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2.14 [雁俏] 臨界摸索 END + 外篇3 18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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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4 [雁俏] 臨界摸索 END + 外篇3 18F

1

他們之間是Y開始的，但是，是他先動念的。

沒有攤開說過，但這似乎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

Y總是能看穿他，任何事。

他們有相似點，也有無法調和的絕對差異。

Y比他大兩歲半，算是同齡層，對他來說，曾經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有這樣的伴侶，而他不能確定Y的想法。

Y不是他的第一個人，他的過往，對方比他年長許多。

Y的過往讓Y之所以是現在的Y，過去與現在的Y可能是完全不同的。打從他認識Y起，Y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就算Y的生命歷程中有過怎樣的變化，也是他無從得知的。

對他而言，Y始終是一團霧、一個謎。

一段關係能有無數種面貌，他不能定義他們之間是屬於哪一種。

※

他的手機發出聲響。

他的意識從紊亂的夢境中脫離，還沒從極度疲累完全恢復的身軀卻不太聽使喚。

他有點艱難地伸長手臂，Y的手比他更俐落地越過他抓起了他的手機，接通，貼在他耳邊，他縮回手自己拿好手機，Y的手空了出來，順勢掛在他腰上。

「喂。」他勉強發出的聲音有點啞，喉嚨很乾。

電話那頭，他並不陌生的聲音說了一串，他應了一聲，結束了通話。

「我明天早上要搭機去H市。」他頓了一下更正：「應該說是今天早上。」

現在接近凌晨四點，他得在一個半小時內出發才比較萬無一失。

「我聽到了。」Y換成平躺的姿勢，手臂離開了他身上，以那帶著很重空氣成分的獨特低沉嗓音這麼說。

他沒有誤認Y的意思，Y是說聽清楚了電話那頭的人跟他說的每句話。Y的眼力與耳力都敏銳得像鬼，Y也從沒打算掩藏這一點。

他拖磨了兩分鐘，終究還是擰亮了床頭燈，坐起身來。

他轉過頭，看到Y的眼睛，比他更清醒，沒什麼睡意，也沒什麼溫度，泛著微微類無機質的剔透光彩，即使在昏黃的燈光下也顯得犀利，總是如此。

相較於他的拖拉，Y乾脆地下床，披上睡袍進了浴室。

那是件以一般眼光來看有點太過精緻華麗的黑色睡袍，綴有紅色黑色白色交織花紋的飾邊，像是古代王公貴族會穿的東西，但非常適合Y，適合到不行。

每一次每一次，他看Y套上那件睡袍都會有同樣的感想。

既然浴室被佔用了，他似乎不必太急著離開床鋪。

沒需要整理行李，他總是備妥了隨時能出發的一口行李箱，所有必備的東西也都在專用的背包裡，甚至手機、筆電的充電器都各有備用的，只需要把筆電塞進去就行。

於是他繼續坐在那裡，微微發愣。

Y從浴室出來時，他還坐在床上，望了Y一眼，才慢吞吞站起來進去浴室。

他遠比Y會浪費時間，但Y並沒有批評過他這一點。

他望著鏡中的自己，眼睛下面有些黑眼圈，臉色不是太好。

盥洗完畢，他離開浴室時，Y已經不在房裡，他穿好衣褲，戴上鏡片顏色漸層的銀框墨鏡，把行李箱與背包從儲物櫃中取出，塞好筆電，搬下樓。

已經換上外出服的Y遞給他一杯水。

他把墨鏡推上頭頂，拉開餐桌旁的椅子坐了下來。

Y做了簡單而美味的起士煎蛋捲給他當早餐，Y很常做這道料理，因為冰箱裡算是常備的也就是比較耐放的雞蛋和起司而已。

Y的廚藝很難說到底算什麼等級，但無論如何比起他都強得多。之所以不容易界定，是因為Y只做過數得出來的幾種料理，從來都沒打算換其他花樣。但這寥寥數種料理都達到了職業水準，甚至他在外面少有吃到能夠媲美的成品。

他有時想，似乎只要是Y願意做的事，都能做到極好的地步，所以不是說Y哪方面怎樣如何，而是，整體而言Y就是個超越絕大多數百分比的個位數甚或小數位比率，一個太聰明所以對這世界不報指望的人。

連憤世嫉俗的溫度都沒有。

他用叉子吃著蛋捲，有點恍神。

他跟Y在一起已經一段時間了，捫心自問，他知道自己不快樂。並不是Y對他不好，而是，他經常不由自主懷疑，其實，Y並不在乎他。

像是對於他隨時必須離去，Y似乎沒怎麼當回事。

也曾告訴過自己太敏感太鑽牛角尖，但是感受就是感受，無法塗改無法抹消。

他望向低眉喝著黑咖啡的Y，心底冒出微微苦澀的泡泡。

每一次每一次，對於分離似乎只有他感到難受，而Y是無所謂的。

「……這次可能要去比較久，不太確定。」他說。

Y淡淡嗯了一聲。

「等等我自己叫車去機場吧！」

「不用吧！反正我都起來了。」

他望著沒有看他的Y，心底盤旋著揮不開的思緒，在送他去機場之後，Y會去哪裡？Y會做什麼？

但是不論哪個問題，他都沒有問出口。

※

去機場的路上，他窩在副駕駛座昏昏欲睡，夜裡睡不到兩小時，頭有點脹。

Y也戴了墨鏡遮擋清晨時分某些角度非常刺眼的光線，鏡片顏色比他的深。很少人像Y這樣，不戴墨鏡反而比戴了讓人更感覺冷銳，所以此時此刻開著車的Y，看上去比平常稍微平易近人一點。

「幹嘛一直看我？不趁現在睡會兒？」就算沒跟他對上眼也總能精準察覺他視線的Y淡淡問。

「對於我出任務這件事，你是怎麼想的？」也不知怎麼著，他脫口問出。

「我應該說過了，我認為你們在做的一切只是徒勞，對所謂遠大的宗旨、目標與理想來說毫無意義。如果回歸到現實層面，不過就是份工作，那也沒什麼好說的。」

「我是說站在私人層面。」

「你有你的工作、你的生活，不就這麼回事？」

「好像很超然的樣子。」

「反正你又逃不出我手掌心。」Y輕描淡寫地說。

他低低哼了一聲，但無法否認這句很流氓的話莫名給了他安定的力量。

如此微小飄忽的信號，暗示自己被在乎。

※

Y不在他身邊時，基本上他們就是斷了線的。

Y不曾打過電話給他。

他打電話去的話，如果沒有電話不通，Y雖然不會不接，也未曾表示不耐煩，但也沒什麼話要對他說，讓他覺得打電話這回事顯得軟弱幼稚又愚蠢，聯繫了比沒有聯繫還更讓人空虛。所以，後來他也不再打電話了，除非有具體的事情要說，例如確定了回去的時間。

見面時，Y也從來沒跟他說過他所沒有見證到的點點滴滴，關於他不在的時候，Y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做了什麼事，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

他嘗試過，想探問對他來說的空白，但Y只說：「自己猜吧！」

沒有不高興，也沒有不耐煩，但就是截斷了繼續交流的可能。

他不在的時候，Y也不會待在他們同居的地方，而是另有居所，可他連那可能是個什麼樣的屋子、在哪裡，都一無所知。

但這跟有些過雙重生活的人又不同，Y不曾隱瞞或否認這一點，只是不提而已。而他，從來也沒辦法勉強Y任何一點點。

會不會……Y在他所不知道的住處，也有一件一模一樣的睡袍？他在無聊的航程中，浮出了這樣的心思。

※

抵達H市，他不再有餘裕胡思亂想。

航程有點延誤，他的時間變得更緊迫，匆匆趕到指定地點，提取了必要的設備，又趕往另一個指定地點，在預定的時限之前按照標準步驟架設好所有機器。

「這裡是白狐，『蛛網』設定OK。」他送出確認信息。

「行動開始。」任務指揮官下達指令。

※

他下車，從打開的後車廂搬下行李箱，目送出租車駛離。

晚上十一點二十七分，他疲憊不堪，在飛機上的假寐沒起到什麼作用。他低頭望著手機，終究撥了Y的電話。

「我回到家了。」他說。

這種說法不太準確，他現在所在位置離住處大門還有一分鐘的距離，搭電梯上樓進到家門估計應該是三五分鐘之後的事。

「還沒吧！」果然，Y這麼吐槽他。

有時他不禁懷疑，現今手機降噪功能如此強大，Y到底是從通話中聽出他的所在環境，還是根本從某處看著他？

他遲疑了片刻，還是問了出口：「你要過來嗎？」

「一小時。」Y說。

他知道自己糾結的心微微鬆開。

Y還不曾在這樣的場景說過不來，但每一次每一次，他都有不確定感，總覺得哪次Y會說：不了，改天再去。

「幫我帶點吃的。」

「嗯。」

他進了家門，把行李收拾好，仔細洗了個頗費時的澡。這對他來說幾乎像是種儀式，每次出任務回來，他都會這麼做。

屋子裡很整潔，地板乾淨，床單被單枕頭套什麼的也都換過了。他一直都無法肯定，Y是自己收拾了屋子才離開，還是找了專人來打掃。

他沒有先拿好衣服，圍著毛巾披著濕髮從浴室出來之後才打開衣櫃，站在那裡出神。

Y的睡袍洗過了掛在衣櫃最旁邊，在衣櫃裡顯得很突兀，彷彿是什麼穿越時空的存在。

他自己也說不清原因，最後他捨棄了所有自己的衣物，而拿出一件Y的衣服。

他沒有拿那件睡袍，那是比任何衣物都更是專屬於Y的。他拿的是一件質料很好、對他來說略寬長的黑襯衫。他套上，扣了三顆扣子，胡亂捲起袖子。

他赤腳下樓，煮了點水泡杯花草茶，拉開餐椅坐下，始終處於心思半游離的狀態。

他的花草茶還剩小半杯時，Y來了。

Y對他的裝束沒有發出任何評語與問話，但Y不可能沒有注意到，Y是連一點蛛絲馬跡都不會放過的人。

Y把買來的食物放在桌上，便利商店買的冷麵、燕麥奶還有杯麵。

他在幾樣食品中移動目光，還沒開口，Y便伸手拿起杯麵，移動到流理台去燒開水。

Y從未誤判過他的想法，甚至是不那麼明確的思緒亦然，一次都沒有。

他確實比較想吃熱食。

他站起來，把冷麵與燕麥奶放進冰箱裡。

「這次很順利？」Y問得很平淡。

「嗯，人質都救到了，有兩個人受傷，但沒有生命危險。」

「猜得出來，因為你沒有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

「我有過嗎？」

「沒有嗎？」Y轉頭看他。那雙眼睛，無論何時都讓他有種非人感。

「沒有人命失去當然感受比較好。」

「每天都有人命失去，只是跟你無關而已，所以讓你感受比較好的，到底是沒有人命損失？還是任務成功？」

「既然任務是要救人，保住所有人的性命當然值得高興。」

「那如果任務是殺人呢？」

「我們不是做那種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如果殺一個人或一群人可以拯救更多人呢？你確定永遠都不會有這種任務？」

「……那是取捨問題。」

「當然是取捨問題，但取捨的標準是什麼？誰是更值得拯救的，誰來決定？」

「我說不過你。」

「你當然說不過我。」Y把加好熱開水的杯麵遞給他，還給了他一把叉子：「因為你心底明白，只是不肯接受而已。」

他接過杯麵與叉子，低聲反駁：「我才不明白。」

Y勾了下嘴角，沒有重複早就表明過的思維。

這世上沒有人值得拯救，這是Y的主張，而他從來不曾反問：難道包括他？

因為，他害怕答案會很傷人。

他吃杯麵時，Y先上樓去了。

他慢慢吃完，收拾好，上樓的時候，Y已經躺在床上滑手機，沒跟他說什麼。

他進去浴室刷完牙，然後第二度站到衣櫃前，想拿套自己的衣褲來換。

他沒聽到聲響，Y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身的，一把拉住他往床上按。

「你不是刻意穿成這樣？幹嘛換？」

果然，Y不是沒有注意到。

他望著Y，臉上有點脹紅，沒有吐出什麼自己都覺得無力的辯駁。

沒有多少前戲，一如過去的每一次，Y很快進入他的身體，一開始很痛，但他早就習慣，身體已經被訓練得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自動順應Y的予取予求。肌肉鬆弛劑甚至是潤滑劑等各種輔品，Y從來都不讓他用。

Y做得很過頭，就算他央求了也不同意關燈，變換了各種體位，釦子都掉了兩顆，就是不讓他脫下那件後來纏得他難受的黑襯衫。

好像是Y第四次上他時，他開始哭泣，不是因為感到痛，而是他被衝撞得彷彿形骸與靈魂的支撐都崩塌得七零八落，於是他潰不成形，變成一灘爛泥。

然後他渾渾噩噩地睡著了，睡得很沉很沉，連Y何時離開床舖他都不知道。

他醒來時天色大亮，床上一片狼藉，Y那件黑色襯衫凌亂地掛在他身上早已不成樣子，好像還有點扯破了。

Y應該沒有睡在這裡。

這也不是頭一遭，如果他在性事結束後累到直接昏睡，Y有時會沖了澡之後獨自到書房睡。

他掙扎著起床，拖著身子去浴室洗去一身乾掉的汗水與體液，簡直像褪去一層皮。

他下樓去，Y穿著端整的外出服坐在餐桌後喝咖啡，儀態從容，好像跟幾小時前讓他死去活來的那個人沒半點關係。

「你的早餐在烤箱裡。」

「……謝謝。」

Y有時候會一連待好幾天，但看樣子這次Y大概沒多久之後就會出門。Y從不交代會離開多久，更不會告知要去哪裡。

這一次，他似乎有股強烈的衝動想要問什麼。

就在他微微張開嘴的那一瞬，就像會讀心的Y對著他舉起手把食指放在唇前。

「噓。」

於是他重新閉上嘴，什麼也沒說，默默目送Y開門離開。

[ 此帖被shoulder94在2022-07-21 23:4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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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1-11-12 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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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界摸索

2

他睡了很久，把漫長的光陰浸淫在夢鄉裡，彌補短缺許久的睡眠缺口。

睡得再久，總有醒來的時候。

他把Y買的冷麵和燕麥奶拿出來之後，冰箱就沒什麼存糧了，他想著，得出門去趟超市或者至少去便利商店吧！

吃完東西清理乾淨，就沒什麼事可做了。

他打開電視，節目都很無聊，沒有任何吸引力，無法轉移他的心思。他關掉電視，屋子裡重回安靜冷清。

他曾跟Y一起看過一部口碑不錯的懸疑電影，但裡面許多情節設計都被Y批得一無是處，當時他覺得Y真是超級掃興，但其實他自己也認為那部片子有點過譽。

「正因為是實話，所以才不容易被接受。」Y當時說：「因為人就是喜歡自欺欺人的物種。」

Y在身邊的時候，他從不真正覺得自在，Y向來不是讓人感覺輕鬆的人。但Y離開，留下的寂寞無所不在，清晰得幾乎能觸摸到。

他癱坐在沙發上，頭往後仰，有預感這次Y不會那麼快回來。

※

一個星期了。

從Y走出那扇門，已經是第七天。

中間他幾次想要撥出電話，最後總是作罷。

他不知道是否是因為他不想面對萬一Y不願意回來的情景，雖然他想不出有什麼徵兆暗示Y想離開他。

可是，這世上有些事不就是那麼發生了，沒有預警，沒有線索。

他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都是為了買吃的用的和丟垃圾。

Y不喜歡叫外賣，也不喜歡網購，雖然沒有明說過理由，但他感覺Y是不喜歡這種又要留地址、又要留名字還要信用卡資訊的消費方式。

所以他也沒有叫外賣的習慣，時下盛行的平台，他一個也沒用過。

Y沒有限制他要怎麼過生活，但他不由自主受到Y影響，連他自己都不能肯定，他是想要更接近Y一些？還是希望得到Y的認可？

他覺得自己從前不是這樣的人，彷彿是，Y的氣息化成無形的絲線，不知不覺已穿過他全身的神經與骨骼，牽引了他的行為與思維。

雖然沒有必要，但他每天都花很多時間打掃屋子，因為不這麼做，他就更加無事可做了。

除了衣物，Y留在屋子裡的個人物品並不多，書房都是Y在使用，但桌上沒什麼東西，Y把筆電帶走了，只留下一副很高級的耳機擱在桌面。

第七天晚上，他洗完澡，赤著身體從浴室出來，打開衣櫃門停留了許久，最後，拿出Y的睡袍，套上。

他裹著睡袍倒在床上蜷縮，無意抵抗無聲擴大的空洞對他的侵蝕。

※

手機鈴聲驚醒了他。

床頭燈沒有關，他很容易確認了手機的位置，接通時看到時間是4:16。

是他的聯絡人打來的。

「喂？」

『有件臨時的任務。』

「要我去哪裡？」

『不用去哪裡，就在這裡。』

「嗯？」

『相關資料用郵件發給你了，密碼一樣，你看一下，五點三十分之前到指定地點。』

他起身，拿了筆電坐到床上檢視郵件。

條列式的資訊描述，沒有透漏太多內容，但有一點很明顯，這跟他過去接的任務屬性不同，沒有提到要援救的對象，一個字也沒有。

他心底生起灰色的霧，一種不是很好的預感。

他把筆電放一旁，拉開五斗櫃抽屜取出底褲穿上，去浴室快速盥洗過，再從衣櫃拿出襯衫與長褲扔到床上。

他脫下睡袍放在床尾時，感覺自己精神上晃動了一下，但他沒有餘裕咀嚼這種稱說不上來的滋味，迅速穿上自己的外出衣褲，整理檢查好所有的東西，下樓離開。

這一次，沒有人幫他做早餐。

※

「你說的阻止，是讓列車撞毀？」他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的聯絡人。

「我知道這跟你之前接過的任務性質差異很大，另個人臨時出了點意外，不得不找你支援。」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原本就有很多這一類所謂性質差異很大的任務，只是都不是由我承接情報後援？」

「也沒有很多，就是一些。列車上的都是打算炸掉議會的V團成員，不需要對他們抱持什麼同情心。」

「我們怎能確定除了他們沒有其他人？」

「情報來源很確定，就只有V團以及幫他們策畫的人，這個人我們追蹤了好久，這是唯一一次機會。」

「你是說，這個策畫者不是V團的？」

「這個人叫K，這是我們目前僅得得到的情報，連他的照片都沒有。這個K已經不是第一次協助這些激進團體幹這種事了，讓他消失是最好的辦法。」

「可是這實在……」

「我沒有那麼多時間照顧你的情緒，想想這些激進分子危害到多少人的性命？這麼做也是不得已的手段。」

他沒有反駁，腦子裡響起Y曾經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聯絡人看了看他，他的沉默應該被認為是接受的表示，於是聯絡人打開未曾公開過的修建中地鐵路線規劃圖，直接進入實際內容：

「他們計畫搭乘列車走這條路線，還沒開通，但已經能抵達議會正下方。我們要做的就是奪取換轍控制權，讓列車轉往這一條。」聯絡人指著特定一處：「還沒開通的岔路。你要做的事很簡單，忠實即時傳遞各方訊息就好，就像以往每一件任務一樣。」

一樣……

一樣嗎？

有一天，你們一定會為了救某些人而殺某些人。

Y的預言，如今應驗。

※

相對來說，他要執行的事確實跟過往其他任務沒什麼不同，架好設備，確保各方聯絡通暢。

他從監視螢幕上看到各方傳過來的畫面，根據情報，目標列車會在表訂第一班列車發車前六分鐘出發。

他們在各站都安排了截取即時監控畫面。

「目標已出發，三分四十秒之後經過第一監控點。」

他望著螢幕，心跳得自己都能聽到。

「來了。」

畫面上列車自動減速經過車站但並未停靠，從車窗看得到最後一節車廂有人，一個人站著，三個人坐著，都是他看過資料照片的V團成員。

「最末節車廂有四人，不，五人。」

減速通過的列車末節還有一個人正往前一節車廂走去，看不到臉……

瞬時，他全身的血液凍結。

真正熟悉一個人，就算沒看到臉，光看身形與走路姿態也能辨認得出。

Y……

不、不、不要！

他抖著手拿起手機，另手扯下耳麥，發瘋似地撥出Y的手機號碼。

『您撥的手機無法接通。』

他狂亂地抓起耳麥，按下通話鈕喊：「這裡是白狐，停！停止！任務停止！列車上有其他人！」

『給我穩住！消息很確切，除了V團的人就是K，其他人就是K！不要亂了陣腳！所有人，繼續執行！』

他聽到指揮官對旁邊的人說，要誰過來看看他的狀況。

Y就是K。

那個他們打算跟V團一起葬送的K，就是Y。

『準備換轍！』

他發不出聲音，沒有多久，畫面閃出強烈的爆炸光，接著轟隆巨響沿著軌道傳來

他眼前一片黑。

Y死了，他們，包括他，一起殺了Y。

※

他撥出第四十七次通話。

『您撥的手機號碼無法接通。』

任務完成已經是四十幾個小時之前的事了。

他有可能看錯，或者說他但願自己看錯。

然而內心深處雪亮地明白，他不可能錯認Y的身影，回想過去種種線索，Y是K也不是說不通的。

他們說很多事件都是K策畫的，這一次算是一勞永逸解決了大麻煩。

指揮官說他是不適應這樣的任務，要他先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再找機會跟他深談。

怎麼樣都好，怎麼樣都不好，這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他在黑暗中裹著Y的睡袍蜷在床上，不吃不喝不睡。

在凝滯的時間裡，想起很多很多過往。

他跟Y在一起的時間算不上有多長的日子，扣掉他出任務的時間，扣掉Y不在他身邊的時間，加總起來也不太多。但一點一滴撿拾起零碎的回憶，才發覺他與Y一起做過的事跟這世上尋常伴侶相比，也許不算少。

他們去過不少很不錯的餐廳，很少外宿，但也待過清幽雅致的溫泉旅店，雖然他總認為只有他感覺美好而Y並不。

為了生活需要一起去採買也不是太稀罕的事，Y只買原本要買的東西，而他則會花很多時間走走看看，買下原本沒打算買甚至不需要的物品。

Y對這世上的一切沒有他那樣的興趣與熱情，從Y眼中望見的世間萬物也許就比他所見所感暗了好幾階、冷了好幾度，但Y也就是那樣地在他身邊，不以為然他喜歡的、想要的，卻不曾攔阻或拒絕。

他不曾想過自己對Y有多深的感情，但如今心被狠狠剜去血淋淋的一大塊這感覺千真萬確。

他跟Y在一起時總覺得不踏實，而沒有了Y，日子只剩下冰冷空洞的架子。

連紛亂的思緒都無法明確地選邊站，他無法想成自己是為了拯救更多人而不得已捨棄Y，也無法想成如果自己有選擇就能只求保住Y而不顧其他所有。

Y走了，他不知道這一切要怎麼結束。

※

下一件任務找上時，他木然接受了。

不算太特別的任務，跟過去曾經處理過的許多任務類似，保護特定的人從某個危險的地方移轉到安全的地方。

事情發生時，他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錯，更可能一開始就是陷阱。

槍口對準他，而他毫無感覺。

他被帶到一個破敗的廢棄工廠綁在一張舊鐵椅上，那些人打他，逼問他，關於公司人員名單、聯絡方式、各種各樣不能外流的資料。

他始終沒有開口，沒有吭聲，甚至眼睛的焦距也沒有落在現實中的任何一處，就好像被凌虐的是個人偶，跟他沒半點關係。

與其說是為了堅守秘密，更像是他什麼都不在乎了。

如果就這樣死了，那也無所謂。

這樣的念頭在他腦子裡飄搖。

他像是靈魂半出竅般，連痛覺都鈍了。

槍口抵上他的太陽穴，他輕輕閉上雙眼。

心空空的，連死亡陰影都顯得虛渺不真實。

預期的槍聲響起，卻不在耳邊。

他睜眼的同時，又接連著響了好幾聲，也就是那麼一瞬間的事。

那些人都倒下了，然後，他看到了Y。

是幻夢也好，是死後的天堂或地獄也罷。

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整個世界都在晃動。

Y走近，攬住他。

他把臉埋在Y懷裡放聲哭，哭得全身顫抖、不能自己。

「我以為你死了……」

「我知道。」Y輕聲說。

他再也支持不住，昏了過去。

※

他醒來的時候，人躺在高級旅館的床上，一睜眼，就看見Y。

他的襯衫與長褲被脫去，傷都被處理過。

他望著Y，一如過去很難解讀的Y，許許多多疑問開始甦醒。

「我明明看見你在列車上。」

「影像竄改，如此而已。」

「你就是K，而你要我們認為你已經死了，對嗎？」

「『我們』？」Y的語氣略略有些不悅的意味。他感到迷惑，卻也感到莫名的一絲酥麻。

「……他們，但你也騙了我。」

「我現在不是在你眼前？」

「你知道過去這段日子我是怎麼過的？」

「我知道。」Y輕輕說：「那件睡袍你喜歡的話，以後就歸你。」

他睜大雙眼，恍然了悟，他不可置信地問：「你……一直在監視我？」

他獨自一人在屋子裡空虛輾轉，穿著Y的睡袍，病態地撫摸自己，想像著是Y的手，在他身體的地圖遊走。Y一直一直都看著他，看著他被沒有盡頭的痛苦凌遲淹沒。

「你以為我怎麼知道你到這裡出任務？甚至知道你的任務內容還察覺有問題？」

「你側錄我筆電？」

「還有手機。你公司背後的人，一直想除掉我。」

「我不知道……」

「我後來確定你是不知道。」

「所以你跟我在一起……是為了……」

「我根本不在乎。」Y說：「你是演的也好，不是也好，都沒什麼關係。」

他望著Y，說不出話來，無法描繪心底澎湃洶湧的千萬種感覺。

「我說過你逃不出我手掌心。」Y湊近他耳邊輕聲說。

他揪緊Y的襟口，眼眶發熱。

「你好可怕……」

他被牢牢攫在Y手中，動彈不了，覺得壓迫，卻也覺得安心。他們的關係很不健康，他陷溺其中，逃不了，也不想逃。

Y抬起他的臉，第一次，給了他一個纏綿的長吻。

在唇舌交纏中，他彷彿也領悟了什麼。

他可能是……一個在這世上什麼都不在乎的人唯一還在乎的存在。

Y壓上他，伸手拉下他的底褲。

[ 此帖被shoulder94在2021-11-12 20:0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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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1-11-12 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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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界摸索

3

Y的手慢慢往下滑，撫摸他光裸的背。

他弓著身子坐在床上，撥弄自己的頭髮，轉頭望著躺在一旁的Y。

回國之後他就改住到這裡來，這房子雖然格局不同，不是樓中樓，不過擺設與他們之前同居的地方很相似，應該就是Y不在他身邊時停留的地方，之一，或許。

「我辭職了。」他說：「你已經知道了吧？」

既然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字都在Y的耳目之下，又有什麼是Y不知道的。

「嗯。」

「我想過了，我還是會去找這種類型的工作，就算讓你一直不以為然、嗤之以鼻。」

Y的指尖沿著他的脊骨觸摸，平淡地說：「你想怎樣都無所謂。」

「如果我想阻止你呢？」

「哦？」

Y拉過他讓他跨坐到自己身上。

「你說過我想做什麼都可以。」

Y按下他的頭，跟他接吻。

「我是說過，但你要阻止我什麼？我等著看。」

他把臉埋在Y的頸間，任由Y圈緊他的腰，挺入他身體。

他確實不知道他能阻止Y什麼，他連Y具體在做什麼事都不清楚，他也不知道他們的結局會是如何，然而是Y給了他任性的底氣。

放任的控制，透明的自由。

他可以是任何他想成為的他，在Y手中。

也許那已經是被他們的關係所扭曲的樣子，反正他自己察覺不到。

※

「我必須承認，這份工作有一定的危險性。」

坐在他對面的人這麼說。

對方直接找上他，說是他的前聯絡人推薦的。

「他說你比較理想派，我們確實需要一個理想還沒有死亡的人。」

不由自主飄離的思緒想到Y，他總覺得某種層面來說，Y是個心死已成灰燼的人，他不能確定是不是曾經活過。

他沉默了許久，最後說：「我試試看。」

※

他回去的時候，Y不在。

他還是不太習慣這裡。

之前那間房子，Y說會處理掉，他沒有再回去過，反正都是些身外之物，也沒有什麼特別值得留戀的，只除了……那件睡袍。

他在這裡沒看見有類似的睡袍，不知道Y處理掉房子時，會不會留下帶過來？

他洗了個澡，套上Y的一件上衣。

他還沒買到足夠的衣物，所以自從住到這裡，他在家經常都是穿著Y的衣服。

明明不適合他，卻每每看上去像是故意撩人。

這裡也有書房，同樣也沒有太多個人化的物品。他總覺得沒這麼單純，但也沒有費力氣去探究。

就像他也不想去尋找，這屋裡是不是裝有電眼，就像先前那間房一樣。

沒有看到監視螢幕之類的東西，也許都在Y的筆電或手機上，或者，Y還有其他住處。

如今看來，Y什麼都不告訴他甚至監視他似乎理所當然，但他認為，就算沒有那些邏輯上合理的緣由，結果可能也是同樣的。

Y是K，K已死，Y是不是還有其他身分？

他正面直球地問過Y，他們說包括V團的恐怖攻擊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的事件，都是化身為K的Y策畫的，這到底是不是事實？

但Y只說：「自己找答案。」

相反於Y總能讀透他，他從來都無法從Y的表情讀出任何明確訊息。

他總覺得至少不全是，因為要策畫那麼多的行動需要太多熱情與執著，他不認為Y具備這條件。

但只要有一件是Y的責任，也與他的理念立於天平兩端。

這其中的矛盾，也許注定要糾結到他死。

相對於Y極其可能存在的那一面帶來的陰影，他好像不是太在乎Y掌握他的一舉一動，Y都能讀他心思了，只不過是外在的行止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他窩在沙發上，拿著紙筆列出採購清單。

行李箱、外套、襯衫、長褲、底褲、襪子、鞋子……

手錶。

他的手錶在上次被挾持的時候壞了掉在現場，那是Y送他的，他懷疑裡頭是不是有某種定位追蹤器。

正常來說，這種事應該是讓當事人感覺恐怖、至少是極不舒服的，但他……

他的感覺，與恐怖無關，似乎也不能用不舒服這個詞來形容，而是，一種黑暗的、帶著麻醉甜腐味的窒息感。

毒品不好，但吸毒的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他也一樣。

如果說Y是這世界的異端，那他應該也說不上多正常。

※

他在精品百貨公司裡慢慢逛，終歸他還是一個人出了門，沒有繼續等候Y。

之所以選這裡是因為人少好停車而且從前來過有熟悉感，並不是他有奢侈的嗜好。

Y哪時回來不是他能預料的，他總得重拾自己好好生活的能力，就算發生了這些事。

意興闌珊不容易買到東西，畢竟對他來說，購物需要一點點熱情。

一隅的花車攤位販售特定品牌的內衣褲與襪子，是他過去穿過的，品質可以，他依照過去的穿用習慣沒花多少思考買了底褲與襪子各半打，總算有了一點戰果。

晃了兩小時，有點乏，剛才三樓有咖啡座，他搭電扶梯下去。

這是以精品咖啡為主打的店鋪，不大的空間瀰漫著咖啡的香味，但他點的是花草茶。

非酒精的飲品，Y通常只喝黑咖啡，而他不喜歡咖啡。

盛著花草茶的玻璃壺放在玻璃蠟燭保溫座上，服務員送來時替他倒了半杯擱在他面前，清淡的花草香不是太明顯。

輕柔的鋼琴曲縈繞，營造安閒的氣氛，他坐在靠窗的座位，望著外面的街景，微微出神。

忽然，有大型物件滑過來，他下意識伸手攔住。

29吋的簇新白色行李箱，是不是別的客人不小心推過來的，他正轉回頭時，一個小提袋被放到他面前。

Y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

「你效率真低。」Y說。

他無言地看了看行李箱，意會過來：「你剛買的？」

再看看桌上的提袋。

「手錶？」

他從提袋中取出精緻的鐵盒，是這家手錶廣受好評的包裝盒。

打開鐵盒，是支防水防震的極限型運動表，淺色大理石紋錶帶，造型算是比較內斂的。

他曾經懷疑Y在他手錶裡裝追蹤器，這個假設是錯的……嗎？

Y拿過他剛放在另張椅子上的紙袋看了看。

「就剩衣服褲子鞋子要買了。」

「雖然滿感動的，不過你也太恐怖了吧？怎能這麼快就替我買了我要的東西？」

他不得不承認，就算他自己挑，確實很可能就是會買這款行李箱與類似的手錶。

「很難嗎？你的清單丟在沙發上，你走進來時我遠遠看到你只拎了這個紙袋。行李箱手錶這兩樣東西不像衣褲鞋子要試穿，要選擇不困難，又不是不清楚你的需求與喜好。」

服務員帶著菜單過來，Y點了一款黑咖啡。

「可是你怎麼知道我會來這裡？總不會是全程衛星監控。」

Y看著他：「需要嗎？你的思路超容易理解的好嗎？」

「你不是不在乎我知道你監視我？」

Y稍稍湊近他：「我只是不希望你以為我非得實質上看著你。」

「你是要說我怎樣都逃不了是嗎？我又沒有想逃。」

「我知道。」Y往後靠，悠然地說：「完全清楚自己的處境不好嗎？」

「為什麼……你不能對我好就讓我單純覺得你對我好？」

「你不自欺欺人，我稱讚你這一點。」

他瞅著Y，慢慢呼出一口氣，拿起瓷製花茶杯喝茶。

心底深處，其實他愛Y這樣做，雖然另一個聲音也叫他總要表示小小的反抗。

夾雜著蜜糖味令人窒息的闇黑，沉溺其中，是他自己的選擇，雖然說也許他並沒有其他選項。

Y的咖啡被送來了。

Y拿起咖啡杯聞了聞。

「白色行李箱容易髒。」他小聲說。

「有送保護套，在裡面。」Y說。

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Y瞪了他一眼。

也就是這樣的時刻，他會感覺，他與Y，最像尋常不過的情侶。

※

他洗完澡圍著大毛巾邊擦著頭髮從浴室出來，剛買來的衣物都洗了晾了，今天還是只能先穿Y的衣服，他這麼想著，居然看見Y那件睡袍在床尾。

他很確定，他進去浴室之前，這件睡袍還不存在。

比他先洗過澡在床上看書的Y一派安閒，好像完全沒關係似的。

「穿上它。」Y把書闔起來放在床頭几，這麼對他說。

「為什麼要我穿，又不適合我。」他低聲咕噥，知道自己是無謂的抵抗。

Y起身走過來，撈起睡袍在他面前展開，讓他套上，輕輕扯掉他身上的毛巾扔在地上，甚至替他綁好腰帶。

「我喜歡你穿著它撫摸自己的樣子。」Y說。

他微微慍怒地反嘴：「我才不要在你面前那麼做。」

「你不用自己來。」Y說，攬過他讓他躺倒在床上。

「……為什麼不是你穿？說不定我喜歡你穿著它跟我做。」他知道自己是在挑釁。

Y挑了挑眉：「有進步。」

Y吻上他的嘴，手伸進睡袍輕輕撫摸他，很慢，很溫柔，他一時有些恍惚。

彷彿條件反射似的，睡袍摩娑的觸感與Y手心的溫度，勾起了也不是多久遠以前，那種無以名之的痛苦記憶，如同心窩被熔蝕成黑洞般，那時他以為，不會有終點，不會有盡頭。

「我不要你的睡袍。」他喃喃說。

Y低低嗯了一聲。

「因為這件睡袍是專屬於你的，我穿著才有意義。」

「確實。」Y低下頭，輕輕吻他的眼。

他才發覺，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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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1-11-12 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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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966)

4樓發表於: 2021-11-12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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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界摸索

5

他查過資料，U國過去歷經長年內戰，戰爭結束距今還不到十年。

以這樣的背景來說，眼前的景況算是讓人驚訝地好，基本上看不到過去戰禍的影子。

機場離首都不遠，到處都有士兵駐守，感覺稍微有些肅殺。

他搭了列車直達首都，車站有提供旅客諮詢的服務台。

他去問了住宿訊息，服務人員讓他看了幾家旅館的資料，其中有一家小型旅館吸引了他的注意。

看起來是有著悠閒氛圍的老房子，但是窗簾卻用了黑色紅色搭配，顯得有一點突兀。

他幾乎是沒怎麼考慮就立刻選了這家。

他很清楚是什麼理由讓自己做了這選擇──

Y。

在他記憶裡，Y的衣著向來就是這兩種顏色搭配。

他搭出租車前往位在市郊的旅館，他辦理入住，要了一間房。聽說旅客大多是過幾天趕在慶典前才會陸續入住，他算是早鳥。

建築很老，一些地方明顯修補過，但整理得很好，也打掃得很整潔。不只是窗簾，這家旅館很多布製品都喜歡用黑色紅色搭配，這兩個厚重而絕對的顏色跟旅館的陳設家具不搭調，如果不是因為主人特別喜歡這兩種顏色，就是別有含意。

一樓有餐室與供住客休憩的圖書室，他放好行李，洗了個澡，趁著晚餐還有一段時間，到圖書室想找點當地的報紙雜誌看看。

報紙內容乏善可陳，很大篇幅是關於不久之後將舉辦的慶典。

他放回報紙，在圖書室裡踱步，突然注意到牆上不太明亮的地方掛了一幅尺寸不大的畫。

他走近細看，臉色驟變。

畫的背景似乎是影射戰場，有很多屍體頭骨、火焰與黑煙、殘破的建物與斷旗，那個高舉軍刀的青年將軍的面容……

Y？

他站在畫前動不了，眼睛直勾勾地注視著畫中的青年將軍，雖然神情與他所認識的Y差異很大，但容貌就像是以Y為模特兒刻劃的，世上真有這種巧合？

「您在看這幅畫？」

他回過頭，是位老人。

「是的。」他說。

「很少人注意到這幅畫。」老人說。

他望著油畫，懸掛的地方比較陰暗，確實不太引人注意。

「您是？」

「我是這家旅館的老闆。」

「原來是老闆，請問，這幅畫畫的是？」

「您知道我們這裡過去經歷過漫長的內戰吧？」

「嗯，聽說大約八九年前才正式結束？」

「是啊，死了幾十萬人，總算是結束了。」

「幾十萬？」他感到震驚，Ｕ國不是個大國，人口並不多，這樣的死亡人數簡直太可怕，不用細想也能感受當年內戰的殘酷與悲慘。

「很驚人吧？結束內戰的關鍵人物，就是畫裡的主角。」

Y？

「他是……？」

「外國人不太清楚吧！因為這幾年有關他的文獻記錄什麼的，都被清除掉了。」

「老闆，您可以說得詳細點嗎？」

「這個人是當時的王儲S殿下，雖然年輕，卻天縱英才。他十幾歲時就投入戰爭，後來當上統帥，兩年內就結束了內戰，之後執政三年做了很多事，讓整個國家脫胎換骨，可惜五年前不知道什麼原因他突然宣布退位讓位給現在的T王。聽說他離開了U國，從此就沒他的消息了。現在的政府，只會搞辦慶典這種花俏的事，跟S殿下根本沒得比。」

老人可能是一肚子話忍了許久，才終於找到機會一吐為快。

「您很推崇這位S殿下？」

「不瞞您說，當年內戰最後兩年，我就在S殿下麾下，這條老命還在，完全是拜S殿下所賜。」

他忍著內心激盪，試探著問：「這跟您旅館裡用了很多黑色紅色裝飾，有關嗎？」

老闆看起有點訝異：「您怎麼知道？」

「……因為用色跟家具什麼的不是很搭調，所以胡亂猜測一下。」他覺得自己刻意維持鎮定的聲音彷彿來自很遙遠的地方。

「您猜得沒錯，S殿下的裝束一向都是這兩種顏色，現在T王巴不得把S殿下的一切全部抹掉，連塑像也不允許。這樣做，也算是一種致敬與懷念。……客人，您怎麼了？」

他想，他的臉色一定非常蒼白吧！

「……沒事，應該是太累了……」他壓抑著情緒：「我回房間休息一下好了。」

「晚餐供餐時間是七點到九點，請記得去餐室用餐。」

「好的，謝謝。」

他離開圖書室回到房間，關上門的同時，幾乎崩潰。

他搖晃著去到浴室洗了把臉，鏡中的自己，臉上完全沒有血色。

當年帶領U國結束戰亂走向和平的S，是如今的Y？

走過遍地屍骸與鮮血的地獄，讓畫中英姿勃發如火燃燒的青年將軍，變成現在的Y？

他不敢想也不忍想，當年的Y，到底經歷過什麼。

※

出發到U國前，他透過組織問到有一位過去合作過的外派記者人在U國，隔天他成功連繫上這個人，約了晚上見面。

白天他造訪了圖書館，就他能接觸的資訊，除了歷史書的寥寥數筆，幾乎找不到S的相關資料。他特別注意了那些歷史書都是近年發行，沒有看到比較早的版本。

當年S退位讓位給現任國主T，T想要盡可能抹消民眾心目中的中興英雄，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也找了當地的書報攤，報章雜誌都沒什麼值得參考的東西。

晚上他跟那位記者見了面，對於S，記者知道的也不多，建議他之後可以去找當年跑過U國內戰新聞的人士，但記者透露確實有消息指出T王擁有一支迷你私人部隊用來對付政敵。

記者答應他，會試著幫忙安排他見幾個人，或者能探聽到什麼。

結束會面，他搭出租車返回旅館。離開市區之後，出租車走的路線愈來愈荒僻，從司機透過後視鏡反射的眼神，他知道事情不對了。

他沒有開口，默默觀察情況，暗自打算伺機跳車，但出租車司機突然猝不及防猛踩剎車急停，兩旁車門被人從外面打開，幾個人粗暴地推拽想把他拖出車子，他掙扎著，後頸忽被一記手刀重擊，他昏了過去。

※

他醒來的時候，處境跟上次他陷入險境時很相似，他被綁在一張椅子上，嘴被膠帶貼住。

周圍總共有三個人拿著火力強大的武器分站在不同點，他前方有兩個人正在操作電腦。

從這幾個人零星的對話，他判斷他們是T王的暗殺小組成員，但沒看到F……

電腦螢幕畫面出現了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

Y？

「證明我們所言不假，跟你在一起的人已經落入我們手裡！」

根據攝影鏡頭的位置與方向，Y應該是看到他了，但畫面中那張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反應，雙眸沒有人感，宛如電腦合成的虛擬人像。

Y沒有開口，也沒有特別的表情。

「我們開出的條件你仔細聽好了，若不遵從……」

原本保持沉默的Y忽然打斷那人的話，氣勢迫人：

『不用說了，我沒興趣聽。我之所以同意通話，是要你們轉告背後的主子，我對他的智商已經失去耐性。人蠢如果認份的話還好，偏要耍小聰明才真正讓人難以忍受。你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無所謂。不過為了讓蒼蠅不再擾人，我會讓你們主子知道招惹我的下場。』

通訊從Y那邊切斷了。

他聽著、看著，心想這些人一定很錯愕。

他的心空空的，卻並不覺得痛。

Y也許有一點點在乎他，但也就是他們在一起時的那麼一點點。

他理解的Y，他一直感受到的Y，在這個世界上，大概已經沒有真正在乎的人事物了。

比起為自己難過，他更為Y感傷。

不過這樣一來，他可能沒有機會去尋找弟弟了……

後來這幫人跟某個上層的人聯繫了，也許是T，也許不是，他聽不見那一頭的反應。

突然，爆破聲驚天巨響，一支部隊衝進來。

他被撞倒，連人帶椅倒在地上，視線受到了阻礙。

槍聲、叫嚷聲、腳步雜沓聲交雜在一起，全面陷入混亂。

等一切重新歸於平靜，他被人扶起，割斷綁住手腳的膠帶。

一個人趨前撕掉他嘴上的膠帶。

「喂，你誰啊？」那人歪著頭問他，感覺有點俏皮。

那個人自稱G，是國際刑警。

後來他得知，他被帶到Ｕ國境外的一個三不管地帶，G得到明確的線報，說他們追查許久的一個集團在這個時間點於此處進行鉅額毒品交易，於是帶隊來突襲。

「結果這批人好像不是我要找的那批人呢！」

他在謹慎迴避消息來源的前提下，把尋找弟弟的事跟G說了，作為解釋自己為什麼到U國的理由，以及那些人為什麼要抓他的可能原因。對於Y的事，他一個字也沒有提。

不可能是湊巧，所以把所謂的線報提供給G的，難道是Y……？

G把他送回旅館，要他暫時待著，說會有些問題找他釐清。從G的反應看來，對於T王的私人暗殺小組，似乎也不是不知情的。

他在旅館休養了兩天，沒有嘗試對Y身為S的過去進行更多探問。

他認識Y的時候，Y就是他所看到、感受到的樣子了。不管過去的S是多好多耀眼的存在，他所愛的，是Y。

那天夜裡，他接到一封匿名函約他見面，內容表明知道他弟弟的下落，要求他不得對任何人透露。

這極有可能是陷阱，但他不能不跳。

既然抓他威脅Y沒用，所以這次不是T王嗎？那又是哪一方？

離開前，他把匿名函放在枕頭下。

也許是任性，也許是衝動，他發了通訊息給Y：

「再見了。」

他慢慢輸入這幾個字，送出。

[ 此帖被shoulder94在2021-11-12 22:3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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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1-11-12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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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界摸索

6

他被蒙住雙眼，轉換了好幾輛車，行過很長的路程，終於來到目的地。

「進去之後再把眼罩拿掉。」

他被推進一道門，門在他身後關上。

他取下眼罩，回頭看到是一扇厚重的鋼製門板，門的另一側，看起來很可能完全不是這樣。

前方是一條狹窄的甬道，十公尺之後轉彎，然後一道往下的階梯，他一步一步走下去。

在不大的石室中，「F」拿槍對著他。

「小弟！」他脫口喊出。

他不會認錯，他怎麼可能認錯。

但一臉冷酷的F完全沒有記得他的跡象，他往前踏出兩步，F朝他腳邊開了一槍。

『不要白費力氣，他現在不認得你了。』

聲音來自F身上的通訊器。

「你是誰？你對他做了什麼？為什麼他會變成這樣？」

『這些問題，以後也許我可以慢慢回答你。怎麼樣？要不要考慮某種程度的合作？』

「合作？」

『對，合作。』

「你是說在綁架我當人質失敗之後又想談合作嗎？」

『你不想讓你弟恢復嗎？』

忽然，一個聲音傳來，是那扇門重新打開的聲音。

『怎麼回事？你帶了人來？』通訊器傳來的聲音張皇失措。

他剛想說什麼，他所熟悉的、充滿空氣的低沉嗓音響起：

「問問題能不能用點腦子？」

他回過頭，驚訝地望著他沒料到此時此刻居然在U國的Y。

「我實在不想再忍受你的愚蠢，不過若繼任者跟你一樣愚蠢甚至更愚蠢也是挺麻煩的。」Y瞄了監視器一眼這麼說，然後毫不猶豫舉槍打爛了監視器。

『攻擊！攻擊！』通訊器裡的聲音崩潰地激動喊叫。

F聽命移動槍口，但Y快一步按下手裡一個裝置的按鈕。

沒有聲響也沒有光芒，F驟然抱著頭痛苦嘶叫，甚至整個人蜷倒在地上。

「果然。」Y說。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通訊器持續發出歇斯底里的吼聲。

他連忙低下身去查看弟弟的狀況，順勢把通訊器整個扯下來扔在一旁，Y一槍轟掉了通訊器。

「你弟腦子裡被植入了晶片，他應該是唯一成功的案例。」Y說。

他回頭望向Y，見Y伸長了手臂，槍口對準在地上縮成一團痛苦發抖的F。

「你幹什麼？」他臉色大變，下意識用身體護住弟弟。

Y沒有回答他。

他猛地站起擋在槍口前。

「讓開。」Y冷冷說。

「如果你一定要我在你跟親人之間選一個，你現在就殺了我。」他的聲音微顫，卻並不特別激動，因為他自己知道，這不是氣話。

他沒有把握Y會怎麼做，Y的槍口紋風不動，人也不動，甚至也沒有表情。

每一秒鐘都像是一世紀那麼長。

一如過去，他從來無法解讀Y的心思。

這種僵持太煎熬太折磨人了，他閉上雙眼。

一切的一切，就交給Y決定吧！

「一個月，屬於我的，你總得還我。」

他聽到Y低沉的氣音這麼說。

他睜開眼，Y在他視線中轉身離去。

※

後來他才知道那個地方是皇宮邊角的秘室，主要出入口設在皇宮外。

這次又是G趕到，但不肯透露為什麼會知道要去那裡救人。

他沒有多問，有些事，也不必問得太明白。

他在G的協助下把弟弟帶回國，經過醫院徹底檢查，動手術把弟弟腦中的晶片取出。

G說，當時之所以能這麼順利從U國離開，大概是有高人指點T王要當機立斷進行切割，完全不認晶片植入人腦操縱人這種勾當。

G似乎也是有在追查這些事。

「畢竟是國際級重大犯罪行為，聽說是想甩鍋給前任國主吧！」G說。

「什麼？」

「但沒那麼容易的啦！這件事很可能會不了了之，你要有心理準備。」

「……嗯。」

「我們離開後皇宮發生爆炸，聽說T王沒掛就是了。」G說。

他心底明白是Y，甚至也猜得到Y的用意。

Y並不打算殺了T， Y對人性不抱指望，所以不期待下一個會比較好。

手術很成功，弟弟恢復順利，但記憶受損。有些事情，也許忘記更好。

他把弟弟送回老家休養，長久的掛念，總算是有了不錯的結果。

那一天起，已經過了整整二十九天。

那天午夜，他回到他與Y的住處。

用鑰匙開門進去，屋裡沒有開燈，但也不是一片漆黑，星月的微光從窗外照入，暈染了微朦的夜色。

Y坐在單人椅上，宛如黑暗中的雕像。

他輕輕關上門，來到Y面前，低下身去。

Y沒有開口，也沒有動，只是沉默地凝視他。

他慢慢地，把臉埋進Y懷裡。

有些話不必說出口。

我是你的，現在，還予你。

他感覺Y的手撫摸他的髮，很慢，很溫柔。

他靜靜閉上雙眼。

END

[ 此帖被shoulder94在2021-11-14 22:2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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