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02 【狗綺狗】尋生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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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1-03-02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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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2 【狗綺狗】尋生方

尋生方
狗綺狗/冬月廿三

北狗一直看著眼前的小鬼徹底被火焰焚燒殆盡才收了手中的骨刀。他抬手按了按頭上的狗頭帽，忽然向身邊的林中扔出一道符咒。

「哎呀，別這麼大火氣嘛。」符咒落地變成一小簇火苗，而北狗攻擊的對象卻笑彎了一雙眼，靈活地躲開，又慢條斯理地自灌木叢後走出來，開口便是一頓夸：「我藏得這么小心都被你發現了，看來你果然很厲害。」

這句厲害讓北狗覺得很受用，但他面上並不表現出來，聞言也只是哼了一聲，裝作很兇的樣子警告：「你已經跟了我三天，再這樣我就把你收了。」

綺羅生聞言一笑，他展開玉扇，扇子擋住半張臉，但露出來的眼神中沒有半點害怕。他對著北狗眨眨眼，想了想開口回道：「可我是妖啊，不是鬼。」

北狗被噎了一下，他還沒見過這麼大膽的妖，見了他這個捉鬼師不僅不落荒而逃，反而上趕著招惹他。

「確實，除妖不是我的業務，非分之事我不為也，但如果你影響到我，我就會收了你。」北狗說著還摸了摸刀柄，像是真的要動手。

「但是我現在什麼也沒做。」綺羅生絲毫不慌，他上前兩步，逼近北狗，伸手想去摘那個毛絨絨的狗頭帽。

北狗被綺羅生逼得連退好幾步，警覺地捂住頭頂，冷聲問他：「你做什麼？」

「實不相瞞，閣下的聲音與我一位故友十分相似，但我已經失去故友行蹤許久，不日之前下山尋人，卻聽聞他遭遇不測的傳言，故而十分擔憂。不知道是否可請閣下讓我一觀容貌，了卻我心中掛念？」

「我肯定不是你的朋友，捉鬼師怎麼可能和妖做朋友？」北狗依舊謹慎地看著綺羅生，但當他看到對方的神情似乎真的藏著幾分落寞時，又覺得對方與他同病相憐，於是想了想開口安慰他：「不過很巧的是，我也在尋一位朋友，它救了我一命，我帶它去求醫，那個坑蒙拐騙的大夫卻帶著它一起失蹤了。看你一隻妖也很是孤單，不如我們做伴吧。」

綺羅生聞言，握著扇柄的手用了幾分力，像是在極力控制什麼情緒一般。就在北狗以為對方不願意答應他準備轉身離開時，綺羅生又牽起之前的笑容：「好啊，那就一起吧。」

「還不知閣下姓名。」綺羅生躲躲藏藏三天，現在終於有機會正大光明地打量起北狗的一身裝扮。

「北狗。」北狗答話的時候還用手抬了抬狗頭絨帽，上面的兩顆眼珠在陽光下顯得炯炯有神，將北狗襯得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愛。

綺羅生看著北狗的小動作，有些忍俊不禁，又覺得此時笑出來怕是不妥，忙低頭說道：「在下綺羅生，幸會。」

「綺羅生，幸會幸會，相識一場就是朋友了。現在我問你，關於你那位失蹤的朋友，可有什麼線索？」北狗十分自來熟地攬著綺羅生的肩膀，既然決心要找人，當然要從已有的線索問起。

「暫時沒有。」綺羅生心道我已經找到他了，可是他卻不認得我。

「那可就麻煩了。」北狗怕綺羅生又開始情緒低落，於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說道：「無礙，有我在，我一定能幫你找到你的朋友。」

「那綺羅生就在此先謝過……好友了。」

「好友之間無需言謝。既然你沒有頭緒，那不如先進行我手上的任務。」北狗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疊紙，綺羅生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地名。

「這是何物？」

「我此行下山的任務單。」北狗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狗耳，他出任務時總是丟三落四，所以後來每次下山之前，飲歲都會將他的任務記在紙上，完成一項便划去一項。

「沒想到在人世間遊蕩的鬼魂竟如此之多。」綺羅生接過來看清楚，不由感慨。

「確實。是近來苦境不太平，人禍之後又接天災，苦了百姓。」

「你在難過。」綺羅生越看這頂毛絨帽越覺得傳神，此時北狗耷拉著頭，連狗頭帽看上去都有幾分委屈。

「也不是難過，這樣的事我已經見了很多，我一直知道，人總會死，生離死別都是常態。可就是勘不破……」落在頭上的重量打斷了北狗的話，他抬眼去看綺羅生，但由於狗頭帽的阻隔，他只能看到對方的一襲白衣，和握在手中的玉扇。

「這代表你重視生命，這是好事。」綺羅生眼中流露出溫柔，還有一點抑制不住的痛。他不知最光陰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不認得他，但無論變成什麼樣，最光陰總是那個赤誠少年。

北狗心情不佳，一路上都沒再開口。綺羅生對最光陰向來是能順他的意便順，自然不會打擾他。於是兩人沉默著趕路，到下一處村莊時已是深夜，正是捉鬼的好時間。

「這個村落，自上個月開始鬧鬼，不過說來也奇怪，這鬼不害人性命，只是每晚到了深夜便開始哭，聽聞那哭聲十分悽厲，聽一遍就叫人心驚膽戰。」北狗大概是調整好了心情，又牽著綺羅生的手講起了故事。

「聽描述，大概是死者心中有怨。」

北狗聞言卻搖搖頭，隨即有些自豪地說：「這你就不懂了，這是食人恐懼情緒才能得以生存的鬼，那哭聲並非是真正的哭聲，只是用來嚇人的手段。」

「何以見得？」綺羅生確實不解。

「心中有怨多化為厲鬼，死後一個月內便會找上仇家報仇。一個月後若是還沒有被捉住，便會變本加厲，四處殘害性命。厲鬼難除也是在此，怨念越深越是難纏，不過對上我，他們都沒有勝算。」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北狗揚了揚下巴，看得綺羅生不禁伸手拍了拍狗頭帽。

「是，你最厲害。」綺羅生順著北狗的意，出言誇讚。

北狗卻不買帳：「哼，敷衍。」

就在此時，果然響起一陣怪聲，像女子的啼哭聲，似愛似怨，尖利刺耳，又莫名讓人心生寒意。

綺羅生皺了皺眉，抬腿向村口走去，卻被北狗攔住。

「你留在這裡就好，我一個人去。」

「務必小心。」綺羅生想了想，點點頭。

北狗聞言回頭對綺羅生一笑：「你在擔心我嗎？放心，我很厲害的。」

踏進村口大門，北狗掏出符咒，在空中虛虛一指，那符咒便化為一簇火苗，在黑夜中泛著幽幽藍光，帶著北狗前行，最後在村子的一口井前面停下。

北狗滅了這簇火苗，探頭到井口，只看到裡面有一輪皺巴巴的月亮。他吸一口氣，然後對著井水喊：「裡面的鬼快自己滾出來！」這聲挺大，但仍然比不過那哭聲。他安靜地站在井口等了一陣，看見那輪月亮的皺紋越來越深，隨即自井裡竄出一個白色身影。

北狗靈活地退兩步，將骨刀拿在手中，凜凜地看著對方。

「又是捉鬼師。」對方哂笑一聲，顯然不把北狗放在眼中，抬手便向北狗攻去。

「唉，為什麼你們都這麼想不開呢？」北狗搖搖頭，用骨刀格擋，並迅速判斷對方來歷，不多時便是一張黃符拍在對方心口，火焰瞬間騰起，在夜空中盤旋的哭聲不再，化為一聲真正的悽厲哀號，隨即與灰燼消散在一片夜色之中。

「好了？」綺羅生看到扛著刀緩緩向他走來的北狗，一顆懸著的心才終於落地。

「好了。」

「很快。」

「這種程度的鬼很簡單的，你放心。」北狗又攬住綺羅生的肩膀：「累了，我們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吧。」北狗說這話的時候完全不顧綺羅生的抗議，拉著對方就走。

被強行帶到一處斷崖邊緣的綺羅生一時無言——他就知道。就算什麼也不記得了，最光陰仍是不改登高觀星的習慣。但是……綺羅生看一眼身邊仰著頭凝望星空的北狗，罷了，他喜歡就隨他去吧。

「你為何喜歡觀星？」

「因為人就像滿天星子，人有生死，星星也有它們的壽命，人的生死和星星的升起隕落一樣，是時間流逝的證明，每當看到這滿天星子閃爍，我就能感受到生命的流動。」

這話綺羅生以前也問過最光陰，對方也是這樣，說一堆不知所謂的話。但少年總是一臉認真，那種認真，本身就是一種景色，甚至比他凝望的星空更引人注目。

大概是這樣的北狗看起來太落寞，綺羅生想了想，開口問：「你成為捉鬼師多久了？」

「我不知道，我有記憶以來就是捉鬼師，而且總是很忙，有處理不完的任務。」

「那你應該知道很多故事。」

「確實，你想聽故事嗎？那我就講講曾經遇到的一隻厲鬼，那是我打得最兇險的一次。」北狗拉著綺羅生在崖邊的巨石上坐下，開始講故事，他的聲音低沉，還帶著不應該有的滄桑：「我在下山之前，飲歲就提醒過我，這次任務艱險，要小心。哦對了，飲歲是我的同門，但很奇怪，他好像從來沒下過山，我懷疑他是故意把他的任務都推給我，所以才會整天無所事事……」

綺羅生安靜地看著北狗，對方話題跑偏了也不提醒，他甚至想像出狗頭帽下，那一張出塵的臉上其實並沒有表情。想到這裡，綺羅生便覺得有些懷念。

「你有沒有在聽？」

「在聽啊，你說難怪飲歲會越來越胖。」綺羅生眨眨眼，有些無辜地看著北狗。

「哼，這次算你過關，要是下次你再走神，我就不講了。」北狗有些生氣，但對方是綺羅生，那他的生氣就會比對別人少一點。只要綺羅生聽他說話，他就不生氣了。

「就算我想聽也不講？」

「就算你想聽也不講。」

「這麼嚴重啊，那我只能現在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聽你講故事了。」綺羅生盯著北狗笑，笑得北狗有些不好意思。

北狗又哼一聲，才算是被安撫了。他繼續講：「但是飲歲並沒有直說有什麼危險，我沿途打聽，才知道是一家員外的小女兒在大婚之夜上吊死了，死後化成厲鬼，找回來索命。我到的時候，原本風光的員外家已經成了鬼宅，從外面看就覺得陰森。」

正好吹起一陣風，綺羅生感覺到一股涼意順著他的後背躥起來。他覺得有些冷，想生火，卻又不忍打斷北狗。

不料北狗也在看綺羅生，他見綺羅生眼神飄忽，不知想到什麼，坐到他身邊來
，嘴裡念叨著：「奇怪，妖會怕鬼？」

北狗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綺羅生聽到了，他一時無言，又在心裡想，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妖還會怕高。

「我踏進員外家的大門，看見裡面空蕩蕩，什麼也沒有，陰氣太盛，骨刀不能定位那女鬼的具體位置，連領路的符咒也失靈了。我只能就這麼走進去，一間房一間房地找……」北狗的聲音本來就低沉，此時更是為了渲染氣氛故意壓低，聽上去還真有點唬人的意味。

綺羅生知道北狗是故意的，雖然此刻已經不覺得冷了，卻還是配合北狗表現出有些害怕的樣子。後者時不時看他的表情，等的就是現在，一見綺羅生露了怯便貼上來，攬著綺羅生的肩膀，繼續說：「每個房間裡都有血跡，已經乾涸，但味道一直沒有散去。我討厭那個味道，所以加快了檢查的腳步。也就是那個時候，突然瞥見有一道影從窗口閃過。我立即追出去，但院子裡只有隨風飄蕩的布，看上去十分詭異。就在這個時候，大門自己關上了，陰風四起，響起一陣笑聲——比剛才我們聽到的哭聲還難聽。」

綺羅生順著北狗的話回想了一下，道：「那確實很難聽。」

「嗯，而且還難纏。她笑了一陣才現身，這回我看清楚了，她就穿著死前的紅嫁衣，不過衣服上應該沾滿了血。厲鬼面目猙獰，已經沒有理智了。我用符咒定住她，想開陣的時候卻發現她已經擺脫了，一隻手向我抓過來，我怕狗頭帽被她抓下來就用手去擋，所以手受了傷。不過雖然出了點意外，最後我還是制住了她。她在消散之前恢復了死前的面貌，然後和我講了一個故事。」

綺羅生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為什麼你會覺得一隻鬼會襲擊捉鬼師的帽子」，還是該疑惑為什麼捉鬼師會聽一隻鬼講故事，這些事聽起來似乎不可思議，但發生在北狗身上又十分合理。他用摺扇抵著下巴，略一思索，決定還是順著北狗的意思問話：「哦？她講了什麼？」

果然，北狗聽到這話就非常開心地攬著綺羅生繼續講：「原來她是員外的小女兒，因為生母出身卑微，並且早早離世，所以在家裡沒什麼地位。她剛滿十六就被指了婚，對方是個妻妾成群的富賈。其實這本來也沒什麼，但是出嫁當天她才知道，她嫁的不是富賈本人，而是他死去的兒子。他們是要她去配冥婚。」

北狗頓了頓，又繼續說：「她消散之前流了一滴淚，但是她在笑，好像消失令她十分快樂。」

「這個故事有些讓人難過。」綺羅生評價道。

北狗搖搖頭，沒說話。

於是綺羅生耐心等，等北狗主動開口。

「厲鬼不肯消散往往是因為執念過深，她恨家人為了錢財騙她去死，卻在報復中泯滅了最後的人性。這有些荒謬。」北狗頓了頓，又繼續說：「不過她提到冥婚，倒是讓我想起來另外一件事。綺羅生，明天我們要去一個很危險的地方。」

「和冥婚有關？」

「不是，是沖喜。好了，不說這個，已經很晚了，我們睡覺吧。」北狗說著也不等綺羅生回答，就伸手拉著他站起來，靠在石壁上睡覺。

這一點也還是一樣，綺羅生在心裡感慨。闊別幾年，不知現在的他面貌是否有所改變。這樣想著，綺羅生便伸手去摘狗頭帽，卻聽見北狗咳嗽一聲。他悻悻地收回手，心底有些遺憾，於是忍不住開口問：「你為何不肯摘下這個面具？」

「因為我長得很醜。」

綺羅生很是無言一陣，他愣了愣，又問：「是誰這樣說過你嗎？」

北狗點點頭：「我記得曾經有人這樣說過，但不記得是誰了。」

那他一定是嫉妒你。這話綺羅生沒說出口，他伸手拍了拍北狗的肩膀，忍著笑說：「無妨，我交朋友不以貌取人。」

「哼。」北狗不再說話，頭一歪，很快便靠著綺羅生的肩膀睡過去了。

對於感受不到惡意的人就會毫不設防，這點也沒變。綺羅生找到了他牽掛的人，並沒什麼睡意。他對於現狀很是茫然，最光陰不記得他了，最光陰搖身一變成了北狗。但看北狗言行之間除了有時過於跳脫之外，並沒有別的異常之處。所以只是單純的失去記憶嗎？綺羅生心中猜測，又想到最光陰口中那個神秘異常的家鄉，或許見到他家鄉中的人便能得知答案。有了決斷以後，綺羅生也靠著在夜色中白得發亮的絨帽沉沉睡去。

第二天北狗果然又帶著綺羅生趕路，只是這次途中他很少開口。綺羅生看出北狗似乎有心事，躊躇之間還是決定開口詢問。

「你看起來不太高興，這次任務很難嗎？」

「這不是任務。」北狗的聲音聽上去似乎藏著些許低落。

綺羅生抬手拍了拍絨帽，北狗被他的動作一驚，倒退兩步，捂住帽子。

「這樣才像你，方才那個唉聲嘆氣的可不是我認識的北狗。」

「……哼，綺羅生，你真無聊。」北狗果然又恢復了，他確定綺羅生並不是想摘他的狗頭帽，又蹭回綺羅生身邊，幽幽地開口：「其實，我任務失敗過。聽飲歲說，那一次我受了重傷，是小蜜桃救的我。」

「小蜜桃？」

「就是我被偷走的朋友。」想到小蜜桃的北狗心情更加低落，但他還是繼續說：「關於過程，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但是飲歲說因為我任務失敗，那隻厲鬼害了很多人……」

北狗感覺到肩頭一沉，他抬頭去看綺羅生，依舊只看到綺羅生的一襲白衣和摺扇。在這個當下，他忽然想看綺羅生的笑容，他想看綺羅生笑著對他說「沒事的」。這想法來得莫名，北狗晃了晃頭，將它甩出去，那聲沒事卻像是長在腦子裡了一般甩不開。

「今天我要去的就是當年一戰的地方，聽說那個沖喜的女子就被葬在那裡。我以前就覺得自己該去看看，但是飲歲說不能獨自前往。現在有你陪我，就不算違背他了吧。」

「這……理論上是這樣。」雖然綺羅生覺得飲歲的本意不是這樣，但既然北狗開了口，他便跟著北狗走。

那是一個死氣沉沉的鬼村。這種村莊自然是不可能住人了，一點生氣也沒有。北狗拉著綺羅生穿過廢墟，他對這裡似乎也不熟悉，所以兩個人走得很慢。

綺羅生一進入便有一種熟悉的厭惡感襲上心頭，他甚至覺得連空氣中都瀰漫著不祥的氣息，但他並沒有來過此地的記憶。

不對勁。

北狗的步伐更慢了，綺羅生察覺到，轉頭和北狗對視一眼。兩人默契地將後背交給對方，警惕地環顧四周。忽然自地面浮出密密麻麻的鬼手，仿佛是要將人拖入地獄一般。氣勢有，但傷害嘛，還不足為懼。綺羅生心中有了定奪，想提氣之時卻被北狗打斷了：「別動。」

綺羅生按下心中疑惑，聽北狗的話一動不動，北狗也是如此。

果然不久之後便傳來一聲獰笑，帶著尖銳和兇狠。

「最光陰，你還敢再來！」

北狗歪了歪頭，用氣音問綺羅生：「最光陰是誰？」

「……也是個捉鬼師。」

北狗點點頭，竟和綺羅生聊起來：「那他應該很厲害，才會讓這隻鬼這麼恨他。不過他還不夠厲害，所以才沒有解決這隻鬼。」

綺羅生聞言並不說話，如果不是不合時宜，他是很想笑的。

沒等到回答的北狗也不再自討沒趣，他興趣缺缺地一邊聽著那隻鬼用怨恨的聲音咒罵最光陰，一邊畫符布陣。那隻鬼似乎視力有缺陷，只能靠空氣流動感知敵人的存在。綺羅生布了個結界，任憑北狗在其中倒騰。

「所以他是把我當成最光陰了？」北狗耐不住，又同綺羅生搭話。

「應該是。」

北狗嘆了口氣：「沒想到我不僅要替飲歲完成任務，還要替一個不認識的捉鬼師收拾殘局。我太難了。」

「……辛苦了。」綺羅生擠出幾個乾澀的字。

「你怎麼了？自方才開始就十分寡言，難道你在害怕？」

綺羅生越來越覺得事情不對勁，但他思索不出哪裡不對。此刻聽到北狗的話，他對著北狗一揖，笑著回答：「是啊，所以還要勞煩好友保護我。」

「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北狗就差拍著胸脯說這話了。

外面的鬼尋不到氣息，已經狀若癲狂。他還感受到了另一個人的氣息，但他不敢相信，或者說他不願相信，那個人還活著。

「你出來！警告你不要一再激怒我，否則我會殺更多的人。你知道嗎，他們都是因為你而死，他也是因你而死。你害死了綺羅生，害死了很多人……」

聽到「綺羅生」的一瞬間，北狗手中的符咒自結界中飛出，牢牢地貼在厲鬼的眉心。北狗聽到意料之中的悽厲哀號，又以術法將其移入陣中。整個過程很快，綺羅生在一旁甚至沒有看清北狗是如何出的手。

綺羅生皺著眉，他看著在陣中不斷掙扎的厲鬼，心中的不安不僅沒有散去，反而加重了。太順利了，這簡直……這簡直就和過去一樣！

「北狗，快閃開！」綺羅生反應過來的一瞬間便立即伸手去夠北狗，卻見一隻慘白的手已經穿透北狗的胸前。

那個宛如惡魔的聲音笑著說：「抓到你們了。」

接下來的畫面與綺羅生腦中不斷湧現的記憶不斷重合。他渾身都痛，他努力睜開眼，他努力想站起來，想靠近倒在不遠處的北狗，但意識還是不受控制地一點點渙散了……

有爭吵聲，不大，綺羅生聽不真切。他的頭還是很痛，這讓他幾乎不願意睜開眼睛。但是一想到北狗，他便掙扎著睜開眼，卻發現北狗就站在他身邊。

「綺羅生，你醒了！」北狗和飲歲吵架的間隙中也時不時關注綺羅生的狀況，因此綺羅生一睜開眼他便關切地上前查探狀況。

「先別動，你受了很重的傷，要好好休息。」

綺羅生看著這個活蹦亂跳的北狗，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是否出了差錯。那個被穿心而過的人，不是北狗嗎？

「最……北狗，城主有事情找你，你去一下，綺羅生交給我。」飲歲也走過來，輕輕踢了踢北狗。

北狗雖然心中萬分不情願，但城主的話向來不可違抗。他看一眼綺羅生，又看一眼飲歲，摸著自己的刀柄湊到飲歲面前說：「不准欺負綺羅生！」

飲歲被他氣得不輕，瞪了一眼北狗把他趕走。看著北狗離開以後，飲歲才開口涼涼地說：「最光陰以前從來不會對我這麼說話，也不會隨便和別人貼臉，真不知道是和誰學壞了。」

「抱歉。」

「……你知道就好！」飲歲看一眼綺羅生虛弱的模樣，又有些心軟。他抬手壓了壓帽檐，有些不自在地說：「不管如何，還是多謝你救了最光陰。」

「抱歉，綺羅生對此實在沒有印象，可否請閣下為我一解心中疑惑？」

飲歲聞言嘆了口氣：「你看到的不假，北狗確實被穿心而過。但因為他現在並非人，而是由魂體凝成，外力能傷他卻殺不死他，傷口會自然癒合，再來只要抹去相應的記憶便無礙了。」

「由魂體凝成……」綺羅生出神，用腦中的記憶碎片拼湊出一個前因後果。

「是，最光陰已經死了。」飲歲的聲音中聽不出悲喜，這點和最光陰很像。

綺羅生低頭不語。他依舊想不起具體的過程，只是在心底黯然地想：原來最光陰已死的傳言不假。

「你不必難過，最光陰還有救，我們亦需要你的幫助。」

「請閣下告知我該如何救他！」

「最光陰得時間城秘法方可以魂體狀態行走江湖，想讓他徹底恢復卻還需要尋別的方法。時間城的古籍中有記載，但我與城主皆不能出城。我們不放心此事交給最光陰，若能得你相助，料想會更為穩妥。」

綺羅生沒想到飲歲對自己的評價這麼高。

飲歲像是猜中了綺羅生的心思一般，哼了一聲：「不過是以前最光陰回城以後總是向我說起你。他也不想想，是誰把他從巴掌大帶成現如今的模樣，出趟城回來便滿心滿眼都只記得個妖，真是氣人。」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飲歲已經有咬牙切齒的感覺了。

綺羅生有些忍俊不禁，但飲歲這會兒正生氣，他若是笑出來就太折面子了。他低頭輕咳一聲，反倒讓飲歲誤以為傷勢發作了。

飲歲上前查探綺羅生的傷勢，又退回去：「你這次傷得很重，留在時間城內休養一段時間吧。感謝你拖延時間，才能讓城主的傳送陣法得以發揮效用。」

綺羅生點點頭，問：「那北狗呢？」

說到這，飲歲又是咬牙切齒：「他，當然是繼續跑任務。這次不聽我的話非要去那，看城主不給他加任務！」

「……」

「你放心，我們不會害他的。不過那個村莊不能再去了。你們之前的陣法也起了作用，讓那厲鬼被地氣鎖住，不得再出。只要你們避開，便不會有危險。」

綺羅生沉吟一陣，問出心中疑惑：「既然魂體不會被殺死，那最光陰為何還會有危險？」

「如果記憶消除不及時，讓他發現自己身體異狀，或是讓他得知自己已經身亡的事實，那便真的救不回來了。」

「多謝告知，我會注意。」

北狗從城主那領完任務單，又被後者抓著聽了半個時辰的說教，最後還以時間城收留綺羅生養傷為條件騙他喝了一杯茶。於是北狗回來的時候一臉苦哈哈的表情，看得綺羅生以為他受了罰。

「北狗，你怎麼了？」

綺羅生的關心稍微安撫了北狗受傷的心靈，他看著綺羅生，越發覺得對方會被飲歲和城主欺負，於是想了想開口道：「綺羅生，答應我，如果城主找你喝茶，你一定不能喝。」

綺羅生心中疑惑，卻還是點點頭。

「我要出城半個月，不要太想我。」其實北狗出城並不會經過時間樹，但他還是特意繞了一段路去看綺羅生。只要看到對方安好，他也就心安了。北狗不明白這是什麼心情，或許這就是對朋友的關心吧。

半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綺羅生在時間城裡無所事事，每天被飲歲抓著閒聊，倒是聽來了不少關於最光陰的事。

「……他啊，小時候怕鬼。做錯事被城主關小黑屋，第二天就一直跟著我，該睡覺了也不回自己的房間，就站在床邊看著我，也不說話。」飲歲說著，心中也是懷念，飲歲不爽，想當初的最光陰是多麼可愛，卻被一隻妖拐了。想到這飲歲就會瞪一眼綺羅生，後者完全不為所動，回他一個和煦且無辜的笑容。飲歲又在心底嘆一口氣，罷了，這綺羅生也被拐到時間城了不是嗎，扯平了。

「那他後來是怎麼做了捉鬼師呢？」

「在我和城主的幫助下，最光陰滅了第一隻鬼，自那以後他便不怕了。不過想到他就這麼長大了，我還挺捨不得。」

綺羅生想起初遇最光陰時，對方正面無表情地同一隻鬼纏鬥，他的動作總是很快，即便是綺羅生也未必能跟上，短短几個來回之間，他已經一張符紙拍在對方腦門上。他沒故意隱藏自己的氣息，所以最光陰迅速解決完小鬼以後又來解決綺羅生。現在看來，最光陰總是這麼快地完成任務，還有曾經跟在綺羅生身後一言不發的習慣，都有了解釋。

「也未必是不怕了。」綺羅生展開扇子，掩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含笑的眼。

飲歲看得一愣，隨即壓了壓帽檐，虛張聲勢地說：「你也就對付對付最光陰，我可不吃你這套。」

半個月的時限到了，北狗卻沒有回來，綺羅生有些擔憂。

「他沒事，你如果擔心便下山去找他吧。不過……」飲歲嘆了口氣。

「不過如何？」這段時間裡，飲歲與綺羅生也算是相談甚歡，他卻覺得飲歲仍然對他有所隱瞞，只是他實在想不出來飲歲隱瞞他的理由。

「無妨，萬事小心。」

飲歲看著綺羅生的背影，嘆了口氣。

「城主，這樣真的好嗎？」

城主從樹後走出來，難得沒有數落飲歲：「這是現在唯一的辦法了。唯有讓這段時間靜止，才能保他二人生機。至於解不解得開這個結，全看機緣了。」

似是為了附和城主的話，一片晶瑩時葉自時間樹上掉落在飲歲掌心，化為虛無。有人的時間在流逝，有人的時間卻是永恆靜止。

綺羅生一踏出時間城的大門，時間城便消失無蹤。他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除了雪璞扇便空無一物，他覺得自己心口空落落的，像是遺落了什麼東西一般。綺羅生疑惑自己為何會呆呆地站在山中，隨即想起來，自上次與小友最光陰一別後，他便回山中閉關，山中不知年歲，現在出關了自然是該去尋好友一敘，就是不知道現在最光陰身在何處。不過要找他應該是不難，綺羅生心想，畢竟對方是靠著除鬼一夜成名的最光陰。

下山後，綺羅生詢問了不同的人，得到的卻都是同一個答案——最光陰死了。

這不可能。

綺羅生心慌了一瞬間，隨即冷靜下來。他不願接受事實，但這件事他必須調查。因為無論最光陰是生是死，有一件事是確定的，那就是最光陰已經失蹤了很久。按照他打聽來的消息，似乎是當年與他道別以後便沒了蹤跡。這是巧合嗎？

要找最光陰，或者說，要找捉鬼師，自然該去鬧鬼的地方找。時隔幾年，綺羅生只能循著記憶找到破敗的捉鬼師聚集地舊址。看到昔日盛景不再的據點，綺羅生幾乎要相信了流言。他抱著一點希望不肯撒手，又去尋了江湖上有名的萬事通，向對方打聽近來鬧鬼的地址。

綺羅生拿著幾粒碎銀換來的一疊紙，去紙上寫的地方，試圖找到一點蛛絲馬跡。只是希望落空一次，兩次……記不清多少次。綺羅生忽然意識到，傳言有可能是真的。僅僅是這樣一想，他便覺得心口發悶。

就在綺羅生以為自己會再一次碰壁時，他遇見了一個奇怪的捉鬼師。對方頭戴狗頭帽，能用符咒定住那小鬼，卻偏偏要用刀先與對方纏鬥一番，隨即才將黃符拍在小鬼的腦門上。

「我還有一個問題，你為何每次都將符咒貼在鬼的眉心？」

最光陰沉吟一陣，才不情不願地開口：「因為它們長得很嚇人。」

綺羅生當即認出這就是最光陰，只是不知為何會是這樣的裝扮，難道是遇上什麼麻煩，不便被人認出？綺羅生這樣猜測，於是不急著與最光陰相認，而是斂了自己的氣息，一路跟著對方。這一跟就是三天。

北狗早就發現有人，不對，應該說是有妖在跟蹤他。對方不現身也不添亂，他便忍著沒拆穿。但這種被人暗中觀察的感覺算不上好，所以在解決完手頭上的小鬼以後，他決定解決一下跟著他的這隻妖。

綺羅生避開這道黃符，心中疑惑更深。最光陰不可能對他出手，除非是不認得他了。

「哎呀，何必動怒。在下只是想與閣下交個朋友。」

「還有妖會主動與捉鬼師交朋友？你很特別，我同意了。」北狗感受不到來者的惡意，加上他身上有一種讓北狗覺得熟悉的氣息，不由心生親近之意，當即就允下了。

「在下綺羅生，敢問閣下如何稱呼？」

「北狗。」

fin.

沒有什麼如果，我一定會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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