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01 【日月】自難忘 (中秋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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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千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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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8)

樓主發表於: 2020-10-01 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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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日月】自難忘 (中秋賀)

很高興正劇裡談談終於讓大家知道他在哪裡在做著什麼事情，感動於他終於出現又恰逢中秋節怎麼可以少了月才子，便寫了這篇故事慶賀更祝大家佳節愉快！

此文的時序落在霹靂俠峰第五集之後。

─────以下正文─────

（上）

　　「啊！」他驚愕地張開眼睛，氣喘吁吁，「這……是哪裡？那名……身揹刀劍之人呢？」為著眼前所見景物所惑，這並非他於暗夜時遇到擋路高手的荒野林間，而且，這橫梁這牆壁這床鋪，讓他總覺有幾分熟悉？

　　還在思索，也受不得自己竟處在未知境地裡的焦躁之感，他想坐起身下床探看，卻在動靜間發現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動彈不得。

　　而就在這時候，房門外忽起細碎急促的腳步聲，似有誰正急急奔走著，就在他為著這聽來更為熟悉的腳步聲起了陣陣厭惡的當下，房門忽然猛地被推開，更有人現身在門口大喊。

　　「無慾。」

　　幾乎是一聞聲他就同起動作，還來不及察覺自己已經從桎梏中解脫，他提氣一運，那被擺在桌上的鳳流劍已是自憑感應出鞘，朝著門口那人疾斬而去。

　　「耶──同梯，哪有人說打就打的。」雖是如此說，但當鳳流劍襲來時，這人揹在身後的般若劍也隨他劍指出劃，出鞘應戰。

　　兩劍交擊。

　　「素還真！」雖維持著手執劍指隔空運勁注入鳳流劍的狀態，但談無慾實在管控不住此刻心裡的情緒，為著本不該出現在眼前的人，更為著這人此刻竟是此等樣貌而驚愕著。

　　「哈，同梯，你我許久未見，想你應該是對為兄甚是思念，才會一見面就用這麼熱情的方式迎接素某。」

　　「你……」一聞言，他立時沒了再打下去的慾望，也不顧素還真是否停得下勁勢，談無慾手一揚，這鳳流劍便也停了攻勢回身入鞘。

　　幾乎是同時而應，素還真亦是覷準時機，意念一催動，般若劍便瞬消而去，再現時已收勢入鞘。這劍一收完，素還真笑吟吟地站在原地，任談無慾一臉嫌棄又古怪地盯著自己猛瞧。

　　被瞧了片刻都不曾聽得談無慾表示什麼，素還真倒有些不樂意了，「無慾，來。」他挪動步伐走到梳妝台前，對著談無慾招招手。

　　自打一同在半斗坪修習以來，談無慾對於素還真喚上自己名字，從來都是招架無力的。

　　「你叫我過去就過去，談無慾豈是你呼來喚去之輩。」嘴上雖凌厲以對，但那腳還是很誠實地朝素還真走去。

　　「哈，同梯怎這樣說呢？素某是有件事要和你分享。」看著談無慾口是心非的模樣，他忙壓下想要逗弄的心思，待人一靠近，他手一伸就將談無慾拉攬入懷。

　　「素還真，你做什麼？還不快放手！」沒料上素還真竟在這陌生境地如此直接，談無慾又氣又羞地掙扎著，想要從素還真的懷裡掙脫。

　　「無慾，乖，莫急，你看看鏡子裡的我們。」即使手上是用了十足力去阻談無慾脫離自己懷中，但他嘴上說出的話，卻依舊溫潤更帶著一絲道不分明的柔情。

　　為著那聲無慾，為著他一聽便瞬時感知到的情愫，談無慾終是緩下掙扎，他依言轉著視線，看著那鑲嵌於梳妝台上的銅鏡。

　　只一眼，已足夠讓他震驚。

　　「無慾……還真是許久未見你我這模樣啊，讓素某深感懷念。無慾，你喜歡嗎？」看著懷中人終是安靜了下來，儘管是驚嚇成分居多的，但素還真仍舊很是高興地又加重了手上摟抱的力道，更小心翼翼地在談無慾還未察覺時吻上他的臉頰。

　　「……」長年在江湖中奔波，且回歸武林的這幾年，哪次不是在那些絕世高手間周旋應對。乍見鏡中形影雖讓他一時控制不住情緒，但談無慾何許人也，無須多久時間便回了心神。

　　可才回神，他這無良師兄卻這麼明目張膽就吻了上來，讓他想問出口的話語梗在喉嚨，不知道是繼續維持著無有察覺的好，還是直接發怒再打一場的好。

　　看著鏡中影像，他頭上紮著簡單的圓髻，如流瀑般的髮收得乾乾淨淨，以簡單的木質髮簪穿過圓髻飾在頭頂；而素還真，還未有如他在江湖道上行走的時候戴了個蓮冠，一樣以圓髻作束，在其外飾了個精巧的銀冠。

　　他這師兄連額前的髮絲皆一絲不落的全綁束起來，本來就頗為圓潤的臉蛋毫無懸念地又更圓了；而他，卻是留了齊瀏海，還記得那年談無慾剛剛束上髮，他本想跟著一起把額前瀏海束上，素還真看見了，竟然百般阻撓。

　　結果在他快要被纏得發起脾氣前，素還真一句無慾，又讓他只能在不甘願下放了額前瀏海自由。

　　現下的他們，不僅僅是髮型回復當初，連身形臉孔，全與當年模樣如出一轍。

　　「素還真……」

　　「無慾。」

　　「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應該在泥婆暗界嗎？這裡……莫不是……」

　　「同梯你好無情，竟然把我們住了幾十年的地方忘了。這裡，是我們的半斗坪啊。」

　　「……囉嗦，要說快說，不然我自個兒去探。」話才完，談無慾雙手施上力氣地就要掙扎。

　　「哎呀，無慾，你別急，師兄我說便是了。」察覺談無慾就快掙脫開來，素還真連忙出聲安撫。

　　「說。」

　　「哈，走吧。」

　　「素還真？」

　　「耶——難得能重回半斗坪，同梯難道不想四處走走看看嗎？」素還真鬆了對談無慾的緊擁，不管對方是否願意地握起談無慾的手就要走。

　　談無慾聽得素還真如此說，當下一點想要反駁的意願都沒有。

　　方才初從昏睡中醒來，記憶還停在於武林道上受一名身揹刀劍的武者攔道，幾招過後他自知不敵，想要施抓風成石抵禦，卻竟是被武者的強霸勁勢擊散，更被自體內擊出火元。

　　雖未曾看見火元被擊出的模樣，但那時從身後傳來陣陣闇邪之氣，又見那火邪化成一團氤氳被吸進玉鈴裡，他便知這暗夜攔路出自玉龍隱士的計謀。眼前這人，無論是誰，皆不會對他再出手，有了這幾樣認知，他便大大方方地讓自己暈了過去。

　　在失去意識前，談無慾於心中想了幾個可能會被安置的地方，比如玉龍居、比如心築情巢、比如無慾天。他從未想過自己醒來時會在半斗坪，因此即使第一眼看到的景象恁般熟悉，他仍下意識地迴避這個最有可能的答案。

　　直到素還真如同他們當年在半斗坪那般，冒冒失失地闖進他的房間。而此刻，談無慾難得乖順地讓素還真牽在手裡，他與他在月夜下，於這個看似熟悉卻又有許多不同之處的半斗坪裡緩步漫行。

　　談無慾在素還真說了一大串硬是不切入重點時，他抬頭往天上看。

　　「看這月亮，應是快要中秋了吧。」

　　「無慾……」

　　「素還真，你在泥婆暗界多久了，還數得清嗎？」談無慾邊說著邊將視線移回素還真臉上，那琥珀色的瑩瑩雙瞳在月夜下閃爍光彩。

　　或許旁人看不出，但素還真是誰？是談無慾的同梯，是師兄，是曾與談無慾長久相處的人，他與他，皆是彼此在這世上認識最久的人。

　　談無慾那眼神裡有著什麼，即使藏得再好，他素還真又怎會看不出。而同樣的，對於談無慾而言，亦是如此。

　　素還真無有迴避地看著談無慾，他們兩相對眼，無一絲隱晦。

　　「哈，已是很久、很久……久得我已記不清是哪年哪月的那一日踏入泥婆暗界的。」

　　「這也挺正常，就如我也記不清，當年你我第一次下山歷練是什麼時候。」

　　「無慾。」

　　「素還真，我不問你是如何感知我出了事，我就問你，這半斗坪，還有你我此時樣貌，你是如何辦到的？」

　　「同梯你好無情。」

　　「嗯——？」

　　「哈，別惱，還記得這個嗎？」見談無慾因他之話又要生起氣來，素還真忙出言安撫，動作卻是慢條斯理地從衣袍中取出一枚錦囊。他並不直接交給談無慾，而是放開談無慾的手，向後退了點距離，故作神祕地緩緩將錦囊開啟，取出內中之物後暫將錦囊化去。

　　素還真這舉措，談無慾並不陌生，每當這人有著什麼東西想給他看，但這東西可能會讓他生氣更甚至是大發雷霆時，素還真皆會這樣。最主要的目的，當然是防止東西被談無慾搶走進而毀壞。

　　比如當年那本雙修秘笈。

　　而如今談無慾見素還真又用這姿態拿著那枚錦囊，他已是忍不住地握緊了拳，另一手隱在袖袍裡更是捏起劍指。

　　直到一段明顯由兩股深淺有別的髮色編織而成的髮辮現在眼前，談無慾才一瞬心凝地將兩手鬆開，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段髮辮。

　　當年談無慾讓八趾麒麟帶回半斗坪時，不過是個才滿兩歲的娃兒。素還真那時剛滿八歲，看著師父抱回一個文靜乖巧又粉雕玉琢的娃娃時，心裡喜愛得緊。

　　不用師父多所交代，自動自發地擔起照護之責，雖然是個才僅八歲的孩童，什麼也不懂，但查書總是會的。再加上師父在旁親身示範了兩個月，兩個月後，八趾麒麟見素還真照顧起小娃兒已是有模有樣，便再也不管這事，往外雲遊了近一年才又踏回半斗坪。

　　這直接導致的是，當八趾麒麟興沖沖地想著回去要多捏捏談娃娃臉上嫩肉，才踏進半斗坪前庭，見著談無慾獨自一人拿著看似他大徒弟的衣裳在玩，二話不說便上前要抱抱這多月未見的小徒弟時，談無慾很不給面子地當場大哭了起來。

　　當談無慾一哭，便有一小身影持劍飛身而出，是素還真。雖從屋內竄出時，他已看清來者是誰，可看著談無慾抱著自己衣服，臉上委委屈屈地淌滿眼淚，素還真心疼不已，實在氣不過，那劍勢也就直朝八趾麒麟衝擊而去。

　　自那之後，無論八趾麒麟在不在家，照護、教導談無慾的工作全落在素還真身上，一直到談無慾滿了十歲，兩人無論在對學識、世事甚至是待人接物上的看法皆漸漸分歧後，他們的相處才逐漸起了摩擦。

　　那八年與談無慾形影不離，甚至可以說談無慾離不得他的時光，於素還真心中一直是個美好、純真，但再也重現不得的珍貴記憶。藏於他心底最深處，卻又在他幾次遇得逆境時，衝脫記憶的禁錮，助他恢復求生意志。

　　而此時，素還真看著談無慾臉上表情，便已明白談無慾是記得的，只是依這人如今之性，又怎可能輕易承認。

　　「那年你剛滿五歲……」

　　「素還真！」

　　「哈，師弟，你這是害羞了嗎？」

　　「你……你別胡言。」

　　「既然如此，那無慾就聽聽師兄我記得對不對。」

　　「哼。」

　　「哈，無慾別氣，正好前庭逛完了，我們去後院走走。」才說完，素還真便湊上前去，手攬在談無慾腰間，帶著人往後院去。

　　他們一同穿過葡萄藤架，看著頭上結實纍纍的葡萄。

　　「可惜，還不到葡萄成熟的季節，不然為兄我就摘了他做甜點予你吃。」

　　「那可能這裡的廚房就不保了。」

　　「哎……同梯……」

　　「素還真，有話快說。」

　　「哈，那素某便說了。」

　　那是個晨光明媚，微風清緩的早晨，五歲的談無慾窩在素還真懷裡，讓師兄教著讀書識字。不知道是刻意還是湊巧，給五歲的孩子看的書冊上，竟是出現了「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的詩句。

　　五歲的談無慾，不明那字句上的意思，轉頭拉著素還真問。

　　「師兄師兄，恩愛是什麼意思啊？」

　　「哦？恩愛嘛……」素還真笑得一臉溫潤，他摸了摸談無慾那始終讓他養不胖的臉蛋，細細摩挲著，眨了眨眼睛地說，「是在說兩個人感情很好，好得離不開彼此。」

　　「原來是這樣啊，那不就是在說我和師兄嗎？」談無慾還年幼的腦袋瓜裡想著的是——他每天每天清早醒來就是被師兄抱在懷裡，第一眼瞧見的是師兄笑著和他道了早，然後便是洗漱、吃飯，再到接續的讀書識字、練武習劍，週而復始，兩人始終處在一塊。

　　除非素還真要打掃家務，怕談無慾還小會磕著碰著，才會設了結界在前庭，讓小小孩一個人獨自玩耍。

　　兩三歲時的談無慾，輕易離不開素還真，為求讓他這還說不太來道理的談娃娃安心，素還真總會脫去外袍遞給談無慾，或許是這衣袍上的氣味讓人感到安心，只要談娃娃一接過外袍剎時就安靜了，還能開心地笑著自己從衣服上找樂趣玩。

　　五歲的談無慾想著他與素還真的相處模式，直覺便如師兄解釋與他聽的是一樣的意思，於是閃著澄澄大眼，很是開心地問著。

　　看著談無慾揪著他衣服，親暱地任他抱在懷中，臉上有著的是純真無邪、景仰信任，素還真心裡不由得升起一抹罪惡感，但也僅一瞬就硬是讓他掩蓋而去。

　　「是啊，就是在說我和無慾。」

　　「果然！那師兄，結髮又是什麼意思呢？把頭髮綁起來嗎？」

　　「無慾的答案已經很接近了，不過所謂結髮……」略停頓，素還真閉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時，他盈盈含笑對著談無慾那飽含著求知慾的雙眼，溫緩開口道，「結髮就是把兩個人的頭髮編在一塊，代表永不分離。」

　　「哦！原來是這樣啊！」

　　「是啊……無慾……」

　　「嗯？師兄怎麼了嗎？」

　　「你想與師兄結髮嗎？」

　　那年，對世事還處於懵懂狀態的談無慾就在素還真半誘半哄下，任其施以劍氣斷去一綹髮，而他也在素還真的教導下，凝氣於那小巧可愛的劍指上，慎重小心地依著指示在素還真的頭髮上劃了一橫。

　　可想而知的，小孩子年紀還小控制不住勁勢，頭髮是斷了，可素還真的肩膀也被劃出一道傷口；好在他本就有所準備，凝了些真氣護住可能會被劃傷的範圍，那傷口僅只滲出幾滴血珠。

　　談無慾當下什麼也不懂，只知道自己把這個最是護著他對他最好的師兄弄傷了，一張小臉登時皺了起來，淚珠大滴小滴拚命落，顧不得說話道歉，只是哭。素還真看得心疼極了，顧不上血還在冒，連聲安撫著談無慾，更說只要他不哭了，師兄的血就不流了。

　　好不容易把人安撫住，素還真的傷口也不再流血，他從談無慾手中接過自己的頭髮，將其和談無慾的那綹髮編綁在一起。

　　時光悠轉，直至他們一同入了江湖，一為明一為暗，直至他們越漸背離，天涯兩隔，素還真始終未將當年那用不正當的手段哄騙來的結髮丟棄，長年帶在身上，收於最隱密處。

　　「我還以為你早已丟了。」

　　「我確實曾經想丟過……」

　　「……」

　　「但捨不得。」

　　「素還真。」

　　「哈，也好在真沒丟，才能以那結髮為憑藉，喚你靈識過來。」

　　「那這裡？」

　　「是我記憶中的半斗坪，也是我倆結髮那日。」

　　「……」

　　與素還真不同的是，談無慾始終把那八年時光當成一個受盡矇騙的恥辱，至少在他去往恆河前皆是如此想，對那當年的半斗坪，他自然地也就不去憶起；歷了恆河歸來後，與素還真共謀一蓮托生品之局，再之後的他們，一直維持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主要是談無慾淡然了許多，雖爭勝之心尚有之，但其他的愛怨情仇，實不在他最優先考量的事情上。

　　於是那段八年的記憶，從一場騙局成了一段每當讓談無慾在偶然間想起時，皆會忍不住調侃自己的笑話，而過往那段年歲裡的半斗坪究竟是何模樣，於他似乎也不那麼重要了。

　　直到這個時候，他親眼見那結髮被素還真持在手裡。通常無具生息之物要在意識境裡完整呈現，除非被灌注強大意念，否則無有可能。

　　想著這句強大意念，又看那還被素還真握在手中的結髮，完好無損一如當年。

　　當年……哈，其實都是記著的啊，只是自欺欺人……

　　一句自欺欺人在他腦中閃現，談無慾竟有些想笑，而他也真的笑了出來。

　　「哈。」

　　「無慾……」

　　「素還真，我問你，你現下闢了個意識之境出來，與我在此共處，又有何用呢？還不如快快醒轉，你已在泥婆暗界耗去太多時間，難道不想回苦境了？」

　　「無慾，再過一兩日就是中秋了，你就陪陪我。」並不直接回了談無慾問題，素還真柔了聲調，話語中更透著一絲委屈，斂了慣有的那一抹笑，定定地盯著談無慾瞧。

　　這樣的素還真，縱使於談無慾來說，亦是罕見的。

　　「中秋過後呢？」

　　「我會再設法……盡快……」

　　盡快什麼？談無慾不想多問，他並不迴避素還真此時看向他的灼灼視線，緩緩張口，柔聲輕言，「素還真，若無命，便什麼事情都做不成，你說對吧？」

　　「……我知曉。」

　　「嗯，那麼……談無慾便允你之要求。」

　　「哈，太好了！」得了談無慾的答應，素還真綻了大大的笑容在臉上，衝口而出的喟嘆何其真實。他笑意盈盈地將錦囊再化出，收了自方才就一直讓他握在掌心的結髮，珍而重之地將其收入衣袍內，待覺穩妥後，向談無慾伸出手，盡顯邀請。

　　「無慾——」

　　這樣的一個畫面，於談無慾來說有著幾分的似曾相識，還記得十歲後的他，面對素還真如此直接的邀請，常是盯著那攤開的手掌良久後，一臉嫌棄地拒絕。

　　而如今。

　　談無慾緩緩伸出手，竟有些怕這不過是一場幻覺，只要他一觸上，素還真就會應時消散。故而當他手還在半空，素還真湊過來握上了他有些猶疑不敢再往前伸去的手後，談無慾的心裡，湧起一股心安的感覺，那是自他再出武林，於各方遊走後，再未感受過的。

　　「無慾，雖此刻我們身在意識之境內，但你我都是真實的。」

　　「……師兄。」聽得素還真此言，談無慾心裡一陣悸動，百感交集，竟是脫口而出他已多年不曾再出口的叫喚。

　　這聲叫喚，讓素還真不由得顯露了驚訝在臉上，他曾想過，要再聽得這聲師兄，或許得等到他將別人世那刻，不曾想……

　　待素還真從談無慾這句師兄中回過神後，雖心裡正澎湃激越，但想談無慾個性又觀這人在喚出這稱謂後一臉懊惱的模樣，他收了逗弄之意，任心裡那滿盈的喜悅漾出臉上，笑得一臉溫情。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黑夜已過，黎明正來。

　　「無慾可還記得，年少時，你我常去的那處溪邊？」果斷地轉移了話題，素還真將話問出後，並不待談無慾回應，拉了人就運起輕功往外飛掠而去。

　　他與他認識了一輩子，彼此聲息早熟，早在素還真挪移腳步時，談無慾就已暗自提勁候著，待得與自己相牽之人運上輕功，他也二話不說地運氣踏起步法，隨素還真而去。

　　他們執著手在山林間穿梭，踏上一段又一段橫出樹身的枝幹，借力使力再展進程。素還真帶著談無慾專往野果叢生處而去，他化出一竹籃含笑遞給談無慾，並不鬆了兩人相握的手，只抬起空垂的那手捻起劍指，運氣出劍朝野果蒂頭與樹枝間劃去。

　　而就在野果要往下墜落時，談無慾早已伸長了手將竹籃遞在野果下方。如此各處騰躍、反覆數次後，那竹籃內已是裝滿各樣山果、種類豐富。

　　兩人一同朝竹籃裡看了一眼，相視而笑，談無慾手一微擺將竹籃收去，「接下來呢？」

　　「哈，自是去溪邊。」才說罷，素還真鬆了與談無慾的兩手相執，不由分說地伸手一拉將人攬擁入懷，旋即運上步法躍離兩人所在樹幹，往溪邊方向而去。

　　「素還真！」沒料上素還真會如此做，可此刻談無慾正被帶著在空中不斷騰挪，若貿然掙扎恐影響到素還真。不用思索，也知這人是故意的，但談無慾卻發覺自己怎樣都生不起氣來，更硬不了心腸將人推開。

　　還在猶豫該如何做，忽然間感覺自己臉頰有濕潤溫熱一點而過，為這個感知，談無慾猛然抬頭，卻是看到素還真對著他笑得一臉燦然。

　　這樣的笑與素還真向來在人前抿著的那抹笑截然不同，添了點溫度，多了點人之常情，是那八年歲月裡，談無慾最常見到的笑容。

　　「你……」

　　「無慾，我們到了。」

　　素還真這一說，談無慾才注意到他們已從半空中落地，才發現他一直讓素還真擁在懷裡，才察覺他與他靠得很近、很近。

　　「你放開……」這樣的認知讓談無慾忍不住面上一紅，直覺該退開卻發現自己動不了、不願動，他竟有些耽溺於素還真胸懷間的溫度。

　　「好。」

　　倒是素還真極為難得地鬆手，向後退開些許，放了談無慾自由，臉上的笑，又回復他對著尋常人時的，人畜無害的笑容。

　　這樣的轉變讓談無慾忍不住輕咬住下唇，眼眸間有失落一閃而過。可脫俗仙子談無慾是何許人也，他在呼息間收了那份感觸，面色又復沉靜，只那雙眼還與之膠著，看著素還真回復年少的容顏，他不得不承認其實自己是有些眷戀的。

　　雖素還真臉上笑容又復如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對於談無慾的失落、談無慾的眷戀，儘管細微的幾不可察，已足夠讓他高興。

　　「同梯，我們來比賽釣魚如何？」比往常多花了些心力鎮住心緒，穩了音調，素還真雲淡風輕地開口提起邀約。

　　若論表面功夫，談無慾自是也不差的，兩人如今面對面，又無有外界紛擾，素還真心上有著怎麼樣的心緒閃動，談無慾又豈會看不出來，他平靜無波地予以回應，道，「哦？賭注為何？」

　　「誰輸了，就負責今日的晚飯。」

　　「……那本山人認輸。」

　　「哎，同梯，未比先認輸可不符合你的性情。」

　　「哈，在身家性命安全前，其餘皆可不論。」

　　「嘖、嘖、嘖……那不如這樣吧，就改為誰贏了就負責料理今日晚飯，無慾，你覺得如何呢？」

　　「那便有一拚的價值。」

　　「唉唉唉，所以素某才說，無慾你好無情，可是忘了那八年是誰每日為你煮著三餐的。」

　　「……」素還真不說還好，一說，談無慾眉眼禁不住地一挑，卻又實在不太想去回憶那八年來的吃食。

　　小娃娃時再怎麼吃也就那樣，但隨著年紀逐漸增長，當素還真的廚藝卻再也不得進展，卻又總想方設法變著花樣想讓談無慾吃得高興的時候……

　　往往就成了悲劇。

　　看著談無慾靜默不語更有些糾結的臉色，素還真於心覺得這樣的無慾真是可愛得緊，卻也不敢真去說上什麼，只兩手一翻化出兩支釣竿，一支遞給了談無慾，他持著另一支不再多說地往溪邊走去。

　　他們就在這樣一個泛點涼意、水花四濺的清晨裡，時而專注於水裡動靜與自己手裡的那支釣竿，時而運上術法驅趕起靠近對方釣餌的魚。

　　直到談無慾睨眼朝素還真看過去，涼涼地說上一句話，「你到底想不想有晚飯可以吃？」

　　這樣的談無慾在素還真眼裡，風情獨具更帶誘惑，他忍不住暗吞了口水，費了極大心力才將心神定住，不多說什麼的，將視線轉回自己釣竿上，卻是直到比試結束皆再未釣上一條魚。

　　當他們將兩水桶裡的魚合併，揚手化去後，素還真再挨不住心裡躁動往談無慾身旁湊了過去，兩手一伸就將談無慾擁在懷間。本以為談無慾會起掙扎，可現下這人卻只是定定地望著他，閃爍著光亮的琥珀雙瞳裡雖難辨情緒，卻是將他的身影映照得無比清晰。

　　「無慾……」喃喃唸著無慾，素還真眼色微闇，低垂了頭靠得談無慾更近，一點一點將唇印上了對方的。

　　素還真正欣喜於談無慾的未起反抗，還要再進一步時，這天色卻是忽起變化，黑雲翻騰地朝屋子方向湧聚，遮掩了大片天空，即使是他們所在的溪邊也受到些許影響。

　　「素還真。」

　　「嗯，看來有不速之客了。」

[ 此帖被雪千瑩在2020-11-12 01:09重新編輯 ]

又名逄紫霙(主用)
落腳處紫鳶花上的霙 ☀ 噗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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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千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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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8)

1樓發表於: 2020-10-01 00:3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下）

　　「素還真，你老實說，施這術法的時候，你可有作防護？」

　　「自然是有的。」

　　「哦？」

　　「只是太過倉促……」

　　「真是愚蠢。」

　　「同梯教訓得是。」

　　「素還真。」

　　「哈。」

　　兩條身影不斷在林樹間穿梭騰挪，他們並不往黑雲濃密處而去，而是繞了遠路，藉山林走勢遮掩行跡，更在動靜間斂去聲息、隱藏功體，往後山方向去。

　　當他們經由後山，以最快的速度飛掠過蜿蜒繞折的山道到達後院隱蔽處時，那大片黑雲已將要把整棟屋子吞噬。在黑雲中央有一模糊身形，雖難辨樣貌，但從黑雲恣意往外噴湧黑氣，黑雲內部氣團皆是躁動不已來看，可以感覺出這一貿然出現的人物此刻心情是何等暢快。

　　「哈哈哈——素還真，可有想到你也有今日？躲吧、躲吧，本座便瞧瞧有七日歸元之限的你，能躲藏到幾時。」

　　狂霸的氣勁隨挑釁的言語響徹迴盪在整個半斗坪，更形成氣波一遍遍衝擊著整棟屋子。

　　「哦，本座倒是忘了說，這等待可是無趣得很，總得有事情打發，若不小心出手重了，素還真你可莫見怪啊。這七日歸元，也要你還有命在啊！哈哈哈——」

　　聞言一撼，談無慾連忙轉頭看向素還真，就見他早沒了平常慣有的笑容，卻還是勉力持著平穩佯裝無事地亦向談無慾看過去，可那自唇角溢出的血絲、額頭涔涔冒汗的模樣，談無慾便知道此刻的素還真是極為不妙的。

　　此時發不得聲，可談無慾一心急切地想知道眼前人的真實狀況，他果斷地卸除長年來對上素還真皆會築起的偽裝，擔憂之情溢於言表地看著素還真。

　　這樣的談無慾，在那八年後，素還真再未見過，就算現下狀況如此危急，素還真仍忍不住地伸手摸上談無慾臉龐，一臉眷戀，雙唇無聲開闔，「我不要緊。」

　　對素還真這言詞談無慾是打心底不相信的，他挑了眉一臉怒容地看著對方，右手捻起劍訣就要轉身出了隱蔽處，素還真卻是快他一步阻了他動作。

　　在談無慾一臉快要氣壞的面色前，素還真竟是笑得無比開懷。他抬袖插去了唇角血痕，對著談無慾拍了拍他心口，又以右手拇指與食指環成一個小圓。

　　素還真將談無慾拉了過來，使其轉過身背靠在他胸膛，左手往前摸上談無慾下巴，將其抬高對上那浮在半空中此刻隨意識之境動盪越劇、素還真又虛弱上幾分的情形下漸顯身影的邪祟。

　　他再將右手圈起的圓擺上談無慾右眼，雙唇貼上談無慾臉頰，張張闔闔地似乎在無聲說上什麼。

　　片刻過後，待得素還真再無動靜，雙唇也離了自己臉頰，談無慾才側轉過頭，對著素還真點了點頭。

　　得了應允，素還真笑起一臉溫文儒雅，化般若劍在手刻意凝聚起強盛的氣勁於劍上；與此同時，談無慾再隱去幾許聲息，於素還真朝空中那邪祟揮去劍波時，他往旁掠去踏磚牆向上隱入自他兩歲被帶回半斗坪時就已存在的桂花樹裡。

　　就見劍勁挟宏大氣波直往那人形而去，既已曝蹤跡，素還真便也趁劍氣轟出之際連點了身上幾處穴道，暫時壓制氣血翻湧，大大方方地運起輕功一躍便踏上了屋頂。

　　「哈哈——怎麼了？素還真，看來你也不過爾爾，平日看你在暗界一副如深潭凝淵般沉穩自信，如今面臨生死關頭竟是這般無智急躁嗎？」

　　看著劍氣將襲身，那邪祟竟是不動分毫，揚手一揮就將氣波揮散，即使看著那被揮散的劍氣化成無數粉塵散在他周身，也無什在乎。

　　「我還道是誰竟如此不知禮數擅闖他人意識之境，原是你。怎麼，平時於殿前鬥不過我，便用如此見不得人的手段取我心血。你可知，偷人東西可是要還的。」

　　談無慾隱在桂花樹裡聽得素還真言詞，訝異地眨了眨眼，怎樣都想不到那個平日慣常謙遜地稱自己為素某、劣者的人竟會在人前稱我，那語氣說詞可是十足十地不友善。這讓談無慾頗為好奇地以不造出任何動靜為原則，挪了點位置換著角度去看素還真的臉。

　　剛才刻意凝起的笑容還在，可那雙眼顯而易見地冷上好幾分，向來溫潤如玉的他，此時竟有些像要攝人性命的妖邪。

　　「哈哈——素還真，你終於卸下偽裝了，在人前端得是一副為天下為大義，說得這麼冠冕堂皇，真的事關己身還不是說打喊殺，你可知你現在的模樣可比吾界殺鬼還要猙獰。」

　　「呵，在人前的素還真是清香白蓮素還真，此刻的素還真是素還真，不論何種面目，皆是素還真。」

　　談無慾眉間禁不住地凝聚幾分，心裡莫名覺得素還真這話是說給他聽的，可現下畢竟不是個適宜分神他想的時候，談無慾忙斂心思，一心一意留意素還真舉措，更觀那些方才散在邪祟周身的劍塵已悄悄凝聚在心口一處。

　　邪祟心口那處，有著的是他趁素還真靈識歸入意識之境疏於防備時，偷偷竊取的一滴心血。或許是對自身之能太為自信，不屑對軀體下手，抑或怕留下太過明顯的痕跡，這邪祟便取了心血按在心口以達魚目混珠之效，輕易入侵了素還真的意識之境。

　　雖應是個對陰陽術法亦有所了解之輩，但還是太過大意。

　　素還真說完話後，不著痕極地瞥了劍塵凝聚那處，在邪祟有所察覺之前他運氣於周身，激發內元注入更多真氣於般若劍中。談無慾見狀化鳳流在手，小心控制著體內真元流動，亦是聚氣勁入鳳流劍內，素還真持劍劃動一式，他亦隨之劃動一式，只是猶如鏡像雙生，他所劃動的每一式皆與素還真呈相反之姿。

　　「看來素賢人一上手便要是極招相對啊，好，本座便陪你，喝——」見素還真一現身便是強催內元，邪祟亦是不敢怠慢地催動功體。

　　幾乎同時出手，兩道極招迅疾接近，就見宏大氣勁在半空中互相推擠交迸，耀發出七彩流光絢爛。那邪祟在華光耀目中依稀看見自己發出的氣勁逐漸壓制過素還真所發劍氣，他心頭大喜，正要開口為這曾經的敵人送行，卻忽然發覺有劍氣即將臨身。

　　可這時發覺已是太晚。

　　當素還真將劍勁氣波發出時，談無慾便開始於心默數，數到第二下時他看見兩大強勁武學氣波於半空交會，第三下時他立即瞬提內元強注真氣於鳳流劍內，無有一絲停頓地斬出氣波。

　　這邪祟向來自恃武學甚高，相信遇事只要憑他武力強勢壓境必能解決。他不曾了解過這名他視為敵人對手的過往，不曾想過這人會如此甘冒危險，倉促地分靈識入意識之境是為了誰，待得有一意料之外的劍氣已轟上身體時，他才驚覺是自己大意了。

　　當談無慾所發劍氣轟上那邪祟心口，帶著素還真那滴心血穿透雲氣聚成的軀體直奔向前時，邪祟立即反應過來往談無慾原本在的桂花樹轟去一招；可談無慾早在劍氣發出之時化光瞬移至劍氣路徑之處，候在那裡，見那滴心血被帶著直奔他而來，抓風成石應時發出，凝那心血為石。

　　談無慾將奔來的劍氣歸納入體，亦張手握取石頭在掌心。

　　而那本在僵持的兩股強勁早在素還真之劍氣逐漸式微更被吞噬下，當談無慾握心血石在手一刻，那兩股合併之強勁氣流已轟上素還真身體。縱使素還真在發出劍氣時早凝具內力更持劍在前意欲一擋，也只能擋去四成勁道，其餘六成可是結結實實打在了素還真身上。

　　這一切發生只在頃刻，當談無慾行動功成再抬眼往素還真方向望去時，只看見口吐鮮血更被氣波震得向後飛去的素還真。談無慾看得心魂欲碎，卻在有感素還真向他看來的眼神時，瞬間鎮下心緒，化光往素還真直掠而去，接住了那人往下墜落的身體，帶著素還真踏於磚牆之上。

　　才入談無慾懷中，素還真不顧傷勢地硬施力氣攢住談無慾衣襟，急切地問，「無慾，你信我的心嗎？」

　　「我……」

　　此刻情況還在危急，那邪祟即使被奪去心血，卻仍憑著功體撐持對抗著意識之境向他發起的驅逐攻勢，更朝兩人逐漸逼進，素還真這問題對於談無慾而言，太過簡單卻也太過複雜，他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素還真將話問出後還沒聽到談無慾的回應就昏了過去，這讓談無慾覺得鬆了一口氣，可就在這須臾之間，他發現自己與素還真皆退去少年樣化回平常貌，而半斗坪裡那一景一物亦是褪去了記憶之景，當談無慾見著恢復真實的半斗坪後，他瞬時明白過來素還真問他這問題的用意為何了。

　　「喝啊——」

　　即使處在思慮之中，談無慾還是時刻留意周遭動靜，當邪祟提氣轟掌上前時，談無慾不想戀戰地虛應一招，他揹起素還真往外便掠進了密林之中。

　　後方邪祟卻不緊追，畢竟此刻還要分神應付意識之境對他這不速之客的驅逐，且方才轟上他身體那招雖因此刻乃縹緲之身已是減弱了數成勁勢，但還是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傷害，此刻的他無有自癒能力。

　　因此細思總總，邪祟便打定主意按兵不動。

　　當談無慾揹著素還真直往林間某處不停穿梭而去，他心裡一直有思緒奔湧。

　　即使他長年嘴硬著無有記憶、不再在意，但看著在意識之境中恢復真貌的半斗坪，那雖有些老舊卻無有傾塌破敗且許多地方並未沾染上太多灰塵的樣貌，談無慾才不得不去想起這麼長的時間過去，是誰一次次對自己藉口著順道一次次踏上半斗坪順手做起清掃維護。

　　每一次的清掃，談無慾皆對自己的房間多下了幾分功夫，他總強逼自己認定那是理所當然，但當素還真昏在他懷中時，他才明白過來。

　　當年在半斗坪，自打談無慾十歲後，兩人越漸處在動不動便劍拔弩張的態勢裡，唯有在談無慾自己的房間，每當素還真藉著各種理由留在房裡一纏皆待上好幾時辰時，談無慾從來都動不起真怒來把人趕出房間。

　　長久以來，每次在偶然間想起這個問題時，他總會告訴自己那不過是他愛惜自己房裡的東西，不希望那些東西因為與素還真打鬥而有所損壞；可當今日素還真倒入懷中，他才不得不任那被他刻意遺忘的記憶逐漸回流，認清事實。

　　他的房間，便是素還真在學習時教他看書識字，在午休時陪他安睡，更在夜晚擁他入眠的那個房間，素還真在這個房間裡陪伴了他八年。

　　念惜往日總總，十歲後的談無慾總能在這個房間裡逼迫自己壓抑脾氣與素還真還算平靜無事地共處，可偌大的半斗坪還有那廣大的山林間，尚還有一處地方……

　　當年，談無慾十六歲，與素還真同時在後山某處地方發現了一個極為隱蔽的山洞。

　　山洞入口處有藤蔓垂條，將洞裡空間與外界山林隔得密密實實，後來當兩人在對山洞完整的所屬權你爭我奪終是定下一人一半誰也不許逾越界線時，他們更合力在藤蔓後造了個可向內推動的石門，只要按著石門上一處受術法隱去的日月標記，那石門便能在無有外力推動下自且開啟。

　　兩人在這山洞中相處的時光，本以為素還真總會克制不住上前擾亂他，但令人意料之外的，除言語上的叫喚干擾外，素還真始終維持著那界線，從未跨過。有次談無慾實在悶得受不住了，脫口問出，本沒打算會得到什麼正經的答案，卻見素還真換上一臉柔情似水的表情對他說，「我於心喜歡無慾在此平靜無憂的模樣。」

　　那時談無慾還深深為著素還真說出這番話而內心震盪不已，可還未感動完，卻看見素還真隨即換了一副他最為討厭的笑容在臉上，如當頭澆了盆冷水，談無慾立即將素還真說得那句話歸類在胡言亂語裡。

　　想不到……

　　不知身後已無有人追來，也擔憂有追蹤氣息之術跟來，談無慾不再躍上樹梢枝頭，而是在林道間擇取路徑掩逆行跡地不斷朝著心中所想的那處前進。雖在行進間思慮往事，但談無慾仍時刻留心著身後動靜，更去感應素還真此時狀況。

　　但他也擔憂著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

　　非是不信任自己，可此乃素還真所創建的意識之境，會是何樣貌全憑這人所想，以往事為骨再以自身念想為膚去作呈現。談無慾不知道過去如此多年，素還真是否真會去記得這個自他倆出半斗坪入了江湖後便再未踏足的地方，且又要憑何依據信素還真會記得？更在方才那緊要關頭以心為題以那地方為解做著提示。

　　可除了那處，談無慾再想不來別處，於是他抱著忐忑的心情揹著素還真逐漸往山洞去，直到懷著一絲不安撥開藤蔓，他的手真真實實地摸上那日月印記後，有著什麼梗在心中多年的，應時瓦解。他在默唸術語等著石門隨術語產生作用向後開啟之間，再忍不住地淚流滿面。

　　「信，我信你……師兄。」他喃喃著這句話，更於石門開啟至一定程度後再唸咒語，他帶著素還真身形一閃便越過又漸闔上來的石門往洞穴內去。

　　當石門完整關起，洞穴內卻仍有一絲光明，是石壁上光蘚。在瑩光微芒間，談無慾無有動作只揹著人站在原地，感受著那人從背後向他傳遞而來的熱度，任淚水滑過臉龐。

　　他哭得無有一點聲音。

　　直到約莫過去半刻，他終是忍下淚水抹去滿臉淚痕，深呼吸一口氣壓下滿腹心思，他捻指化訣便有光亮自半空中起，竟是有兩光球相互繞動旋轉，一者耀閃燦燦豪光如日陽，一者輝耀朗朗清華如明月。當洞內大亮，這本看似密閉的空間竟有氣動風鳴低低吟起，更有流水淙淙沿洞穴邊緣溝槽奔湧流淌。

　　天地分陰陽造萬物，更有日月分掌晝夜。而他與素還真，功體一陰一陽，以術法將真氣導出體外凝成實體造日月雙球，更定期以真氣灌注餵養直到此法功成。後來他倆相偕出了半斗坪往天下去，此光球受著兩人合力以術法掩去光華沉入停滯狀態，直到今日談無慾揹著素還真闖入意識之境的洞穴裡，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催動術法，除光華頃刻耀目外，更有流水風動接引自百里外山林，穿越空間限制迢迢而來。

　　談無慾揹著素還真走至洞穴中央擺設有的床鋪前站定，他小心翼翼地將素還真穩當地放躺在其上。這床鋪雖看似平平無奇，但實則是八趾麒麟當年從極北之地費盡心力運回半斗坪的白玉寒珀，準備給自己增長功體用的；卻是讓素還真與談無慾說上幾句再使上幾個詭計，自己連床都未躺過就權當賭資輸給了兩徒弟，而他們瞞著八趾麒麟，合力將白玉寒珀無聲無息地運出半斗坪往那處別有洞天去。

　　這白玉寒珀據古書記載具有鎮心魂、增功體更有療癒傷勢之效，雖然不知道這意識之境內的白玉寒珀是否與日月雙球那般有著轉移自實體的功用，但談無慾想既然素還真都提醒他要來此處了，該是早有所籌謀。談無慾便也不再多想地脫掉鞋襪亦是上了白玉寒珀床，更跨跪在素還真身體兩側，小心注意著不去壓到對方，他翻掌將心血凝石化出，解除成石狀態後將心血點入素還真額間的硃砂痣，再雙手捻指化訣引動日月雙球裡的真氣亦是往那點硃砂而去，入了素還真體內。

　　真氣源源不絕注入自且流散入素還真四肢百骸修補傷勢，更有談無慾以自身真氣藉著撫在素還真肌膚上的動作導引心血流向，直至其歸於靈識成體之心口處，待心血於素還真體內耀閃了幾下紅光再無動靜後，談無慾才停了術法催動。

　　人都還未來得及收了跨跪之勢，談無慾才要動作就被素還真兩手一伸環抱住更使其壓在自己胸膛──那個為求穩妥，早在催動術法前，談無慾已為素還真敞開衣襟此刻呈裸裎狀態的胸膛。

　　「素還真快放手。」

　　「不放。」

　　「你……」不知道是羞還是氣的，或許兩種情緒都有，談無慾開始掙扎了起來。

　　「無慾……師兄我還傷著呢，你定要如此與我置氣嗎？」刻意放軟語調，連雙手所施的禁錮力氣也卸去不少，素還真這話說得帶上許多的虛弱無力感。

　　「……我並未與你置氣。」即使有感素還真收去了不少環抱自己的力氣，但在聽得那樣的話語，談無慾再也動不起要離了這人的意願，卻也還是有些氣憤地對著素還真胸前皮肉施上了點力氣地含咬著。

　　「唔……」忽然間胸口傳來了一陣刺痛，素還真即時將快要脫口而出的呼痛忍住，他伸手撫上談無慾後背似是安撫地輕柔拍拂，以一種緬懷的口吻再將話說出，「還記得當年你尚年幼時，有幾次師父惹你生氣了，你也是如同這般趴在師兄身上……」

　　素還真話還未說完，就見談無慾忽地撐起雙臂，由上而下地俯視著素還真，琥珀澄眸夾帶些許怒地忿忿說著，「我已經不是小孩子，素還真你……」

　　「別欺人太甚」五個字都還未說出，就讓素還真抬身以雙唇往談無慾唇間一點阻了未竟的話。雖不是沒被偷親過，但此刻素還真的表情溫柔得讓談無慾大腦呈現一片空白，渾忘了方才要說什麼。

　　「無慾莫氣，師兄之意並非指你是孩童，只是甚為懷念……無慾，你可與我有相同的感覺？」

　　「並沒……有。」

　　「哦？哈。」聽得談無慾這話帶斷句，素還真不再進糾纏，只讓對方再靠在自己胸膛，輕輕地說，「無慾，再陪師兄多休息一會可好？」

　　「……好。」

　　這一休息，便是晝去夜來再至夜盡天明。

　　他們再次於林間穿梭前行，卻是不再刻意隱去行跡，而是光明正大地循正路往半斗坪而去。當他們踏上前庭，那邪祟已因這數時辰以來意識之境對他連綿不絕且逐漸轉強的驅逐攻勢而顯得虛弱衰敗許多，更無法漂浮在半空之中，卻不知為何仍苦苦撐持不願離去。

　　「素……還……真……」邪祟的眼中除素還真似乎再看不得其他，那團人形黑影見他久候之人出現了，便逐漸朝素還真的方向前進。

　　「哈。」談無慾見狀瞥眼瞧了下素還真，還未與身旁人對上眼便收回視線，饒有興味地輕笑出聲，道，「我回房，這事情你自己處理。」話說完後，真如所言地留素還真獨自一人在前庭，逕自往房中去。

　　當談無慾進到那曾住了長久歲月的房中，看見的不是這房間在他初被召入意識之境中所見模樣，而是又更為陳舊些許，梁柱上更還有幾處結著蜘蛛網。他不再往房內走去，只站於入口處環視著房中一切，直到身後有雙手將他往後擁入暖熱懷抱裡。

　　「人呢？」

　　「素某以術法送他出去了。」

　　「可有？」

　　「沒，雖他處處挑釁，但素某自是不會同他一般見識。」

　　「哈，打得過就往死裡打，打不過便就拚盡一口氣地也要栽贓些什麼到你身上，泥婆暗界裡的人看來也並非無趣之輩。」

　　「無慾……」

　　「素還真，今日中秋了呢。」

　　「是啊……中秋了。」

　　「素還真，待得哪日你回了苦境，我們再一同回半斗坪淨掃吧，這些蛛網看了就讓人心煩。」

　　「無慾之約，為兄自是答應的。」

　　「哼。」願君莫忘啊，素還真。

　　「哈哈──」自是不忘的，無慾。

[ 此帖被雪千瑩在2020-11-12 01:1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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