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16 【杏默】梅子青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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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7-16 1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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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6 【杏默】梅子青時雨

授權轉載作者:阿蕪

2013年寫的一篇少年杏花君&默蒼離（策天鳳），當時冥醫尚在，而我還沉湎其中，如今再看，感覺像是很久遠的記憶了。

杏默糧食向

梅子青時雨（上）

昨夜的雨顯然是下的大了些，連階沿上的青苔也盡數被沖刷乾淨。放眼望去，一院子的林花全都奉獻給了大地，唯有躲在山石邊芭蕉下的一枝杜鵑僥倖逃過一劫，獨自顫顫巍巍地開著。

策天鳳握住花枝，手上輕輕用力，“哢擦”一聲折了下來。花瓣上帶著水珠，被他這麼一碰，都灑在他手上了，冰冰涼涼的感覺一直通透四肢百骸。

之前他曾折了枝迎春用水貢在花瓶裡，當時未曾留意，後來才發現，原來那花枝竟然自顧自的在瓶子裡生了根，可惜因為瓶中的水幹了，花枝還是枯萎而死。他握著那枝本來已經存活卻因他的疏忽而枯死的迎春花，漸漸的悲從中來，獨自坐在房間裡傷心了整整一天。

所以他後來貢花就不用水了。

折了花枝打算回去，卻聽見有翅膀撲棱的聲音，順著聲音撥開了腳邊的枝葉，是一隻灰撲撲的小雀，渾身濕漉漉的在泥水裡掙扎，像是受了傷，連聲音也發不出。

策天鳳抬頭看看頂上的大樹，在很高的樹枝間果然有個鳥巢。

——應該是被昨夜的大雨打下來摔傷了。

策天鳳於是將它撿起來，一併帶了回去。只是，他不是大夫，對雀鳥也不熟悉，不會治療，只能看著它撲棱著翅膀在桌子上掙扎。他將自己的糕點掰了一小塊，碾碎了放到小雀兒嘴邊。

雀鳥奄奄一息。

策天鳳去翻書。他的書櫃裡有很多書籍，諸子百家，經史子集，可他還是不會給鳥兒看病。

小雀兒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生命走到了盡頭，停止了掙扎，閉著眼，將腦袋貼在桌上，有些認命的味道。

“連你自己也放棄了嗎？”與他清麗的容貌同樣，少年的聲音清冷得沒有生氣，不知是否還沒有變聲的緣故，他的聲音有些女孩兒的纖細。

“這樣的你，想必也只剩下痛苦了吧。”策天鳳閉上眼，極緩極慢的吸了一口氣，然後下了決定一樣的再度睜開眼：“走吧。”他捧起小雀，“我帶你出去。”

他蹲在樹底下用小鏟子挖坑，旁邊是留著一口氣苟延殘喘的小雀。他挖好了坑就望著小雀看，他在等它斷氣。

“你在做什麼？”頭頂響起個脆亮的聲音。

策天鳳仰起臉來，逆著滿天霞光，他看見那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帶著天空的顏色就這麼猝不及防的映入眼簾。

“你在做什麼啊？”藍發的少年又問了一遍，同時在他旁邊蹲下來。

策天鳳指了指雀鳥，“替它收埋。”

“啊？！”少年被他的話語驚了一跳，連忙去查看那只小雀，“啊！它還沒死呢！”

“我又救不了它，遲早要死的。”

“啊啊啊你別這樣說啊！我可以救它的呀！”一邊說著話，一邊將身後背著的木箱打開，“你去幫我弄點清水過來。”

策天鳳用一個小瓷碗舀了清水回來，就看見那個藍發的少年捏著幾根又細又長的針在雀兒身上鼓搗，他將瓷碗遞過去：“呐，給。”

少年掂了掂清水的份量，倒了一些出來，然後取出一粒藥丸，撚碎了溶在清水裡，卷了個小樹葉做勺子，舀了藥水往雀兒口中灌。

雀鳥氣息奄奄，任由他擺佈。策天鳳在一旁靜靜的觀看，也不開口說話。大概過了有一盞茶的功夫，雀鳥抽搐著翅膀動了一下。

少年敲了敲頭，聲音了帶著欣喜：“嗯，看來是回過氣來了。”捧起小雀兒說道，“沒事了。還給你。”

策天鳳搖了搖頭，“我不要。它既然沒事了，就放它走吧。”

“誒？”少年撓了撓頭髮，“不是你養的嗎？”

“我撿的。它是從樹上摔下來的。”

“哦，這樣啊……”少年有些為難的看看鳥兒，又看看他，歎道：“唉，我先替你養著吧。這只杜鵑啊，你看它這麼小個兒，應該是被家裡其他的擠下來的，要是沒有恢復，也還是會受欺負。等他復原了，我再給它放走。”

“原來這就是杜鵑。”

“咦，你不認識？”

“書上見過。”策天鳳站起身來，低頭看著他，說：“你是醫生。”

少年收拾著藥箱，答道：“是啊。雖然暫時只能給師父打下手，但是我敢說哦，我的醫術不比師父差多少，將來出師了，肯定是比師父還厲害的名醫呢！”將杜鵑放在袖兜裡，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跟著站起身，一抬頭，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方才光顧著照看鳥兒，對身旁這墨綠衣服的少年沒怎麼注意，此時看清了他的容貌，只覺得正當其時的春花秋月也不過爾爾，頓時自慚形穢。

“呃……那個，我沒有打擾到你吧？”

策天鳳也不在意他突然的窘迫，只問：“你是幽冥君的徒弟？”

“啊，嗯。我叫杏花君。是和師父來拜訪鉅子前輩的。師父他們在談事情，我就自己隨便走走，就走到這花園裡來了。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吾名策天鳳。”

“啊！”杏花君大吃一驚，“原來你就是鉅子的徒弟啊。和傳聞裡的不一樣呢。”傳聞裡墨家鉅子的徒弟天資聰慧，只是據說是什麼“天煞孤星”，剋死了雙親，小小年紀便只剩孤身一人，而且性格乖戾，話語刻薄，凡與他接觸過的沒有不被他嘲弄的，簡直跟個魔王似地。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儒雅少年，而且也沒那麼難相處嘛。

策天鳳對著他點點頭，“嗯。我回去了，告辭。”轉身便走。

“哎哎哎……”杏花君見他說走就走，情急之下一把扯住他的胳膊，“你先等一下啦！”

策天鳳果然就停下腳步，微微回首，雙目流眄間盡是一片清冷：“你還有事？”

杏花君見他看著自己握著他胳膊的手，忙像是被火灼到似的鬆開。只是他手上髒兮兮的泥水弄到人家衣袖上了，又風急火燎地掏出帕子來給策天鳳擦衣袖。

策天鳳也不急著奪回衣袖，就那麼淡淡的看著他慌慌亂亂的樣子。然後他目光落到那方帕子上，料子是上好的，只是上面的繡花……針腳混亂，圖樣也看不出來是桃花梅花還是杏花李花，給人一種很想拆了線重來的感覺。

杏花君放開他的衣袖，卻見他看著自己手中帕子瞧，以為他是鄙視自己一個男子卻用個這麼豔麗的手帕，便訕訕的解釋說：“這個……我家小師妹沒繡好的，扔了怪浪費的，我就拿來用了。可，可沒別的什麼意思啊。”

策天鳳將目光挪開，平息了想拆線的煩躁，問：“你還有事嗎？”

“啊？哦，也沒有……”袖子裡的杜鵑突然叫了兩聲，杏花君連忙將它捉出來，“哈，你看它，現在活泛多了。”然後他便捧著鳥兒歪著腦袋看著策天鳳：“是說，我們可以做朋友嗎？我以後還來找你玩，好嗎？”見他不開口，又笑哈哈的自我緩解尷尬：“你要是忙，或者等你有空了，去找我玩也行。我就住在隔壁村子裡……”

“杏花！”有人叫他的名字，打斷了剩下的話語。來人是個長相平凡卻氣質穩重的中年人。

“啊？師父。”

幽冥君站在花園門口向他招手：“你怎麼又到處亂跑了！我們要回去了。”

“好的師父，我就來。”匆忙間輕輕拉了一下策天鳳的手，殷殷叮嚀，“有空一定記得去找我啊！”

策天鳳一直目送他離開，方才收回目光，看了眼他落在地上的手帕，輕聲念了句“杏花？”

其時，杏花才謝。

杏花君看見蜘蛛在門楣下吊著絲蕩秋千，心想：“這麼大的雨呢，誰會來？”

今年一直多雨，有些地方已經鬧洪澇了，師父常隨著官府的救援隊去受災區查看診治，以防天災造成的疾病蔓延。所以他就被留下來看家，應對附近鄉民的問診。

也就是在這樣的雨天，杏花君看見了前方那個隔著雨幕撐著把傘卻似乎與周圍的樹木融為一體的人影。

“你是……”他看著人影走近了，停在階沿下淡淡看著他。

“策天鳳！”

杏花君喜出望外，扔了手上的藥杵，就跑出去將人一把拽進屋裡。

“哈，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啊！”拿了毛巾幫他擦了身上沾惹的水汽，又連忙倒溫水塞到他手裡：“喝口熱水，去去濕氣。”

策天鳳抿了一口茶，仰臉看著他，似笑非笑：“不是你說要我有空來找你的嗎。”

杏花君也也被自己顛來倒去的言語弄得局促起來，笑呵呵的說：“是的是的。我是太高興了。沒想到你這樣的天氣過來，是有什麼事情嗎。”

策天鳳不回答，捧著茶杯環顧這間藥廬，然後才轉過來問他：“我到你這裡坐一下就好。”

“嗯嗯，你隨意的。啊，對了，你有吃午飯沒？我去給你做飯……”

“不用。”他在竹椅上坐下來，看著桌上的瓶瓶罐罐，“你在製藥？”

杏花君當即來了興致，同他講起藥理。策天鳳沉默不語，神情淡漠，也不知有沒有在聽。

窗外的雨勢一直不息，雨幕仿佛將塵世的氣息全都隔在了外面，再見不著那些紛擾齟齬，心情也漸漸輕鬆了。靜謐裡唯有杏花君時不時的解說，以及……鳥鳴？

“嗯？”策天鳳側耳傾聽。

杏花君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笑呵呵的說了聲“你等一下！”就跑去後院了。不一會拎著個鳥籠回來，“策天鳳，你看！”他逗弄著那只杜鵑，“它現在長大不少。我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做‘晏喜’。”杜鵑輕啼，聲音哀切。

“晏喜？”策天鳳看著這只灰撲撲的小鳥，絲毫不覺得杜鵑這種物種能和“喜”字扯上關係。他無意識的伸手去欲撫摸它，杜鵑突然淒厲的叫了聲，撲騰著翅膀就往他手上狠狠啄去。策天鳳嚇的愣了一下。

杏花君連忙扔了鳥籠去查看的的手：“你有怎樣沒啊?!唉，晏喜怎麼回事啊，平時都那麼安分的！這邊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誒！真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無意間的補刀呢！

杏花君還在絮絮叨叨，策天鳳卻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而出神，直到被手上酥酥癢癢的感覺拖回思緒——杏花握著他的手輕輕吹氣，嘴裡還說著：“還好沒傷到。肯定是晏喜和你不熟悉，所以這種反應，你和它多認識就好了。這種鳥啊，本來就很凶的。”他說話的樣子，怎麼講呢，就像是大人在哄小孩子一樣，小心翼翼的。策天鳳心裡仿佛也有溫暖的氣息柔柔的拂過，那是一種很安心的感覺，是一種他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的感覺了。

“不是說等它傷好了，就放了的嗎？”這種，可不是什麼善類。

“這個啊，是我的小師妹啦，她很喜歡這只杜鵑，所以養著了。”

這是策天鳳第二次聽他說起師妹，所以他問：“你的師妹應該是個很受寵的姑娘吧。”

“對啦對啦！”杏花君笑了：“整個師門就屬她最大！”

話音未落，就聽有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師哥你又說我壞話？！”雨幕裡闖出個紅衣少女，也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長了一張嬌俏的瓜子臉，倒是個美人兒。

杏花君答道：“沒有。說你好話呢。”

少女收了雨傘，往屋裡望了過來，見有外人，便高聲問道：“師哥，是有病人嗎？”

“不是。是我的朋友。”

“哦”了一聲，也不大在意，急衝衝的進屋拿了個什麼東西，又急衝衝的撐了傘出去了

“喂！茹琳啊，你這麼急衝衝的做啥？這麼大雨，往外面跑什麼？！”少女早不見了身影。一回頭，目光對上屋裡這位捧著茶杯老神在在的，才恍然這位也是下雨天往外面跑的，不由得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抓著頭發笑了。

茹琳晚上才回來，雨勢已經漸歇了。她往屋裡看了一圈，問：“師哥，你的朋友呢？”

“回去了。真是的，剛才也不知道同人打聲招呼，太沒有禮貌了。”

茹琳充耳不聞，走去逗鳥，忽然“咦”了聲，“師哥，你怎麼把手帕繫在晏喜的腳上了？”

“沒啊。”杏花君聞聲而來，見她解了手帕，也跟著“咦”了聲：那帕子的式樣，便是上次他給策天鳳拭衣袖的那塊，只是，上面的繡花被拆掉了，帕子是洗過的，熨的平整，上邊用藥水染著個奇怪的圓形圖案，花花綠綠紛繁複雜的，像是什麼古老的花紋。“這是……是他留下的？”

梅子青時雨（中）（杏默）

夾竹桃掩映著一座梅花亭，隔開了院子外的視線。但是亭中人的說話聲卻是掩不住的傳了出來。

“子墨子有言，‘今之賤人，執其兵刃毒藥水火，以交相虧賊，此又天下之害也’。我這樣說，假使允許民眾持械，當然，那些江湖綠林人士首當其衝，以武犯禁，是為害天下的舉動。所以，要防止這樣的危害，不能允許民眾自持兵械，自然是要收繳天下的器械，使民無所恃故而無法自鬥。那麼，始帝收天下之兵而毀之，鑄成十二金人，又為何稱之為暴虐呢？”

亭中有石桌石椅，一身文雅的長者背負雙手，將目光從亭邊的夾竹桃上轉到亭子裡的綠衣少年身上。那目光是帶著溫暖的笑意的，含著長輩對於一個晚輩的關懷與期待。

這種關懷與期待，是坐在石桌邊的策天鳳一抬頭便可看見的。比起正式講學，他更喜歡師父這樣沒有目的的隨意而談。不一定要他學會什麼，或是必須掌握什麼，僅僅只是想到什麼觀點而閒話家常一樣的交流。

他於是就那樣仰望著師父，瞇著眼淺笑，“師父，你沒有說那時候天下的形勢啊。始帝收天下之兵鑄金人是想借此震懾天下，可是，天下百姓尚不得安穩，這樣只是更添恐懼。所謂‘破人之與破於人，臣人之與臣於人’，握兵自保，與持械亂鬥怎好同日而語？”

墨家鉅子笑而不語，策天鳳偏著頭想了想，道：“所以，其實師父您是不喜歡綠林擁兵、民眾尚武的？”

鉅子笑言：“我可沒有這樣說。只是我確實不喜歡看人爭鬥，要是沒有什麼掛礙，像普通百姓那樣的為柴米油鹽煩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策天鳳支肘撐在桌子上，歎道：“有時候，徒兒覺得，師父更喜歡的其實是老莊。”

“諸子百家，總有共通之處嘛……”

話音尚未落下，忽聽亭外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音，兩人一同望去，花枝後面跳出個藍衣藍髮的少年，手足無措的對著他們笑：“哈哈，我給聽忘形了。打擾到你們了！”

“是杏花啊！”墨家钜子笑著招手：“你過來啦，可是你師父有事要你交代？”

“沒呢。”杏花君看看策天鳳，說：“我來找天鳳玩。”

鉅子聞言，微微詫異：“你已經見過天鳳了？上次還同你師父講，讓你們倆認識一下，交個朋友……原來已經認識了！這樣也好，倒不用我們再來安排了。”笑著看了徒兒一眼，“你們少年人一起玩，我這個老傢伙就不礙眼了。”走出兩步，又回頭向他說道：“啊對了，杏花，你來了正好，等一下你過去我書房那邊，有一件事物需得交給你。”

“嗯！前輩慢走。”

杏花君回轉身來看著策天鳳，策天鳳正好也看著他，四目相對，他自己倒不好意思起來，摸著頭髮嘿嘿笑道：“天鳳啊，好久不見了。”

策天鳳輕輕“嗯”了聲：“你怎麼來了？”

“呃……上次你去找我之後，就不見了，我又脫不開身，一直沒有你的消息，不知道你過得怎樣了……嗨，總之是很掛念你啊。現在師父回來了，我就跑過來找你啦。”

策天鳳指著凳子：“你請坐。”看他坐下，又說了一句：“多謝你，杏花。”

杏花君又跳了起來，“誒，別這樣叫我名字啦！”

“師父他們就叫得？”

“不是，他們是長輩……唉，這樣叫會給人誤會的。”“杏花”聽起來怎麼都是像個姑娘家的名字的。

“我不叫給別人聽。”

杏花君呐呐的，可見他秀致的笑臉，又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隨……隨便你啦。”

“天鳳，你怎麼自從上次之後，就不見人了？是不是平時學業很重？很辛苦？”

策天鳳沉默的側轉身不去看他，要怎樣說，他其實是因為覺得體會到那樣的關懷之後覺得更加孤獨了呢？他從來都沒有朋友，同齡的人總因為他的身世和身份避著他，杏花君就那樣毫不在意的圍著他念念叨叨，嚷著要和他做朋友，將持之以恆的孤寂給打破。可這世上，有些東西就是這樣的，沒有嘗過便罷了，一旦嘗過，此後就會念念不忘，若是離開了，就會陷入更深的困擾之中。他現在就是這種狀態，以前一個人習慣了倒不覺得，可是如今總是會想有個同齡的朋友可以陪著他一起說說話。他覺得自己比以前更孤僻了，而這件事的起因就是他去找杏花君，所以，他不想要朋友。可現在看到杏花君，又認為還是有朋友好，因為這樣，他可以和人講除了學習以外的事情。

“天鳳？”杏花君湊到他跟前，擔心的問：“你有心事？”

策天鳳指著亭邊夾竹桃嬌妍的花朵：“你看，這花開得多好，可它卻是有劇毒的。倘使你生活在看似美好實際上危機重重的所在，那你是該歡喜還是該憂煩？”

杏花君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有這麼一說，愣了一愣，順著他的話說：“哦。這個夾竹桃啊，可以入藥，鎮痛止咳的效果是很好。多加注意的話，好好利用就可以啦。”

其實這話有點驢唇不對馬嘴，但策天鳳也並未反駁他，只是繼續說：“可是，我有一天，見到了另一個風清月白的所在。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沒有。”

他說了兩遍“什麼都沒有”，杏花君卻能明白他不是重複。所以他問：“你不喜歡這裡？”

“杏花，”策天鳳沒有回答，只是對著他一笑：“等我將來可以自己做主，只願竹籬茅舍，種一檻杏花。”

因為，杏花無害。

“這是？”杏花君端著水進屋，就見策天鳳拿著桌上閃著寒光的器物瞧，頭也不抬地隨口問他。杏花連忙放下水盆，跑過去：“天鳳啊，你小心著點，這東西可鋒利了，別傷了手。”

這樣器物看起來像是暗器，可是卻又比一般暗器大了些，作成梭的樣式，上有血槽，倘若被它刺中，血順著血槽狂湧，頃刻喪命，確實是比較危險而且兇殘的暗器。

“這樣的手藝……是魯家？”

“是啊。先前前輩叫我過去，就是要送我這樣東西。這叫做‘無影金梭’。我師父一直想要一樣器物來幫助他施醫，上次與钜子前輩討論，前輩就幫他設計了這個，托魯家廢字流打造的。”杏花君一邊解釋，一邊將金梭用帕子裹著，以防它傷到策天鳳。但是看到自己拿出來的手帕，不由愣住。

策天鳳的目光果然也被手帕吸引過去，很顯然，他認出這是上次杏花君落下的那塊。

“啊，對啊。”杏花君回過神，“我一直想問你，這個圖案是有什麼寓意嗎？”

策天鳳瞥了一眼，“是我擬的一個陣法。不過沒試驗過，暫且記在這上面。”

杏花君聽聞，立刻十分鄭重起來，“那這可是很重要的啊。”於是連手帕和金梭，一同小心翼翼的存放在他自己帶來的藥箱裡。拉著策天鳳去洗漱時，他突然想起之前墨家钜子與他講的事情，問：“天鳳，你見過廢字流的人嗎？”

“沒有。”

“我也還沒見過，聽前輩講，廢字流這一任的當家，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鑄造奇才，而且十分年輕，才二十出頭，就有這樣的能為！苗疆那邊的鋒海鍛家，也是名家，不知哪個更厲害？”

策天鳳只是安靜的聽著，並不發表意見。杏花君突然話鋒一轉，笑道：“不過，他們再厲害，也一定比不過天鳳。天鳳所學，是治國平天下的大智慧吧！”

他笑的好看，而且一副自豪又得意的樣子，好像他真的已經是指點江山的大人物了，策天鳳覺得有那麼些熱血激蕩，在這一刻，他像所有意氣輕狂的少年子弟一樣，從心底生出一股豪氣，這豪氣，驅散所有的陰霾抑鬱，直沖雲霄。

他沒有告訴過杏花君，墨家擔著怎樣沉重的責任，守著怎樣一個叫人壓抑的秘密。儘管這個秘密，他目前還不曾知道全部。

由於沒有準備他的客房，杏花君就和策天鳳一起睡。睡前，卻見策天鳳從櫃子裡翻出一個罐子，往牆腳邊和床前撒了些粉末。

杏花君詫異：“咦，這是雄黃粉。天鳳，你撒這個做什麼。”

策天鳳輕描淡寫：“我這裡潮濕，晚上多蟲蟻。”

兩個少年頭並頭腳並腳的躺下，卻都不睡覺。夜裡安靜，許多隻屬於自己的思緒也紛紛冒了出來。這時候他們都在想，要是像古人那樣的秉燭夜談，該是很有趣吧。

杏花君問他：“你平常是這麼早睡覺嗎？”

“沒有。我平常會看書，不過今天不想看。你呢？”

“也沒有。師父每天都會忙很晚，我要幫他整理病例。有時候半夜也會有病人過來，所以也不能睡很沉啦。”

“嗯。杏花會是個好大夫。”

“那當然！我從小的目標，就是要做一個救死扶傷懸壺濟世的名醫！嗯，聽說有名的人都會給自己取一個聽起來很厲害的名號。我以後就要叫做‘鬼見愁’，連死人都能救活，叫閻王爺都怕我！‘鬼見愁’……不對，這名號太普通了，叫……叫‘冥醫’好了。誒，天鳳，你要取個什麼名號？”

“我？還沒想好。”

“那你取了名號，一定要第一個告訴我。”

“好。”

“天鳳，我跟你講啊，我們村有個人，他呀，在華山派學了點功夫，就自吹自擂，說他自己有多厲害，還自稱‘天無畏地無畏’——這樣的名號聽起來就挺傻的，你說是不是？”

“嗯。然後呢？”

“可是他學功夫也不是行俠仗義的，就是專門欺負那些比他弱小的人。有一天，我從村外回來，又見他拿著劍逼人學狗爬，打算給他點教訓。不過我還沒出手呢，就有人先教訓了他。那人武功真是高，我都沒看清他是怎麼出手的。我原先還以為他是什麼武林大俠，可他走出林子，我一瞧，竟然是個少年，看著也不比我大，那個人呐就像傳說中的俠客一樣，穿一身白衣，長的也好。那個‘天無畏地無畏’大概也是看見他年紀輕，而且看起來溫溫和和的像個書生，就又壯著膽子唬他，說自己是華山派的弟子，如果他對自己動手，就是和整個華山派為敵。結果，你道那個人怎麼說？”

“你說……”尾音漸弱。

“他說，他正好從華山派過來的，華山派的弟子他都認識，卻不知道有他這麼個人。還說要帶他去見華山派掌門，讓掌門認一認這個給華山派抹黑的弟子。哈哈，這下‘天無畏地無畏’可怕了，竟然就那麼跪地求饒。他是‘天無畏地無畏’，卻是畏懼個少年人！就是那個少年人，也不知是哪家的弟子。聽他自稱‘史某’……誒，天鳳，你知道武林可有什麼史姓的名門大家麼？”

杏花君自顧自的講得興起，卻不見人搭腔，側頭一看，原來策天鳳竟已睡著了。

策天鳳睡相很好，側著身，一手搭在枕邊，一手搭在胸前，少了白日的機鋒，此時十分溫順。杏花君靜靜的看著，看著看著，自己也漸漸迷糊起來。

半睡半醒間，似乎聽見什麼東西發出“嘶嘶”的聲音，杏花有些落枕，意識還有些模糊，卻也被吵醒了，含含糊糊地問：“什麼聲……”窗外有人影一閃，杏花君徹底驚醒：“是誰？”

這時候身邊的聲音傳來：“沒事。杏花，你只管睡。”

“你也醒……嗯？”杏花畢竟是學醫的，他聞到了那種氣息，那是毒蟲的氣息！心中頓時凜然，手便伸向床邊，那裡放著他的藥箱，藥箱裡有銀針和暗器。黑暗中寒光閃爍，那種“嘶嘶”聲暫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摻合著雄黃的血腥怪味。

他縱然再不清楚情形，也知道這毒蟲是人為，而並非如策天鳳所言的是潮濕引來的。向來無所畏懼的少年，心底卻升起莫名寒意，他悄悄握住策天鳳的手，連聲音也帶著憤怒：“是誰要這樣對你？為什麼……”

“杏花！這些事情，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不用管它。”

“這還沒什麼大不了？！有人想要害你的命啊！”

“我自有應對之法。他們還傷不到我。”

“你……”杏花滿心悲憤與擔憂，可又不知該如何表達。他不是沒見過這些算計的事，可是如今卻是發生在他身邊，他最好的朋友身上，而且聽策天鳳的語氣，這樣的事顯然司空見慣。

“那鉅子前輩知道這事嗎？”

“大概知道的吧，只是心照不宣。有些事情還是不適合擺到明面上來說的。何況，這對我而言，也是考驗。如果連這也無法應對，更無法擔起師父肩上的責任。”

“唉，天鳳啊——”

“杏花，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這種狀況不會發生很久的。”

“那我去把屋子打掃一下。有那些東西在，想想就怪磣人的。”

“天亮再說，反正都是死物。現在還能休息一下。”在他身旁躺下，問道：“我聽你講故事聽睡著了，後面是說什麼的？”

“喂，你還好意思講啊，我講的故事有那麼無聊嗎？”

“你講的很好，只是……”只是我安心罷了。有這樣一個人相依為伴，或許真是命中大幸。

梅子青時雨（下）

早上起來杏花君就將屋裡屋外打掃個乾淨，策天鳳拿了個盒子來，對他說：“杏花，把那些毒蟲放在這裡。”

“誒，這是做什麼？難道留這東西做醃菜啊！”

策天鳳目光一斜，帶了些微笑意：“等一下給你看個好玩的。”

沿著池邊的回廊一直走到水榭外，就見水榭裡一群人在喝茶閒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俱是意態閒雅、從容悠遊，頗有些古之名士的風流意境。當中一個眉目濃重方臉闊面的中年文士，著一襲墨色直裾，一手背負，一手握著竹制酒杯，神色鎮定，正在高談闊論。

“……是以，兼愛者，無所偏差。吾墨家之理念，自來便是正統一流。世人只道儒墨儒墨，墨在儒之後，焉知儒家也是一直附和我門之言論，且不說荀卿對‘堯讓賢乃兼愛之舉’的推崇，孟軻‘老吾老幼吾幼’之論調，豈非言兼愛之故方能成事？縱觀古今，凡別相惡、好攻伐之朝代，皆不可長久……”

杏花君躲在柱子後面，一臉不明所以的表情，悄聲問：“天鳳，他是誰？好厲害的樣子，講的我都聽不懂。”

策天鳳被他逗得“噗嗤”輕笑，道：“九算之一。坐在東邊的那幾個都是，坐下手的是各地崇尚古人風氣的朱門大戶。”末了，又添了一句“附庸風雅之輩”。

“……自漢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自今，世風每況愈下，人心不古。孰優孰劣，以史為證。幸有今日諸君，仍舊鼎力支持，使我派發揚至今，肩負扶廣廈挽狂瀾之重責，不敢稍有懈怠……”

一番話語下來，眾人交口稱讚：“正是正是，今之大家，除墨君舍誰！”

“諸位俱是一方豪俊，也都是所屬行業中的翹楚，是真正的大家，在下這點論調，讓諸位見笑了，見笑了……”

他自言見笑，豈料真有人發出一聲嗤笑。這笑聲在此時響起，便帶了十足諷刺的意味。眾人循聲望去，卻只見一個年不過十二三歲的單薄少年，少年面色沉靜如水，語帶譏誚:“今之所謂大家，不過是婢婢交譽，焉知夫人？”

他看著那中年文士，也不過去，只將個盒子擲到他跟前：“物歸原主。”

盒子並未蓋緊，輕輕一磕就打開了，裡面的蛇蟲散了一般，驚的眾人四散，見是些死物，立刻恢復從容貌。文士神色稍異，閉口不言。

其中一個年長些的老者徐聲問道：“天鳳小子，今日還有客人在此，你放肆胡鬧也不分個場合！你師父是這樣教你的？”

策天鳳溫言淺笑：“師父沒教我這個，所以我也只好跟著前輩有樣學樣。只是我年幼根基淺薄，自然不如幾位大家功力深厚，徒然見笑了。”他故意在後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眾人卻無心與他談笑，只覺得這少年舉動中透著一股令人極不舒服的怪異。

有人遲疑著開口詢問：“嗯……不知這位小公子是？”

策天鳳不理睬，九算之人也沒人願意介紹他。

中年文士笑道：“天鳳，這是何意呢？”

“故技重施，實在是愚蠢得教人難以呼吸！我不喜歡這些，下次換個新招吧。不過，我確實不想懷疑你們之所以頻頻故技，是因為以你們的智商想不出其他辦法，或者空有想法卻沒那個能力實施。能這樣一再犯蠢，也真難為你們了。”

“哈哈哈哈哈……”水榭外圍觀的杏花君大笑起來。

中年文士被一個孩子嘲諷，面對客人探究的目光，十分尷尬，但也不見動怒，只是乾笑兩聲，朝眾人拱手：“小孩子不通世故，喜歡胡鬧，讓諸君見笑……”“見笑”二字方出口，他也覺得難以直視這兩個字，乾脆不說了，轉口道：“我叫人來將這裡收拾一下，請諸君移駕花廳，準備用午膳吧。”

一群人陸續離開，只剩了策天鳳和杏花君。

“天鳳，這就是你說給我看的好玩的？不過他們還真好耐性啊，被你直接指出來了都還能裝傻扮癡。”

策天鳳搖頭，“好玩的在後面呢。你悄悄跟著他去瞧瞧就知道了。”

杏花君將信將疑，仍是依言悄悄跟了去。沒過多久，他就樂不可支的回來了，在策天鳳面前笑得直不起身。

“天鳳哈哈……唉喲，還真跟你說的哈哈哈哈，好玩哈哈哈……”笑了好半天，才笑完，“他呀，才一進屋門，就立刻變了臉色，暴跳如雷，一個人在屋裡又是摔杯子又是踹椅子的，他手下的人來問他，也被他喝跑了。這樣子，哪有一點先前的風度啊！可結果一出門，立刻又變成了高風亮節的雅士。人前人後兩張皮，轉的還真順溜。”

“所以，”策天鳳漫不經心地豎著竹簽，“‘君子慎獨’，有時候，獨處更容易教人看到真面目。”

沒過幾天，杏花君又跑過來了，還帶來一堆瓶瓶罐罐以及各樣的香囊。

“呐，這些藥的功效和用法我都寫在這上面了。還有香囊，是我托師妹幫忙縫的，這個是可以驅蟲的，這是安神的，還有這個，明目醒腦的。你經常看書，對眼睛不好，帶著這個香囊能緩解眼睛疲勞……”

策天鳳看著滿桌子的東西，笑道：“你這是把藥鋪都搬到我這裡來了！”

杏花君鄭重其事地表示：“之前我不知道，現在知道了，總得幫你想方法防著他們。”說著又氣憤起來：“那些人，不知道幹些有益的事，一天到晚的歪心蹩腳，還來妨礙你！真是可氣！可惱！可恨！”

策天鳳見他氣鼓鼓的樣子十分可愛，忍不住伸手戳戳他的臉頰，杏花君幾乎是處於本能的一反手攥住他的手，不滿的嚷道：“喂！我可是很認真的在生氣呢！”

策天鳳拍拍他的手，示意他鬆手，反而寬慰他：“杏花，跟那些人生氣，沒有必要。”

杏花君氣得要跳腳，戳他額頭忿忿不平的：“我說天鳳啊！你啊真是……”

“杏花。”

“唉！好了，我不說了。”杏花君被他不痛不癢的態度弄的敗下陣來，只好不再說這件事。

策天鳳將瓶瓶罐罐的收拾好了，問他：“師父過幾天要帶我去黑水城，我跟他說了，讓你也一起去。你有時間嗎？”

“我啊，還不確定呢，最近莫名的多了好多病人，師父和我都忙不過來。不過，我還是很想和你一起去的。”

策天鳳心中一怔，心道，他原來也是忙的脫不開身，卻還如此費心為我，這份情誼，我只怕也無從還起。心念電轉，面上一切如常，只是笑了笑，淡淡說道：“真是不巧了。”

杏花君想起此行的另一個目的，繞過桌子跳到他面前，捉住他的手嘿嘿笑道：“不過，在此之前，你先跟我去一個地方！”說著就拉著他往外走，口裡還念叨：“放心啦，我有跟钜子前輩打過招呼的。”

“哎，去哪裡？”

“跟我來就是了！”

沿著石砌的山階爬到山腰的草亭時，策天鳳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他還是被杏花君拖上來的。杏花君看著策天鳳靠在亭柱上休息，氣息絲毫不亂，笑著點頭說：“看來還是來對了！”

策天鳳話都懶得說，抬眼示意他解釋。

杏花君捶手歎道：“這孔聖人不是有說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策天鳳愣了一下，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氣息不穩的糾正他：“這是《孟子》裡的。”

“……”

“沒事，你繼續說。”

“……”杏花君非常之窘迫地摸摸頭髮，不過好歹他也不是很計較這些的，頂多以後不要跟策天鳳扯這些聖人賢人子啊曰的就行了，“我剛才說哪裡了……哦，對了，我是說要鍛煉！”挨著他坐下，“像我們做醫生的話，如果身體不好，很容易就累倒，或者稍微體質不好就被病人傳染什麼的，連自己都不好，怎麼能更好的救治別人，實現自己的理想呢？所以啊，天鳳，你看你每天悶在屋裡讀書，缺少鍛煉，很容易疲憊。而且還有那些想要傷害你的人，你還要分出心神來對付他們。天鳳以後是做大事的人，如果沒有好的體魄怎麼能行呢？”

“所以，你帶我來爬山？”

杏花點點頭，“這裡清淨，是我平常鍛煉的地方。”起身指著前面的湖泊，“你看這湖中——”

湖泊不是很大，是山泉流下時在此凹地聚集而成，只是湖水清澈，水中有巨石星羅棋佈，被流水沖刷的光滑。

“沿著這石頭從這頭跳到那頭，既好玩又能鍛煉身體。我一有時間，就過來，而且呀，在這裡背誦藥典都更容易呢！”

策天鳳目光在湖上逡巡一周，忽然“咦”了聲，道：“杏花，你帶我到高一點的地方看看。”

“怎麼？”依言，將他連拖帶拽的牽到可以俯看湖泊的高處。

策天鳳倚著樹休息了一會兒，看著湖泊的目光越來越奇，“嗯？杏花，你看那石頭的排列。”

杏花看著石頭看似天然隨意，但又似乎是圍繞著中心的巨石鋪展開來：“是有什麼奇特之處？”

策天鳳點頭：“暗合陣法。”一把拖了杏花君：“下去。”回到草亭，又道：“我去走一遍。”

巨石之間的距離需要用跳的才能到達，策天鳳體力不行，本來也已經累得精疲力竭，每踏一塊石頭，都得休息半天。杏花君滿心擔憂，生怕他一個泄力跳水裡了，目光便緊緊追隨他，隨時準備救人。但饒是他一眼不眨，也還是在策天鳳跳第十四塊巨石時，失了他的身影。杏花君心裡咯噔一下，慌了神，急得大叫：“天鳳！天鳳！”一邊運起自己那點微末的輕功跳過去找人。豈料他沒跳幾塊石頭，就被突然躍過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哎呦！”杏花君捂著被撞疼的鼻子，扶起懷裡的人，又是劫後餘生的慶倖，又是氣急敗壞的惱怒：“你剛才，怎麼好端端的就消失了？嚇死我了！”

策天鳳笑著替他摸摸鼻子，“這水中石頭的排列，果然是個陣法啊。我剛才就有聽到你的聲音，也回答了，可你沒聽見，是不是？”

“你還笑呢！”

“抱歉啦，杏花。”他也折騰得有些累了，乾脆就在石頭上坐下來，輕聲細語的說：“雖然我還不能明白這陣法的來由，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若是按我方才的走位，確實可以隱匿行蹤！”

“啊？我怎麼那麼久都沒發現？”笑嘻嘻的捧著臉看他：“還是天鳳你聰明。”

策天鳳笑而不語，抬頭望天。

晴空萬里，碧水如鏡，這一刻，只覺得，雖身處山中，卻也天地浩大。

策天鳳跟隨師父去黑水城，卻也從大匠師那裡知道苗疆和中原又開戰的事，這一場戰引起鎮國龍脈的波動，魔世的封印也受到影響。師父回來之後，就有了些心事。同時對於他的學習教導也急進了些。

院子裡的薔薇也接近花事了，窗前的那株梧桐倒是正直花期，細碎的花串撒了一地。他看著滿眼不知什麼時候就變得濃郁的綠蔭，沒來由的惆悵起來。抱著書坐在石階上發呆，肩上忽的被輕輕拍了一下，杏花君清亮的聲音傳了來：“天鳳！”

他抹了抹石階，發現冰涼的很，忙挽著策天鳳的胳膊將他拽起來，“地上涼，你怎麼就這麼坐著了！”

“涼快。”

“誒！”杏花君歎氣，他脫了外套墊在地上：“你也不怕弄出病來。”

策天鳳見他的神情不似以往雀躍，反而帶了些心事，便問：“發生什麼事了？”

“唉！唉！唉！”杏花君又歎氣，一聲重似一聲，滿臉苦哈哈的告訴他：“天鳳，我要離開啦！”

“嗯？”

“又有戰亂發生，我要和師父去救治。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呢。”

“天災人禍，生老病死，你作為大夫，應該要看得開才是。”

“我不是同你講這個啦！”杏花君有些懊惱：“我是擔心你啊！”低了頭用樹枝在地上亂劃，口裡還嘀咕著：“動不動就亂來，也不知道愛惜自己，真是的。我不在這裡，誰來提醒你啊……”

策天鳳聽著他的抱怨，心中輾轉，又不知該怎麼說，他平日偶露機鋒，那也是對付敵人，但面對杏花君的一腔真意，卻反而不知該當如何。

兩個人就這樣並肩坐在石階上，各懷心事。梧桐花晃晃悠悠的落了下來，策天鳳拈起他衣袖上的花沫，這才緩緩開口：“杏花，到時候，我去找你。我們一起作伴。”

想了想，又說：“你多保重。”

杏花君愣了半晌，突然抱著他大哭起來：“都講我沒跟你說這些啦！我只是，只是……只是捨不得你啊！”

人生總是難得有相逢，際會因緣，卻不知這一場緣分究竟有多少別離苦楚。杏花君從未這麼覺得，聚聚散散果然如蓬轉萍飄，真是半點不由人意。

杏花君離開之後，當地開始下雨，隨即進入連綿的雨季。

策天鳳聽著窗外不停不休的雨聲，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個夢，他夢見杏花君從樹上跳下來，衣袖裡兜了滿滿的青杏，興高采烈的遞給他一個，說：“可甜了！”他咬了一口，卻是酸的，酸得他眼淚都掉下來了。結果杏花君就在旁邊拍著手哈哈大笑的說：“天鳳，我也騙了你一回啦！”策天鳳只覺得奇怪，杏花這麼高興做什麼？他都難過得要命。

然後他就醒了，臉上還有淚水，窗外只聞雨聲。

End.

2014/7/13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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