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27 05.27 【和凤翥】和者回忆录首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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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olipiaol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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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5-27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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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7 05.27 【和凤翥】和者回忆录首楼完

和鳳翥還不叫和鳳翥的時候，他的天空是灰黑色的。
地宇的話，其實也很難將其稱之為天空。
長時間缺少自然光的照耀，猶如深海中的遊魚，這里的族群皮膚都很白，但能理解的色彩卻很少。所以，即便在猂族明脈里身份尊貴，但他衣服和他的族人一樣，少有除黑色外的顏色。

1
外出行至巖洞中，偶有一些礦物亮著光，他欣喜著差人小心用刀刮出來，全都送給妹妹了。妹妹喜歡觀察這些，他就將能拿到的都給她。他一向如此。
身旁人會感嘆，好多光呀，天空也是這樣好看吧？
當然也會有人回答：肯定比這個還好看！到處都是白色的，很亮堂！
他們那時候還不是很能理解星空，但此時此刻在溶洞中被火把照亮的點點熒光其實真的很像。

在地宇出生的所有人，都會幻想書里的天空。和地面上的人不同，這里的人想象不出天空的顏色，只是聽說——聽說是五顏六色的。
天空中會有太陽和月亮兩個神器，一會兒金光四射，一會兒霞光萬丈，一會兒柔柔的，一會兒烈烈的，很溫暖，也會很冷。但永遠有。
光芒永遠不會雕謝，只這一個，就能讓眾人無限高遠地幻想。

2
另一個戰場上，和鳳翥滿身血污躺在屍體上，有點失血過多。
他殺紅了眼，對撤退的方向判斷不是非常準確。勉強擡起頭只能看見膝蓋裸露的骨頭的一點白，痛得直喘氣，索性繼續躺下了。
看來只能等後備軍過來找我了。
為了不被可能到來的打掃戰場的敵軍發現，他勉力鉆到屍體的更深層去。四周又恢覆死寂。他停在死人堆里，看起來有點像等死的感覺。

猂族善戰，或者被迫善戰。每一代孩子都得長成戰士，為自己的土地和生存而戰。在這樣極端的環境下，他作為未來的一族之長，謹慎地很有前途。只是作為一個半大的孩子，冷靜地讓人害怕。
他只剩眼睛能直視上方，其他地方都隱藏的很好。在一點點/對著高遠的地層，繼續對天空這樣緩慢的幻想。在戰壕里，在同伴的屍堆里，或是難得的休息時間，某一個瞬間會突然想起來，在天空下會不會很快樂，等到地宇上升，見到天空的第一句話是什麼。應該是很快樂的，應該是很幸福的，如果有天空的話。

聽說會有風/他深呼一口氣，是膝蓋痛的。
會有花草自由生長/他對滿目的死亡只能淡然。
有吃不完的糧食/上次吃飯應該是三天前了吧？回去不知道荒禘安排的補給安全到了沒。
可以長得很高/說起來猂族能出玄魁這麼高的，咋長的。

仿佛微風拂過，他腦海中的畫面暖陽和煦，陽光大咧咧的直射在他身上，甚至還有些熱,他能肆無忌憚的活著，一切有他無法想象的安心。
想去看看，帶妹妹去看看。
於是他沒等接應的人來，還是自己爬起來了，拿著誰的武器，黑夜里他也沒看清楚，似乎是個長槍沒了槍頭，一瘸一拐地靠自己走出這片死地。
從死寂，黑暗和惡臭的死人堆里爬起來，血依然流著，只能眼睛閃著光，如奇跡一樣靠自己從及其慘烈的戰場上回來了。

從此他一戰打響，明脈之主再無其他人選。

3

“猂族只能往上走！不管用什麼方法！”
族內會議，猂玨整齊地掛在墻上，他對面是眉頭緊皺/面色漲紅的玄魁，很明顯，玄魁對荒禘不顧民生的激進手段很憤怒。而他身這邊站著的是荒禘，雙眼直直地瞪著玄魁，眼神里燒了太多東西。
他輕輕嘆氣。
玄魁的衣服還是很亮，是衹脈人奉獻了最好的顏色，希望祝福和血肉織成的，他視之異常珍重。以往總是洗的很幹凈，連番戰鬥後也都是血污了。
而且，現在已經沒有人能站在他身邊，他身上的微光看著實在孤獨。

和鳳翥沒有說話，他也不用說話，旁邊是他妹夫，沒有人懷疑過他的立場。現場氛圍劍拔弩張，他清了清嗓子，只繼續講全面戰線在玄魁戰敗後潰敗的事實。他其實沒什麼立場，天空下，應該誰都是平等的，玄魁沒錯。
只是往上走的這條路，已經有這麼多同族之人的屍骨。我們其實沒做什麼，只是活著。活到現在這一代，再不沖，前面的犧牲就都沒用了。
會不會沖快一點，人就死的少一點呢？
這一點……
他突然想在最後一次站隊，這種及其敏感的時候找玄魁聊聊。

不願意站在屍骨上的人，怎麼能接受族內的獻祭呢？難道好心能打贏戰爭，難道是我們不願意和平共處？也是，這麼多年的折磨屠殺，早就和平不了了。
我們沒得選。
他後退半步，在荒禘側身的位置，意義分明。他無所顧忌盯著玄魁的眼神，里面是泛濫的回憶和痛心，他找了很久，並沒有在里面找到掌權人必備的野心，於是他也順勢收起自己的好心。
我也沒得選。

夢里的天空，終於出現了烏雲。

4
荒禘“奪權”回來的時候，眼中的興奮更甚，仿佛能冒出光來。
他實在是有些瘋魔了，和鳳翥想，壓力大的精神狀態也太差了。其實他也是。

他年紀不算大，回憶卻厚厚那麼多層，走在皇宮後花園的石板路上，世界太安靜。回憶就隨著時間流出。
玄魁的步伐是很堅定的，速度也比平常人快些。
玄魁是戰神的時候，他們直面的機會比較少，他一般都是和荒禘對接事務。雖然對荒禘的不甘心早有預感，但和鳳翥其實一直建議兩者維持和平，起碼是表面。失去戰神如同失去一半的戰力，他不敢想，如果什麼動作過激，叛變怎麼辦（雖然他覺得不太可能）？在他輸掉這場仗之前，玄魁是所有猂族人安心、甘心的唯一原因。他讓大家能夠甘心犧牲，完全是因為這個人，他就是巨大的希望。
找個更具象，或者誇張的詞，那確實是祇脈的天了。

夜更深了。
其實更早之前，玄魁還不是戰神的時候……他也好奇過。
他帶著妹妹走在他倆後面，帶著好奇去追被稱作希望的玄魁和荒禘。在他們身後一板一眼地學著什麼。
那時候竟完全不懷疑學到什麼。

和鳳翥揉揉眉心，怎麼最近回憶的時間這麼多。
還好沒讓妹妹看到。
他放輕腳步，輕聲喚醒倚靠在窗邊等消息的她。
安撫了虛弱憂心的妹妹，照顧她的人也被撥去軍隊後勤，和鳳翥親自看著小侄子入睡。
在很靜很空的王宮，在新生兒的呼吸聲中，他略有些遺憾，自己真的應該早點和玄魁聊聊。他和那位孤傲的戰神有這麼多共同之處，不知如果他沒死，會不會願意和他這個戰友/兇手大舅子成為朋友。
打仗，會有很多死人，人會死的很快。
人一直死的很快，而且越來越快。再不……就是……

新生兒的呼吸，脆弱又沈重。
臨近曙光的夜總是最黑，但對於沒有見過曙光的人來說，夜永遠越來越黑。
和鳳翥想，哪怕只有這個孩子，只要他能看到傳說中的天空。
搖籃曲緩緩響起，他的聲音輕柔似雲。

也夠了。


5

每一場仗都慘烈到讓和鳳翥以為是最後一場。
終於。
他的希望成為了一個終點。

他見到天空的第一句話是妹妹的名字，在光線的強烈刺激下，他的淚水絲毫不受控制。
最想讓她看到天空的那個人，卻永遠停留在看到天空的第一眼。
怎麼會這樣呢？

和鳳翥有時候會回憶很久，回憶一個離不開孩子的弱女子是怎麼闖過混亂的戰場，又是如何有如神助般，仿佛帶著翅膀俯沖到青玉鏡和荒禘兩者之間。她明明是地宇的產物，卻那麼亮。

和鳳翥有時候會幻想很久，幻想自己要殺得多快/跑得多塊才能救得了她。

平心而論，荒禘在這一場絕對是超常發揮了，但還是輸了，還給人家打的灰飛煙滅哈哈哈哈。

妹妹最後望著天空，因為陽光太刺眼，眼睛會流淚，她笑著說要是玄魁哥哥在就好了。
哥哥，我想回家。哥哥，我們回去吧。
哥哥，天空真好看呀……
和鳳翥沒有說話，他緊緊盯著妹妹的眼睛，咬碎了牙齒不讓眼淚沖出。
還是地上好，還是地上好啊。血是紅色的，皮膚是蒼白的，妹妹果然是世界上最好看的。


6
和鳳翥一個人戰到最後，對面的苦境人也滅了幾個，他沒細數，因為他身後真的一個都沒有了。

荒禘死了，妹妹死了，玄魁也死了，族長就剩他一個了。
他的族人也全都死了。他的身後是無數的屍山血海，只是這次死亡不再越過他，沒有如噩夢中那樣一個不留，它停留在他耳側最後一寸，噩夢成真他終是毫無辦法，但獨留一人他只剩撕心裂肺。

“如果快一點，可以死的人少一點嗎？”
他擡頭望天，天沒說話，原來天空並不是答案。
他一身黑衣被血濕透，黑發披散著，臉蒼白的可怕，站在死人堆上，活脫脫一個從地獄爬出的惡鬼形象。

在他四周，血像雨一樣下著。

“地塊還在運動！結界！快設結界！！” 對面有一個年輕綠毛嘶聲力竭喊著。

和鳳翥放下武器，轉頭去找妹妹。
原皇！
他猛然聽見有人叫他。


7
救和鳳翥的那戶人家養了臥床的他，得有大半年。

和鳳翥一直以為自己在做夢，也一直在夢里找妹妹。現實里他高燒不止，呢喃了有一萬遍。不可能，他們一起死的，怎麼會找不到。
村里有個好看的瘋子總是格外惹眼，大家也都互相幫忙詢問，那次天崩地裂的結界之後有沒有找到一個小女孩。一個應該也很好看的女孩。

清醒後的和鳳翥很不習慣，旁人說他失憶了，他知道他沒有。
只是山很高，他會驚嘆。
只是水很深很清澈，他會驚嘆。
只是開在山坡上爛漫的花海，他會驚嘆。

他最喜歡看樹。
“樹能長的這麼高啊！好厲害啊！”
“是吧！俺們村里長得最高的！都快長到天上去啦！”

他癡癡地望著樹。
光透過葉片，留在他手心一片熱烈。

原來有天空，真的很好。
“若你們在我身後陰魂不散，也陪我看看吧。”
他喃喃道。
“這一片葉子分給你，每個人都有，別急，都有。”
他自言自語道。

8
和鳳翥全部的衣服、苦境衣服都是白色的，他可太喜歡白色了。
殺第一個村里人的時候，他驚訝著。
他以為苦境人很難殺，那一場才打得那麽慘烈。這麽好殺的話究竟是為什麽會輸啊。

在村里人給他辦的慶功宴上，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謝謝你救了俺們家小子！”
“不用謝，應該的。”

“那個人太可恨了，想霸占我們的土地，還想傷害我的孩子！”
和鳳翥略一挑眉，臉上笑容不減的望著那個大嬸，大嬸頓時一身的寒意。他繼續笑笑。分不清語氣地接道：“我打算去學醫了，這樣就可以幫助更多的人。”

他騙人的，他出來報了不少仇。直到那天被人約出故地重遊，一聲嬰兒啼哭宛如晴天霹靂，將他炸個粉碎。

他想了很多繼續活著的借口，報仇也好，回地宇也罷，計算出的人命數字，偉大的民族覆興，都是空口放屁。青天白日的，苦境的傳統不支持自殺，猂族又不允許自殺，和鳳翥只能無數次的幻想。
幻想如果玄魁在，這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原來這也不是我最在意的……
這個魂體不全的孩子才是終極答案。

9
孩子越養越懶很難長大，和鳳翥一直期待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你說，我不會是分到繼承妹夫那一半把？”
小孩子魂體不足，一百年後也只是會走。面目看不出像誰。

這一百多年，他戴著副眼睛學醫、學苦境歷史，學種菜種花，學種樹殺人。
用苦境的方式殺人。蠻方便的，不用自己動手。學醫差不多是為了孩子，另一方面就是純當進修，地宇邪法不缺，但很缺醫生。
當他學到仁義禮智信，他想也挺符合他自己的。仔仔細細用自己履歷對一遍，啥都是對的，怎麽會落得這個結局呢？絞盡腦汁，終於在一個靜謐月夜一拍大腿，原來自己是反派啊。
他突然釋懷地笑。
苦境說乾坤朗朗，青天白日，原來也是不講道理的地界。

時間是指尖的沙，孩子的病久無對策，他滿口苦澀。

和鳳翥帶著他去找名醫，走到人家門口的湖，特地對著湖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儀表。
：說真的，等他長出妹妹的眉目，還不如看自己這張臉來的實際點。
他重新戴上看起來很乖的眼鏡。是偽裝，或是另一層面目，還是一種只有自己理解的反擊方式？畢竟天空是這樣亮，讓人無法直視。

他環視四周，覺得這地方風水不錯，挑的地方很順眼，擺設也很喜歡。要是技術不錯的話以後多來幾趟。
他敲門，人在里面，他抱著孩子過去，遠遠看到一個身影，他也沒細想。

年少時觀望多次的背影，又在夢里出現太多次，他分不太清了。

白衣人朗聲道：“在下顥蒼無蘄和鳳翥，可以請問你的名字嗎？”
再擡頭時，百年時光如微風吹過他身側。好似時光倒退，他失去的第一個人，竟在眼前。齒輪一旦搭上，隨後一切熟悉面孔在回憶里奔湧而出，這個開頭太過美好，殘忍的讓一無所有的他有人生難道還能破鏡重圓的期望。

一身藍衣的醫者微微側頭，只覺來人十分熟悉，還未認出故人。
他冷冷地轉身行禮。
“鳴水非瀾挹天愈。”

如鏡子般一直對立的兩人，這聲柔和的問好，穿過他們顛沛流離又死里逃生的半生，終於共同沐浴在同一片陽光下，重新生根發芽。
“幸會。”

有幸相會，還是有幸再會？

他顫抖著回答道。

10
“好友。”
“你知道為什麽我這麽執著喚你一聲好友嗎？”

兩人動作一致，源源不斷的土木和水能量從杖中散發，自然形成一個療愈結界，在給荼蘼和荼然治療收尾。
愈者累得夠嗆，不是很想搭理他。撇撇嘴回了一句專心。

或許，我可以追上自己的過去呢？

在苦境幾百年過去了，已經不再驚艷與天空和陽光。但就像他選擇了白色，愈者選擇了藍色。潛意識里，大家都對曾經求而不得的東西有執念吧。

他猜想著。
或許行差踏錯，或許只有背道而馳，或許只有相殺。
我無法選擇前進的最終方向，但此刻的並肩，也能讓你看得見我吧？

和鳳翥自嘲地笑笑，搖搖頭說：“好，聽你的，我專心。”

如他此生，專心又認真。專心又認真地走向故事的結局。



11
和鳳翥苦境的房子，叫十定風波。起名的時候不知道心里在考量什麽。
我為什麽要思考這個問題？
挹天愈自顧自搖搖頭，心里有些煩悶，雖然他還處於半昏迷的睡眠狀態。

他能和他走到一起，成為齊名的醫者，面是一年一會書信卻未曾斷，知己似的處了也有一百來年了。後來又在荒禘的問題上拉扯，被合體後的荒天塵捅了個對穿，夾在中原和猂族之間數回，他想起自己的舊友他的上司就頭疼。挹天愈實在缺乏回憶還是玄魁時的溫情。

昏迷之際，他被迫地回想起一些細節。
比如，自他天賦盡顯，在前線打仗的日子越來越多，偶爾有回宮覆命的時候多半也就和荒禘見面聊天。荒禘當他是兄弟，他也不拘泥君臣之禮，經常是怎麽方便談事怎麽來。彼時兩人都到了談婚論嫁/留下血脈的時候，自那個時候，明脈原皇才頻頻出現在他面前。
或者說才明顯地注意到他。

“玄魁，這看上去像是政治聯姻，但其實我對姤兒還是很……很……”
玄魁笑著去撞荒禘的肩膀，“都要結婚的人了還這麽害羞？”

兩人笑著一邊聊一邊往前走，禘宮的後花園建的氣派，算是把境內為數不多的綠植都移栽來。兩人越聊越輕松，將前日的征戰疲憊一掃而空。此時，玄魁遠遠看見一個下人過來通報。
“稟報猂界守，明脈原皇攜族人求見，已在前方等候。”
荒禘點點頭。

夜霧沈沈，只能看到隱約兩道身影，靜靜在前方花廳等候。一坐一立，站著的形如墨竹，脊背挺地筆直，眼神肅立，年紀看起來不大。坐著的眉眼彎彎，仿佛天生一張微笑唇，眼神柔柔似初開的花，體型模樣瞧著不大，年紀更小點。

“說真的，我還以為你會選其他劫脈或者御脈的姑娘。”玄魁突然道。

荒禘驚詫地向他看去，“所以你喜歡的是那種嗎？”
玄魁白了他一眼，“你畢竟已出身明脈啊。”
荒禘哼了聲,“好歹我也是有青梅竹馬的情誼的好吧。”

青梅竹馬？
玄魁和荒禘二人已踏上花廳的階梯。

“明脈原皇參見猂界守，向祇脈之主問好。”
玄魁有點想笑，雖然他很用力的壓低了聲音，但稚嫩的音調還是明顯。坐著的女子也起身，跟在他後面行禮。

和那位女子青梅竹馬的話…
那和他也是咯？

玄魁居高臨下地看著鞠躬行禮的原皇，他看出了黑發如瀑里面十成十的聰明和試探。

十里風波
十定風波

明脈原皇直起身，看著年紀二十上下，瘦削的脊背挺的非常直，黑衣更顯得極利落。即便是面對玄魁和荒禘，他煙火般瞳孔中映射出難掩的銳氣和驕傲。

一瞬的氣勢激得玄魁眼睛也亮起來。

12
如果說地宇猂族分兩種人，那可以分為有用的人，和無用的人。
有用的又可以分為動腦子的，和動手的。
玄魁毫無意外是動手的，他可太適合動手（不是
太擅長動手（也不太對
總之就是武力值很高就算想動腦也不如動手的那種。

而荒禘就會被認為是動腦的。
很難說兩人的嫌隙是不是從民眾的此點誤解而來，因為早期的仗和後期的仗也都是荒禘打的。從荒禘計殺玄魁來看，他的武力值絕不算低。

原皇自認為也是動腦的，誰動手能打得過玄魁，不如直接選擇動腦一路，索性他腦子不錯，耐心也很足，所以臣下里他算幹得好又最省心的。因為和荒禘又差不多一塊長大，荒禘很放心他。
所以當荒禘宣布姤兒為禘後時，所有人都不驚訝，只有原皇心里咯噔一下。
可見聰明過頭也不是好事。

原皇不動聲色地領著妹妹走向前，又在荒禘面前停下。妹妹的手被接去，原皇連最後一個擁抱也沒來得及。
玄魁在一旁鼓掌，注意到原皇的表情不太好，還特意問了一下一起鼓掌的僰君。

僰君注意力在另一個方向，聽到玄魁的問題才匆匆撇了一眼，“哦，因為他是個妹控。”然後繼續看遠處的一個角落。玄魁挑了挑眉，也望向那個方向。粉色頭發的女孩確實好看，眉目非常精致，牽著身後的小孩子，很照顧小孩。動作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似乎想偷偷帶著孩子進來觀禮。玄魁聽見身旁傳來一聲輕笑，僰君轉過頭來，眼里的柔情卻沒收住。

原皇清了清嗓子，緩步走到其他支脈主身側。
“恭喜啊，以後猂界守也得喊你一聲大舅子。”
原皇有點震驚，在等級極其森嚴的猂族，這樣的言辭未免也太冒犯了。
更可怕的是原來玄魁是這個性格嗎？

“不，不敢當…君臣之禮吾絕不敢忘。”
他真的是帶著震驚的表情去看玄魁的側臉，被看的人一派雲淡風輕，似乎還在和他說些什麽帶孩子的經驗之談，從抱孩子說到成人禮，形容得還很可愛。

“噗嗤，哈哈哈”太反差萌了，玄魁居然還被抱過孩子，聽上去完全就不會啊，原皇突然笑起來。

玄魁看他表情恢覆正常，也放松了些。他看著高台上的荒禘，美人在懷，成熟穩重，笑容滿面，自年少而過，荒禘現在雖高居猂界守但身上銳氣意氣不減，他也是真心為他高興。

今後我主戰，明狴鳳飏主內政，御狴狼僰和劫狴吞烽後援遊擊策應，荒禘居中當是無虞。

啊？
原皇忽然看向他，眼神里有說不清的光。
玄魁問道，“怎麽了？”

原皇連忙搖搖頭，結結巴巴地說請吧，宴會開始了，看這個架勢，今晚荒/猂界守應該是要喝個不醉不歸了…

玄魁點點頭，擡腿就走了。
原皇略慢一步，在玄魁的背影後不斷呼氣壓抑自己的心跳。
因為他聽到了那句下意識的呢喃。他第一次聽到猂族高高在上的戰神說出自己的本名。

在那一刻，理智上，他覺得玄魁判斷的很對，情感上，他真的覺得很有希望。他難掩內心的激動。

白雲，草地，清澈的河水，滿天的星空。他從未覺得有這樣近過。

聰明的人很難信任他人，但玄魁就有這樣的能力，鳳飏真的信了，還信了很久很久。

13

挹天愈緩緩醒轉，回憶停留在19這個數字。
明狴鳳飏成為明脈原皇的那一年。

明狴鳳飏會腳踏實地，將每一個任務都完成的很漂亮。聽說在明脈也是擁簇者眾，很得民心。明脈一向比其他支脈資源好些，但從來也都講究一個公平公正。倒是蠻少看到他笑容，多半是面色莊重地/非常認真地處理事務。
他也是年紀最小，卻坐得最穩的那一個。

和鳳翥整天和飛鳥似的轉來轉去說俏皮話，和他完全不一樣。還是他在挹天愈面前，從來都和在玄魁面前不同？

“好友，這個假設就多余了，挹天愈和玄魁才是天差地別，更何況我只多個眼鏡呀？”
如果他在這里，應該會這樣說吧。
在烈陽天，隔著參天大樹粗壯的樹幹，挹天愈會覺得有些熱，脫掉外衫搭在胳膊上。而他腳步輕盈，呼吸極輕，落地很穩且沒有絲毫聲響地來到他身邊。輕輕的冷風拂過臉頰，他會這樣緩步而來過來，低著身湊到他然後繼續道：“但親愛的好友，也許我的心是相同的呢？”

挹天愈睜開眼睛。
怕就怕他的心是相同的。

“他不會回來了。”挹天愈下意識道，心里煩悶更勝。
他真的不會回來了。
在地宇勤勤懇懇又忠心耿耿的人，到了苦境也還是演得這樣認真，到底是誰不想成為朋友呢？

挹天愈坐直身，除了煩悶他也是真的有生氣。
兩人理論上養同一個孩子養了這麽多年，他利用起來竟然絲毫不手軟。
這不是他親侄子嗎？他心痛哪去了？

14

和鳳翥也很好奇，兩人同路也有數甲子了，且不說自己技術樣貌性格，連五巔之戰的玉龍隱士他都能當朋友，遇到事就坐不住要去撈人，自己這個故鄉知心人怎麽忙了半輩子連個朋友的名號都得不到呢？

和鳳翥是真有點生氣的。
玄魁到底還有沒有良心啊。

“原皇請往這邊走，盡頭處便是您的居所了。”
荒禘覆活後只短暫在他準備的居所休息了幾日，就馬不停蹄和他一起前往封印破後劫御兩脈的大本營，後狨和劫陛吞烽在荒禘覆活前肉眼可見的要反，此時雖屈服於荒禘往日雄威，但不同於之前還在地宇時，如今在苦境有玄魁這個巨大變數在，他們實在不能完全信任其他任何人。
住的新地方也就在軍營，重新由荒禘分配了。

帶路的小兵沒聽過明脈原皇的名字，倒是很好奇這個所謂的原皇究竟是怎麽樣，他大著膽子擡起頭來看。
在微弱的月光下，沒戴眼鏡的和鳳翥眼神毫無障礙的顯露出來，非常冰冷。
他開口也是極冷的聲音，“你是出身…劫脈還是御脈？”
小兵驚了一下，“回，回原皇，是，我出身劫脈。”

原皇不屑地撇了一眼，徑直走回房間。

“沒有吾禘通傳別讓人來打擾我。”
小兵連忙點點頭，快跑離開了。

和鳳翥沒點燈，自己在黑暗里摸索了一下，找到椅子坐下。
“怎麽難道是年紀大了，還是眼鏡戴多了，感覺眼睛變差了。”
他打了大半天，實在是累，和自己說再坐一會就去洗漱休息。他默默給自己倒了杯茶，這里很安靜，想必荒禘是特意找的地方。而自己真的和以前不一樣，明明沒有打很久，但怎麽會這麽累？

周邊太安靜，擺設依然是最高配置，但一些他生活的小習慣已經沒人記得了。
離開十定風波，那是真的沒人記得了，現在連這些小兵對明脈也只是聽說罷了。
這麽多年，他其實一直沒從和脈全軍覆沒里走出來。

有時候他會楞楞地站在樹下，對著陽光數樹葉。如果此時荒天塵在，應該也會有從荼然那里繼承的，很深刻的記憶。

有時候和者就是帶著他坐在十定風波的樹下冥想。大中午的，也不吃飯就這樣坐著。陽光直直的照耀下來，透過濃密的樹冠形成許多很小的光斑。和者閉目思索，只有此時他一句話都不說，安靜地不像和者。他嫌無聊，就會偷偷去數光斑，看哪個離他最近。風會輕輕的吹，小鳥的聲音漸行漸遠，他會開始犯困。有時風略過樹冠時會有葉子落下，正正好掉落在他頭頂，但他睡著了，半夢半醒間聽到和者輕笑，慢慢抱著他回到房間的床上放下，讓他好好午睡。
荼然當時以為日子會永遠這樣安寧，哪怕他不會醫術，學習也不算很好，和者也會一直陪在他身邊，在他犯病的每個痛苦時刻都能緊緊抱他在懷。
那是十個太陽都比不上的溫暖。
為此，他肝腦塗地地去殺他喜歡的另一個人也在所不辭。

和鳳翥已經不可能是原皇了，或許此刻的他，是被剝下了枝條，砍下了樹幹又被鐵絲網纏滿樹根的樹木。沒有綠色的葉子，有一層叫和鳳翥的樹皮。
一滴淚緩緩地流下。

因為從今天開始，他連荼然也沒有了。
他和這個世界的聯系只剩下對地宇猂族的責任。

15

和鳳翥最近有點殺人殺麻了，殺回之前原皇的狀態了。沒辦法，實在是荒禘身邊最好用的一張牌。他自己多少也有點越殺越心悸，因為里面自己人太多了。

很多人在五巔之戰前還是忠心的，有些在苦境偷來安穩日子過了十幾年，刀磨鈍了；有些則是太年輕，被劫御兩脈訓練的毫無遠見，只顧眼前，他實在有些可惜。但可惜歸可惜，他是絕不手軟的。荒禘終於覆活了，每一分秒都很重要，這一次他絕不讓任何心不純的人有影響局勢的機會。

所以他雖然不喜歡藐烽雲，抓不準他是什麽角色，又為何總是以治者身份纏在愈者身邊有什麽企圖，但只要是為了荒禘覆活，他也就爽快和一直合作。從把孩子一分為二開始，他深切領略過藐烽雲的計謀。從戰場撈回他尚且靠能力，能預料到並撈回莫名出現的侄子就真的出乎他意料。
說一句佩服不算假，交不了心也是真的。

“原皇，你如何看待師宸。”
“回吾禘，他聰明，但內心深不可測。”
荒禘眉頭一挑，“聽說他覆活我是別有用心？他最近錯算之精準令吾擔憂啊。”
“他確實是覆活吾禘的第一功臣，這也是師宸之位之由來。難道吾禘想貶他？”

荒禘睨眼看他，和鳳翥有些奇怪。
“他覆活吾，似乎是為了向玄魁證明吾仍然是那個窮兵黷武的殺人犯，激玄魁殺吾或取代吾。”
和鳳翥低頭思索片刻，荒禘也耐心很好的等著。
“玄魁不會的，藐烽雲連功力都沒有，脆弱的像泡沫一樣，他不至於吧？”
“哦？原皇這是在替他講話？”

和鳳翥知道對話的氣氛開始不對，但他不認為他們之間還要浪費時間在猜疑上。
“吾禘，他救過我也救過玄魁。在覆活吾禘這件事情上，猂族的每一個位置都缺一不可。你是知道覆活那日有多麽兇險。如果此人心不純那就隨吾禘處置。確實，如你所做，留他是巨大的隱患。”
他直直地看向高台上的荒禘，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平等姿態。反而是荒禘楞住了，這般威壓下平靜的面容讓他想起一個人。

當他還在十定風波的樹中時，常常能感受到暖流自上而下穿過，當時還沒意識到那是陽光。他會聽到孩子的嬉鬧聲，也會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說些無關緊要的話。荒禘死前幾十年的日子都過的非常緊迫，對這些無關緊要的話無法理解，有意識之後才想起來，這就是一些日常生活說的，餓了困了睡了，要讀書要出去玩要講故事。
這是家人的聲音，正過著平凡的生活。
荒禘恍惚過，但未曾動搖。

“抱歉，原皇，是吾多想了。”
荒禘回想起覆活那日，周圍那麽多人，有震驚，害怕，憎恨，憤怒，擔憂，諸多覆雜表情他一一掠過，他見慣了。但唯有鳳颺，嘴角的血還未擦凈，臉上是純粹的希望和開心。
就算最後只剩下你我君臣，這一遭刀山火海的帝王路，那也不算孤獨。

“吾禘不必道歉，但凡有一絲覆活吾禘的可能，我也會盡全力施為的。”
和鳳翥跪下，認真道：“吾禘是明脈認定唯一的猂界守，從始至終。”

偌大的禘宮，沈靜的深夜，兩人的心緒多年來翻滾在族人獻祭的血肉中，此刻終於，在異地毫無掛礙地達成一致。

眼前之人跪姿挺拔，承諾擲地有聲。
他點點頭，說我答應給猂族的太平盛世，我一定會做到。

16

“不論何種代價嗎？”

雖然玄魁也會說把猂族的安危放在至高點，但行為手段毫無顧忌的，總比做派正道的辦法多，辦法多一點，或許達成目的的時間就快一點，下一批族民不見得有如今的戰力，荼然，啊不，荒天塵也不見得能在地宇和日夜殊界抗衡這麽久。

和鳳翥知道荒禘沒有後退迂回的時間，沒有用錯手段的機會。荒禘覆活後他們總整夜的商討籌謀，他又恢覆過往的沈穩和殘忍。

但這一次，他在奔逃過程中突然心里警鈴大作。
他又陷入了誰的算計？他又要失去什麽？
他猛地停下，心血上湧他不得不靠在路邊的樹上，沒忍住偏頭吐出一大口血。

荒禘最後的戰場上，本該已死的藐烽雲嘲諷道：
“荒禘，你如今為了猂族，仍然能不計何種代價嗎？”

意識之境內，荒禘得知藐烽雲的計劃後，震驚之余竟還有些安慰。棋差一招，藐烽雲若真為自己所用，該是何等順利。猂族出了這樣的人才，哪怕是為了玄魁，也不會讓猂族回到任人宰割的時候。
荒禘和玄魁果然是一對好友，他對玄魁愛民沒有過絲毫的懷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好一個藐烽雲，好一個掌死之智！”
“很好，很好。”

“禘之敗已成定局，但是，吾族之民絕不能再過上那種寒苦飄零的日子。禘一命可隕，但猂族的未來，卻絕不能陪葬！”

藐烽雲冷眼，意識之境里荒禘的身影幾近消散，他聽著這位王者最後的心聲。他對荒禘印象極差，下意識就想反駁他。
誰說猂族的未來在你身上了。
啊，好像還真挺多人是這麽想的，不過都死了。
但這里是意識之境，他這番剖白只有我這個敵人聽得見。我覆活他的唯一目的就是讓玄魁看清他的真面目殺他我再奪軀，這已經是個明謀了。話雖然這樣說，愛民如子到支脈主差不多殺了個遍，難以理解的愛。
好走吧，快走吧前猂界守。

“藐烽雲，禘就見你，如何帶領吾族開拓太平盛世！”
“你會如願，荒禘。”隨即利落一擡手，隨著花瓣消散，荒禘最後的意識瞬間消失。他一生功體修為盡落入手中。

久違地，如願以償的。藐烽雲睜開眼睛，用荒禘的面目和玄魁面對面站著，玄魁臉上表情滿是震驚，有一點疑惑，還有一點痛心。
事到如今，吾之主仍然用這種表情送荒禘的末路嗎？

藐烽雲心底湧起一陣覆雜情緒，那不屬於他。
也許朋友就是注定會交心後錯過，錯過很長時間，然後再以另一種面目並肩同行。
我天真又心軟的吾之主啊。

17

心如死灰的和鳳翥暴怒而起，藐烽雲雖是不懼受傷的他能起什麽風浪，但仍舊被他恨的純粹驚訝。
和脈原皇終於歐意識到自己被利用了大半輩子，身邊空無一物的他，精神應該搖搖欲墜直接崩潰才是。我倒是小瞧他的行動力了。

藐烽雲剛想擡手格擋宛如鬼魅的枝條，忽感身體的阻滯。
他心中微訝，接連快步拉開距離。而這一後退，有些東西就徹底改變了。
挹天愈速度快的難以想象，難道是…還沒看到自己的紙條就已經匆忙趕來找原皇了嗎？藐烽雲眉頭微皺。

挹天愈急行百里，有些氣喘籲籲地。但擋在和鳳翥身前的意味明顯，一看就是要死保了。
藐烽雲意識到自己得用盡全力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殺了原皇，體內的阻滯感被他強行壓下。荒禘的意識已死，是身軀的肌肉記憶不讓藐烽雲殺原皇。

“荒禘死了是嗎？玄魁。”
挹天愈眼睛緊緊盯著藐烽雲，聽到身後傳來極輕的問句。
“對。他死了。就在你面前，我奪軀了。”藐烽雲替他回答。
“藐烽雲！”

和鳳翥聽到後猛地一顫。

此刻的他，是被剝下了枝條，砍下了樹幹又被鐵絲網纏滿樹根的樹木。沒有綠色的葉子，沒有生氣。有一層叫和鳳翥的樹皮，現在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斑駁。
最後一點樹心也被挖空了。

心？

和鳳翥怔怔低頭，自己狂催內力用來偷襲藐烽雲的枝蔓穿過了心口，臟器破了個大洞。他是醫生，他知道這個出血量是要涼了，現在的藐烽雲竟能在玄魁身後完成刺殺，這怎麽打啊。算了算了，他沒心操了，他也已經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他想等會找個樹底就坐著，反正從始至終和鳳翥都是一個人。
於是他繼續騙挹天愈，說他是木人身軀，沒有心的。

藐烽雲已經走遠了，他深深吸一口氣，還是因為體力不支倚靠在愈者肩膀。

他對挹天愈笑的風輕雲淡。
他虛弱道：“這是我的命數。”

一個人沒有心，是活不下去的。

18

“別再勉強自己了和鳳翥。”
藍發醫者的眼神是那麽的悲傷。

他掌下源源不斷的真氣還在往自己這個無底洞里送，和鳳翥擺手輕輕打掉他的手。
“好友，我有問題要問你。”
他靠在醫者身上，血不斷滴下，將他白色的衣物染紅。
“你說。”

“你是從何時發現我的偽裝？”
愈者扶著搖搖欲墜的人，想讓他靠在石頭上坐下。
“你原來叫明陛鳳飏，現在叫和鳳翥，有一個是同義字，另兩個一模一樣，真的有這麽難猜嗎？”

和鳳翥也笑，攔著愈者的動作不坐下，堅持站著。

“你知道嗎？荼然曾經問過我一個問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弱。
“他問我，我名字里的翥是什麽意思。我還沒回答他。翥和飏雖然都是飛揚的意思，但在苦境有一種說法，說翥字上面的者，有家的含義。是家養的鳥外出飛翔。”
挹天愈打斷他，“你自己和他說。”

和鳳翥深吸一口氣，“幫我照顧荒天塵。”
“那就為了他活下來。”和鳳翥只瑩瑩地看他。“難道好友退步了？咳咳咳—”

“我還有一個問題。”和鳳翥靠著鳳和之杖，很勉強的站直，對著愈者正色道。
“為何你始終不肯稱我一聲好友？”
愈者從他的語氣里聽不出委屈，但他想他應該是委屈的。

“你演的太好了，演的不知疲倦，我在等有一天你告訴我，你是和鳳翥，你就只是和鳳翥。”
和鳳翥笑了。說誰讓我們同時都有另一個身份。那要不這樣——

“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今天，我帶著一個不叫荼然的孩子沖撞上門，你不耐煩的要趕我走，我說，你這個模樣一看就治不好我這位小患者的病，啊呸，庸醫。”
“然後你反駁我，我們就可以陰差陽錯，歡喜冤家似的一續愈合雙者的神話，如何？”

“我說的不好笑嗎？好友好看的面容都皺起來了，笑一笑吧。”
懷中人指尖很涼，血還是溫熱的。
每夜都仔細鉆研猂族體質改良的你這麽辛苦，也沒見你在苦境笑過幾次，我俏皮話說了也有百年，還是哄不好你。可見你在異國他鄉過的也不算快意。
以後應該會開心點吧？

“抱歉，我一直欺瞞你。我也曾想過，如果你只是挹天愈，我也只是和鳳翥。愈和雙者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但可惜。”
“可惜我們都太驕傲了，而驕傲的人永不後悔。”

在和鳳翥倒下前，挹天愈看到他臉上悲涼但無悔的笑。

他明白他的心已空無一物。遺言里才會輕飄飄的，似是漫不經心般說——

要不我們重新來過。

19

鳳飏在這一年成為了明脈原皇。
從這一刻起，帶領猂族逃離地宇苦寒之地便成了他一生唯一的目標。

所以，他逼著自己去理解，去狠心，去學會下刀時捂住敵人的嘴。
所以，他逼著自己活著，用善良的面目活在他鄉，活在熱烈的太陽下，活在深夜的噩夢里。

他身旁空無一物，滿口的苦澀又於何人說呢？

於是便遺忘。
遺忘了他的妹妹其實是病逝，至死未見過陽光。遺忘了是他擔心地宇之人對還是繈褓中的荒天塵下手，緊急在結界關閉前拼死帶著孩子逃出來後遇到藐烽雲。遺忘了他在苦境居住的第一個村莊結局，他也是猂族，他也沒擺脫對鮮血的渴望，他不殺人怎麽活呢？

遺忘了他魔怔地聽從藐烽雲的意見，將幼小的孩子分成更脆弱的兩個部分。幼子的痛哭讓他不斷顫抖，險些拿不住手術刀。

遺忘了這或許已經是他從頭來過的另一個結局。

走馬燈里，他回想起這些，實在是累極了。

他喃喃道，別害怕，別害怕。

19歲高台之上的他回答道，我不能害怕，從此刻開始，我不能害怕。

人們總是仰望天空，總是妄想征服天空。但最後還是要回歸大地，回到地下的。

挹天愈會把我葬在十定風波嗎？別吧，那里已經沒有人了。

有誰會記得我呢？

想回家了，他能帶我回家嗎？

挹天愈將人帶回青清一水澈，輕輕放入水中。
“天大愈者，和者他，和者他嗚嗚嗚嗚——”

“他死了。”挹天愈淡淡道。荒天塵注意到他的天大愈者嗓子啞了，還是沒忍住哭了出來。

“噩夢已過，好好沈睡吧。”
“好友。”

和藐烽雲決戰前一晚，他在同樣沈靜的深夜對著湖面，獨自緩緩道：

就算你覺得自己一直很孤獨，但我會記得你，荒天塵也會記得你。我們會記得你，將來猂族也會記得曾經有一支脈名為明脈，天塵會做好這件事。

安心吧。
安心吧。

20

一個普通的日子，地宇首都人民醫院依舊人滿為患。
兩個年輕醫生急匆匆地在住院部8樓跑向電梯。
“聽說今天有苦境的醫生來操刀！快快！”
“聽說還是個院長呢！又高又瘦，長得還特別帥！”
“喲你還有空花癡呢，日報寫的完嗎？”

小姑娘按下3樓，3樓位於手術室，正在外面直播這場合作的手術。
電梯到了6樓停下，有一個年輕醫生走進來。
“誒，小荒醫生！早上好！”
荒天塵整理了一下領口，“嗯，早上好。”
“聽說咱們副院長也一起做這台手術，光是想想就很養眼！”

“對，和醫生也在。”荒天塵一邊咬開筆蓋開始記筆記。
“哎呦這不是小荒醫生舅舅嘛還叫的這麽生疏。”
荒天塵撓撓頭，“舅舅不讓我在醫院里這麽喊他。”
三人笑著走出電梯，門外已排滿了人，大顯示屏里正直播著手術室內的情況。

身著綠色手術服的男人看著監控器若有所思。另一位主刀醫師走上台。藍色的手術服在地宇醫院格外顯眼。
“能把你這位天大愈者請來，咱們這小小手術室蓬蓽生輝呀。”
“別貧，專心點。”
和鳳翥笑了笑。
“沒事好友，真治不好我不會喊你庸醫的。”
挹天愈瞪了他一眼，“怎麽可能治不好，我們是愈和雙者，我如果是庸醫那你是什麽？”

一旁坐著的麻醉醫生很想笑但不是很敢笑。

和鳳翥下手利落，語氣輕快道：“庸醫的好朋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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