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5.05 【默欲】殊途（完结） - 8F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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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5-05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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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5 【默欲】殊途（完结） - 8F更新

引詩
         青青陵上柏，冉冉孤生竹。孟冬寒氣至，凜凜歲雲暮。
        昔我同門友，年命如朝露。人生寄一世，何為自結束。
        皎皎當窗牖，劄劄弄機杼。憂愁不能寐，仰觀眾星列。
        眾星何歷歷，明月何皎皎，四顧何茫茫，長路漫浩浩。
        行行重行行，悠悠隔山陂。白露沾野草，松柏夾廣路。
        昔我同門友，遺我一端綺。馨香盈懷袖，脈脈不得語。
        悠悠涉長道，相去萬餘裡。良無磐石固，松柏摧為薪。
        晝短苦夜長，弦急知柱促。一彈再三歎，泣涕零如雨。
（1）掛劍
        欲星移徘徊在生死之間，生前遭遇的人和事如同一幅長卷在他面前慢慢展現，忽而破碎支離，散成繁星點點。欲星移循著每一個光點前行，回顧自己的一生，邂逅故人，邂逅從前的自己。這條路沒有盡頭，而他也不知疲倦。至一處境地，見一青衫客背對著他站立，忽而轉過身來，手中拿著一塊竹制的笏板。
        “钜子……”欲星移終於停下了腳步，對著青衫客喚了一聲。
        青衫客正是前代墨家钜子，他生前最後一個名字是“默蒼離”。和之前邂逅的許多人不一樣，眼前的默蒼離似乎不只是星點中展現的畫面，而是可以與他直接交流的真實的人，在這裡，或許應該稱作“亡魂”。
        “這裡是迷津，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默蒼離將笏板遞給欲星移，用熟悉的聲音對他說，“回去吧。”
        “穿過迷津，便能到達你所在的地方嗎？”
        “我所在的地方就是迷津。而穿過迷津，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欲星移接過笏板，對迷津中的默蒼離說：“钜子珍重，後會……有期。”
        ***
        這一天，戰後百廢待興的太虛海境發生了一件大事——師相醒來了。
        欲星移於千年寒冰潭中醒來，觸手所及是一把鑌鐵打造的重劍——沌王斬。看到它，欲星移便已明白在自己失去意識期間，本該由他親自引爆的海境內亂已經結束，而故人不負所托。欲星移身體有些僵硬，於是又緩了一陣才起身，可剛起身便聽見一件物品落地的聲響，低頭一看，正是生死之間默蒼離遞給他的那塊竹制的笏板。
        “啊？怎會……”欲星移不禁大驚失色。十幾年前，還不叫“默蒼離”的钜子確曾贈他一塊笏板，在墨家內鬥即將爆發的時候。失而復得，得而復失，如今再見到，欲星移一時之間竟不知是真是幻了。
        ***
        墨家崇尚節儉，不過逢年過節钜子和“九算”也會互贈一些小禮物，通常都是些樸素而又寓意深遠的禮物。
        欲星移加入墨家的那一年，負責道域的“九算”老大已經因為在道域掀起戰亂而被巡視至道域的钜子處置了，但道域據點已失，因此尚未選出接替人選。而與此同時，墨家內部的暗流漸漸浮現。於是，在殺雞儆猴之後，那一年新年，钜子仍然為老大準備了禮物，並沒有送出的特殊的禮物——一隻饕餮拐杖頭，意在讓其老來戒貪，其實也是在警告其餘“九算”。這東西後來還真被老大忘今焉安在拐杖上，見證了他的死亡。
        钜子送給老二的是一隻瓷制皮囊壺，這是草原民族常用的馬背上的飲水用具。禮物本身沒什麼特別，特別的是上面的圖案——“中山狼”的寓言故事。苗疆與道域毗鄰，若是老大金蟬脫殼，極有可能蟄伏在苗疆以圖後事。警告、提醒、挑撥離間，鑒於苗疆尚算安定，所以钜子只是稍微敲打了一下。老二收到這東西沒什麼特別的表示，卻也真的開始防範借他的地盤發展勢力的老大。後來他挖走了出身道域的刀界驚鴻風中捉刀，殺掉了想要奪取苗疆的老大。
        再如給愛寫小說來達到目的老五送了一支五色筆，提醒她不要把智謀用在歪門邪道上，免得江郎才盡。後來老五善用此筆，寫出了不少廣受歡迎的野史故事，比如《羽國志異》《狼朝宮禁錄》，借此搞出不少事。當然钜子也沒少埋汰她，比如給《羽國志異》署名“盜才生”。
        钜子送給老七的禮物比較特別，是一包藥，有膨大海、金銀花、菊花等藥材，用來囑咐老七保護嗓子。老七氣到當場拿它泡水喝，自此把茶壺頂在頭上以表臥薪嚐膽之志。
        欲星移收到了什麼禮物呢？答案是沒收到。欲星移闊綽得很，他並不在乎禮物本身，但獨自己沒收到钜子的禮物和訓誡，這讓他有種會被同伴懷疑的不安，於是他去向钜子討禮物。沒想到钜子連一個眼神也欠奉，直道加入墨家不足一年的新人沒有禮物，這是慣例，當然訓誡還是可以有的，比如要崇尚節儉，不要讓物質享受腐化了門下墨者。欲星移當然不會乖乖聽他的，有錢能使鬼推磨，他才不會放棄這麼好用的利器，不過，他自己倒是換上了自認為比較儉樸的服飾，雖說看在旁人眼裡還是滿身貴氣。
        後來墨家內鬥一觸即發，钜子單獨召見了每一個“九算”。當時的情景，哪怕在十幾年之後，欲星移也依然清楚地記得，記得當時的每一個細節，以及當時的心情。
        那時钜子背對著他，聽到他的腳步聲才轉過身來，手中拿著一塊竹制的笏板。
        他開口道：“欲星移即將返回海境，特來拜別钜子。”
        “‘染於蒼則蒼，染于黃則黃’，尚賢宮不是你該停留的地方。”钜子則將笏板遞給他，用他獨特的嗓音的聲音說，“你選擇回海境，這很好。”
        他卻沒有接過钜子的臨別贈禮，只道：“钜子曾說加入墨家不足一年的人沒有禮物，欲星移不想壞了規矩。”他不想壞了規矩，但是墨家的規矩成為他改變海境規矩的阻礙，他也只得先壞了這規矩。
        钜子沒再說什麼，只是收回了不被接受的禮物，對他說：“你去吧。” 當時他還不知道，那會是钜子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則對钜子說：“钜子珍重，後會……有期。”
        他們很快又見面了，在一場你死我活的惡鬥中。那一次他被钜子上了生死交關的一課，身受重傷，差點沒能活著回海境。他重傷後為藥神所救，醒來之後剛起身活動，便聽見一個東西落地的聲音，是那塊竹制的笏板。欲星移一時之間也想不出這東西是什麼時候到他身上的，是在和钜子短兵相接的時候，還是在在重傷治療期間。他本可以向藥神詢問此事的，但他沒問，因為相比起答案，疑問本身才是更大的問題，他摒棄了這個不該有的念頭。
        後來世事翻覆，钜子死於自己為其傳人設下的鑄心之局。欲星移終於不必再有顧忌，可以離開海境去為自己的夢想鋪路了。可是離開海境之後，腳步卻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天擎峽。他不知道钜子死於何處，又歸葬何處，只知道钜子的頭顱曾高懸於此。他把那塊笏板掛在了山壁岩縫中伸出的一根樹枝上。
        或許世間之情，無論親情、友情還是愛情，抑或同情、仰慕之情、曖昧不明之情，都逃不過延陵季子掛劍的結局。而這一切，還遠沒結束。“看來真是我做人失敗。”欲星移感歎了一句。
        ***
        欲星移看著地上的笏板，正要感歎一句“做人失敗”，卻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對他說：“在開始你的無病呻吟之前，最好先把東西撿起來。”
        欲星移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如同青煙一般從笏板中冒出來，飄在他面前，他只能抬頭仰望。
        “我真的醒過來了嗎？”欲星移有點茫然，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地門之戰的意識之境中，還是在生死之間的某處幻象中，還是如他以為的那般身處海境。
        “笨到無可救藥。”那道半透明的身影向欲星移飄來，最後撞進他的身體裡。

[ 此帖被zhenqing在2022-05-05 23:2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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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2-05-05 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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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海境

（2）海境
        與默蒼離的亡魂同行的第一天，欲星移恨不得馬上躺回千年寒冰潭裡去。
        氣人！钜子舌太氣人了！真個相見不如懷念！
        欲星移正在腹誹，就聽默蒼離說：“看來是我對你太過友善，讓你有機會懷念我。”
        欲星移已經不想搭理了，只暗想著：是亡魂狀態的钜子擁有了讀心的能力嗎？還是钜子當真洞悉人心，連腹誹的話也能洞察？話說，這樣算是心有靈犀嗎？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默蒼離說話的語氣難得帶了一絲意外。欲星移本以為默蒼離會接一句“這真是太愚蠢了”之類的話，沒想到钜子舌並未發作，這倒讓他也有了一絲意外的感覺。
        “看來並不是心有靈犀。”默蒼離說完這句便再不出聲了。忽然清靜了，欲星移反而有點悵然若失。
        默蒼離的亡魂是何時重返人間，是怎麼重返人間又暫犧於笏板之中的，欲星移沒弄明白，默蒼離自己也不清楚。默蒼離暫犧的笏板是怎麼回到自己身邊的，欲星移也還不確定，不過他猜測是現任钜子、默蒼離的徒弟、他的師侄俏如來帶來的，畢竟能猜到笏板的主人是誰又有這份物歸原主之心的人也只有他了。現任钜子是一隻狡猾的小狐狸，雖然比起他的師尊道行尚淺，但不得不說，人緣比他的師尊好太多。當然，默蒼離應該也不是生來就人緣極差的，就像自己也不是生來就做人失敗一樣。成為钜子或者“九算”，難免人緣越來越差，自從钜子九界巡迴以來，俏如來的人緣已經不如從前了，這一點欲星移已從硯寒清那裡看出來了。默蒼離又是怎樣一步一步走來的呢？欲星移可以想到，但還是有些好奇其中細節。同時也有遺憾——他不曾參與钜子的過去，不曾在那個時候與他同行。在漸行漸遠的多年之後，他終是走上默蒼離的道路，卻不可能再與他同行。
        這世間的殊途，真是令人遺憾啊。
        欲星移這樣想著，人已經往潛龍坎走去，步履踟躕。
        “是你的親人？”一直沒開口的默蒼離忽然開口說話了。“嗯。”欲星移悶悶地應了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默蒼離才又道：“知道你為什麼做不了钜子嗎？”
        “技不如人。”欲星移回道，“我想，钜子不用再強調這點了。”
        默蒼離卻道：“因為你還有親人。”
        這話著實讓欲星移愣了一下：一點也不像钜子會說的話。也是啊，钜子只能是孤家寡人，任何親緣情緣都只能是負累。為了回報默蒼離蹩腳的安慰，欲星移轉而道：“沒有親人也還有朋友啊。”轉念一想，做钜子的朋友結局好像不怎麼好，於是又道：“等處理完海境的事，我就帶你去黑水城。”钜子唯一的朋友就葬在那裡，他應該想去祭掃吧？可轉念一想，都是亡魂，他們應該早就見過面了，甚至在意外返回人間之前，他們就是在一起的。這麼說來，是不是早點超度他比較好？
        “這麼愛自虐的嗎？”默蒼離回了一句，見欲星移沉默，又道，“以你‘做人失敗’的經驗，廢蒼生應該不歡迎你。”
        “不及钜子。”欲星移頭一回如此誠懇地說出這話。
        “嗯。”默蒼離竟欣然領受了，“還算有自知之明。”
        “钜子要當成稱讚，那我也沒辦法。”欲星移回了一句。
        “這是你最大的優點。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弱點是什麼，並且可以為了做好萬全的準備不擇手段。”默蒼離回道。
        “如果不是呢？”欲星移試探著問道，“如果……我只是把它隱藏起來了呢？”
        “這便是你最大的缺點了。總是在做無謂的假設，想著這樣如何，那樣又如何。你太自我矛盾。”
        果然不能指望钜子口中吐出花兒來。欲星移暗想著，又有一絲失落。
        默蒼離似乎感受到了欲星移的失落，又補充了一句：“或許你該把‘如果’去掉。”
        欲星移則回道：“钜子怎麼不先去掉‘或許’？”
        默蒼離只道：“對一個亡魂都要小心試探和隱藏……算了，我都不想再說你的鮫人習氣了。”
        “那可真是抱歉了。”欲星移沒好氣地說，“鮫人天性就是這麼不坦率，改不了。”隨即又道：“依我看钜子也不遑多讓。當初也不知是誰偷偷把這個塞給我。”說著撥弄了一下腰間的笏板。
        “所以，直到現在還不敢確定嗎？”默蒼離又把剛剛重逢時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笨到無可救藥。”
        這下欲星移徹底懵了，追問道：“是我以為的那個意思嗎？”“是。”默蒼離回了一句，卻又補充道，“不過，不是我想潑你冷水，這對亡魂來說並無意義，對你也並無好處。”
        “我都能回來，钜子也……”欲星移沒等默蒼離說出“愚蠢”，便自覺閉嘴了。
        “你忘記自己把它掛在何處了？”默蒼離回到笏板之中，便沒再說話了。
        “看來真是我做人失敗。”欲星移歎了一聲，踏入了潛龍坎。
        迎面走來的是未珊瑚，在權力鬥爭中失敗的她選擇輔佐夢虯孫，等待捲土重來的時機。如今的她換下了繁複的貴妃服飾，布衣荊釵、不施鉛華，卻依然是清輝夜明、不減其光。沒有多餘的寒暄，未珊瑚與欲星移見禮後便說：“在談其他事情之前，你應該想先見夢虯孫一面。跟我來吧，不過，他不一定願意見你。”
        “多謝你對他的照拂。”欲星移一時之間不知該和她說什麼，便沒頭沒腦地說了這樣一句。
        未珊瑚輕笑一聲，回道：“欲星移，你還是這般自說自話。”
        一路無話。欲星移想起從前很多次來到這裡，迎接他的都是“八景江湖”的招式，如今夢虯孫回歸江湖，卻再也不會用“八景江湖”與自己打招呼了。
        “有故事？”默蒼離忽然開口問道。欲星移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聽默蒼離又道：“她便是出自海境縱橫家家族，當年內鬥之時迫使你分心他顧而無法盡全力的人？”
        “钜子終於承認我未盡全力了？”欲星移在心裡回了一句，卻是顧左右而言他。
        “如果一隻杯子只能倒出半杯水，那他就只有半杯水的能力。”默蒼離回道。
        “我帶你來這裡可不是為了聽這些。”欲星移有點想把笏板扔掉的衝動。
        “你可以選擇不帶我來。”默蒼離沒停止摧殘，繼續說道，“甚至一開始你就應該選擇直接超度我。這一天之中，你已經犯了多少錯誤，需要我繼續說嗎？”
        “再世為人，總該有些變化吧。”欲星移在心裡回道。
        “頭一回聽人把‘退步’說得這麼冠冕堂皇。”默蒼離繼續精准打擊。
        欲星移咬咬牙，最後也只得在心裡給自己扳回一城：“我想說的是，再世為人，钜子總該有些變化吧？”
        默蒼離回道：“作為一個亡魂，我不得不再次潑你冷水……”
        “別鬧了！”欲星移終於忍無可忍，不過這一句，他不是在心裡對默蒼離說的，而是直接說了出來，對著背過身不願見他的夢虯孫。
        “鬧？”夢虯孫轉身對欲星移說，“那你最好轉告北冥封宇，他的王座上永遠懸著一柄利劍……”說話間，一直在一旁不出聲的昔蒼白抱臂將“殺生刀求死劍”置於胸前。夢虯孫繼續道：“他最好時時警醒，不要給我們任何鬧的機會。”
        欲星移看著夢虯孫，千言萬語也只匯成了一句話：“能說出這樣的話，你的確成長不少。”
        “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夢虯孫說完便又轉過身背對著欲星移。
        “我從未如此期望。”欲星移頓了頓。夢虯孫聞言身形一顫。只聽欲星移又道：“而你已遠遠超出我的期望。”
        “沒有誰是為了誰的期望而活。”夢虯孫頓了頓。欲星移聞言身形一顫。只聽夢虯孫又道：“也沒有誰是為了誰的夢想而活。”欲星移一時無話。夢虯孫接著說：“你只是贏了，這並不代表你的對的。”
        “不錯。畢竟道不證不明。”欲星移回了一句。
        “錯了。道，從來不是為了證道而存在。”
        欲星移微微一笑，轉而對未珊瑚道：“那麼，現在開始交換情報吧，關於縱橫家……”
        欲星移離開潛龍坎的時候，夢虯孫忽道：“這就走了？百里聞香呢？也不說什麼時候補上！”
        欲星移揮了揮手，沒有回頭，只道：“下次。”
        離開潛龍坎後，見欲星移歎息，默蒼離開口相詢：“看起來他原諒你了，怎麼還在歎氣？”
        “他沒說‘看到鬼’。”欲星移回道。
        “你的冷笑話仍是一如既往地不好笑。”雖然口中這樣說著，但默蒼離還是露出了一絲笑意。
        “那是他從前的口頭禪。”欲星移解釋了一句，隨後又得理不饒人，“難得钜子也有誤會的時候。哎呀，忽然心情大好了！”
        “所以，你該反思一下，你的遺憾究竟是為了他的成長，還是為了自己再也無法追回的過去。”
        “钜子就不能少說兩句嗎？”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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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2-05-05 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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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紅塵

（3）紅塵
        與默蒼離的亡魂同行的第二天，欲星移揮一揮衣袖離開了海境，踏入了海境之外的滾滾紅塵之中。這不是欲星移第一次走出海境，但這一次和以往每一次的心情都不同。
        其實走的時候還出了點意外。欲星移不知不覺走到了定海堡礁，默蒼離不明所以，直到他轉身離開，才開口問道：“你……記錯路了？”
        “钜子，我才剛睡醒，一時犯迷糊，這不足為奇吧？”
        “不打自招。我又沒嘲笑你。”
        “看來真是我做人失敗。”欲星移回頭看了一眼沒有建完便已擱置的定海堡礁。如今它已失去了實用意義，這未完的工程更像是一座豐碑。
        “這裡便是鱗王提過的定海堡礁？”默蒼離問道。
        “是啊。這裡曾經連通龍涎口，是海境的另一個出口。我一時忘記這裡已經不通了。”欲星移回了一句，神色和以往有些不一樣了。
        “據鱗王所說，是元邪皇之亂時，為了阻止魔兵進犯，有人引爆了龍涎口，卻沒想到摧毀六絕禁地正是元邪皇的目的，此舉正遂其意。”默蒼離從最近所見所聞中找到了相關資訊。
        “雖然結果並無不同，但是，由元邪皇摧毀，還是由錦煙霞引爆，細節仍是不同的。錦煙霞會盡全力保護海境不受龍涎口爆發的力量波及，元邪皇可不會。”欲星移說這話時語氣頗有些不善，“當然，在钜子看來，這樣的細節不重要。”這話引來了一陣沉默。欲星移向來圓融，很少像現在這樣把話題堵死。
        沉默良久，默蒼離才又開口道：“你怎知我不在乎？”
        钜子也曾有血有肉有淚，刀劍加身也會痛。欲星移過去不明白，只覺得钜子就像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佛一樣，後來他終於明白了，雖然明白得晚了些。“钜子，我不是這意思。”欲星移話一出口便自覺失言了。他沒見過這樣的默蒼離，聽默蒼離這麼說很是無措，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哄，吞吞吐吐道：“我……”他歎了口氣，最後只得說道：“钜子，我才剛睡醒，一時犯迷糊，情有可原吧？”
        默蒼離沒再繼續糾纏，只道：“對一個亡魂都要小心試探和隱藏……算了，我都不想再說你……”
        “鮫人習氣！我改、我改還不成嗎？”欲星移趕忙回了一句。
        “對你很重吧？”默蒼離忽然問道。
        “啊？”欲星移一時有點不明白，“鮫人習氣無所謂重要不重要吧？”
        “我是說龍涎口。”
        說話間，他們已經離開了海境。海境之外正下著雨，這氣氛讓欲星移想到了龍涎口的濤聲。他對默蒼離說：“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該從哪裡說起呢？”他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從故事的起點說起：“在一百多年前的西湖斷橋上，在同樣的雨天裡，一個名叫許宣的人……”
        “《白娘子傳奇》我知道。”默蒼離打斷了欲星移毫無重點的滔滔不絕，問道，“後續呢？”
        “钜子不是都知道了？”欲星移說書的興致被攪，沒好氣地說，“還要我說什麼？”其實他開口便講人盡皆知的故事而不說重點，是不知道該怎麼說。要親口對钜子，哪怕只是亡魂狀態的钜子說這件事，就如同毫不遮掩地坦承自己的心意，果然還是有些困難的，鮫人習氣終究難改。
        默蒼離當然也看出了這點，便自己直指重點：“我想聽的是改變了你的那個後續。”
        不過，默蒼離的直指重點也還是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欲星移仍然只是講起了百年前的重點：“……最後，他背叛了愛侶，法缽壓下，白蛟被鎮壓成為人柱，法海則以坐化的金身引人柱之力鎮住了即將爆發的龍涎口。這便是《白娘子傳奇》的真相。”
        默蒼離沒再追問與欲星移相關的後續。有些事、有些情緒無法宣之於口，欲星移不願說，他也不必追根究底。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欲星移喚道：“钜子？钜子對這個故事有何感想？”欲星移不知不覺還是走到了金雷村舊址，這裡曾在龍涎口爆發時成為一片澤國，洪水退去之後，便是滿目瘡痍。金雷村的人遷走後便沒再搬回來，不過，現在這裡草木叢生，鬱鬱蔥蔥，雨過天晴，又是另一種生機盎然的景象了。
        默蒼離卻似沒抓住重點，只道：“人魔殊途。”實在不像他會說的話。
        “钜子該不會也想說……”欲星移話音未落便收了聲，因為他聽見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剛剛好像聽見有人說話，現在還有什麼人會來這裡啊？”不遠處傳來一名老人的自言自語，聽聲音是金雷村的清伯，欲星移還記得這個脾氣不太好的老人。
        “是你？你不是……你醒了呀？”清伯看到欲星移很是意外。他帶著香燭，還提著掃帚，應是來祭掃的。他一邊在常欣墓前供上香燭，一邊說：“這真是太好了。”隨即又問：“你是來看巫女的吧？沒想到你這麼有心。”
        欲星移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便幫著拔去墳塋上的雜草。清伯繼續說道：“我以前還總覺得你和自己兄弟都處不好，是個壞人。我老眼昏花，還是巫女眼光好。她說白蛟是好人，她還真是好人，應該說是好魔；她說玄狐是好人，玄狐也真的變好了；她說你是好人，你也真是好人。可惜自巫女去後，先是你出事了，後來錦煙霞也……最後連玄狐也……唉，好人不長命啊。”
        欲星移帶著禮貌的微笑聽老人絮叨，一句話也沒說。清伯忽然意識到自己言語不當，便又道：“我不是說你活過來了就是壞人啊。當初看你和白蛟那麼拼命地救巫女，我就知道巫女看人准沒錯。”
        清伯一邊絮叨一邊打掃附近的落葉，又問：“你是怎麼好起來的？”
        欲星移應道：“生死之間徘徊一陣，幽冥之境行過一遭，之後就回來了。”
        “你真的去過那邊哦？”清伯追問道，“那你見到巫女了嗎？”
        欲星移回道：“常欣姑娘至真至善，應是升入了天界，而我……恐怕是瞧見了地獄景象。”隨即又問：“清伯相信幽冥之說嗎？”
        “我見過鬼魂。”清伯特意壓低了聲音回道。
        “清伯不害怕嗎？”欲星移問道。
        “怕什麼？是我家堂客啊。”清伯慢慢說道，“她走了好多年了。那時候，我兒子剛剛成家。我和堂客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兒子成家立業，她沒等到這一天，而我在兒子成家之後就忽然覺得活著沒念想了。那會兒我總覺得堂客就在我身邊，我還能和她說話呢。我以為過不了多久我就會隨她走了，可是過了一段時間她就沒再出現了。這麼多年過去，連巫女都去了那邊，我還沒走呢。”
        欲星移一時有些不安，正要追問，卻聽清伯道：“這裡打掃好了，我該回村子去了。你要一起去村裡看看嗎？”
        “不了。請代我向其他人問好。”欲星移婉言謝絕了。他知道金雷村的新址，當初決意遷村之時，那個地點是經他評估足夠安全的地方，但他沒再去過，現在也不想再打擾。
        “知道你們都是大忙人。”清伯隨口說了一句，又道，“那個脾氣很不好的……”清伯上了年紀，一時想不起來名字，事實上他連欲星移的名字都沒想起來，想不起來也就不說了，改口道：“就是你弟，他也很久沒來村子了。”
        欲星移應道：“他經歷了一些事……暫時不會去金雷村看望眾人。”
        “這樣也好啦。”清伯回道，“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這樣就好……就好……”清伯說著便要離開。
        “請稍等。我尚有一事請教。”
        “什麼事啊？哦，你是不是剛醒來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呀？我跟你講哦……”
        “那倒不是。只是冒昧一問，清伯見到……不了，還是算了。清伯慢走。”
        “怎麼說問又不問了？體面人就愛假鬼假怪。”清伯一邊自言自語一邊離開了。
        清伯離開之後，欲星移便迫不及待地喚道：“钜子！你還在嗎？”
        “我在。”默蒼離現身，對欲星移說，“一直都在。”
        “那就好。”欲星移明顯松了口氣。
        默蒼離卻道：“或許並不是好事，無論是亡魂滯留人間，還是生者眷念亡魂。”
        “钜子，能換個話題嗎？”欲星移有點無奈，他發現自己好像應付不來一個厭世的伴侶，尤其還是個極度聰明的傢伙。
        “可以。那就說說那個名叫‘常欣’的姑娘吧。”默蒼離依然一語中的，“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見欲星移沉默，又道：“看來是主謀了。”
        欲星移沒說“做人失敗”，只流露出失敗的神情，黯然道：“她是個善良的姑娘……只是，眼光並不總是好的……”
        默蒼離沉默一陣，最後才道：“我並不這樣認為……”
        “钜子，你的話有歧義。”
        “沒歧義。還是說，你質疑我的眼光？”
        “我有理由質疑。比如钜子收徒弟的眼光就……”
        “五人聯手鬥不過一個後生晚輩，你的質疑缺乏依據。”
        “我說的是另一個。”
        “背上的傷還疼嗎？”
        “我該理解釋為嘲諷還是關心？”
        “沒差別。”
        “钜子，能換個話題嗎？”
        “斷雲石造成的傷很難痊癒。”
        “看來真是我做人失敗。”
        “但你的傷不在那裡。”
        “钜子……”
        “人與亡魂的不同之處便在於——人總要向前看的。”
        “哎呀，又落雨了。”
        “……你還是這麼喜歡下雨。”
        “钜子當初是因為這個才留意我的嗎？”欲星移伸手去接雨水，之後提起衣擺在雨中小跑起來，還有意踩出一串水花，一如當初。
        “不是。”
        “那是什麼？難道是因為每回勞作我都因為不會種地而選擇織布？”
        “也不是。”
        “那一定是因為我脾氣好，能容忍钜子的壞脾氣。好了好了，钜子現在不需要呼吸了，不會窒息的。”
        “是因為表面圓融，實則眼高於頂，說話兜圈子，卻行動力滿滿——鮫人習氣。”
        “钜子，能換個話題嗎？”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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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2-05-05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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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故人

（4）故人
        與默蒼離的亡魂同行的第三天，欲星移依照前約帶默蒼離去往黑水城。
        在欲星移倒下之後，黑水城已幾經變故，也早已不在原來的位置。欲星移根據黑水城的運行軌跡，費了一番工夫才找到黑水城現在的入口，在入口處意外見到了幾位故人。
        “梁皇先生、老闆娘、修儒，別來無恙？”欲星移向多年未見的故人打招呼，眾人皆驚。
        “是師相！師相恢復了？”修儒最先沖上來，拉起欲星移的手腕把脈。
        “他是……”一旁的默蒼離看出這個陌生的少年是一名醫生，又見戀紅梅也在此，似乎想到了什麼，便看向欲星移。
        欲星移卻只瞧了默蒼離一眼，然後對修儒說：“修儒，多謝你之前對海境的幫助。”隨後又與戀紅梅點頭致意。
        “我……我沒能幫上什麼忙。”修儒忽然有一絲難過，隨後問道，“夢虯孫大哥現在好嗎？還有硯大哥。”
        “他們都好，也都記掛著修儒。”雖然真實情況不見得好，但欲星移還是這樣回道，他相信如果是夢虯孫和硯寒清也會這樣回答。
        欲星移接著向梁皇無忌問道：“梁皇先生何以會在人界？”
        “說來話長。先生也與上一回分別時大不相同了。”梁皇無忌回了一句，他記得欲星移從前與他共事之時雖彬彬有禮、有進有據，卻難掩一身傲氣——他從未對自己使用敬稱。
        修儒放下欲星移的手，一邊說：“師相脈象穩健，果真已經恢復了。不過，師相才醒過來，切勿勞神多思。回頭我給師相開一副安神藥。”
        “多年不見，修儒青出於藍。”欲星移說話間以余光看向身邊的默蒼離，又道，“你的師尊在天有靈，定然十分欣慰。”
        “比起師尊，我還差得遠呢。”修儒忽而露出燦爛的笑容，“為了精進醫術，我開始學劍了。我想把這個消息告訴師尊，就來黑水城了。”
        聽到這裡，默蒼離終於確定眼前這名少年就是冥醫的徒弟。他伸出手，想摸一摸這少年的頭，可是他觸碰不到。於是欲星移也伸出手，在默蒼離伸手的位置，與他一同摸了摸修儒的頭，並道：“修儒長大了。”
        這時，戀紅梅開口對欲星移道：“你是來找俏如來的嗎？”
        欲星移一時沒有回答，暗想：總不能說是來幫亡魂實現心願的吧？好在修儒解除了他的困窘。修儒說：“我也有東西要帶給俏如來大哥。還有一件事要拜託俏如來大哥……”
        戀紅梅便默認欲星移也是來找俏如來的了，對二人道：“俏如來近期會來黑水城。”
        “梁皇先生又是為何而來？”欲星移問道。
        “我有一些事要詢問風間小兄弟。”梁皇無忌如此說道。
        欲星移記起梁皇在魔禍之前將靈尊的孫女送往東瀛之事，又記起墨亂之時自己傳書引赤羽信之介來到中原，而當時東瀛的局勢並不安定，所以赤羽信之介在佛劫到來之前便回東瀛去了。此番見梁皇神情，他已猜到結果，便道：“請節哀。”
        四人一鬼同往黑水城。進入黑水城之後，欲星移先去見了廢蒼生。果然，廢蒼生照舊擺出了“黑水城不歡迎你”的姿態，手上的動作沒停，也不知是在打造什麼東西。欲星移詢問了一些事之後便要離開廢窯，卻聽廢蒼生道：“回來就好，省得打造新的思能裝置了。”欲星移笑了笑，信步離開了。
        “钜子？”欲星移輕喚一聲。
        “我在。”默蒼離言簡意賅地回道。
        “怎麼不說話？”
        “需要我稱讚你做人不那麼失敗了嗎？”
        “這樣我就放心了。”
        “不要以己度人。”默蒼離道，“連小孩子都看出你思慮過重了。”
        修儒先一步去往冥醫的墓前。欲星移和默蒼離隨後前往，此時已能看見修儒的身影。“那是診出來的，钜子。”欲星移辯駁道。
        “望、聞、問、切，‘望’居其首。以為別人看不出來，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钜子博學，竟連醫術也涉獵。”欲星移挑了挑眉。
        “喜怒形於色，是你眾多缺點中最沒有鮫人習氣的。”默蒼離湊近欲星移，幾乎與他鼻尖相碰。雖然知道亡魂狀態的钜子無法觸碰自己，但欲星移還是頓生壓迫之感。在欲星移受不了這種壓迫感而打算退開時，默蒼離先退了一步：“這點倒是毫無長進。”
        “看來真是我做人失敗。”欲星移已經來到冥醫墓前，於是不再與默蒼離辯，只道，“就不打擾钜子與故人敘舊了。”他只從修儒準備的香燭中拿了三炷香點上，便退回墓前一丈之處停下了，這是亡魂狀態的默蒼離可以離開他最遠的距離。
        欲星移自語道：“沒想到會在黑水城遇到這麼多故人。”他看著遠處的屋舍，想起前一次涉足紅塵遇到的人和事。
        默蒼離很快就回來了。欲星移問道：“不多留一會兒？”默蒼離回道：“你不是也想和故人敘舊？”
        修儒也回來了，對欲星移說：“師相，剛剛小玉姑娘給我們安排了歇腳的地方，就是院子裡有一棵杏樹的那間。師相要一起過去嗎？”
        “好。”
        二人到達暫住的院子時，梁皇無忌已和風間始說完話。風間始猶記梁皇無忌當初為自己解除西劍流控制的恩情，便親自將他送到臨時居所，與欲星移和修儒打了招呼，便又去廢窯工作了。
        默蒼離瞧見風間始，自語道：“原來是他……他還在這裡啊。”昔日苗疆北競王為亂時，默蒼離曾經讓黑水城派人去苗疆北競王府將姚金池和憶無心接來黑水城作為後手，還派人去救蒼狼。當時他指名讓恰在黑水城的雨音霜和風間始去救蒼狼，因為他們不屬於中原勢力但又與俏如來交好，是最合適的人選。
        “人家入贅黑水城了，钜子有意見？”
        “我沒意見。”
        “嗯？”欲星移有點懵，反應過來之後便擺出喜怒不形於色的架勢，只道，“钜子這招‘打蛇上棍’未免也太過熟練了。”
        “不及你這招‘不動聲色’。”
        “唉，钜子真的很難交陪。”
        “難道不是你做人失敗？”
        “我……沒意見。”
        “……這不是你我所能決定的。”
        “唉。”欲星移一聲歎息，這聲歎息竟是出了聲。
        “先生何故歎息？”梁皇無忌問道。
        “感懷故舊凋零，或生死殊途，或道不同不相為謀。”欲星移話一出口便覺冒犯，於是止住了話頭，只道，“一時多愁善感，見笑了。”
        “先生原是性情中人。”
        “應是無情之人。”
        “有情何似無情？”
        此時，姚金池與戀紅梅相攜而至。戀紅梅手中提著食盒，姚金池則手中捧著一壺酒和酒具，聽得這一句不由得手上動作一滯，隨後鎮定下來，上前對二人道：“聽紅梅姐說二位到來，紅梅姐與我我帶來了酒食。”
        酒食擺上桌，四人圍桌而坐。戀紅梅先舉杯道：“第一杯嘛……”戀紅梅舉起酒杯，似又變回從前梅香塢的老闆娘，拾起了久未展現的勸酒的本領。她看向欲星移，又道：“師相沉屙初愈，正是新氣象，這一杯理應由師相來說。”
        欲星移並不推辭，舉杯道：“第一杯，便敬天地鬼神，以及不在此處的故人吧。”他說完側頭看向院中枝繁葉茂的杏樹。默蒼離正倚樹而坐，微微抬頭望向天空。欲星移傾酒至樹下，隨後與眾人滿飲此杯。
        酒味微甜，入口唇齒生香。眾人稱讚一番，戀紅梅遂道：“那麼第二杯便敬東道。若非金池巧手，我們哪有這般口福？”姚金池自謙道：“金池愧不敢當。紅梅姐才是真正的東道，金池只是做些粗笨工夫罷了。”眾人同飲。
        戀紅梅又道：“第三杯，當敬師相。”她不再多說什麼，一切盡在不言中，眾人為欲星移的歸來而同飲。
        酒過三巡，修儒回來了。他之前到這裡之後馬上又離開了，說是去後山摘桃子。修儒見眾人氣氛正好，便不欲打擾，只放下了桃子。姚金池叫住了修儒：“修儒也坐下一起吃東西吧。”戀紅梅接道：“修儒跟隨遙星公子，可有學到遙星公子的酒量？”“我不能飲酒。”修儒認真回道，“師尊說過，醫者要時刻保持頭腦清醒，不能飲酒。師尊還說他以前有一段時間因為飲酒落下了手抖的毛病，是在一個朋友的幫助下才重新拿起織命針的。”欲星移聞言又看了看仍在樹下出神的默蒼離。戀紅梅則想起了一些舊事，她知道冥醫開始飲酒是在為自己的兒子光兒治療失血症失敗後。修儒迅速逃離酒桌，一邊說：“我給大家準備解酒的藥茶。”
        酒足飯飽之後，見此筵將散，戀紅梅又舉起手中的酒杯，對眾人道：“其實此筵也是為梁皇餞行。”梁皇無忌舉杯敬眾人，一邊說：“萍水相逢亦酒，生死離別亦酒，人世數十年，我已領悟。”
        “梁皇先生要回魔世？”欲星移頗有些憂慮，“可戮世摩羅已重返魔世，先生的處境……”
        “魔世是我的故鄉，況且靈界最後的血脈也流落魔世，我理應回去。”梁皇無忌解釋說，“昔日自魔世入靈界，身為魔卻修道，是我的選擇；如今靈靈之子入魔世，我希望他能有更多的選擇，擁有自己的道。”
        “那便預祝梁皇先生一路順風了。”
        眾人散去之後，默蒼離回到欲星移身邊，在他對面坐下。“萍水相逢，生死離別啊……”欲星移喃喃自語。
        “看來你還沒做好準備。”
        “這並不是我所能決定的。”
        “但你早已經歷過。”
        “哈。那麼钜子接下來想去哪裡呢？還是留下來等俏如來？”
        “你想去哪裡？”
        “尚賢宮？”
        “尚賢宮沒被炸毀嗎？”
        “果然是钜子幹的。老五在原址重建了一座，仍稱‘尚賢宮’。”
        “一如既往地無聊。”
        “英雄所見略同。”
        “我是說你想去尚賢宮。”
        “看來真是我做人失敗。”
        黑水城中，欲星移靜靜地看著修儒撿起了杏樹飄落第一片樹葉，與一個亡魂絮絮叨叨。戀紅梅看著自己家門口的一株白梅，如今並非開花的時節，但她想起了梅香塢的香雪海，又想起了白梅染血的很多事、很多人。姚金池看著門前的桂花樹，花即將開放了，但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梁皇無忌看著院子的石頭牆，伸手一指，石頭上便開出了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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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2-05-05 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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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尚賢

（5）尚賢
        與默蒼離的亡魂同行的第四天，欲星移回到了尚賢宮。一路上很沉默，默蒼離安靜得就像不存在一樣，欲星移也心事重重、一言不發。
        “钜子，你在嗎？”還是欲星移先開了口。
        “我在。”
        “為什麼不說話？”欲星移問出這句話就後悔了。
        “如同從前‘天志’時一般嗎？”默蒼離只一句話便喚起了並不美好的記憶。
        “唉，看來真是我做人失敗。”欲星移歎一聲，又道，“說到‘天志’，我有一個問題……”
        “自己思考。”默蒼離直接把問題堵了回去。
        得，這還怎麼聊？欲星移深吸一口氣又吐出，心情複雜地踏入了尚賢宮。
        ***
        尚賢宮並沒有多大變化，無論是和上一次踏入時相比，還是和當年相比，如同墨家的“規矩”一般。但它早已不是從前的尚賢宮，如同人也已不是從前的人。一瞬的感傷之後，欲星移收斂心神——尚賢宮從來就不是可以心神恍惚地踏入的地方。
        果然，在走到主殿的一瞬間，便見兩粒斷雲石襲來，隨後散成無數碎片，如同花瓣在空中飛舞，卻都是斷魂奪命的利刃——是凰後的“天女散花”。欲星移當下毫不遲疑，運使“相星九絕”的功法，全數擋了下來。
        “看來你的確恢復了，老三。”凰後緩步走來，一步一步，踩得地面咚咚響。她手一轉，斷雲石便回到了手中。“九算”之間從未停止過試探，這是更好的問候方式。畢竟只是試探，凰後沒有用殺傷力更強的裂羽銃。
        數年前，欲星移退出“九算”的計畫，在尚賢宮裡也曾有這樣一次交手——是對背叛者的警告，也是兩個在當年內鬥中重傷之人的彼此試探。這一次，也是同樣。
        “你的‘天女散花’也更勝從前，老五。”欲星移晃了晃手中的玉如意，也收斂了殺氣。他知道凰後有所保留，所以虛贊了一句。他看了一眼主殿裡空著的主位，隨後坐到屬於自己的那把椅子上。
        “來得比老二早。這麼心急？”凰後也落座，隨後對欲星移道，語帶調笑。
        “畢竟，是我發出的天志令啊。”欲星移沒理會凰後的風言風語。
        這話令凰後想起了之前的尚賢宮炸毀之事。那時候也是有人發天志令召集“九算”開會，當時檯面上只有欲星移和鐵驌求衣二人比較活躍，於是眾人以為是他二人發出天志令，不料卻是钜子遺計。那個人，那個“九算”不敢直呼其名，仿佛說出名字夢魘就會降臨，卻又不願以“钜子”相稱，只得稱其為“那個人”的人，就算他不在了，也依然如幽靈般徘徊在尚賢宮裡，從未離去。她知道，這樣想的不只她一個。
        人越來越少了。十張座椅，三個人。欲星移閉上眼，昏暗的尚賢宮便似乎明亮起來，記憶中鮮活的人，那些同行的或陌路的人。當他睜開眼，一切又黯淡下去。其實這裡一直就是昏暗的，從過去，到現在，不曾改變。變了的或許只是人吧。
        “甫一恢復便發出天志令，法海大師還想再步上那個人的後塵嗎？”凰後輕笑。
        “鱗族師相出行，自是為了钜子與‘九算’共同的……敵人。”欲星移本想說“共同的初衷”，卻又立即改了口。
        凰後若有所思，笑道：“但願你的情報不是夢中所得。”
        欲星移回道：“你不在地門，理應沒聽到最後的鐘聲。”
        凰後卻不以為然：“比起玄之又玄的說辭，我更願相信你的情報來自於——人。”
        欲星移不置可否，卻又道：“比如，那個人嗎？”
        凰後回道：“所以，是被亡魂嫌棄，這才驚醒噩夢？”
        “身處噩夢中的人才會看到他人的噩夢。”欲星移瞥了凰後一眼，又看向空著的其他座位。
        “無怪乎你與老七交好。”凰後笑了一聲。
        “不及同樣的生死交關。”欲星移絲毫不忌諱地提起了從前的四死兩重傷。
        凰後有些許意外，聽得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便又道：“不及同樣的坐擁一境。”
        腳步聲漸近，是鐵驌求衣。他戴著鐵面，看不出表情，只對二人說：“言之無聊。”他的目光在欲星移腰間的笏板上停留片刻，之後也落座了，對欲星移說：“有何發現？”
        “九減四等於六。”
        ***
        欲星移是與鐵驌求衣一同離開尚賢宮的。這段時間，欲星移已經聽聞苗疆的變故，更準確地說應該是鐵驌求衣的變故。他沒去探究細節，也沒對此發表看法，只問道：“如今棲身何處？”
        “鬼市。”鐵驌求衣回了一句。欲星移已經知道這個同樣志在九界的組織，不過，眼下它還不是自己重點關注的對象，其他人在關注就夠了。
        同行一程，即將分別，終於還是欲星移先開了口：“我說老二，此番我絕處逢生，你都沒什麼表示嗎？”
        “不意外。”鐵驌求衣回道，“你放不下海境，總是要回來的，無論以何種方式。”
        “你自己呢？”欲星移問道。他知道探究這個並不合適，但此時此刻也不算逾越，便順勢問了。
        “這已是苗疆內政了，老三。”鐵驌求衣回了一句。隨後，兩人都笑了一聲，盡在不言中。
        “多謝。”欲星移沒頭沒腦地道了一聲謝。他知道，在他倒下之後，會引導俏如來和狼主去海境的也只有鐵驌求衣了。欲星移又道：“兩清了。”他說的是九龍風雲之中始帝鱗那樁事。
        鐵驌求衣只瞥了欲星移一眼，像是想起什麼，將一個鼓鼓的有點像錢袋的東西扔給了欲星移。欲星移接過打開一看，還真是錢袋，裡面裝的是冰晶玉。這應是從叛逃的海境雨相覆秋霜那裡打劫來的。不過，要謝他幫忙清理門戶是絕對不可能的。欲星移清了清嗓子，回敬道：“這也是海境內政了，老二。”
        鐵驌求衣回道：“用了一些，算是彌補我出兵的軍費，餘下的給你當路費。”
        我還缺路費嗎？欲星移暗道，卻也沒再說什麼。
        “等你取道苗疆時再給你兩壇……無聲的朋友。”鐵驌求衣揮揮手走了。
        “兩壇酒就打發我去跑腿，何況這酒還未必是給我的。”欲星移自言自語，隨後又懊悔道，“應該帶上百里聞香的，說起來，我還欠著二十九壇呢。”想到百里聞香，欲星移不禁又輕歎一聲。
        ***
        “‘無聲的朋友’是什麼啞謎？”只剩欲星移一人了，默蒼離便開了口。
        “钜子，忽然出聲會嚇到人。”欲星移差點忘了身邊還跟著一個亡魂這回事，一時有點受驚。
        “不說便罷。”默蒼離作勢要回笏板裡去。
        “哎，我說便是了。”欲星移喚住了默蒼離，“那是一種酒。不過，這酒大約不是給我的，是給一個嗜酒如命的傢伙的。那個人出身道域，是老二麾下勇將，想來此刻應是回道域了。钜子應該知道的吧？”
        默蒼離沉默片刻，回道：“刀宗逃過一劫的修真院少年？”
        欲星移想到道域正是默蒼離九界巡迴的第一站，如同此前俏如來去往海境一般，不禁心有戚戚。過了一會兒，欲星移開口打破了這種壓抑的氣氛：“钜子十年一局，我們可也沒閑著。”
        “他撬了琅函天的的牆腳，你又撬了誰的牆腳？”默蒼離問道。
        “這便不足為……”欲星移話說一半覺得不妥，又改口道，“不足為懼，钜子寬心。”隨後沉吟道：“這麼說起來，老二也挖了我的牆腳啊。”欲星移想到金雷村的小七也被鐵驌求衣收入麾下，不禁皺了皺眉，過了一會兒又長籲短歎起來。
        默蒼離留意到欲星移情緒的變化，卻也沒探究，只道：“一盤散沙，不知反省，還沾沾自喜……”
        “钜子，能換個話題嗎？”
        “不能。”
        “我就不該問你。”
        “想問就問。”
        “剛剛老二盯著钜子給我的笏板瞧了好一會兒，可我不曾示人。”
        “收起你愚蠢的想法，我也不曾。”
        “這就奇了。”
        “俏如來都能看出，你當真以為其他人一無所知？”
        “钜子不要懷疑自己收徒的眼光啊。”
        “……得意忘形。前面有坑。”
        “啊，多謝提醒。說起當初钜子給眾人的禮物……”
        “又想什麼有的沒的？”
        “钜子的禮物意味深長，各有側重。老大是饕餮拐杖頭，老二是中山狼瓷壺，老五是五色筆，老七是護嗓子的藥材，我的笏板上是織綃圖……這麼算起來我竟和老五、老七一般待遇，總覺得不甘心啊，起碼也該像老大、老二那樣受到警告或提醒，而不是諷刺吧。”
        “那你覺得該是什麼？”
        “比如星隕五丈原什麼的。”
        “……胡言亂語，不知忌諱。”
        “在钜子面前，是有什麼好忌諱的？”
        “你可以當作是諸葛丞相為了北伐而親事蜀錦，也不算埋沒你的身份。”
        “哎？其實這才是钜子本意吧，我就說嘛，僅僅諷刺我賣弄才學不如回家織綃，钜子怎麼可能這麼淺薄？”
        “……”
        “我說對了？”
        “……接下來去哪裡？”
        “钜子還有想去的地方嗎？”
        “你去哪裡，我便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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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2-05-05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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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蠱事

（6）蠱事
        與默蒼離的亡魂同行的第五天，欲星移動身前往苗疆。從中原去苗疆有很多條路，欲星移選擇了經過還珠樓的那一條。
        “你不是臨時起意。”難得默蒼離主動開口。
        “欠債還錢啊。”欲星移回道。
        “不是病友交流？”默蒼離面無表情地學著欲星移說冷笑話，這讓欲星移打了個寒戰。
        欲星移幽幽一歎：“唉，钜子也學壞了。”
        “難道不是你做人失敗？”
        “敗給你了。”
        “輕易欠下人情，不是你的風格。”
        “尤其債主還是溫皇。”
        “所以是仇是恩？”
        “你猜。”
        “都有。”
        “但你並無憂慮，看來溫皇也改變不少。”
        “你也不再是钜子，可要與他對局一次？”
        “我無此執念。”
        “是啊，執念只屬於生者。”
        說話間，欲星移已經來到了還珠樓。還珠樓的機關對欲星移構不成阻礙，他未經通傳逕自踏入了還珠樓，直接走到了溫皇面前，如同第一次來到還珠樓時一般。
        “師相大駕光臨，溫皇蓬蓽生輝。”此刻溫皇正悠閒地躺在他最鍾愛的躺椅上，揮退了未及阻止欲星移而跟過來的還珠樓護衛，目光掃過欲星移腰間的笏板，略一停留，隨後示意欲星移就座。
        欲星移在溫皇對面的凳子上坐下，與溫皇隔著一張桌子和一本書相視。免去寒暄，欲星移直言來意：“欲星移為踐諾而來。”
        “師相重信守諾，溫皇自當成全。”說話間，溫皇已放下書從躺椅上起來，隨後便是一陣凜然劍意，直向欲星移的手臂襲去。
        欲星移也立即起身現劍，擋下了這迅如閃電的一擊。一招畢，溫皇恢復了初時閒散的模樣，又坐回躺椅上。欲星移也收了劍，仍與溫皇相對而坐。此前已有人送來茶水，見二人交手，便未上前打擾，此刻才將茶水奉上。
        “師相身手敏捷，不遜從前，恢復得很好。”溫皇開口說了一句，隨後又道，“在失去手臂之前，先手談一局吧。”
        “恭敬不如從命。”欲星移回道，“不過此處並無棋盤。”
        溫皇伸手一揮，石制的桌面上便出現幾道劍氣留下的縱向劃痕。真是太不愛惜物力了。欲星移見此間主人自己都不在意，便也不客氣，以劍氣刻下橫向劃痕，於是石桌上十九道經緯已成。
        “棋枰已成，卻無棋子。”欲星移道。
        “難不倒你我。”溫皇應一聲，隨即為棋盤點上星位，又道，“師相遠來是客，請執黑先行。”
        欲星移並不推辭，第一手天元，一滴茶水便落入棋盤。這並不是常見的開局棋形，卻是默蒼離常用的手法。在溫皇看來，這樣開局雖然新奇，卻相當於將先手的優勢拱手相讓了。
        溫皇自認已是不走尋常路，不料還有更絕的。這豈能示弱？於是溫皇開口道：“男人是禁不起挑釁的生物。”他拈花為刃，直擊棋盤，花瓣卡在五五星位。
        “哦？”欲星移心中感歎數年不見，溫皇劍術又有進境，一邊又落下一子，在溫皇落子對角的星位。盤面全亂了，非同尋常的開局，已經不能以常理度之。
        隨後二人再未開口，只是你來我往，在這方寸之間拼殺。一時間花瓣飛舞，水滴飛濺，交織成落花狼藉、水光瀲灩的景象。數十手後，勝負尚不分明，不過繼續下去，也終有一場勝負。
        該欲星移落子了，他似乎陷入長考，久久未有動作。棋盤上星星點點，還是蒼穹中的星光點點，抑或命盤之上的陰陽氣數，天地之間的芸芸眾生，在這一次落子之間都已改變。一滴水落下，此間安靜得能聽得到水滴落的聲音，如同棋子與棋盤接觸時那般清晰而果斷。
        在欲星移的長考之後，溫皇似乎也陷入長考。而風雲變換之間，卡在棋盤上的花瓣已經被風吹出，移了位置。與此同時，欲星移以神鱗之氣聚而不散的水珠也被風吹散了，流入桌面的縱橫溝壑之中。
        “天意如此，便到此為止吧。”溫皇張開手，手中最後一片花瓣便打著旋兒飛走了。隨後，他見欲星移的茶杯已將近空了，便親手執壺，為客人續了一杯。
        欲星移明白前債已了，於是回道：“多謝溫皇先生。”說罷飲一口茶。
        “此時道謝還言之過早。”溫皇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幽幽回道。
        “啊！”欲星移忽然扶額，之後看向茶杯，“是茶水……”他腦袋昏沉，顯然是中招了。自恃鮫人血可解百毒而大意，卻忘了此間主人“天下第一毒”的名頭也是貨真價實的，只是一直隱藏在劍光之下。欲星移有些懊惱：還是大意了。
        溫皇起身，一掌將自己的躺椅推至欲星移身後，隨後將因中毒而無法行動的欲星移推到躺椅上。欲星移整個人昏昏沉沉，眼前人影也漸漸模糊。欲星移在躺椅上，他神志不清，睜不開眼，但是能感覺到溫皇的觸碰。溫皇的手搭在他的腕上，過了一會兒，他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身體裡遊走一遍，之後消失無蹤。
        “那是什麼？”欲星移有些清醒了，但毒性未解，便繼續鳩占鵲巢，靠在溫皇的躺椅上，抬眼問道。
        “一種可以保持身體活力的蠱蟲。”溫皇給欲星移解了毒，回道，“師相當初失去意識，為防止身軀衰竭，溫皇置入了此蠱。現已取回。”
        “多謝。”欲星移起身，回到客座上坐下，隨後問道，“溫皇先生，此蠱……可有副作用？”
        “比如呢？”溫皇饒有興致地看著欲星移，也不知是對欲星移所說的副作用感興趣，還是對別的什麼感興趣。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欲星移身攜之笏板上。他沒有等欲星移回答，只是轉身走向他的躺椅，背對著欲星移說：“當初在意識世界裡，師相便身攜此物。”
        “不可能。”欲星移十分肯定地回道。隨後他猛然意識到溫皇是在詐他，便歎了一句“做人失敗”，果見回到躺椅上坐下的溫皇笑了笑，似乎在肯定自己的猜測。欲星移也笑了一聲，又補充一句：“所幸溫皇先生不是敵人。”
        “是俏如來的師尊默蒼離所贈嗎？”溫皇問道。
        欲星移有些意外，此事連其他“九算”都不一定知道，溫皇是怎麼猜到的？只聽溫皇又道：“适才這一局，師相的棋形很特別。看得出，師相熟悉這樣的棋形，卻並不善於使用它。”溫皇喝了口茶，悠然地躺回躺椅上，重又拿起了之前的書冊，隔著書冊狀似隨地說道：“師相與默蒼離的關係不一般。”
        “溫皇果真細緻入微。”欲星移不欲多言，見溫皇已有送客之意，便也打算告辭了。卻聽溫皇又道：“若是早個二十年，縱然無心風月，溫皇也定當與之一爭。”
        “我聽過‘苗疆三傑’些許逸事。”欲星移回了一句，隨即起身告辭。
        “蠱蟲對師相的影響不會立即消除，若是配合藥劑服用，可更早恢復。”溫皇提醒了一句，又道，“不過溫皇並非藥師。如今‘神農有巢’便在苗疆境內，正好師相與藥神有舊，溫皇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欲星移再次詫異，或者該說是警覺。溫皇只道：“最瞭解一個人的不是自己，不是朋友或對手，是醫者。”
        “尤其溫皇先生又是個中翹楚。”欲星移不失時機地送上一頂高帽。
        溫皇笑納了，又補充道：“師相或許需要人參入藥，正好溫皇知道一名采參客。”
        采參客？欲星移帶著些許疑惑離開了還珠樓，開口道：“钜子，你還在吧？”
        “我在。”默蒼離回應道。
        “接下來先去哪裡呢？”
        “你決定便好。”
        “钜子總讓我決定，這會讓我覺得自己是獨自一人。”
        “不是嗎？”
        “钜子真的很難交陪。”
        “這樣想的不只你一人。”
        “唉……”
        “多愁善感，這不像你。”
        “钜子又知道了？”
        “我瞭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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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2-05-05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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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山河

（7）山河
        與默蒼離的亡魂同行的第六天，欲星移按溫皇提供的地址去找一名采參客。
        “采參客……你識得的人？”默蒼離問。
        “坦白說，我不知道。”欲星移回道。
        “溫皇不會無緣無故提起，而你已有猜測。”
        “苗疆的故人並不多啊。說不定其實是钜子的故人。”
        “……我以為你會去找藥神，看來你還沒做好準備。”
        “大概這是永遠無法準備好的事吧。”
        “逃避也無濟於事。”
        “唉……”
        “這是你今日第七次歎氣了。”
        “钜子記得這麼清楚嗎？”
        “我還記得從前你有三次走到我房門外又轉身離開。”
        “是四次。”
        “嗯？還有一次是……”
        “是在重建的尚賢宮，有一次，我又走到钜子的房間外，才想起那裡已經不是從前的尚賢宮了，钜子也早已不在了。”
        “你明白就好。”
        “但我還有一些事不明白。”
        “或許你只是不想明白。”

        不知不覺間，欲星移已經來到了那個叫作“琅琊居”的地方。欲星移看著石敢當上的字若有所思，再往前，便見一個農夫打扮的人，攜帶著藥簍藥鋤，正要出門的樣子。見有人來，那人一驚，隨後鎮定下來，上前問道：“先生緣何至此？”
        “我聽人說，這裡能夠買到人參。”欲星移聽到眼前這名采參客的聲音，便已猜到他是誰，雖然如今已是面目全非。人，總難免摘下一張面具，又戴上另一張面具。想到這裡，便禁暗自歎息。
        采參客回道：“先生急需人參嗎？我這裡的人參昨日才有藥商收走了。”
        “倒也不是。”欲星移應了一聲，又道，“我從還珠樓來。”
        “溫皇啊溫皇……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亂。”采參客低聲抱怨了一句，搖了搖頭，又對欲星移說，“我正要出門采參，先生若需要用參不妨同行。”
        “好。”欲星移應道，又道，“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單誇。”
        欲星移與這名自稱“單誇”的采參客一同去山中采參。單誇每日入山采參，日子很是辛苦，面上已見風霜。曾經睥睨天下、金尊玉貴，而今於泥土中取食、為生計奔波，雲泥之別，令欲星移心生感慨。
        “先生何以歎息？”單誇已找到一處生有一片人參之處，便用藥鋤挖出幾株，以紅繩縛之，扔進藥簍裡。他僅取十之一二，並不采盡，也是為了根基不絕，生生不息。
        “想起了一些舊事。”欲星移想到了很多。見單誇在一旁勞作，動作熟練，想來要習慣這樣的生活並不容易，他想起初入墨家時的一些事，那是他與泥土最為接近的時候。
        ***
        身為鱗族，欲星移對於泥土並不親近。事實上，他只是對怎樣勞作不甚熟悉。海境等級分明、分工明確，勞心者治人，鮫人並不需要承擔農事，欲星移大約只在每歲的親耕禮上才有機會親自觸碰到海底的淤泥。因此，他加入墨家之初，有一點很不習慣，便是勞作。墨家重農，上至钜子，下至底層的墨者，都要參與農事。欲星移本不熟悉此道，更何況人界的耕種與海境相比又大為不同，他對此簡直可稱一無所知。所以，每到需要勞作時，欲星移因為缺乏經驗沒法下地做農活，只得去做他稍微擅長一點的織布——鮫人善織綃，雖然他沒怎麼親自做過這些，但畢竟比農事熟悉。雖然萬花叢中一點綠讓他有些尷尬，但他很快釋懷了，畢竟在海境也頗負盛名的人界鼎朝的那位諸葛丞相還親自過問蜀錦之事呢，而且在蜀地，因為錦的生產關乎經濟命脈，織錦的工匠也主要是男子，他去織布也不算什麼吧。於是，欲星移就安安心心地做著他擅長的事，沒在這事上面費心，只埋頭于墨家典籍之中，尋找他所需要的治國安邦之道。不過，他這樣還是引得一些人議論紛紛，連钜子都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倒也沒說什麼。
        欲星移與泥土最接近的一次，是一次暴雨搶收。人界有一些天候是海境沒有，比如下雨。在海境的時候，欲星移對“雨”這種事物很是嚮往，他從人界書籍中讀到過很多關於“雨”的詩文，如“天階小雨潤如酥”“西窗一榻芭蕉雨”“少年聽雨歌樓上”“枕前淚共階前雨”等，多哀婉纏綿。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雨”的另外一面。
        這場雨來得突然，沒有事先預料到，當它來臨之時，每個人都放下手頭的工作去搶收。欲星移見其他人忙而不亂地搶收，自己也去搭把手。他先是幫著把已經收割晾在外面曬乾好儲藏的糧食收進屋裡。這是一種海外舶來的糧食作物，因為容易成活，產量也不錯而廣受歡迎。這種糧食新收上來直接蒸食或煮食味道不錯，儲藏起來卻有些麻煩，一方面不容易脫粒，得人手工去扭，另一方面磨成面之後做成的食物發酸，口感不好，而且存放太久會發生不易察覺的黴變，食之中毒致命。
        幫著把糧食收進來之後，欲星移見還有很多人在農田那邊，便也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往農田而去。他趕到時，眾人已準備散去。默蒼離對一名哭著的老者說：“天意無常，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還請保重自身。”原來，這裡是墨家的試驗田，為了篩選生長期更短、結實更多的糧種。此時正值揚花期，前些天已是陰雨綿綿，這一日又晌午下起暴雨，這會導致水稻大量減產，墨家一隅便也罷了，若是湖廣之地多如此，便可以想見來年的情景了。墨家也要開始準備來年的行動了。見一葉落而知秋之將至，然後做好預判，應對未來的局勢，這才是钜子應為之事，他沒有那樣的精力去為這一場雨、這一地的收成憂心。
        人群散去，默蒼離看到了欲星移，有些意外。欲星移也看到了默蒼離，而且似乎透過雨幕看到了他的心。天地不仁，聖人無情。前路山河表裡，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來此何事？”默蒼離問道。
        欲星移回神，一時間也不好說自己是湊熱鬧過來的，見默蒼離只披了一件蓑衣，頭上臉上都是雨水，像縱橫交錯的淚水一般，便摘下自己的斗笠遞過去。
        默蒼離不接，只道：“不必。你自己用吧。”
        “看來真是我做人失敗。”欲星移見默蒼離不接，便自歎一聲，把斗笠收了回來，卻也沒戴上，只道，“鱗族喜水，淋一點雨不算什麼。”
        “所以一到下雨天你就出門踩水玩？”
        欲星移大吃一驚：怎麼被人瞧見了？這未免也太丟人了。好在默蒼離只嘲諷了一下下，沒再說下去。
        雨勢小了一些，但仍未停。綿綿陰雨二人行，天不淋一人，於是二人同沐風雨而歸。
        ***
        “觀先生形貌應是鱗族，想來對這樣的事並不熟悉。”單誇在這一處采罷，又要前往山中更深處，便對欲星移問道，“先生需要多少人參？這些才挖出來，尚未晾曬炮製。若先生急需，也可自行處理。”
        “也好。”欲星移應了一聲，又問，“這些作價幾何？”
        單誇將人參包好交給欲星移，回道：“先生既是溫皇樓主介紹而來，這些便贈予先生了。”隨即又問：“先生遠道而來，不知欲往何處呢？”
        “為查一樁舊事，取道苗疆。”欲星移回道。
        “原來如此。”單誇沒再追問。
        欲星移問道：“此地偏僻，單先生獨居於此，會否不適？”
        單誇笑道：“偶有不速之客到訪，的確令人煩惱。”
        “看來真是我做人失敗。”欲星移歎一聲，之後拱手道，“是我冒昧了。那麼，便不打擾了。單先生保重。”隨後又補充一句：“還有，多謝先生援手。”欲星移說的是當初對抗地門最後關頭的思能援助。
        單誇背起藥簍，拎起藥鋤，故作疑惑狀：“先生是否認錯人了？在下與先生的故人容貌相似？”
        欲星移揚了揚手中的藥，說：“那便多謝單先生贈藥吧。”
        “是我該感謝先生臨危受命，力抗佛劫。”單誇回道。
        “單先生識得欲星移？”
        “天下誰人不識君？”單誇回了一句，轉身往山深處而去，一邊說，“師相保重。”
        欲星多離開此山，自語道：“短短數年，人事幾番新了。”
        “逝者如斯，永不回頭。”
        “但山就在那裡，高山仰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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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2-05-05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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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心魔

（8）心魔
        與默蒼離的亡魂同行的第七天，欲星移拎著新鮮的人參去往“神農有巢”。
        “你越走越慢了。你在拖延。”
        “我承認，這很愚蠢。”
        “或者是你在害怕。”
        “我的確害怕過。”
        “害怕什麼？”
        “怕還沒來得及完成海境的改革，我便已倒下，怕我倒下之後的海境驚濤駭浪、天翻地覆。”
        “還有呢？”
        “還有……怕再沒機會贏過钜子。”
        “言不由衷……”
        “鮫人習氣。我承認，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欲星移抵達“神農有巢”。藥神每到一處，都會將其藥廬命名為“神農有巢”，不過，如今的“神農有巢”和當年的大不相同了。不同于以往的門禁森嚴，現在的“神農有巢”沒有了藥陣防護，欲星移輕易就踏入其中。
        “小榕回來了？幫我把外面的血竭收進來。”藥神鴆罌粟在屋內吩咐道。
        欲星移聞言將門外的一個晾藥的簸箕拿入屋內，一邊說：“別來無恙，藥神先生。”他將自己帶來的人參一併遞上了。
        鴆罌粟接過藥，一邊說：“是你啊。聽小榕說你恢復意識了。你來‘神農有巢’，可是當年舊傷有何不妥？”說完便給欲星移號脈。過了一會兒，鴆罌粟皺了皺眉：“是溫皇的蠱。你應該已經見過溫皇，沒在還珠樓醫治，特意來找我，應該還有別的事，說吧。”
        欲星移回道：“因二十年間兩次海境內亂均有閻王鬼途的蹤跡，欲星移有一些事想向藥神先生請教。”
        鴆罌粟一邊將藥材收好，一邊說：“夢虯孫也為此事找過我。他沒告訴你？”
        欲星移回道：“我來此便是要獲得第一手的消息，勞煩藥神了。當然，如果藥神能與我說一說夢虯孫的事，我也很樂意聽。”
        “你們堂兄弟還真是默契，他打聽你的事，你打聽他的事。”鴆罌粟將藥材收好，又開始給欲星移配藥。
        欲星移露出“做人失敗”的表情，口中卻道：“想來這正是鱗族特有的彼此關心的方式吧。”
        鴆罌粟揚了揚手中藥秤，沒理會對方的冷幽默。
        不多會兒，裡屋一陣響動，一個聲音喊道：“小鴆，小鴆，講故事。”
        鴆罌粟放下藥，去裡屋哄好屋內的人，又出來繼續配藥。
        “岳大俠之事令人遺憾。”欲星移朝屋內看了一眼，又道，“已能正常交談，看起來恢復得很快。”
        鴆罌粟回道：“他的靈智成長比初生幼兒快很多，身體機能恢復則更快。說起來，我也想瞭解你的意識恢復的過程，或許能對嶽靈休的恢復有所幫助。”
        欲星移回道：“樂意相告。”
        又過了一會兒，鴆罌粟開始熬藥的時候，代鴆罌粟去附近村落出診的榕桂菲回來了。她是鴆罌粟的徒弟，也是鐵驌求衣的義妹，如今在苗王宮任職。欲星移恢復之後並未高調行事，而她知道欲星移恢復的事，極有可能是從墨家管道得知，很顯然，她不只是鐵驌求衣的義妹，更是其門下墨者。
        見禮之後，榕桂菲道：“義兄讓我帶來兩壇風月無邊，慶賀師相歸來。”
        鴆罌粟聞言開口道：“飲酒傷身。”
        欲星移回道：“我不擅長飲酒，看來這酒只得帶走借花獻佛了。”欲星移想到最愛喝風月無邊的故人，心知鐵驌求衣的真實用意不在這兩壇酒，而在一個助力，便又對榕桂菲說：“你的師者深諳兵道，怎麼這次竟忘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
         “師相說笑了。” 榕桂菲性格內斂，同樣沒理會對方的冷幽默。
        欲星移暗自歎了口氣：難道真是我做人失敗？
        內室又有響動，鴆罌粟對榕桂菲說：“小榕，你去看看嶽靈休，給他講個故事吧，接著講《西遊記》就行。”
        榕桂菲見鴆罌粟在熬藥，而她這次來“神農有巢”添進的藥材尚有一些未歸置完畢，便有些遲疑。欲星移開口道：“若藥神先生信得過，不如就由我來給岳大俠說故事吧。”
        鴆罌粟想了想，點頭應下：“也好。有勞。”

        欲星移已經很久沒有給小孩子講故事了，倒是有點懷念，因此這次主動請纓。岳靈休雖然靈智如孩童，性格卻如從前一般，他並不怕生，很快便和欲星移熟悉，催促他講“三打白骨精”之後的事。故事裡白骨精借他人屍身千變萬化的特性正如閻王鬼途的絕命司一般，令人心生感慨。欲星移繼續講孫悟空回花果山之後的故事，因是照本宣科，嶽靈休聽得似懂非懂。
        “可憐把那些千餘人馬，一個個——石打烏頭粉碎，沙飛海馬俱傷。人參官桂嶺前亡，血染朱砂地上。附子難歸故里，檳榔怎得還鄉？屍骸輕粉臥山場，紅娘子家中盼望……”
        外間鴆罌粟聽到這裡不禁皺了皺眉，一時分神，被藥罐燙了手。榕桂菲趕忙接手，又去叫欲星移出來喝藥。
        欲星移與鴆罌粟交談一日，他們從閻王鬼途講到欲星移恢復的過程，一直講到日薄西山，榕桂菲離開。
        晚上，欲星移服下第二帖藥，便移步院中仰觀星列。鴆罌粟安排嶽靈休歇下之後見欲星移仍未休息，便上前問道：“仍是心緒不寧無法入睡嗎？”
        “我已經好多了。”
        “那麼明早服用第三帖藥，當能完全恢復了。”
        “多謝。”
        “不必言謝。我也得到了你恢復的經驗，這很有用。”
        “當年藥神也是這麼說的。”
        “你也沒變。當年，你能熬過粉身碎骨的重傷和不用磨神酒而生取心頭血的痛楚，一滴眼淚都沒掉……”
        “鮫人自幼便被耳提面命不可輕易落淚，這不算什麼。”
        “如今，你能在溫皇此蠱的作用下保持神志清明而無任何瘋狂舉動，也極為難得了。”
        “聽藥神之言，是很厲害的蠱嗎？”
        “原來你不知道嗎？他置入你身體的是彼岸蟲。至於此蠱效用……目前來看，它能夠刺激人腦產生思能，卻也容易引出心魔。用過此蠱之人，一個精神異常，一個行為乖張，你的狀況算好的了。”
        “許是因為我的心魔較為溫和吧。”欲星移摸了摸腰間的笏板。
        “當初醫治嶽靈休也用到了彼岸蟲。你和嶽靈休的經驗或許對將來醫治其他人有所幫助。”
        “這樣說來，我有所保留，會否造成誤導？”
        “南轅北轍也是有可能的。不過，我不會因此就去探究你的心魔，對個例探究再深，得出的結果也不一定是對的。”
        “這樣我便寬心多了。”
        “今日你給嶽靈休講的故事……”
        “好些年沒講過故事了，見諒。”
        “我聽夢虯孫說起過，他剛從乞丐變成龍子的時候，在潛龍坎住得很不快活，你便給他講《西遊記》，從四海龍王講到圯橋進履，又從圯橋進履講到胯下之辱，天馬行空卻也寓意深遠。今日講故事，你並非隨意而為，是講給我聽的，對不對？”
        “雖說習武先修心，你擔心他靈智成長落後于武學成長，容易偏離正道，但天刑道者始終是天刑道者，何妨多一些信任？在這件事上，堵不如疏。欲星移交淺言深，實是心有所感，還請藥神不要怪罪。”
        “其實旻月也這樣說過。我會好好想一想。”
        詩仙縱橫啊……若有機會，定要一會。欲星移暗想。
        “你幾番欲言又止，是有別的問題要問嗎？”
        欲星移沉默半晌，在鴆罌粟打算離開時，終於摘下腰間笏板，同時開口道：“藥神先生記得此物嗎？”
        鴆罌粟思索一會兒才回道：“想起來了，當年你便隨身攜帶此物。你倒是念舊。”
        “也就是說，當年藥神救下我的時候，此物便在我身上，對嗎？”
        “對，掉在你旁邊，我便一同帶走了。有何不妥嗎？”
        “唉，這便是天意嗎？”欲星移歎了口氣，有些失落。
        “是天意，也是因為你冷靜自救。若非你自行處理了傷勢，並口含參片吊住了一口氣，我也不一定能救活你。”
        當年欲星移重傷昏迷，根本無法自救。救人者便是傷人者。欲星移精神為之一振：“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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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2-05-05 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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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尾聲
        第八天一早，欲星移服下第三帖藥，便帶著兩壇風月無邊和一些藥神所制藥丸離開“神農有巢”，前往桃源渡口。在那裡，他遇到了俏如來。俏如來不是一個人，他身邊有一名女子。
        “欲師叔終於來了。”
        “她是……”
        “蝶舞見過師相。”
        “哦？姑娘見過我，我卻未見過姑娘。”
        “是的。當日在還珠樓，蝶舞便已見過師相，但師相並未見過蝶舞。”
        “原來如此。”欲星移轉而對俏如來說，“既然钜子也要前往道域，不妨同行一程吧。正好，我有一些事要問你，也有一些事需要讓你知道。”
        “欲師叔想問什麼？”
        “詩仙縱橫。”
        “那麼，欲師叔要告訴我的事也必是與‘縱橫’有關了？”
        “不錯。途中慢慢說。”
        “欲師叔確定途中還能說嗎？師叔不是暈船嗎？”
        “你如何得知？知曉此事的人不多，也都不會無聊到告訴你此事。”
        “我是從師尊留下的《墨蹟》中看到的。”
        “在《墨蹟》中記錄這種無關緊要的事，委實無聊。”
        “可能師尊並不覺得無關緊要吧。”俏如來頓了頓，見欲星移面色不虞，又補充一句，“畢竟，這也算師叔的弱點啊。”
        欲星移面色稍霽，回道：“我有藥神贈送的各類旅行必備藥丸，所以，這個弱點不存在了。”欲星移說完神色微黯：已不存在的又豈止這一個弱點？
        “那真是太好了。”
        “你的語氣卻是失望。”
        “怎麼會呢？欲師叔能夠恢復，真是……太好了。”
        “你是钜子，別輕易露出這種神情。”
        “師叔是如何恢復的？”
        欲星移拍了拍腰間笏板：“我於生死之間得到了這塊笏板，便回來了。醒來之後果真見到，倒是一時難辨孰真孰幻了。你是如何知此物為我所有的？”
        “因為《墨蹟》之中夾著圖樣。它是師尊親手所制。”
        “你所言不盡實。若果真有圖樣，在刻畫之時也當破壞怠盡了。”
        “留下的是另一圖案——星隕五丈原。起初俏如來不明其意，待明瞭之時，已是一語成讖。”
        “你很細心。”
        “俏如來並非最早覺察此事之人。溫皇前輩與二師叔也發現了，在前往意識世界的無垢之間時，欲師叔身上便多出了此物……”
        “哈。”
        ***
        “钜子，我……我還是到水裡遊著吧。”
        “鱗族竟然暈船，說出去讓人笑話。”
        “第一，欲星移暈船，不代表鱗族都暈船，昔時詩仙太白也曾乘船遊遍人界江河湖泊。第二，海境又不需要船，鱗族暈船並不奇怪。第三，暈船一點都不可笑，可笑的是沒有同情心的人。”
        “這麼伶牙俐齒，看來是不用吃藥了。”
        “钜子有藥也不早說，故意戲弄我嗎？”
        “是啊。”
        “看來真是我做人失敗。”
        “現在好些了嗎？”
        “哪有這麼快的。”
        “那你先睡一覺，到了我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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