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只是在晚上來,毫無預兆,絕不會有預兆,絕不能有預兆。苗疆的夜冷得像一個巨大的冰窖,那只細白的手會在四更時輕輕敲響他的窗櫺,然後順著窗縫扒進來;另一隻手將窗戶完全掀開,有時甚至裹挾著冰涼的雪花,將整個人都捲進來,小小的身體坐在窗前的桌上。窗子無聲地合攏了,無聲得和他一模一樣。闖入者從桌上跳下來,自己曉得去外間烤火;他則會用這段時間穿好衣服,再灌一隻湯婆子,出去塞進那個纖瘦的懷裡。細白的手隔著衣袖托上去,手的主人朝他仰頭一笑,低聲道:“夙,你從沒有睡熟過嗎?” +|tC'gCnV
這種問題無所謂他點頭或搖頭,因此他什麼也不表示,轉頭朝火籠裡添碳。北競王府的碳,向來用的是最好的那種。他有時想,假如換了更熟悉的那個人來做王,還會不會這樣?結論是,如果是那個人,也許連北競王府都不會存在。年輕的孩子倒退兩步,坐在椅子上,腿甚至碰不到地面,微微地晃,像是不屬於他的管轄。 RIIitgV_
他們都沒有點燈,火光映照下這孩子的臉色前所未有地健康。健康是危險的,只被允許出現在半夜的偏院裡。他知道北競王府裡很多人把這裡叫做狗窩,他們偷偷說,戰兵衛是天闕孤鳴養的一條狗,天闕孤鳴下地獄了,狗居然還留在人間,被心腸最軟、最沒本事、最嬌弱的孩子收留,假如他們倆都還有些良心,就不該再轉頭咬誰一口。狗就該忠心耿耿、任勞任怨、搖尾乞憐。但這孩子留下他的第一天,就鄭重地說:“小王收留你,不是為了看你搖尾巴。” WD1G&5XP
小子真是大言不慚,人沒有那樣的尾巴。那你想要我做什麼呢?他半跪著抬起頭,用目光這樣問道。那孩子裹著厚厚的錦緞皮毛,在三月天裡把自己包成了一頭清澈無害的麅子,朝他伸出一隻柔軟蒼白的手。 $^@)
“你們都下去,”孩子喝退左右,在嘈雜的腳步裡,微微顫抖著摸上他黥紋的半張臉,輕聲道,“小王對你寄予厚望啊。” `3:.??7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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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受冷遇、病怏怏的孩子的厚望有什麼要緊?頭幾年北競王並不叫他伺候左右,出行時家僕分立左右,他甚至不多看他一眼,逕自裹著過厚的外袍,前呼後擁地出府去,買些漂亮玩意或漂亮女人,買回來又膩得極快,都堆在柴房裡。戰兵衛的其中一項任務,就是去把那些風車、玉佩、木馬一同丟出去,再把那些勾欄裡買回來的女人都遣返了,好好給一筆錢,教她們妥善安家。有的女人期期艾艾:“那位小王爺呢?” :sCqjz
“他答不了你,他的舌頭沒啦!”有人在他身後熱心腸作注,嚇得那女人連退三步,盯著戰兵衛抿緊的嘴唇,好像要透過被汗浸濕的皮肉,盯出那裡面殘缺的部分來。熱心人又嬉皮笑臉地說,小王爺也答不了你,他才多大?那東西還不頂用著呢!等他消受得了,姐姐你也人老珠黃嘍! VO"("7L
他瞪著那個人,女人也瞪過去,眼睛裡不知何時忽然蓄滿了淚水。女人輕道:“官爺有所不知,奴家自幼父母雙亡,投靠堂姑母家中,卻被姑父賣到那煙花地去,改換奴籍做了賤婢。而今官爺要將奴家送回去,豈不知是才出虎穴又入豺窩……”她低頭拭淚,驕陽下那淚花如此刺眼,但她嘴角卻噙著一抹惡毒的笑意——“來日若有緣分,也許再見,又是在那醃臢地方了……競王爺!” 7^g&)P
他們一齊轉過頭去,競日孤鳴站在門口,背對著毒辣的太陽,還用手扶著門框。那位出言不遜的下人渾身劇震,正要跪伏求饒,少年王爺忽然晃了晃,朝後直直地栽倒下去。 yV"ZRrjO'Z
誰能在初夏裡遭逢暑氣呢?但競日孤鳴就這樣病了三日。隔日苗王也來看他,領著一個再小些的紅發孩子。那小孩子朝床榻猛撲過來,宛如一支離弦的箭,要直直紮進競日孤鳴的心臟,驚得所有婢女侍從一同攔阻:“千雪王爺!”而他從競日孤鳴胸口抬起頭來,卻蹙著眉頭,很不滿意地將他們掃視一圈:“你們都緊張什麼!我還能把王叔壓壞了?沒出息!” ;INW`b~
顥穹孤鳴這才出聲:“千雪,下來,王叔是病人。” @WI2hHD
“有什麼了不起?我還是醫生呢!”千雪孤鳴嚷起來,平時沒人敢在競王府裡嚷成這樣,“王叔,王叔,”他轉回去貼著王叔的鼻尖說話,“我前日醫好了一隻烏鶇的翅膀。你比烏鶇的翅膀還難醫嗎?” 2z|*xS'G
“那可不一定。”纏綿病榻的王爺嘟囔一句,千雪孤鳴馬上叫得更大聲了:“你這是什麼意思?可別小看我!別說是你了,我要是想,便是死人也叫他活過來!” 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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顥穹孤鳴從鼻子裡出了一聲氣,懶得觀賞這種洋戲,四下質問道:“那日王叔昏倒的時候,都有誰在場?”話音未落,床邊又齊刷刷跪了一片。千雪孤鳴像是看慣這場面的,頭也沒回地同競日孤鳴說小話。一片死寂裡,戰兵衛走上前去,跪在眾人前面。一個完美的根由、罪犯、出氣筒。顥穹孤鳴看著他,果然道:“是你。” Ud!4"<C_
競日孤鳴的視線越過千雪孤鳴的頭頂,朝他投來一眼。 Pcw6!xH
然後他被拖出去打了板子。也就是這一天晚上,競日孤鳴第一次來敲他的窗戶。說來也怪,當日黃昏時陰雲忽聚,到了後半夜已是狂風大作,電閃雷鳴。輕叩聲恰好在兩次雷聲的間隙,他下不了床,已經把枕邊的匕首拔出來嚴陣以待。但闖入者抬起頭,雪亮的天空映出一張蒼白的臉,朝他慘痛一笑。“你起不來吧,別動,我帶了藥。” f-%NaTI
這房裡沒別人,戰兵衛卻覺得他那表情活像見了鬼。既然是在北競王府他的房間裡,鬼的範圍可以縮小到兩人:北競王的父親,或者天闕孤鳴。競日孤鳴把鞋脫在窗下,無聲地走過來,捏著刀刃拿走他的匕首,然後將自己的手腕放在了他的指腹下。他好好裹著絨袍,脈象還是虛浮伏弱,是暑熱蒙心的症狀。他正詫異,手下的輕微的搏動忽然和緩有力起來;幾乎是緊跟著,連那只手也溫熱了些,變回了人的溫度。 /"B?1?qc,=
戰兵衛抬起頭,北競王爺的眼睛在夜裡也很亮,讓他想起了一些對孤鳴家關於狼的讚譽。他很確信所有人都不會將那種讚譽與面前體弱多病的孩子聯繫到一起。他從他指下抽回手,自懷裡掏出一罐傷藥,有鳶尾花的味道,嬌滴滴的。競日孤鳴在掌心抹滿了,示意他自己將褲子掀到腿根去,露出淤腫的大腿:“他們不會巴結你,自然也不會對你留情,是吧?”——聽起來還怪像話的:有失落、心痛和一丁點恰到好處的自嘲——“小王來幫你也是一樣,而且我的醫術比小千雪還是好一些,這句話你可不要告訴他。” HvVts\f
意思就是所有話都不要說出去,不然小命不保。戰兵衛忍著刺痛閉上了眼睛。潮熱的空氣中,鳶尾花的味道愈發濃烈了。少年時天闕孤鳴同他打賭,若哪日他們一同從皇宮出發,自己能先抵達城外的亂石崗,他就去向希妲求婚。夙老老實實陪天闕孤鳴比了三年,直到有一天,天闕孤鳴換了新馬鞭,鞭梢上墜著一枚青銅太陽,一抽便留一道檁,卷起的馬毛上還沾著血。那日的烏騅確實跑得格外瘋狂。戰兵衛至今都記得,當天他們照例穿過樹林,自己卻中途折道,在林中找到一片鳶尾花叢;也正是那天,夙第一次在馬術上輸給天闕孤鳴,卻讓好友在亂石崗等了許久,才捧著一大束紫色鳶尾策馬而上,揮臂一拋:“拿著這個,求婚去吧!” 65Cg]Dt71
競日孤鳴在他身後輕道:“也許你不知道,顥穹來時,我真是怕極了。” l~M_S<4n
雷聲滾滾,他的手和夙滾燙的傷處顫在一起。 OD5m9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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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總認為自己的生命力太過頑強旺盛,而這在沒有天闕孤鳴的苗王宮裡不算好事。但整個苗王宮除了競日孤鳴,全為此驚羨不已。連千雪孤鳴來時,都一眼瞄到立在競日孤鳴身後的他,隨即驚歎著跳過來,翻來覆去地揉搓拍打,以期找出一點勉強來。直到競日孤鳴出聲阻止,他才意猶未盡地跳回去,驚歎道:“哇,怪不得你堅持要他做侍衛。上次王兄將他打成那樣……這才幾天!你這裡不愧是有最好的醫生,是哪個醫的他?” rp0ZvEX
“沒人醫他,”競日孤鳴隨口說,“所以才有意思。” BN4_:
千雪孤鳴又湊上來,征得同意,摸了摸戰兵衛的脈搏和指尖,還翻開他的眼皮仔細端詳,最後甚至試圖讓他抽一管血給自己,這才被競日孤鳴制止了。事實上,即便有競日孤鳴的古怪藥膏,傷也恢復得過於快了。只有競日孤鳴對他的身體素質不屑一顧,好像他早已習慣於此——莫名其妙被修補的身體、莫名其妙被修補的生活、莫名其妙被修補的人。千雪孤鳴玩夠了,又趴回桌上捉競日孤鳴的筆:“你在寫什麼?” c.j$9=XLBG
“般若波羅密心經,觀自在菩薩……” 1u6^z
“好,停,可以了,隨口一問而已,我又不是要聽你講經,”千雪孤鳴橫咬住筆,袖子蹭花了一片墨蹟,去摸他的脈搏,“你摸起來好很多了。” Oj^,m.R
競日孤鳴靠在椅背上了:“是嗎?” 7bV{Q355P
“不,不對,還有一點浮,”千雪孤鳴苦惱地皺起眉頭,“剛摸起來還可以,現在又沒力道了,王叔,你還要騙我嗎?” 3l#IPRn9AO
他湛藍的眼睛瞪著競日孤鳴。夙感到這兩人之間升起一種詭譎的沉默,不動聲色地摸上腰間的刀柄。同孤鳴家其他人相比,千雪孤鳴在武學上算不得第一位的天才,何況他才這麼小,但皇世驚天寶典本來就是一柄太過鋒利的刀。他不能冒險。競日孤鳴接受他的審視,半晌才道:“小千雪,我何時騙過你?” IzpZwx^3''
“你,總,騙,我!”千雪孤鳴咬緊筆桿,含糊又用力地說,“我還看不出你的把戲嗎?氣沖心脈,強行改了自己的脈象,你能改多久?你的身體我還不知道嗎!說破天去你都得再喝兩日藥!” Lg+G;W
危機解除了,夙把手放了下去。競日孤鳴也一愣,他拿走千雪嘴裡的筆,隨手扔在桌上,徹底汙了那一張端秀的心經。他摸上千雪孤鳴的頭髮,溫柔道:“好吧,好吧,那我再喝兩日藥,你來替我抄一次經。” oDU ;E
當晚競日孤鳴來時,便顯得格外沉默。白日裡陪千雪玩鬧,好像把他今日要說的話都說盡了。戰兵衛替他添了三次茶,把前兩次放冷的茶水都潑在地上,競日孤鳴忽然出聲,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u6bXv(
夙回過頭,從這個角度,他終於看清競日孤鳴手裡握著一塊暗金佛牌,墜著青色的絛子;他握得手背上青筋乍現。有一滴血就在這時流出指縫,滴在地上,極輕微一聲響。連他的血都像比旁人輕一些,不得不說這病人做得很敬業。競日孤鳴這才回神,張開手端詳一眼,將佛牌輕輕丟在茶碗裡。血紅色的霧氣從茶碗底浮起來。 nTz6LVF
那只手除了夜間練功習武之外,從沒沾過血氣,甚至也沒人敢於讓他拿什麼重物。競日孤鳴卻若無其事地合攏手指,低聲笑了起來。他喃喃說苗疆少有佛堂,苗疆人想求什麼上天的庇佑,自有各自族群的祭司來管轄。但那些祈禱都從沒能醫好競日孤鳴的病:這也是很自然的,正如也沒人能讓苗王宮裡懸掛的虎頭再流出鮮紅的血。千雪在外面交了壞朋友,你知道嗎?競日孤鳴轉過頭,蹙眉盯著戰兵衛臉上繁複的黥紋,目光讓那塊皮肉重新疼痛起來,小王爺的表情卻好像是疼在了自己的臉上。他不到年齡,還不能出苗疆,於是他讓他的壞朋友幫忙,去請來一塊這樣的佛牌,保佑健康。藥師琉璃光王佛,聽起來和中原或苗疆的佛都不是一脈,也不知道會不會恨苗疆人,真想得出。 ,Bal
但話又說回來,小王也不能算是什麼標準工整的苗疆人吧。小王對這些神佛不很熟悉,抄了那麼多遍的心經,也沒能讓小王對顥窮孤鳴的殺意減弱分毫。所以你來說說看。他低下頭,重新凝視著那杯染成灰紅色的茶,還有隔著茶水朝他微笑的佛像,夙不知他是想問這房間裡另一個說不出話的活人,還是向那被他沉在茶水中的琉璃光佛逼供。你來說說看,競日孤鳴耐心地問道,這世上有護佑孤魂野鬼的佛嗎? k+DR]icv
他拎著絛子,把濕淋淋的佛牌朝戰兵衛扔過去。 :.45u}[
“送你了。”北競王神色一松,然後將那杯茶一飲而盡了。 |K|h+fgG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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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競日孤鳴來得愈發勤。正如過去很多個冬夜一樣,夙的櫃中放了兩條毛毯,一條用來坐下,一條用來披在肩上。有時候夙也鬧不清楚競日孤鳴到底是不是真的畏寒。但他白日裡像個遲暮老人,夜裡像個深沉成人;也只有那麼一刻鐘,他坐在毯子上,蜷在毯子裡,雙手捧著碗,小口啜飲小泥爐上熬的姜湯時,確實使他褪去溫吞淡泊或熟練殘忍的外殼,讓外表與年齡相符了。傍晚時戰兵衛與府裡換上來的新兵喝酒,這些兵沒經歷過數年前的劇變,對戰兵衛更多的是好奇,免不得拉著他多灌了兩盅。他許久沒喝過,睡前尚不覺得,半夜醒來招待這位貴客,竟使他的酒意緩緩頂了上來。競日孤鳴不說,他站在一旁,卻突然有很多話想說。他說不出口,只好用手指在大腿上慢慢地劃:你才多大?八九歲便開始裝病,那時候必然還不會偽裝脈象,為你診療的醫生也被殺了嗎?你親自殺的嗎?你殺過任何人嗎?除了輪回劫,還會什麼其他的武功?假如有機會,你願意學如何禦馬嗎? :G<E^<M\)^
顥穹孤鳴可是送了你很多好馬。他的指腹像奔跑的馬蹄那樣在腿側輕輕敲打。競日孤鳴的殺意那樣重,肯定不是為了活一輩子才裝病的,假如——傍晚喝下去的半斤綠沉讓他沒法考慮那一天到來時會死多少人了——假如教你馬術,總有一天你會用得上。沒有一個苗疆的小夥子能拒絕縱馬馳騁的快意,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 6l4mS~/
“夙,”競日孤鳴忽然從姜湯上抬起頭來,“你笑什麼呢?” hjQ~uqbg
他猛地回神,在冬夜裡驚出一身冷汗。也許姜湯上冒出的熱氣才是真的面具,小王爺退離那個位置,摘下面具,又變回一個心機深重的成人了。成人對他的笑容並不感興趣,僅僅是想要制止這樣的笑容,因此只是發問,沒期待回答。競日孤鳴兀自沉默一陣,又說:“小王到你這裡來,並非要讓你誤會,能抓住什麼把柄。” ^*fxR]Y
他講得極慢。上次他來時,已經能與夙打個平手。夙探他內力,不知是輪回劫的特點還是什麼,氣息在他體內迴圈不息,鑄成一道堅實的圍牆,把心血護在當中。戰兵衛不由得站直了一些,直到那道目光將他上下打量夠了,才松下肩膀。競日孤鳴也回過神,指尖在碗沿茫然地來回滑動一陣,竟然笑了。起初是微笑,很快就笑得前仰後合,連碗都端不住,潑了一點湯水在鞋尖上。他一向佯裝耽於浮華,派頭做足,連鞋幫都綴著一圈雪白的兔毛,被姜湯一浸,便一綹綹貼到鞋底去。夙看在眼裡,手足無措,腦中竟想:他白天咳嗽時,脊背也是這樣弓起來抖動,那時偷笑過沒有? rrCNo^W1
笑聲也平復下去,競日孤鳴抬起臉,拿手背抹去眼角的淚花,才道:“瞧你嚇的,是小王的不是,夜裡還要拿喬。不必放在心上。” xu'yVt9RC
夙立刻意識到這也是一句假話。競日孤鳴停了停,又把整個掌心貼在臉上,要銘記每一寸皮肉是如何抖動,並在日後的每一個黎明開始規避這樣的笑容。他說:“前兩日小王去苗王宮,見到了顥穹孤鳴那個孩子。太小了,看不出更像誰。你也許希望他更像希妲……都說外甥像舅父,像你,總好看過顥穹吧。” @-&s: Qli
戰兵衛身形微微搖晃,旋即恢復正常。競日孤鳴恍若未覺:“等他再大些,便接他來競王府小住,到時你便能見到他。說來也怪,這次去王宮,竟一直都未覺得恐懼。小王踩過那些石板、臺階、獸皮,便知總有一日,能正大光明地擁有它們。想到這些,同顥穹或者千雪講話,也再無掛礙。原來這些事,也是能夠習慣的。再一二年,等顥穹將你忘得差不多,也不用小王這樣辛勞翻窗了。” bpxeznz
“……不對,也並不是全無恐懼。” E{n:J3_X^d
競日孤鳴放下碗,握住自己右手的小指,合眼緩緩道:“那新生的孩子有一雙藍色的眼睛,同千雪一樣。乳母將他抱來時,他便在房中眾人間一眼盯住小王,然後這樣握住了我的手指,不願鬆開。小千雪還為此呷醋,說那孩子從沒那樣抓過他。” nM0[P6p
他說,小王做這些,真是愈發得心應手啊。 qVs\Y3u(
夙扶住桌沿,一陣陣腿軟,也閉上眼睛。他默默想像一個酷肖希妲的嬰孩,以及柔軟稚嫩的掌心。那場景久久不能散去。直到競日孤鳴離開,他躺回床上,依舊在想像中握緊了一雙小手。孩子的臉與眼前慘白的臉漸漸重合了。聽說他名為蒼越孤鳴,夙想,終究還是孤鳴家的人,不知會不會同競日孤鳴有幾分相像。 hsw9(D>j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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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年有餘,競日孤鳴果然讓夙貼身照顧,“貼身侍衛”的頭銜也終於坐實稱職。午後競日孤鳴也不說話,只是抄經。戰兵衛看了許久,忽然摸走一張競日孤鳴抄過的紙,在“心無掛礙”與“究竟涅盤”的縫隙裡寫:臣有禮物相贈。 ~wVd$%7`
競日孤鳴不寫了,露出好奇的神色。戰兵衛去剛搬來的行李裡翻出一個木盒,雙手捧了回來。裡面是一隻如玉修長的犀角杯,尾端鑲了一圈金托子,是鳶尾花的鏤空紋樣。競日孤鳴端詳許久,笑道:“你竟還記得這個,犀角可是無價之寶。” \2vg{
他二人頭一次在陽光下說話,夙搖搖頭,寫道:是臣自己殺的,請人做了樣式。 |eWjYGwJa
“同你有來有回,還真不習慣,”競日孤鳴抽走那張紙,在香燭上燒了,燭火將他的指尖烤得滾燙,“你同姚明月接觸過了,她如何說?” m-jHze`D3
夙又摸一張紙,在“能除一切苦”與“波羅揭諦”之間寫:轉日送姚金池來,照顧競王爺起居。 +d%L\^?F
“她算盤打得倒是很精,誰知姚金池願不願意,”競日孤鳴想一想,輕聲說,“女人坐上男人的位置,就和男人一樣使用女人,藏鏡人如何忍她?” o,P.&m{?
忽然又問:“不發你月晌,金子又是哪偷來的?” 5j-]EJb
話音剛落,他神色一變,手指在那金飾上來回揉搓,好像要除去那上頭的粉飾,露出下麵一張藥師佛的臉。夙執筆慢慢地寫:臣斗膽…… 1NcCy!+
“小王很喜歡,”競日孤鳴抽走了紙,又燒了,紙灰落在地上,他抬抬下頜,“叫人進來收拾了吧。” 8dlw-Q'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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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出門前,又回頭看一眼。競日孤鳴正將紙一張張摞起來,都知道那上頭寫的全是經文: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那些字和筆劃將他包裹起來。日光順著窗縫映進來,他抬起頭,便灑在他的面頰上,又是一個溫吞的北競王了。苗疆的夜冷得像一個巨大的謊言,他在深夜埋葬這些謊言,是為了終有一天挖墳掘墓,將它們再次揭露在日光之下。為了那一天,名字裡流淌著驕陽的小皇子已經獨自在夜中蟄伏了許多年。 +n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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