

回去的時候他看見四無君還在原地，背靠牆壁，合上眼微微喘著氣。
——似乎也沒什麽大礙了。
四無君聽見了動靜，便睜開眼來：
“追上了嗎？”
“沒，”負平生搖了搖頭：“追到河邊，卻讓他們跑掉了。”然後問：“你怎麽了？還是暈？”
本來以爲都過去三天了，應該沒事了才對。現在看來還是他太大意了。
“我沒事……”
四無君一邊說，一邊要撐著牆壁站起來，不料腳步一浮，差點又要跌倒。
他一伸手止住了負平生想要上前攙扶的舉動，說：
“這些人武功不差，那邊光霜銘一個人怕是要吃虧。”
“我現在就去助他。”負平生說：“你不如還是先回客棧休息吧。”
四無君現在連説話都有點底氣不足，這讓負平生不得不有些憂心。
“好吧……”四無君也知道以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確實無法勉強，只得說：“那拜托你了。”
“嗯。”

負平生一點頭，轉身就要離開。
背後輕輕地傳來似嘆息般的一句：
“抱歉……”
那老闆其實也就是和自己比較熟，四無君沒有必要道歉啊——
負平生雖然疑惑，但現在也沒時間多問，隨即腳下運勁往西街那邊去了。

“哦——？怎麽只有你一個？”
負平生回到碧蓮樓下的時候，不期然碰見正好向這邊走來的霜銘，一看見，馬上打起了招呼。
“那一位呢？又躲到什麽地方運籌帷幄去了？”
“噗——”
負平生想起從前在天嶽的時候他就時常和四無君作對，如今事過境遷、心無芥蒂，嘴上仍是句句不饒，不禁覺得好笑起來。
“你這不説話光是笑是啥意思？”霜銘蹙了眉：“難道真給我說中了？”
“不，其實是這樣的。”
負平生將方才追蹤未果，以及四無君因爲身體不適所以先回客棧休息的事說了一遍。
然後笑道：
“看你這一身輕鬆，想來新郎是安然無恙了？”

霜銘並沒有立即回答，似乎是在想些什麽。
忽然才像剛反應過來似的：
“……啊？哦，我剛剛已經將那新郎和他父親送回家去了。倒是新娘那邊現在看來有點麻煩。”
這時候，負平生瞥見霜銘左手的袖子破了老大的一塊，不覺定睛看了一下。
霜銘知他看到了，倒也不遮掩，信手便將破下來的布條纏著手臂扎好：
“不小心被挂了一道，沒什麽大不了的。哼，那幾個蟊賊倒有幾分身手。”

負平生低頭沉思著說：“不知那些賊人懷的是什麽心思，新娘多失蹤一天，情況就越不利。這是攸關各族關係的大事，如果能動員各族派人來搜查，應該會比較有成效。”
“哼，正因爲是大事所以才沒人肯出手。”霜銘不屑地笑道：“一聽説有賊人，每個人都只顧著自己的安全，還顧得上別人？不用看別的地方，只看這裡——”
他伸手向碧蓮樓上一指。
這樓上不久之前才燈火通明，多少人觥籌交錯；現在，冷冷清清，一點光都不見。恐怕是連掌櫃到夥計都全部溜走了。
“四無君說得沒有錯，賊人的用意就是在此。”霜銘說：“同時襲擊這對新人，既可認爲是人族所為，也可認爲是冥族所為。各個族中都有不願意和平溝通的好戰分子，一旦挑起矛盾來，後果就不堪設想。那幾個賊子也教我捉住兩個，但卻不是本地人，只説是被雇來做事，其它一概不知。”
負平生一邊想一邊說：“如果不知道是何方勢力所為，還是無法把新娘救出來的。”
“嗯……”霜銘點了點頭：“無法第一時間追上，這事就急不得了。”

負平生點了點頭，見霜銘拿摺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肩膀、大概在思考著什麽的樣子，忽然心中湧起一些莫名的感覺來。
實話說，當這個人還是“北無君沒百霜”的時候，他對他實在沒什麽好感。
——如果要給一個評價，那就是個無事生非的好手。
後來雖然也曾經合作過一些時候，但彼此間談不上了解，僅僅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罷了。
現在抛卻一切利害，也無所謂立場，這一位“霜銘”倒是個可愛的、值得結交的人呢。

“你現在，有其他地方要去嗎？”
“嗯？”忽然被問起，霜銘想了下，說：“……應該是沒有。怎樣？”
“現在天色將曙，”負平生說：“如果你沒有別的地方要去，不如來跟我們一起吃個早飯如何？正好，可以一起來商量一下後續的計劃。”
見霜銘遲遲未有回答，負平生怕他是不是不願，又小心地問了一句：“……好嗎？”
“有何不好？”霜銘嘴角上彎：“不過——先說好，是誰付賬？”
——哎呀，真是小器啊……
負平生心中笑嘆，說：“我做東，如何？——一頓早飯，我卻還不至於請不起。”
“呵，這是你說的哦——可別想光用豆漿油條之類來打發我……”

兩人一路説笑，一路往客棧的方向走去。
清晨的街道上沒有行人，天邊翻出了一線魚肚白。
負平生喊了小二過來開門，進店之後想來四無君現在應該還在睡，於是就同霜銘一道在樓下廳堂裏坐了張桌子，一邊喝茶提神一邊等廚房開伙。
“看來，你也來過幾回墟鎮，”霜銘說：“說起來你倒是什麽時候離開天嶽的？”
負平生想了想，說：“大約……也差不多有半年了吧。”
“半年了……哦，是這樣嗎……”霜銘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失望：“本來還想問你一下最近平……平時天嶽的情況呢。”
“其實，我雖然人在天嶽，但有意識的時間很少……”
這樣說著，負平生刹那間覺得胸中隱隱作痛，好像……有些什麽回憶又被勾了起來。
“我知道的事，也許還沒你來得多呢。”

“是嗎？大概是吧……”霜銘淡淡一笑。
負平生似見他眼底閃過一絲悲傷——雖然只有一瞬，但是，他仿佛已能體會到、同樣的感覺。
“有個問題……”負平生小心地說：“其實我一直就想問了。”
霜銘疑惑地“嗯”了一聲，但隨即就明白了，不禁笑道：
“你是想問……爲什麽‘北無君’還活著嗎？”
負平生沒有説話，也就是默認了。
“呵……”霜銘反問：“難道‘負平生’不也是已死之人嗎？”
“這……”負平生一時語塞，臉上不知怎的竟紅了起來。
幸而霜銘好像也不願糾纏于此，不久就拿話岔開去了。

時間過得很快，日上三竿，客棧裏的人也多了起來。
負平生想，也該去關心一下四無君的狀況了。
於是和霜銘說了一聲之後，就走上樓去了。
到了房門前，他敲了敲門，等了一陣，裏頭似乎沒有動靜。
——是睡得太沉了嗎？
他又敲了幾下，依然是沒有反應。
——難道是出什麽事了？
負平生心中一陣緊張，連忙打開門，室内空蕩蕩的，床上並沒有人，連窗戶也是昨天晚上走的時候關好的。
胸中陡地一空，不願多想就往房門衝了出去。

“負平生？”
霜銘忽然聽見“砰”很大一聲門響，然後聽見“噔噔噔”樓梯的聲音，一擡頭就看見負平生一下衝到店小二面前。
“客官……您……是要點什麽？”店小二顯然是被負平生的神情嚇到了，連説話都有些結巴。
“告訴我：和我，一起的，那位客人，昨天晚上……”負平生直盯著店小二，一字一頓地問：“有沒有回來過？”
“那……那位客官啊……”店小二在努力回憶。
負平生等不及，大吼道：“到底有沒有？！”
“啊……”小二嚇得都抖了：“沒……沒印象……”
負平生撇下那個目瞪口呆的店小二，當即就奔出去了。

——也許還在昨天那個地方；
——也許就在回來的路上；
——也許中途就轉了去碧蓮樓；
——也許在西街、南街、東城、北城……

他不停步地一路尋找著，不停尋找著那一個驀然消失的藍色的身影。
絕望，一波一波地湧上心頭，好像只有這樣不停地走、不停地尋找才能把這樣的心情壓下，不去追究這絕望究竟從何而來。
儘管他明明知道……
——找不到的……
——不可能找到的……
終于，他站住了腳，沒有再向前一步。
他現在站在碼頭上：原來繫在岸邊的那條小船卻不知從何時開始，不翼而飛。

“果然是這樣嗎……”
負平生循聲轉身，是霜銘。
“你……早就知道了？”
“不，我不知道。”霜銘搖頭。
“那麽……爲什麽……”
“實際上，從昨天開始我就在懷疑了。”
霜銘看著負平生，認真地說：
“莫非你，還不知道那個人的病情？”
“病情？那個人？”負平生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你說的是誰？”
“哼，除了那個一聲不吭就跑掉的人，還能有誰？”
——是四無君。

“那麽……你是說他的……‘病’？”
霜銘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
“從你見到他開始，他有什麽症狀沒？”
“症狀……”
——雖然這幾天確實有很多不妥的地方，但是……
負平生努力地想了又想，終于苦惱地搖了搖頭：
“沒有……我沒有留意到。當初一上岸他就開始暈船，我……”
“等一下，”霜銘打斷了他的話：“你是說……‘暈船’？”
“是的，”負平生點頭：“剛上岸不久就開始吐，後來還不時地頭暈……怎麽了？”
看見霜銘的眉心打起了結，他心中的不安更甚了。
“已經開始吐了嗎……原來，已經如此嚴重了啊……”

“霜銘，你告訴我。”負平生認真地看著他：“他……到底是怎麽了？”
“雖然我知道得也不是太清楚，”
霜銘嚴肅地說：
“不過也知道……早在之前的戰事當中他就曾經突然暈倒過好幾次。御醫診斷的結果，病源是在這兒……”
他指了指頭顱。
“不過後來他就拒絕御醫的檢查，也拒絕治療，所以病情進展到什麽程度也沒人知道。不過……”
“不過？”
“不過，我想他對自己的情況一定很清楚吧。”霜銘勉力笑了笑：“雖然我對這個人的印象一向不咋的，但能撐到這種地步，還真是……”

——四無君他……一直在硬撐……
負平生驀然想起了半年前所見到的那一幕——
就在天嶽，思過齋裏面，他方才從長久的睡眠中醒過來的時候……
那樣痛苦的表情，那種揪心的感覺……
他是絕對不能忘記的。
難道說，這就是他說的“離開”的意思嗎？
“同舟遊天地，相伴萬里行”……
既然明知要離開，爲什麽、爲什麽還要答應呢？

“有船過來啦——”
岸上不知是誰的一聲呼喊，讓兩人同時都轉過頭去。
河面上遠遠地有個點，漸漸，放大成了一艘烏篷船。
船上搖櫓的人看不清模樣，但那一身紅衣卻鮮明奪目。
負平生看著看著，忽然驚道：
“那是……我的船！”
霜銘聞言也吃了一驚，連忙仔細看過去：
“那個搖櫓的人……好像就是新娘子！”

不久，船就靠了岸。
尖耳朵的紅衣少女輕快地跳上踏板，看見碼頭上的兩人，問道：
“哪一位是負平生負公子？”
負平生說：“我就是。”
“真好，果然就讓我找到了呢。”少女俏皮地一笑，然後伸手指著船艙内：“那麽，這裡面就交由您來處理了。”
“嗯？”
負平生望船艙裏一看，只見有數個黑衣人，都被五花大綁橫七竪八地丟在裏面。
“對了，還有。”少女將一本黑色封皮的書遞到負平生面前：“那一位大人，讓我把這個交給您。”

——這是……黑暗靈思……
書中空白一片，卻夾著一根髮帶：
淺藍色的布料，銀白色的滾邊，正是他借與四無君的那一根。
一時間，他什麽都明白了。
“那位大人，和妳在什麽地方分手的？”
“耶？”少女眨了眨眼，說：“就在……上游的蒲山澗。”

“好。”
話音剛落，負平生跳上了碼頭上停著的一艘快船。
“負平生！”霜銘不禁喊道：“你要上哪去？”
負平生笑了笑，說：“分別，對我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每一次分別都是一次痛苦的過程。
——或者還有憤怒、失望、悲傷……
“……但這一次，若生若死，我都不能放他一個人，絕對。”
負平生轉過身對船家說：
“到蒲山澗，快！我給你雙倍的價錢。”

“呵……”
看著那船漸漸遠去，一絲輕笑不覺溢出了霜銘的嘴角。
“這決心下得還真乾脆……”
——於是，就連這一堆麻煩也只得讓我料理了嗎？
他踏上船板，對船艙裏的那些黑衣人說：
“兄弟們，只怪你們運氣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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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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