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17【昙楚】夜行船

復制鏈接 | 瀏覽器收藏

一宇任平生

級別: 風雲使者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92849
精華: 0
發帖: 455
威望: 2 點
銀兩: 52383 兩
蓮花: 424 朵
本命:
王道: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2016-09-25
最後登錄: 2018-06-12

鮮花(194)

樓主發表於: 2017-06-17 20:23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6.17【昙楚】夜行船

修者在月光下瑀瑀而行。

他在那次灾劫中受了重创，丢失了记忆。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是别人告知的。有名近仙的道者点拨他：“世间尚有一处异土，可寻回记忆，名拾忆岛。登岛仅靠一渡者，而摆渡者非人非鬼，每晚择畔而栖，行踪不定，遇知拾忆岛者才行便利。若有机缘，到白萍岸口一寻，或许可觅得一叶扁舟，此轻舟每日只载一人，三日后从对岸返还。”

他来到岸边，见一撑船人戴笠蒙纱，半靠船舷而卧，手持脂玉酒壶，对月酌饮。那身影透过江岸上的薄雾，影影绰绰，似是故人。

“船者，请问去拾忆岛吗？”

船者放下手中的酒壶，特意掀开了薄纱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微微压低帽檐：“原来是修者，上船吧。”

船行至江中，船者忍耐不住他的沉默：“我说这位大名鼎鼎的人之最，你只是丢了记忆，又没有丢了舌头，一路上不见你说话，只有我一个人在自娱自乐。”

他觉得讶异：“船者认得我？”

“不…”船者摇摇头，“只是禅剑一如寄昙说声名在外，无人不知。”

“你怎么肯定我便是他？”

“只是听人描述，你的外貌特征皆符合而已。”

寻找渡船的路上自然是被人认出过几次的，但连神秘的摆渡人都认识，他觉得不可置信：“我完全失了记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已忘却。听闻船者平日不与人交往，搭船的都是失去记忆之人，又是从何听说？”

船者转头望了他一眼，忽然侧转了船桨“啪”一声打在船身上，船便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般剧烈颠簸起来，寄昙说被晃得一个踉跄，险些落入水中。他心知对方不痛快，便不再说话。两人一路沉默，直至船到达了彼岸。

这次船者也不抛缆绳，只是略用力把寄昙说往岸上一推，用船桨往岸边一撑，船便离岸而去。他对着渐行渐远寄昙说道：

“岛上有面拾遗壁，你面壁打坐三日，可恢复部分记忆。若想全部记起，需多往返几次。三日后我在老地方接你回对岸。切记，不可贪一时之快。若三日后不见你踪影，你将被拾遗壁吞噬，再难复还。”

三日后，他准时出现在了岸边，反而是船者姗姗来迟。

他上了船，船者倒是意外地开朗，与上次分别时不同：“我去打了一壶千日甘，让你久等，失敬失敬。”说罢，还特意像展示什么宝贝似地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他打坐三日，难免口干舌燥，看着眼前的玉露，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船者爽朗一笑，便把酒壶递到他面前：“我这尾大船，也提供酒水的。”

他摇了摇头：“我不喝陌生人的酒。”

船者听了像是迟疑了一下，撇了撇嘴：“拉倒吧，你现在还记得起谁？哪个人对你而言不是陌生人？”

他又摇了摇头，乖乖坐到了船尾。见船者立在船头，虽不见他面孔，但只是通过背影，便知道他心情不错。

“船者，为何今天你没有划桨，这船还能顺利行驶？”

船者背着他摆了摆手：“这是顺水行舟啊。”

他低头望了望江面：“不对，明明是逆水行舟。”

“啰嗦。”船者侧过身，举起酒杯，将杯中物倒入口中。那溅出的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流入衣服之中。

寄昙说实在口渴，忍不住望向江面，心想着掬一些水喝算了，正从船里悬出半个身子，就被船者一把拉了回来。

“修者真是堪不破这幻象，竟然要去捞月。”船者摇了摇头。

我是口渴，不是去捞月。

修者郁闷地想了想，但忍住没说出口。

“喂。”船者招呼了一声，“别打肿脸充胖子啦，渴了就喝一点。”

他接过船者手上的酒壶，往自己的嘴里倒了一些，此杯中物果然醇香回甘。

“我说，你记起来了什么？”船者用手肘推了他一下。

他放下酒壶，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断断续续的片段，完全没有头绪。”

船者叹了口气：“其实你这样也挺好，都记起来，也未必是好事。”

“可是我总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内心深处的意念总提醒要我记起来。”

“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船者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有些你觉得重要的东西，反会把你看作草芥。”

他看了船者一眼：“那船者有记忆吗？”

“有啊。”

“船者觉得自己是失忆好还是和现在一样好呢？”

船者摆了摆手：“我觉得我那些记忆挺美好的。”

“那我的记忆里多少也会有点美好的东西吧。”

船者伸出了自己的食指摇了摇：“不，寄昙说的记忆应该就是任怨任劳地拯救苍生。”

“那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坏的事情。”

船者对他的仁慈有些不耐烦：“那我问你，你为救这人世伤得那么严重，但那些世人有关心你吗？”

他摇了摇头。一路上大家只对他指指点点：“快看，那是寄昙说，他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下船时，船者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有热情是好事，但可别总是热脸贴着冷屁股。”

————————

过了几日，他又来渡口找船者。这次，船者没有睡在船上，而是坐在岸边的一棵槐花树下饮酒。

“船者，今天能去拾忆岛吗？”

船者缓缓站起了身：“你真是会打扰别人的清闲。”虽然说着抱怨的话，脚步还是先他一步迈上了船，收起了靠岸的缆绳。

他在船者身边坐下，见船者肩膀和头发上尚有不及抖落的槐花，便伸出手小心翼翼帮他拂去了。

船者看了看被抖下的花瓣，慢悠悠地把身子往船边一靠，两只手枕在自己脑后，对着头顶的月亮叹道：“唯有落花无俗态，不嫌憔悴满头来。”

他才知船者是故意不抖去落花的，那只帮忙清理的手停在了半空。

却听得对方爽朗笑声：“寄昙说，谢谢你。”

三日后，他如期站在拾忆岛的岸边，望着那姗姗来迟的人驾船渐渐靠近他。

他上了船，从自己身后变出一个花环来。从拾忆壁出来，他望见山坳处的几株槐花树，便想起了那日槐花树下的船者。

“这个给你。”

船者笑嘻嘻地接过了修者亲手给他扎的槐花花环：“在岛上随心所欲地沾花惹草，你也不怕受什么怪力的惩罚。”

声音里却透着欢喜。

他对船者说：“我不怕这个，因为你有灵丹妙药。”

船者摆弄花环的手听到这句话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咦？我的医术已经闻名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你手上拿的那株，是仙草吧？”

船者拿起那株被叫做仙草的东西，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原来这是仙草吗？我只是拿来凑造型而已。”

他笑了：“反正如果我遇了危险，肯定会有人来救我的。这个人若不是你，肯定也有其他什么人。”

继续摆弄花环的那人像是兴致缺缺：“那你想起那个人是谁吗？”

修者摇了摇头：“想不起来，只记得救我的那株东西，和你手上的非常相似。”

船者呼了口气：“肯定是他太时髦、太出名，所以大家都模仿他的道具，包括船长我。”

“你也追求那种东西吗？”

船者无所谓地耸耸肩：“年轻人不要小看别人爱美之心，老人也是讲究时髦的。”

这次很意外，船者没有问他记起了什么。

————————

只隔了一天，他就又来找船者。不知从第几次渡船开始，见船者成了他等待时隐隐的愿想。

修者心中火热，但银幽风岸，冷月似雪。月下孤舟泊在渡口，却不见船者。

他沿着一路江岸寻找，荆棘磨破僧鞋，芒草割破拨开道路的手掌，才终于在废弃的渔屋中寻着了船者。

船者躺在一张木板床上，第一次卸下那顶斗笠。

他摸黑在一个破旧的柜子里搜到了半只渔民留下的白烛。他用内力将那只白烛点燃，凑近床前细看，只见船者面色惨败。

“你怎么了？”

船者半睁开眼，声音里完全没了往日里的快活：“我有点冷。”

修者听后转身出了屋子，没多久就抱了一大堆的柴火进来，又从不知渔屋的哪个角落翻出了一只渔民用来取暖的铁盆，把木柴堆在铁盆里，生起了火。

“现在有感觉好一些吗？”修者蹲着身子，拨弄着柴火，想把它烧得更旺一些。

“你过来。”

修者听到了船者的叫唤站起身来，把脏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走到了床边。

“你躺过来。”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做了。他把手慢慢伸了过去，握住了船者的手。

船者的手，冰冰凉凉，没有任何温度。他才想起道者说过，渡船者非人非鬼。

“我喝了酒，又在船上睡了，才着了凉。”船者仿佛能照见他心底的疑惑。

“那就睡一觉吧。”

“只是握手，还是觉得很冷啊。”船者抱怨了一声。

他顿了顿，侧转了身体，把船者牢牢抱在了怀里。

他们在渔屋里休息了三日，才再度启航。

这一次去拾忆岛，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船者送他上岸的时候对他说：

“喂，老昙，你的记忆力真的有些差劲。别人我送来三次次就都记起来了，我送了你那么多次，你怎么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或许是我受创太重了吧。”

“才不要信你的鬼话。三日后，你可要老实汇报你记起什么了。”船者朝他挥了挥手，带着温和的微笑。

——————————————

三日后，修者又到了岸边，这一次船者很早就在那里等他了，像是从没离开过一样。

一路上，他想着这次怎么瞒过他的好友，反而是船者先开了口：“其实你，从第二次登船就记起我了吧。”

“是的。”对他而言，楚天行是如此重要，只要追忆片刻，便有姓名。

其实更早，第一次便想起了。那一次入定中，他看见一男子，为他遭受五体投地的重刑，这便是最深刻的记忆。

他以为找回记忆能弥补遗憾，但找回的东西却使他痛苦。

船者认真地看着他问：“什么都记起了吗？”

寄昙说点了点头：“第三次从岛上回来，便记起了一切。”

船者不再说话。

这一路上，寄昙说心想，应该说一些自己回忆起来的顺序让好友不要那么生气，或者根本不用说——他应该问这个楚天行是怎么活了过来，以后，他们两个要怎么打算。

船回到渡口，他正要开口，船者却早已照见了他内心深处滋生出的那些喜悦的幻想，却并没有和他实践美梦的打算。

“再见了好友。”船者告别，“我已化鬼，人鬼殊途，能再为你撑船，已让我没有任何遗憾。”

他无法理解：“既化鬼体助我找回记忆，为何此刻却急着与我道别？”

“我灵元即将耗尽，转世之机已临。”

船者看着呆立的好友，叹了口气：“你救焦土，生地元，复地脉，一心伏孽，世人从未感激你的慈悲。他们牢记的，只是你前世的错误；或许你若一如你前世一般作恶，临终前悔过为善，世人尚能感慨原谅。如此凉薄的人世，不值得你回忆。”

他摇了摇头：“好友你可记得我曾说过，我总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而内心深处的意念总提醒要我记起来。”

船者点了点头。

他说：“我想起了一切后明白，这一次，寄昙说不是为了苍生，不是为了这人世。这一次，我只是老昙，不是百世经纶，更不是邪心魔佛。我寻渡者觅拾忆岛，为的是记起九风萍舟，不甘心的是忘记有个好友叫做楚天行。”

船者终究入了轮回，在轮回中等他，而他也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过往云烟如梦，初心巍然如山。

END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