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12 09.13【五龍/微皇悦】八部阑珊·禦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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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神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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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1-09-13 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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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2 09.13【五龍/微皇悦】八部阑珊·禦天

  你知道麼，上天界每隔十二年就會出現一次雙日蝕，那一天八星懸掛，如雙日垂淚，因此得名雙日淚星。

    坐在岸上的藍衣小人托著腮說我見過一次，只是八顆星星排排坐罷了，也不過如此。他對這奇景的印象只有一次，卻沒有如別人提起雙日淚星時的那份嚮往。沒什麼好讓他在意的。比起那十二年才能見到一次的天象，眼前這個可以從龍變成人的“東西”更使他有興趣。
    河水中那閃著金色光芒的孩子好似想到什麼般輕輕笑出聲，他有些驕傲地說下一次雙日淚星到來時我的弟弟們就會出生了。旋即又補上一句是妹妹也不一定。他這麼說著，眼底也泛起柔和的光，好像已經看到了一樣。
    藍衣小人眨著漂亮的眼，道上來玩吧大蚯蚓。他勾了勾手指，手裏攥著的幾瓣梅花就飛了出來。
    我才不是蚯蚓……他一邊嘟囔著，遊到岸邊手腳並用地爬上來，趴在藍色團子的身邊，學他那樣子把一瓣梅花放到嘴裏含著。沒味道啊……他暗想，卻不敢說出來，他有預感自己一旦說出來一定會被對方踢下岸的。藍衣團子扭過頭說，你走路的樣子好好笑。他臉紅了紅，道我今天第一次這樣走。這樣……對方點點頭，望著靜靜流淌的河水不再說話了。他也看向系在一旁的小竹筏想，這裏平時應該是不會有什麼人煙的吧，不知這只小竹筏又是從哪個地方漂來的呢？他正想問，就聽到又糯又帶著不可抗拒的“命令”在耳邊響起了。
    變成原來龍那個樣子，藍衣團子下令。啊？他下意識地變回龍身，對方就靠了過來，把臉貼到他冰涼的鱗片上，滿意地咂咂嘴，道我要睡午覺了，你不可以亂動啊。哦。他愣愣地應聲，僵硬著身子動也不敢動，直到對方的呼吸漸漸平緩他才放鬆下來。空氣中彌散著淡淡的梅花香味，不由把爪子輕輕搭到勒著他睡著的人的背上。
    嗯，軟軟的。他在心裏說。

    當天空有些昏暗時他感覺到勒著他的手松開了。
    我該回家了。藍衣團子揉著眼睛說。然後跳起來拍掉衣服上的土，跳上竹筏。看著他沒反應便有些不甘心地問，喂，大蚯蚓你難道沒興趣知道我叫什麼嗎？不等他回答又道，算了，下次再告訴你吧。
    他茫然地看著藍色的身影越來越遠。
    忘了邀請他一起去看弟弟啊。不過也沒機會了。他這麼想著，心裏第一次泛起了遺憾，便有些難過地往家走。
    皇子回來了！
    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他不由抬起頭——是照顧他的侍女。她身後站著一個陌生又熟悉的男孩，紅色的頭髮在陽光下氤氳著柔軟的光。愣了愣他才反應過來這是他的二弟。對方也帶著探尋的目光仔細打量著他。他走到弟弟身邊。問侍女，明天不能到光河玩了吧？
    對啊。不止光河，今晚子時所有通道就會關閉了。侍女回答，看著他額上的龍痕感歎道皇子變成人身果然英姿不凡。又牽起他的手，道不過還只是小孩子，還要更加努力才行啊。禦天龍族的未來要靠你們。
    他點點頭，說我知道了。弟弟拽了拽他，豔羨地問你去玩，看到了什麼？他從來就不被允許出門過，只能夠站在塔上眺望遠方，可所見的也不過是那麼方寸一點。
    嗯，看到一朵藍色的梅花。他笑著說，抬手摸了摸弟弟紅色的頭髮，以後有機會的話，要帶你去看一看。侍女輕輕笑出來，握緊了他們的手，說好了我們回去吧，大典要開始了。
    他不由回過頭看了看身後的路。當然什麼也沒有，也不會有偶然闖入的藍色梅花。

    子時的鐘聲散佈開時他與弟弟站在龍子境最高的山上眺望四方。封鎖的結界從遠方升起，將廣闊的土地逐漸包裹起來。熾焰赤麟轉過頭問他，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他說，只是覺得幸好你在。
    嗯。赤麟點點頭。幸好你在。
    他覺得內心被那些無法言語的沉重包裹起來，好像再也沒有機會可以掙開。忽然又想起那個與他年紀相仿的藍衣男孩,帶著玩世不恭的淺笑，卻讓他感覺對方的內心是與自己一樣的不甘與沉重，這份相似讓他不由想要親近。他又想到赤麟，這個與他一同長大的弟弟，他的內心也是一樣的感受嗎？
     隨著結界完成的光點散落下來，天尊皇胤放遠目光，微微蹙起了眉頭。
九年。
未來的一切都不可預知。

【日蝕】

詩意天城四年一度的祭祀大禮即將到來，禦天皇族上下一片忙碌。
白玉鋪就的甬道裏兩個少年並肩而行，兩邊端著果盤物件的侍者紛紛彎下腰恭敬地行了禮，“少主”。有著微卷白髮的少年微微一笑，以點頭示意。走在他身邊的紅發少年亦笑，隨即又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白髮少年伸手攬過紅發少年的肩，聲音清朗，“快點，不知道父親找我們做什麼。”
他找的是你不是我。本想這麼說，但紅發少年只是點點頭加快了腳步。
進入宮殿大堂，兩人行了禮，禦龍主笑道：“替為父辦件事如何？”“父親放心，一切交我們完成！”白髮少年興奮地回答。他已經在同一個地方呆了九年，如今可以自由，早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有新的經歷，因為太過激動，以至於白淨的臉上泛起了一層紅光，他對身邊的少年擠擠眼睛，悄聲道“我們出去後先找各種好吃的去。”紅發少年笑著點點頭，“好。”
“皇胤，你一個人去便夠了。赤麟留下幫忙吧。”禦龍主道。不等天尊皇胤說什麼，赤麟便接了口：“我留下來幫忙好了。”說罷拍拍他的肩，“記得給我帶好玩的回來。”天尊皇胤有些沮喪，眉頭也皺了起來，“好吧。”
他踏出大殿時回了頭，高大的父親和赤麟一起映入他的眼睛。看不到父親的表情，卻看到赤麟淡然表情下埋藏的失落。兩個身影交疊在他的腦海中，似乎連明亮的大殿都昏暗下來，融成一片混沌。

悅聖主在椅子上望著在一旁閒適品茗的兒子，有些無奈道：“不如就去外面走走？你在這裏也不肯做事……”“我死都不要到處走動。”品茗的人眨著靈動的眼，偷笑著看向父親。禦聖主按著太陽穴道：“也罷。看來是該找時間讓你收收心了，不然將來你是要如何繼承聖族基業？”
    輕輕將茶杯蓋合上，他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正要反駁什麼，就聽見門外侍從的回報——“聖主，貴客來到。”於是將話咽了回去，笑吟吟問道：“哦？貴客？我們悅神聖族許久沒有來貴客了，快帶入吧。”話音剛落，就見一個身著白衣的少年已走上大殿，不卑不亢地行了禮，道：“見過禦聖主。我乃天尊皇胤，代表禦天龍族拜訪悅神聖族。”
    悅聖主不露聲色地審視著他，道：“原來是龍族少主，令尊近年可好？”“有勞掛心，一切都好。”天尊皇胤淺笑著，目光炯炯，神采飛揚。額上的龍角頗引人注目，周身散發著隱隱的王者威嚴，這份氣勢讓禦聖主也不由側目——這就是未來扛起龍族基業的人。
淺淺交談了幾句，禦聖主瞥見自家兒子一副神遊於天地的樣子，轉而向天尊皇胤笑道：“忘了向少主介紹，這是犬子尚風悅，應與你年齡相仿。”“哦？”天尊皇胤轉過頭，對著那藍衣的少年端詳一陣，不由露出激動的神色來：“哈，是你！”尚風悅被這底氣十足的喊聲震到，懶懶地抬起頭，無視那一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瞥了幾眼又懶洋洋道：“是你啊……肥蚯蚓。”
悅聖主聞言霎時尷尬地看了看天尊皇胤。他聞言並無怒意，只是欣喜地抱怨道：“你還記得我，我都說了不是蚯蚓……”尚風悅又是悠悠瞥了他一眼，清脆的聲音也飄了過來：“我就要叫你蚯蚓，怎麼？”
    “風悅！”悅聖主瞪了他一眼，對天尊皇胤笑笑：“風悅他口沒遮攔，別見怪……不過，你們是認識的？”他印象中二人並沒有見過。天尊皇胤有些靦腆地笑笑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其實也不過九年，但對於這個只有十五歲的少年來說，九年已是佔據了他僅有人生的大半了。悅聖主道，“既然認識，不如就請少主帶我兒去貴族走動走動罷？”尚風悅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就算想去，也是我自己提出，不要隨意替我決定。”
尚風悅憤憤地走出門，再用力的扭過頭，對天尊皇胤恨恨擠出一句：“你還不快過來給上賓帶路？！”天尊皇胤爽朗一笑：“好。”說罷便熟稔地過去搭了尚風悅的肩，尚風悅先是下意識地掙了掙，然後用力地把胳膊搭了上去，嘴角也不由露出了淺淺的笑。
悅聖主目送著兩人遠去的背影，目光凝重。

眼前是一座並不高的山，沒有繁茂的樹林，卻隱隱有靈氣從底層湧起，與雲層上的靈氣接連在山頂上。那上面是一個祭台，祭台四角下分別有瞭望臺，每臺只有兩個持刀侍衛而已。
尚風悅微抬了頭眯著眼盯著祭台半晌，轉頭對站在一邊揮舞著樹枝的天尊皇胤問：“祭台上似乎有人，那裏不是禁地麼？”天尊皇胤點點頭，“每到祭典時是開放族民到山腳祈福的。祭台上的，應該是赤麟。”他望了一眼龍源山頂那個幾不可見的影子，對尚風悅努努嘴，“我帶你上去見見我弟弟。”
風很大，天尊皇胤撥了撥額前的頭髮，尚風悅的一頭黑髮是用藍綢紮起的，那個逐漸清晰起來的影子卻飛揚著一頭紅發，不刺目，反而在陽光下有了點蒼涼的感覺。赤麟回過頭對天尊笑了笑，看了一眼站在他身邊的尚風悅，又去看天尊，問：“這是你帶回來的朋友？”天尊笑，“悅神聖族少主尚風悅。”
赤麟點點頭，對尚風悅也露出一個笑容，“歡迎。”他說完便逕自走向祭台，尚風悅隨他看去才發現祭台中放置著幾個有凹槽的石柱，其中三個各自放著一枚巨大的蛋，引來的地氣與靈脈都纏繞在石柱上，想來便是為了孕育蛋中之物。尚風悅仔細瞧了瞧，猛然想到曾經天尊皇胤跟他提到的“弟弟”，才一拍額頭驚呼：“這三個便是龍蛋麼？！”
天尊皇胤點點頭，伸出手隔空摸了摸三個龍蛋，臉上浮現出寵溺的表情。赤麟不由自主抬起手，又放下了，抬起眼看見尚風悅在看他，便笑笑：“你是大哥的朋友，我便與你說。在祭典那天他們就能被孵化出殼了。”尚風悅是獨子，現在聽到有三個小生命即將出生，不由也由衷地感到了欣喜和期待，睜大了眼睛細細瞧著那三枚龍蛋。赤麟道：“不如那一天你留下來與我們一同觀禮吧。”尚風悅略一思考便歡喜地同意了。
天尊皇胤收回對龍蛋的寵溺目光，準備帶尚風悅去其他地方走走。赤麟道自己還要在祭台守護龍蛋，天尊便帶尚風悅下了山。尚風悅發現天尊皇胤與赤麟並沒有過多的言語交流，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感覺讓尚風悅微微有了點羡慕，這麼想著他便回過頭往山上看了一眼。赤麟正望著他倆離開的方向，面無表情，眼裏卻透著悵然。尚風悅一怔，他想這個少年是寂寞的吧，不知天尊皇胤又瞭解多少。天尊皇胤回過頭喚他，“風悅，你在幹嘛？”“沒。”他回過神快走幾步，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他們兄弟間的事，何必由自己一個外人言說呢，想來沒有人比他們自己更清楚這些。

天尊皇胤坐在大殿的側位上撐著臉，目光直直地盯在一塊地磚上。尚風悅坐在他的旁邊，再旁邊是赤麟。禦龍主由內殿走出，眉頭習慣性地緊鎖著，先是掃了一眼大殿上的三人，隨後思索了一番才道：“悅少主今年不參加貴族的大典？這是不是有點……”“禦龍主誤會了。我可以很快趕回來的。”尚風悅搶先回答。他算了時間，參加完族內的大典再趕回龍族參加皇子出世典禮完全可以來得及，族內那些晚宴自己不參加估計父親倒樂得輕鬆，免得又對自己嘮嘮叨叨。這麼一想他不由笑出聲，“禦龍主放心好了，我絕不會給貴族帶來麻煩的。”
如此一說禦龍主也不好說什麼，只吩咐天尊赤麟好好照顧尚風悅。天尊皇胤應得爽快，赤麟不露聲色地皺了眉，他隱約覺得今年的祭典會熱鬧非凡。告退後他們三人並肩同行，赤麟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天尊皇胤自己對龍源山下護衛不足，祭典時恐生意外的擔心。雖然有三位未出世的皇子在山頂養靈，在平日，龍族子民經過通報都可以至山腳祈福，即使在祭典期間，除了多派了一些侍衛在山腳維持祭典時的秩序，龍源山並沒有受到特殊的保護。赤麟天尊比起旁人不同，三位皇子是他們的胞弟，自然比起別人多了擔憂。
“可是長老們定下的規矩便是那樣，就算是父親也無權增派人手到龍源祭台上。”天尊皺著眉頭，眼神所至處是遠處的龍源祭台，縱使隔著很遠，也能看見由祭台處散開的隱隱青紫龍氣。
“算了，”天尊突然快步向前走去，“反正祭典沒我們什麼事，我們親自留在祭台上看護，他們總不至於連這個面子也不給我們罷！”
赤麟笑笑，“天尊皇胤的面子自然不夠，但搬出皇族身份請求，長老團的人自然得意得對你不上心，便也懶得管我們做什麼了。”天尊朗笑幾聲，擂了他一拳，“正是這樣”。尚風悅不由嘖嘖幾聲，“在長老們面前裝瘋賣傻這一招果真在哪里都是屢試不爽的，哈。”三人不由一起大笑起來。
隨著祭典臨近，尚風悅回了族，天尊赤麟二人也在祭台旁的小台下打了地鋪，日夜看護著三枚龍蛋。
上天界的夜晚深邃無比，放眼過去，滿目的璀璨，卻又遙不可及引人神思。天尊皇胤躺在石柱邊愜意地眯著眼感受涼風的吹拂，赤麟睜著眼看著天空，突然就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天尊看了赤麟一眼，坐起身像他一樣靠在一根石柱上看天空，“好好的怎麼就歎氣了？明天晚上我們五兄弟就可以真正在一起了啊，你說我們要不要提前慶祝一下？”
繁星中隱約可見幾顆極明亮的星辰排位漸已成形，明天時辰一到，便可以配合雙日蝕形成雙日淚星的奇景。赤麟默默辨識著八星緩慢的移動，沒應聲。他心裏是有些莫名糾結的，想到明天弟弟們就能出世的期待和欣喜，想到從此後便是五個人，自己得到的關愛便又少了很多的難過和惆悵。不過就算是現在，自己得到的也不過是偶然的關注和大哥的兄弟感情罷了，如此一想其實也沒差不是麼？他從來就知道自己不該奢求更多，因為自己所求的，註定無法得到。他別過頭避開天尊皇胤的目光，“我有不好的預感。或許我不該在這種時候說出來。”天尊笑了笑，安慰道：“所以我們才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看顧好弟弟們。”他低頭沉默半晌，輕聲道：“赤麟，我們五兄弟是一體的。可你們對我的意義卻各自不同，你明白嗎？”
赤麟抬起頭看著石柱上的龍蛋，紫色的龍氣光芒若有若無地將他籠罩了。他暗自捏緊了拳頭，他覺得自己的內心湧起了無比強大的力量，或許是這一刻的熾焰赤麟感受到了和天尊皇胤並肩奮戰的意義。

天亮了。
天尊皇胤睜開眼，陽光正好。他把目光從青色的龍蛋移到紫色的又移到銀色的，來回看了好幾遍後他喚一旁睡得正香的人：“赤麟，快起來咯。”赤麟抬起手擋了擋照向眼睛的陽光，跳起來拍了拍衣服，主動搭上天尊的肩，“走吧。”天尊笑著點點頭，下了幾層臺階後又回頭對龍蛋高喊了一聲“參加完大典我們就回來！”
光芒聞聲閃動了一下，似乎是對天尊做出的回應。
天尊與赤麟回到行龍殿，立刻有數名宮人圍上來為二人換上華重的祭服，隨後又取來一頂金色的龍形頭冠系在天尊頭上。赤麟抬手彈了彈那頭冠，“挺好看的。”天尊晃了晃腦袋，“就是重。”他把晃歪的頭冠扶正了，對赤麟說：“不然你也戴一頂過去吧？”又在他頭上比劃了一下，“好看。”
赤麟搖著頭，順了順自己紅色的頭髮說：“我不戴，祭典上也沒有我戴的必要。”天尊有些無奈地撇撇嘴，率先跨出門。赤麟跟了上去，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一隊宮人，將自己的步伐控制在天尊身後一步的距離。“赤麟你說……”天尊下意識地想把手搭在赤麟肩上，卻搭了個空。他往身後一看，赤麟將自己的表情凝成了一副莊重的樣子，負責教授禮儀的宮人就走赤麟的身側，正用嚴肅的目光注視著他，他乾咳了一聲便訕訕地轉回了頭。
一臉莊重的赤麟飛快地用餘光看了一眼禮儀官，嘴角偷偷瀉出了一絲笑意來。
禦天祭台周圍已擠滿了族人，看到他們來便紛紛讓出一條通道，垂首行了禮。禦龍主威嚴地站在祭台下，淩厲的目光直直地射過來，天尊皇胤在這目光下不由感到不自在，他皺著眉儘量自若地與父親對視著，一步一穩地走向祭台。跟在右後方的赤麟沒有感到一絲的壓力，因為縱使父親的眼光淩厲，也沒有在他身上過多地停留。他將視線越過父親，那裏站著一個身著華服卻看不清面容的女人，那是他們的母親，不過赤麟覺得自己已經不記得她的模樣了。她的身體並不好，常年都在別館療養身體，就連他倆在龍子境修煉的九年她幾乎也沒有去探視過他們。遠遠的龍後似乎對他露出了一個笑容，他不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對他笑了，於是微微扯了下嘴角——最為保險的回應。
祭典已經開始，祭官在臺上吟唱著龍族秘傳文字寫就的頌歌，歌聲縈縈繞繞，時而高昂時而低沉，仿佛帶著勾人心魄的魔力。隨著吟唱，所有人伏在了白玉鋪就的地面上用最莊重的表情和姿勢表現著自己對祭天儀式的敬畏和注重。
天尊皇胤在低下頭時悄悄打了個呵欠，他不覺得這種祭拜真的能使族群的強盛，比起這些繁雜可笑的祭禮他更關心百里外的龍子祭台。只有護天龍神才是這個族群強盛的力量。衣服被人輕扯了一下，他才發現眾人已經紛紛從地上站了起來，祭典結束了。
一個侍者走過來在對他附耳說了些話，他皺起了眉，“午宴與我們小輩有何干？我要回龍源山。”赤麟站在他身邊，對侍者說：“你回報禦龍主，說我們得去照看龍子，不方便。”侍者正一臉為難，一個聲音冷冷地在他們身後響起來，“就連太子當初出生，也沒有什麼特殊的。三位龍子的出生，怎能與族中盛會相提並論？”說著，一個面無表情的人踱到他們面前，對侍者道：“你回報吧。”
長老團中的華蠶，一個深沉卻如狐狸般的人。
天尊有一瞬間毫不掩飾地將厭惡寫在了臉上，沒錯，在禦天龍族內皇子比起普通族人並沒有過多的特權，但長老團的人竟完全不把自己與弟弟們放在眼中，若不是父親足夠平衡龍族中的各方勢力，想必皇族定會被長老團死死壓制住。其實想來可笑，皇子是未來的護天龍神，長老團卻對他們的生死也毫不在意，甚至讓人覺得他們是不願皇子出生一般，難道缺少戰力未來會對龍族有什麼好處麼？
長老團是高傲得愚蠢，還是因智慧而高傲呢？
這麼想著，他笑笑，垂目道：“我知道了，長老。”

赤麟冷視著對方看也不看他們一眼便離開的背影，在心中哼了一聲。
從某種意義來說天尊皇胤與熾焰赤麟都是擅長偽裝的人。天尊皇胤偽裝起自己的高傲，熾焰赤麟偽裝起自己的欲望，或者他們都沒有偽裝，那不過是本能的反應罷了。可偽裝，正是成為一個王者必須學會的技能，這早就已經融入了龍神的血脈中，無師自通。
天尊仰起頭，天空中兩只金烏正緩緩移動著，再過一個時辰就要發生雙日蝕了。周圍往來的族人似乎都遺忘了遠在龍源山孕靈的三位皇子不久就要破殼而出的事，沒人在意那裏會不會暗藏著不懷好意的蠢蠢欲動，更沒人在意在意高高的祭台上三顆龍蛋的安危。或許是龍族的高傲自負令他們認為這些擔憂不過是杞人憂天，但天尊皇胤看著那些顧自談笑的一張張陌生的臉只覺得心裏像堵了一塊石頭，憋得他喘不過氣來。
遠處禦龍主和長老團正陪著悅神聖族和一些小族的來使說話。赤麟心裏一動，不露聲色地與天尊交換了一個眼神。
尚風悅獨自一人走在往龍族的路上，內心滿是抱怨。本來自己參加完族內的祭典就打算去龍源山與天尊赤麟會和，無奈好死不死正想開溜就被老爹抓住了，逼著自己一起去陪那群“貴客們”。要是有個兄弟什麼的還可以分擔一下，他想到天尊皇胤的幾個弟弟，心裏羡慕得很。唯一的繼承人，他又在心裏掂量了一下這個詞，想到平時父親對自己苦口婆心的勸誡：“身為唯一的繼承人，你不努力使自己強大，悅神聖族便沒有未來。”他是一個極度嚮往自由安逸的人，但這些重擔未來不可避免地要落在自己肩上，太沉重了。他輕輕歎口氣，所幸離自己真正繼承悅神聖族還有漫長的時間，否則自己定會想盡一切辦法逃離罷？
尚風悅不覺悵然，無意中瞥見日頭卻忍不住暗叫起來，“該死，居然要到時間了，不會來不及吧！”記得天尊皇胤跟他講過一條到龍源山近路，於是扯下了身上罩著的祭服撒開腳丫子朝那個方向奔去。
龍族這邊，天尊皇胤接過不知是誰遞來的酒一口飲下，周圍便響起了一片叫好聲。站在一旁的禦龍主沒看他，只是低聲問了句：“赤麟呢？”“龍源山。”天尊皇胤自若地回答，抬頭看了看對方的表情，不知為何禦龍主並沒有一絲惱怒的樣子，只是微微皺了皺眉便不再說什麼。天尊心裏一重，不知父親的這個反應代表了什麼，他不願想太多，只是心裏卻隱隱漫開了一片擔憂，不由緊緊地捏住了酒樽。
赤麟來到龍源山，山腳已密密麻麻跪倒了一片人，這些專程在這個龍源山靈氣最旺的日子來祈福的都是最普通的族人，他們帶著敬畏的眼神仰視著山頂的祭台然後將額頭扣在地上，整個過程沒有半點喧囂，虔誠得令人落淚。赤麟冷冷望著這些人，他知道這些尊崇是給這直通天地的靈氣，是給禦天龍族的護天之神，並不是給祭台上的龍子。他們是未來的護天龍神，可在所有人眼裏他們什麼也不是。他熾焰赤麟的存在，就更是可笑了。
哼完，他凝神一看才發現今天的侍衛仍是像往日一樣只有八個，今天照理說應該會更多出一隊的侍衛才對，為什麼沒有？他拉過一個族人問：“今天來的護衛被誰調走了？”族人想了想，答道：“沒有多來啊，我還奇怪呢。”
只是點點頭，他懶得深究是不是長老團。
穿過人群上山，他感受到了靈力的暗流湧動，隨向祭台的靠近那靈力的轉換便更加激烈，那是三枚龍蛋即將破殼的預兆。平日裏澄淨的天空今天積著薄薄一層雲，不知日蝕出現時是否還能看見八星垂掛的景象？
恍惚間聽到人群傳來了一陣騷動，天空中懸掛著的兩輪太陽已經分別被蝕了一小角。赤麟眯了眯眼睛，石柱上纏繞著的靈力的光芒閃動了一下便暗了一點，他看見靈光下竟幻變出若隱若現的鎖鏈，緊緊地將石柱和龍蛋纏在了一起！時間緩緩流逝著，天空中的雙日每被吞噬一分，鎖鏈便淡一些，想必不久鎖鏈便會斷開，屆時三龍便可以破殼而出了。赤麟從來不知道龍蛋竟然還是被秘法遮蓋的鎖鏈封住的，因此也不清楚這鎖鏈的作用，他想天尊應該也是不知曉的，不然定會早早找人問出個所以然來了。只是心中堵著一些莫名的情緒，他皺了下眉，告訴自己別分心多想了。
赤麟百無聊賴地朝山下左顧右盼，來祈福的人是越來越多了，密密麻麻的人群讓他看得有點眼暈。人多的時候最容易出事，他下意識握緊了刀。遠遠地望見一些穿著祭服的人正準備上山，不出意料地看見他們被用暗處閃出的守衛攔下，卻見他們似乎掏出了什麼對守衛展示了一下，守衛稍一猶豫便放行了。他皺了皺眉，看那隊人自若地上山，便不露聲色地握緊了刀走到祭台下。
不一會兒那幾個人便上來了，看見赤麟站在祭台下，倒也識趣，立刻停下了腳步對赤麟行了一禮道：“皇子。”
赤麟略一點頭，只問：“你們是長老團的人？”他沒覺得長老團那些自以為是的人會“良心發現”，為首的一人竟也痛快承認了——“不是。”隨即攤開掌心露出一枚印記道：“太子對龍子祭台的關心眾人怎麼會不理解？”赤麟盯著那枚見過幾次卻不陌生的印記暗揣著這句模糊的話，然後沉默地走回祭台，算是默認了對方的身份。為首的人揚揚頭，幾個人便身手俐落的分散在祭台下站定。
禦天祭台附近行宮所處的位置遠離龍子境，天尊皇胤卻能看見遠方從天際直沖而下的那道靈氣隨著日蝕的開始竄動得更加厲害了。見無人注意他，便退到一邊召來一個侍衛吩咐了幾句，不一會兒幾名族人便悄然離開了行宮。天尊目送著他們離開，他想雖然出了點麻煩，但一切都還是朝目標良好地進行的。興之所至，他隨手拿起一杯酒淺啜幾口，然後從容地閃進談笑風生的人群裏，甚至去和長老團的人敬了幾杯酒，看著那群高傲的人他不由暗笑幾聲——是的，他們怎麼會知道自己的打算？就連父親也不知道，自己一心要去龍源山看著三龍破殼出生並不只是一個少年的好奇而已。
多年後他時常會想起這時他所作的決定，卻想不明白這個決定帶來的後果到底是慶倖還是不幸——有得必有失，他多年後唯一明白的便是他這一生註定是要欠一些人的。
時間緩緩流動著，在雙日已被蝕去大部分時天尊皇胤終於趕到龍源山腳，祭台上的赤麟在擁擠的人群中看見天尊對他做了一個搞定的手勢。此時的天空已經明顯地昏暗下來了，赤麟只見三色靈力快速轉化爆沖，鎖鏈也隨之震動變得越發晶瑩起來，隨著蛋中傳出的隱隱龍吟聲天上那遮蔽多時的雲快速地朝四周散去，霎時天幕中閃出了八顆極明亮的星，雙日也只剩下了兩道炫目的邊，八星懸掛其下，便宛若雙日垂淚一般！
“雙日淚星！”
在眾人對造物的讚歎聲中赤麟只捏緊了手中那三枚流光溢彩的晶石，等待雙日蝕完全形成、三龍破殼而出的那一刻到來。太陽僅剩的一絲光芒被完全吞噬之刻只見龍源山上劃天沖下的靈力猛然暴漲，龍蛋上的鎖鏈在內外力共同作用下被衝擊得四散崩裂，散開的靈光將整片龍源山都映照如白日當空般！下一瞬間黑暗便又重新籠罩了土地，尚來不及看清的眾人只覺得眼前白光一閃，接著感受到便是在這濃重的黑暗下的冷。
——刺骨又沉重。赤麟保持著剛才捏著晶石蓄勢待發的姿勢，只是背上像被針密密麻麻地紮了一片，耳邊仿佛呼嘯著狂風，令他大腦空白了一片。他僵住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錯愕。因為在天地黑暗下的一瞬幾條人影不知從何處躥出在龍蛋即將破殼時強行將其帶離了石柱。
太快了。
在電光火石間天尊皇胤便已從山腰飛身而出，化出龍形追向其中一個身法詭異的入侵者逃離的方向。與此同時赤麟回過神迅速打量了周圍的情況後來高喝一聲“快追！”足尖一點便朝另一人追去。
幼龍若錯失瞭解封破殼的時機的後果便是逐漸失去靈體的生命力，之後便再無存活的可能。而這三尾龍的解封時機便是雙日全蝕之刻，對方有備而來所，只需在幼龍破殼前際破壞解封就達到目的。因無人知道天尊赤麟自有計畫，幸之，在於二人早備後手；不幸，則在對方搶走龍蛋，想必是為了不留下任何“萬一”。
龍蛋分別在三個人手上，他們卻只有兩個人，或許他們能搶回來，可剩下的那個呢？就憑這寥寥數人的侍衛隊追上另一人也不見得就能夠奪回龍蛋。那尾未出生的龍會死吧，赤麟皺了皺眉，也許一切都是命。
他飛快地追上那人，將手上的刀俐落的揮出，對方要拖延時間，他們便要速戰速決！來往幾招下來赤麟只覺得體內一股熱血在沸騰著，對面黑衣蒙面的男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不安定的光。赤麟仿佛被催眠般，腦子裏響起了混亂的轟鳴，為什麼不化出龍形？你是熾焰赤麟，未來的禦天龍神，為什麼不像天尊皇胤那樣？你是在害怕什麼？怕面對什麼？……還是想阻止什麼？
你閉嘴。他恨恨地輕斥一聲。那似乎操控著他內心那些不斷湧起的鮮血的瞳孔反讓他冷靜下來。瞥了一眼對方背上那個鼓鼓的布包，他手上的刀緊了緊。

八顆星辰在黑晝中亮得冰冷，天尊皇胤全神貫注地看著在眼前飛快奔跑的人，那人身後包袱中透出的隱隱銀光才是他在意的，他清楚那銀光代表的便是弟弟的生命，光芒消失縱使奪回龍蛋也不再有意義。
得以解封破殼的龍，體質孱弱的不久也會死去，這也是龍族為何強大的原因——能活下來的只有天生的強者。
三龍的生命在離開龍蛋之後只有三個時辰而已——這是他與赤麟在四年前就知曉的預言。還記得那時知道這個預言時的震驚，他從來都自信自己的兄弟都優秀無匹，卻是這樣的命運。想要改變這一切唯有找到方法為他們續命，天尊皇胤用四年時間找尋到的方法便是雙日全蝕之刻，在三龍利用外部靈力和自身的合力衝擊下破殼而出時迅速將龍子境秘藏礦晶打入三龍體內，以此彌補先天的不足帶來的生命力快速流失。
無論是他們如何知曉這個預言，還是解方的尋找有多麼困難重重這些都不是重點，天尊皇胤要做的只是天衣無縫地瞞過龍子境外的所有人，或者說是除了龍子境裏二人一步步培養起的心腹，就連父親也不可以知曉。皇族和長老團的鬥爭明來暗去，他又豈會給長老團落下一點口實？皇族掌握的權力不許被破壞，但親情是他所有的慰藉，只有全力去守護，他不想失去任何一個。赤麟偶爾帶些悵然，他知道天尊對他們的全然注重，卻無法真正理解，就像明白天尊其實也並不真正理解他一樣，但有些事只需要默契地去做就好，並不需要理解什麼。
破壞的目的已達到，天尊皇胤料定對方只想拖延，他引天長嘯一聲，雲層中立刻劈下幾道驚雷，龍形快速盤繞幾圈後便朝黑衣人猛衝過去，黑衣人餘光瞥見金龍利爪與自己險險擦過，心思快轉之下果然解下龍蛋反手朝天尊扔去。天尊張口銜下，看那人快速逃走也不追,只是轉身還返祭台將龍蛋重新安置在石柱上。
赤麟看見那金色的龍影向祭台飛去，知道天尊已經得手，旋即刀尖一轉攻向對手下盤，再伺機一個閃身朝對方後背狠狠劈下去！那人一直以龍蛋為質因此對身後並未多防衛，此時見赤麟毫不顧忌龍蛋地下狠手不由一驚一愣，觀戰的天尊眼神也是瞬間一變，同時身體一騰化為龍形向赤麟飛去。與此同時赤麟刀尖將至卻立刻一轉，挑斷布袋繩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過龍蛋，足尖一點向身後斷崖退去。
或許是在一瞬間感受到逼近的強烈殺意，龍蛋的光芒瞬然消失，赤麟抱著龍蛋墜落時內心閃過一絲愧疚。抱歉，我不想傷害你。相信天尊，也相信我，他在心中默念著，把龍蛋抱得更緊了一些。
他承認自己剛才在一瞬間動了殺念，腦海裏已全然罔顧了自己的動作是否會對龍蛋造成傷害。此刻他才清楚知道自己是一個內心冰冷的人，但後悔和抱歉也是真的，那是他的弟弟，他知道自己不能夠去傷害。愧疚、冷酷、不安，連同真摯的柔情，這時的赤麟並沒有想到這瞬間的心情全都被蛋中的龍靈感知到，並深刻地埋在了心中。
天尊縱身躍下，穩穩接住赤麟後一個翻身龍形立刻騰空而起向祭台飛去。遠遠地看見一個人向祭台飛奔而來，藍色衣袍在風中翩飛，身後是一星紫色的光。這兩種色彩在黑夜中美麗得讓天尊幾乎要流下淚來——是尚風悅，他帶回了剩下那枚龍蛋。

雙日上的陰影不久便開始重新移動，一點一點地恢復著白晝的光，靈力包裹著的石柱上跳動著隱隱的龍氣，雖然微小卻帶著生命力復蘇的節奏。礦晶維持了幼龍在蛋中的生命，天尊在石柱前坐下閉上眼，將全身龍氣緩緩釋出，只見龍氣繞著三根石柱盤繞著緩緩散開至龍蛋之中。強行釋出龍氣是要忍受巨大疼痛的，天尊皇胤額上冷汗涔涔，卻咬著牙堅持將周身百骸的龍氣一絲不剩地彙集、釋出。
赤麟望著天尊皇胤的背影神色複雜，他咬著牙說：“天尊，夠了，剩下的就靠他們自己了。”縱使有晶石續命，已經錯過破封的時間是否還能再次破殼便只能聽天由命。他覺得做了這麼多努力已經足夠，活不下來是早就知道的結局，如今繞了一圈也不過是當初的結果罷了。就算爭取就能改變什麼嗎？有些恨恨地想著，他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天尊皇胤沒有說話，只是再次彙集著體內的龍氣。賭一次吧，賭晶石的力量能夠使龍蛋再次解封。他害怕失去，因而要全力爭取，就算他死了也不願看到弟弟最後僵死在自己眼前。他是堅定的人，斷不會就此放棄。
天空越來越亮了。尚風悅坐在祭台一角無言地注視著天尊皇胤，不知為何他此刻滿心的惆悵，似乎這是與天尊皇胤的最後一面一樣。他回想起方才雙日蝕的那一刻，隨著靈力衝擊的巨大轟鳴聲他抬起頭看到的不是三龍出殼的景象，只有一尾五爪金龍像一個不容侵犯的神祗般盤旋在天際，美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未來的護天龍神便是如此吧，真是令人無法忽視的強大戰力，尚風悅垂下眼想——所以想要除去他們的，又何止是一方？
“原來悅神聖族的少主也在這。”
尚風悅和赤麟聞聲轉頭，幾個白衣人向祭台上走來，其中一個人眯著眼玩味地道：“真巧。”赤麟冷笑一聲，打斷道：“尊貴的長老團若是來看笑話，我們便不奉陪了。”
華蠶瞥了一眼以自身龍氣助龍蛋解封的天尊皇胤，傲然道：“生為弱者，便無法有存在的權利。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對自己的能力太過自信，否則怎會妄想憑自己改變他人的命運？”赤麟盯著華蠶的眼，冷聲道：“或許長老該好好看清楚自己的命運。看得清是好事，但算計得過頭卻不一定有好處。”
“一條不祥的六爪龍，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大放厥詞？”華蠶毫不掩蓋心裏的輕屑。
赤麟眼底閃過一絲寒意，不祥？是的，從自己解封破殼起就因為六爪被定義為不祥，也因此才被所有人用怪異的眼光打量著。而父親是從不會用這種眼神看他，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會多看他一眼，這比怪異的眼光更為殘酷。在其他人面前他都保持著高傲與輕蔑，而在禦龍主面前他卻只沉默得如暗影下的一聲輕歎。
“長老團各位長老的目光從來都投放在天空之上，想必是不曾好好體會過土地上人們的感受。”略顯虛弱的語氣，仍然帶著不卑不亢的威嚴。眾人轉頭，天尊皇胤已然起身，淡然道：“長老是否想過要為這次在雙日淚星開始前阻止護衛隊來龍源山付出點代價呢？”
不等對方答話，他繼續道：“雙日淚星之際眾族民到龍源山祈福，在此盛會下難保有賊人想要搗亂，皇族派出護衛隊維持秩序是分內之事，可長老們執意不准加派人手，如今果然出現騷亂想必族民一定怨聲四起，這怨氣所指是誰想必長老會很清楚。”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對方，本來自己無意嗆聲，可華蠶說話太難聽，戳中了他內心最為在意的東西。
華蠶冷哼一聲，道：“這是威脅麼？可你還是太嫩了些。”
天尊皇胤笑笑，決定不再說什麼。華蠶已經看到了自己在用秘術延長三龍的壽命卻不提及，不知是否另有算盤。
華蠶看了一眼尚風悅，道：“或許太子該好好思考一下未來與悅少主要保持的距離。”尚風悅聞言神色一凝，沒有接話。天尊皇胤眉頭輕皺，卻淡然道“不勞費心”，隨即與尚風悅對望了一眼，露出一個安心的笑。華蠶看著天尊在陽光下那閃著金光的角眯了眯眼，他想太子的確是在慢慢變得可以獨當一面起來，再也不是九年前那個青頭少年，或許還不夠成熟，但已經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控制得了了。至於熾焰赤麟，他瞥了一眼那個一臉傲氣的少年，倒真想看看不祥的龍未來會掀起什麼樣的風浪。
“太子好自為之吧，希望與二皇子的努力確實能夠使龍蛋重新解封。長老團會派出十二支侍衛隊來此助太子功成。”最後扔下這句話後他拂袖離去。
天尊皇胤知道華蠶已經找到了立場。呵。
他回過頭將他所珍惜的一切深刻地映入眼中。未來雖然仍是艱難，但這已經不足為懼。
就像那日光，縱使全部被蝕去，也終有複現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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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1-09-13 00:2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光影】

天尊皇胤反復在夢裏看到那個場景——

在巨大的嘯鳴聲中三道異色光柱沖天而起，隨著光芒愈加耀眼三條幼龍破封而出，身體強健、四爪有力，雖然還只是小小的，卻已然可見未來的龍神威嚴。幼龍盤繞在他的周圍，將頭在他與赤麟身上蹭著，赤麟的表情柔軟，伸出手輕輕撫摸他們的鱗片，他覺得自己的內心被填充得滿滿的。這種幸福的感覺得來不易。

又或者是夢見一個藍色的影子，似乎是在水邊，嘴裏叼著一根草滿臉的漫不經心，鏡頭拉近後看見他睜著一雙靈動的眼睛說了些什麼後露出了一絲怒意，然後水面就爆起了一陣水花。再拉近點那張清秀的臉變得成熟了些，仍然是一襲藍衣，只不過漫不經心的表情下是滿滿的認真，迎風而立的身影漸漸又模糊了，不見了。

夢見這些場景後天尊皇胤偶爾會醒來，然後坐起來看著地上的月光默默喝著自己釀的酒，又或是起身到各個房間去看一遍。房間裏分別是他的四個弟弟，最小的弟弟邪影白帝是極調皮的，喜歡將被子踢掉；四弟紫芒星痕生性沉穩，喜歡將整個人埋在被子裏；三弟碧眼銀戎個性如風和煦，睡得不深，有時甚至在他來時跟他說一會兒話；而從小一起長大的赤麟在睡夢中仍是皺著眉的，他心中埋著太多的感觸，令他在夢中也無法解脫。

這些全是天尊知道的，他如此細緻地記下每個弟弟的喜惡，將所有的愛傾注在他們的身上，只因為他知道這樣安穩地五個人生活在一起的生活來之不易，因而倍加珍惜。

五年前的一切都歷歷在目，在一切事情都被他理出一些頭緒時才發現一切都不像他眼見的如此簡單而理所當然。現在的他開始認同那時華蠶說的話，他的確是太嫩了。

為什麼三龍會早早被預言無法破封而出？想必是因為在破封前夕赤麟見到的那幾道封印鎖鏈吧，那鎖鏈附著在龍蛋上二十年，無時無刻不在悄悄控制著龍靈的孕化，使三龍無法擁有足夠的生命力破封。長老團一直都想阻止三龍的出生，他原先只是懷疑，但和華蠶的一番話使他忽然明白了長老團的用意：防範於未然。因為赤麟破封出生的時間只在自己過後三個月，生來六爪，這兩點都是不被長老團接納的。除了生為王者的五爪金龍，其餘皇子只能夠在雙日蝕之時憑藉天地之力助其破封，生來四爪。

多可笑啊，他們憑什麼認為赤麟就是天生反骨的不祥之物，又是憑什麼因此想要未出生的三龍一死百了呢？

設下鎖鏈封印並不是長老團的作風，他猜想是父親交涉的結果，長老團想必也是知曉皇族與長老團交惡對雙方都不利，因此拖延出生的方法無疑是最好的選擇。或許這是父親對孩子另一種的保護吧。

在雙日淚星皇子破封之變後族中響起一片對長老團的質疑之聲，皇族在部分冷嘲熱諷的聲音下針對入侵者展開全力調查，悅神聖族為避嫌叫回少主尚風悅，與三界的外交也或多或少有了影響。幸而最終龍子的安危無虞，這事漸漸也就過去了。

至於那時的偷襲者是誰，或許是內心不甘的長老團中人，或許是對上天界虎視耽耽的其他三界勢力，或許是悅神聖族，甚至可能就是皇族自身——其中太多可能，三龍、天尊皇胤、熾焰赤麟不可避免成為了某些人設下局中的棋子。但天尊皇胤已無所謂去想那些，他只知道除了兄弟也許值得自己信任的人已經少之又少。

對尚風悅，除了不由自主生出的好感和想要親近的心情，天尊皇胤的內心是滿滿的感激和歉意——卻是無法做出相應的回報和彌補。

隨著時間的緩慢流逝尚風悅這個名字已經很少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只是偶爾回想起那時他說的話，和他說話時神采飛揚的樣子。

你是個聰明的人，哦不，應該說是聰明的龍。那時尚風悅笑嘻嘻地走在他面前說。他只是沉默。尚風悅轉過頭笑，只是太聰明了不好，很多事情看清了，就沒意思了。

天尊皇胤點頭，他說我知道，我也覺得那樣太累了。

那就忘了吧。別去想。也別去管。

他覺得有道理，所以尚風悅神采飛揚的樣子在他的腦海中便也漸漸模糊了，直至在很多年以後離開了詩意天城，也不曾再想起過。

赤麟的睡眠其實也很淺，在天尊半夜獨自在院中淺酌時他偶爾會醒來，然後在黑暗中默默注視著月光下天尊的背影。世上有很多人，譬如天尊皇胤不管在哪似乎都是和光一樣的存在；又譬如呆在黑暗中的熾焰赤麟，說不清是喜歡，還是習慣。

在十四歲之前赤麟與天尊獨自穿行在諾大的龍子境中，在長久的日子裏磨礪自己、強大自己，也開始學著培植心腹。如果當初是身為龍中之王的天性使然，如今更多的是為了肩負著的培養年幼弟弟的責任，讓天尊皇胤不得不時刻提高警惕以防有人對兄弟不利。

他並非對自己的弟弟沒有信心，相反，他為他們的天分和能力極為自豪，事實上曾經孱弱的三龍在長大過程中漸漸展露出自己不凡的天分和能力，用有力的事實粉碎了對新一任護天龍神實力存疑的各種流言，這些足以令天尊皇胤乃至整個龍族自豪。相比下與龍族齊名的聖族便顯得越發低調，甚至有傳言聖族已經更換了繼承人，整個聖族的政權更換已經在暗中完成云云。

赤麟聽到這些消息時內心沒有一絲起伏，因為這些與他並沒有什麼關係。他只是看著同樣面無表情的天尊皇胤，心中猜測著對方的內心是否也是一樣毫不在意，直到耳邊軟軟傳來一聲“赤麟”才使他從暗自的揣度中回過神來。

身高只及自己腰的紫芒星痕笑眯眯地看著他說：“赤麟一起去光河泡水吧。”他皺了皺眉想拒絕，天尊走過來拍拍他的肩笑笑說：“一起去吧，天挺熱的，清醒一下頭腦也好。”他沉默了一下還是點點頭，肩上傳來的溫度絲絲縷縷傳到胸腔裏，似乎很久都沒有過這種感受了，像多年前一樣的感受。

天尊去拿茶果順便去叫銀戎和白帝，赤麟便帶著星痕先去光河。星痕握著赤麟的手，兩人脈搏的跳動似乎都隨著握著的手而清晰起來，那種觸感讓赤麟有些彆扭，仿佛是正被人窺視著內心一般。星痕仿佛感受到了赤麟內心的變化，抬眼看他，問：“赤麟你不開心麼？”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赤麟有些驚訝，他看著星痕清澈的紫色眸子偏頭想了想，“不開心麼？似乎……只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星痕思考了一下，笑道：“赤麟是覺得孤獨的吧。”他聞言啞然失笑，他想自己從來都不知道星痕平日裏思考著這麼多東西。

天空中傳來幾道悶雷聲，西邊隱隱壓來了一堆黑雲。赤麟抬頭看了看隨即抱起星痕跑向前方的一座涼亭。星痕圈著赤麟的脖子問他為什麼急著跑來這裏，赤麟指了指那堆烏雲說來避一避雨啊。——“可龍怎麼會怕雨？”星痕的疑問讓赤麟一時愣神，他看著星痕額上那小小的龍角苦笑了一下，是了，龍怎麼會怕區區一場雨？自己以人形生活太久，都忘記了自己是龍的事實。

但他也不否認或許自己是故意想要忽視這一點。

他坐在河邊的樹下望著在水中嬉鬧的三尾小小的龍有些恍惚。天尊坐在他身邊啃著蘋果，看著水裏撲騰的身影笑得沒心沒肺的，還順手扔了一個蘋果下去高喊著“看誰能搶到！這叫什麼，三龍戲珠！”。白帝不滿地用力甩著尾巴將河水攪起潑了天尊一身濕，嚷道：“你下來跟我們搶啊！說不定你還搶不過我們呢！”

天尊故作不屑地撇撇嘴，將上衣一甩撲通一聲跳到河裏，順手一撈就抓住了白帝的尾巴然後倒掛起來，還一晃一晃的。白帝憑空揮著爪子想撓天尊，卻被天尊靈巧地扭著身子一次次躲過，最後只好無奈地喊著“快點放我下來啦！”。赤麟看著白帝嗷嗷直叫的樣子也不由笑出來，或許那樣才能這樣自由地嬉戲吧，真好。

“赤麟你笑得很惆悵嘛。”明明該是調侃的語氣，可是聽起來卻不會討厭，甚至帶著點溫暖的感覺——或許是對方還是孩子的緣故。

赤麟看著從水裏靈巧地爬上來的青色小龍，淺淺笑道：“我該說你明察秋毫嗎銀戎大人？”“碧眼明視可不是虛的哦。”碧眼銀戎自豪地笑笑，趴在赤麟的身邊看著河裏仍在吊著白帝嬉鬧的天尊和努力從水中躍起想“救”下白帝的星痕，懶懶地閉上了眼睛。

雨後的陽光真好啊他在心裏默念了一句。旁邊比起自己足夠高大的身體令他覺得很有安全感，但心裏卻隱隱有些不安。銀戎用他的小腦瓜仔細地分析了一下這種感覺，或許天尊和赤麟都像一座山，高大得讓人敬仰、嚮往，不由想要去依靠、去超越，但越高大的事物同時也讓人有了壓迫感。他聽過自己出生解封時的事，天尊說起時只是淡然地陳述，赤麟沒有說些什麼，星痕則是默默聽著也不知是否有什麼自己的疑惑，而比起那誇張地高呼“好驚險”的白帝，銀戎只是覺得有些刺激，順便還試著分析了一下當時的情況。

所以他是有些明白天尊的——他一定覺得自己沒有盡到做大哥的責任才會造成他們三個多等了兩年才能解封，所以拼了命想要彌補——雖然，他覺得天尊並未做錯什麼。

而赤麟就像一個不動聲色的存在，因此讓他有了隱隱的壓迫感，也另自己內心泛起不安。

銀戎思考完畢，伸出爪子扯了扯赤麟的衣角，赤麟稍微偏了頭看他：“想說什麼？”銀戎一直很喜歡這種正式的對談方式，赤麟的態度也令他滿意，於是他認真地問：“為什麼赤麟幾乎不以龍形見人？……其實我長這麼大也從來沒有看見過赤麟的龍形。”“天尊不也是幾乎都用人形麼？”“那不一樣……”銀戎皺眉，具體是哪里不一樣呢？流露出來的態度麼？

“因為六爪對吧，其實二哥你是厭惡認識到這一點才從不用龍形的。”——不知怎麼的，就說出來了。

赤麟皺著眉想了很久，白帝他們在水中嬉鬧的樣子好像看久了就模糊掉了一樣，最後他點點頭說是啊。他又看看銀戎碧色的眼睛，笑道：“我在你們這麼大的時候都沒能出門玩過。”

“因為被定義為不祥，自然要被禁足。”

“所以咯……”

“其實是羡慕的。或者乾脆說是嫉妒吧。”

他用一根手指勾起銀戎的小爪子，“真的有些厭惡自己的不同和僭越。”在他看來，六爪確實是對“皇者”的無禮。

“你太在意一些東西了。”銀戎垂下眼輕輕握住那根手指說。智慧如他，年幼的銀戎已經看出了赤麟的糾結，換句話說是赤麟性格中的自相矛盾。但他又能做什麼呢？能阻止赤麟內心黑暗滋生的只有靠他自己而已。

赤麟摸摸銀戎的頭笑道：“就算是個約定吧。”

從這以後銀戎便與赤麟維持著心照不宣的約定。雖然年齡相差了幾年，但隨著時間漸漸地拉長，銀戎甚至有了自己是最瞭解赤麟的人的錯覺。當兩個人開誠佈公地進行對話時，一切都使人相信事情是往好的一面發展的，這便是追求完美的碧眼銀戎的認知。沒有什麼會讓他害怕和困擾，當一切都明瞭時他便更覺得事態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這是他的自信，也是他的缺陷。

因此未來那件事發生時他並沒有太多的震驚，這最糟糕的結果他早在幼年便已預料到，他更多的是憤怒，憤怒自己被長久地欺騙了，這令他無法接受。

而現在的銀戎正沉浸在自己小小的得意之中，他一貫清楚自己的理性分析能力在未來上天界軍隊中會有怎樣的地位，令他欣喜的卻是自己能夠捕捉到自己最親密的人們的內心。銀戎淵博的見識和不俗的思考讓他能夠與兩位兄長進行“大人式”的對話，而生活中他也早早分擔起日趨忙碌的兄長們照顧兩個弟弟的責任，其中的成就感足夠令一個小小少年越發春風得意起來，也越發有了介於男人的成熟和男孩的純真之間的特殊魅力。

只可惜龍子境封閉多時除了宮殿裏一些僕人和護衛軍外幾乎人跡罕至，女眷更是少得可憐，這魅力自然不為外人道，也讓兄弟幾個有人調侃銀戎的說辭。白帝不止一次拿著扇子掩面捏著蘭花指戳著銀戎的臉故作嬌媚地柔聲道：“這位公子可曾婚配啊？”平日裏總是處在放空狀態的星痕這時便會被那酥麻的聲音雷回現實，然後下意識回一句：“若銀戎成了親，很多姑娘會傷心死的吧？”他其實只是實話實說而已，雖然龍子境壓根沒有什麼“很多姑娘”，但他腦補了一下還是覺得情況該是這樣沒錯。

銀戎懶得反駁，只是會忍不住抽搐一下嘴角，因為白帝平日裏大喊大叫的嗓門和玩著移山遊戲的手指實在和他努力想要表現出來的角色實在是嚴重不符。所以這時也只能夠微笑著，起身、轉身、快步走——“我還有事先走了哈。”

星痕目送著銀戎，轉過頭對白帝說：“銀戎好像被你嚇到內傷了。”白帝瞥一眼他放空的表情，淡定地回答：“星痕，明明是被你氣的。龍子境沒有姑娘，所以你戳到他的傷心事了。”“是麼？”星痕仔細思考了一下，“好像是這樣。”於是在內心默默表達了一下歉意才抬起頭，看到白帝頂著一張慘白慘白的臉和鮮紅的嘴唇晃悠著向屋外走去。不懂誰又要遇害了……他想，不過更讓他在意的是……為什麼白帝又偷偷去後廚拿番茄了？星痕內心鄙視了一下白帝，決定繼續望天。這麼好的天氣啊，直接睡個覺吧……

一邊的慘遭荼毒的天尊淡定地把白帝拎到池邊，“白帝你把臉洗乾淨了，嗯把麵粉什麼的給我通通弄下來……你別管我，我要洗洗眼睛。”

至於為什麼赤麟可以免受視覺衝擊。吃飯的時候白帝就此發表了一下自己的疑問，而對為什麼赤麟經常不一起吃晚飯這個問題天尊低頭扒了幾口飯後抬起頭回答：“赤麟有自己的事啊，哪像你們每天那麼閑？”什麼事呢？其實天尊也不懂，但就像自己一樣，作為一個即將成年的皇族每天要做的事太多了，怎麼可能事事都說得清楚呢？赤麟該有自己的空間，不該受縛於任何人。他猛扒了幾口飯，端著碗又有些悵然，赤麟雖然不說但也沒有刻意隱瞞的意思，說到底他自己還是不願意去問罷了。何時自己與赤麟的距離越來越遠了呢？他想不出，只覺得一切都在悄悄發生著變化。那種不安的久違的感覺又湧上心頭了。

星痕看著陷入沉思連咀嚼都忘記了的天尊，不經意地皺了皺眉，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他還是敏感地感受到了天尊內心那一絲突如其來的不安。默默喝完湯後為吃得沒心沒肺的白帝盛了一碗，星痕敲敲白帝的頭，做了個先走的手勢。白帝點頭後瞥見一副神遊於天地狀的天尊不由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晃，道：“大哥你幹嘛傻掉了，快吃飯啊。”

吃飯吃飯。天尊搖搖頭，等下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銀戎坐在房間裏看一本書，當星痕從他的門口走過時便把他叫了進來，遞給他一杯茶。星痕接過來一口喝掉後看著滿臉期待的銀戎問：“銀戎你怎麼了？”銀戎扶額道：“星痕你……好歹發表一下意見嘛。”星痕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自己再倒了一杯仔細嘗了一口，又回味了一下才說：“挺好喝的。”“你哦……”銀戎對反射弧繞上天界三圈跑的星痕實在有些頭痛，“星痕你這樣真傷三哥的心……”

星痕這個孩子雖然反應常慢一拍，但絕不可以把他當做好欺負好騙著玩的對象，尤其打起架來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仿佛不會痛一樣，那狠勁兒讓眾人心下都是泛著些驚的。其實兄弟幾個也知道星痕在訓練時雖然拼命，卻也不會失了理智，按天尊的話說，就是“別看星痕平時神遊四界，他的心裏都明白得很呢，白帝你整天作弄星痕小心哪天就被他揍一頓。”

星痕對這句評論不置可否，只是在天尊說出這句話時配合地做出了一個深沉的表情，給白帝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白帝接收到這個眼神後身體猛地一顫，一把抓住身旁赤麟的衣袖抖聲道：“星痕好可怕……”赤麟只白了他一眼，“你平時欺負星痕時怎麼沒這覺悟啊？”白帝立刻做出一個很賤的表情可憐兮兮地告饒道：“我錯了星痕，你晚上不要夢遊到我房間打我啊！”赤麟哼哼兩聲，“你去拿點吃的給星痕啊，他吃飽了就不揍你。”

天尊嘿嘿一笑，對白帝抬抬下巴，示意他去拿。白帝哀怨地瞥了眾人一眼，嘴裏嘟囔著“都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耍我”跑去後廚了。剛從外面回來的銀戎看著一溜煙不見影的白帝滿腹奇怪地問眾人：“幹嘛了？”“我們等著吃東西就好”天尊憋著笑故作淡定。再看看星痕，仍舊是那個萬年死淡定的天然呆表情，也不知道他心裏有沒有在暗笑。

吃完東西大家各自散了，早熟的銀戎和兩個弟弟訓練的側重不同，平日並不經常一起。赤麟今天正好沒事，隨手給了星痕白帝一人一個爆栗後扔下一句，“走，給你們開個小灶要不要？”

聽到開小灶天尊特意對他們叮囑了一番，無非是過猶不及不要躁進云云。兩個小子嗯嗯啊啊答應著，沒等話說完就跑得沒影了，只剩下一臉無奈的天尊，歎氣又歎氣，弟弟大了真是越來越難管了。銀戎也搖頭，估計著天尊又要為弟弟不聽管的事暗傷一陣子了。

開完小灶已經臨近黃昏，白帝扒了汗津津的衣服就要往光河跳，被赤麟眼疾手快攔下來。星痕甩開白帝扔到自己臉上的外衣，也勸：“就算是龍也會受涼的。”於是就作罷了，咚的一聲倒在草地上閉眼休息，不多久星痕也眯起了眼睡著了。畢竟還是孩子。赤麟笑笑。

他靠著一棵樹百無聊賴地望著光河，波光粼粼的河面在夕陽的照耀下閃動著醉人的光，不愧是以“光”命名的河流，仿佛撩動著光明世界裏的美好。但這世界有光便有影，有人活在光芒之中，就註定有人要活在陰影裏。

金烏西沉，白帝先醒過來，赤麟便背著還在沉睡的星痕帶他們回自己的宮殿。隨著年齡的增長五龍也各自有了自己的寢宮，除了訓練和吃飯在一起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不過對與赤麟來說這是天尊需要頭痛的問題。他的寢宮在另一邊，從星痕白帝那往回走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光河邊，赤麟默然凝視著水面上破碎的月光許久，忽的生出了莫名的感動，令他幾乎落下淚來。他一步一步走進河中，化出了龍形靜靜潛遊著。太久沒有用過龍形使得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他盡力伸展著自己的軀體指爪，感受著從身邊輕拂而過的潛流，恍惚間想起了自己尚在龍蛋之中孕靈的那種感覺，令人心安。

縱使只是在黑夜下的光河中，也沒有旁人豔羨的眼光，不過這樣就夠了。能夠自若地使用龍的姿態一直是他內心深埋著的渴望不是麼，他其實並不介意黑暗中那光微弱得幾不可見。迷糊間看見頭頂那一片模糊的月光，他靜臥在河底柔軟的沙土上安心地閉上眼。

天亮時赤麟剛進院子便看見天尊坐在石桌旁捧著一碗豆漿在喝，看到他來天尊指指放在一邊的食盒示意他自己盛，“你一夜沒回來啊？”“嗯，”赤麟拿著勺子在碗裏劃拉著，“去河邊吹吹風，結果就睡著了。”“下次帶件披風去吧，小心著涼了。”天尊若無其事地說，事實上他的話中確實沒有更深的什麼含義，赤麟皺了皺眉，只是嗯了一聲。天尊喝完拿起放在一旁的披風，“我先走了。”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問：“晚上大家一起吃飯？”

大家能夠像小時候一樣整天膩在一起的時間確實是越來越少了，就算是天尊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能陪兄弟的時間大不如前，銀戎安慰他說自己會監督好弟弟的功課，他仍是不放心，每當見到他們時就仍不住東問西問噓寒問暖，直到白帝無比嫌棄地抱怨他太羅嗦了他才發現自己在弟弟的心目中成為了一個嘮叨婦人樣的大哥。

他真是無奈又欣慰。直到那件事發生前，他想要變得強大的渴望還沒有那麼強烈。

那件事發生得很突然。是在天尊開眼後的五個月，在訓場上幫星痕進行對殺訓練的赤麟忽然就因氣血逆沖而暈倒。這事被天尊下令秘而不傳，只因為其中牽涉到赤麟的秘密，一旦被皇族高層甚至長老團知道，想必又要帶來一場風波。

禦天神龍真身為刀龍，刀龍之眼代表著刀龍的最高力量，開眼的年齡早晚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刀龍的天資。“皇者”開眼後便臨近成年，其他皇子也會在適齡時陸續開眼。赤麟在天尊開眼後一個月也悄然開眼，之後他便以自身力量壓制著不斷翻湧出的力量，以至於連天尊也不曾發覺，直到四個月後赤麟身體不堪重負而虛脫。

天尊對赤麟不輸自己的天資並不驚訝，只是心痛他連自己的力量都不敢展現出來。強大的種族令人服從，而“不該擁有的力量”卻讓一些人心慌。赤麟聰明地選擇了隱瞞自己的力量，這樣就不會又令長老團有發揮的藉口，這是他無奈又必須做出的選擇。

就算是未來的龍神，周身各種無形的枷鎖卻勒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只有比枷鎖更強大的力量才能打破那些束縛。

自從天尊成年後龍子境的門禁就解除了，除了皇族的上層，連長老團也時常派人來龍子境走動，各方面儼然已經將他看成了未來的龍皇，名義上是關心，在白帝看來那討好的意味濃厚得簡直令人作嘔。對此天尊一笑置之，不管是討好還是監視他都無所謂，十年與世隔絕的生活只讓他的心態愈發淡然，卻沒有磨滅了血脈中的鬥志。他始終記得自己從多年前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一個目標，那就是讓五龍能夠平穩地度過成長期，為了這個目標他們能做的就是儘快盡可能地使自己強大。

弱肉強食，人總要為自己能存活下來而抗爭。手段和處事之道便是一種保障，天尊皇胤只不過拾回了許久不用的一些態度罷了。何況龍神也需要屬於自己的儲備力量，他們需要提前為掌握未來的天下而作準備。

在赤麟成年的第二年他才在眾人面前正式開了眼，此時他的開眼已經不會使外人有藉口，一切都顯得順理成章，皇族甚至為他舉辦了一個祝賀開眼的典禮，這在他之前的人生是不曾有過的。說到底皇族還是與赤麟有著血緣上的關聯，這麼多年赤麟的存在並沒有帶來當初長老團所謂的“災難”，那便無所謂再對赤麟繼續戒備。

隱忍了這麼久，現在終於等到了名正言順。仿佛多年的壓抑在這一刻都開始完美地釋放，他酣暢淋漓地施展著自己的天賦和多年來磨礪出的成果。像天尊一樣，赤麟亦在不動聲色中漸漸掌握了一些勢力。

天尊已經感受到了赤麟的興奮。對此天尊很滿意，比起從前默不作聲的赤麟，他對現在赤麟展現出的能力和野心是頗感欣慰的。有人在私下自作聰明地勸告天尊小心赤麟的“虎視眈眈”，天尊只是以“皇者”身份早在出生就已確立作為回應將對方雲淡風輕地打發了。實際上天尊對這類說法只感到輕屑和可笑，從情來說兄弟感情遠超閒言碎語，從理來說他並不傻，五兄弟其力斷金的力量是其他勢力怎麼也比不上的，只要五兄弟在詩意天城能夠有一席之地，他樂於見到競爭。

有人將禦天五龍看作了未來詩意天城稱霸四界的最強戰力。銀戎已進入禦天龍族禁衛軍，星痕和白帝也到了開始顯山露水的年紀，五龍低調的逐漸強大開始令各方真正側目。一切都向著天尊多年來努力的方向良好地發展著，事實上這對於他已經足夠。

五龍所掌握的越來越多，他便憶起了內心深處那幾乎被自己忘卻的倦意。

銀戎的微笑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將他的完美地掩蓋起來，本質上這個男人該是冷情的，將一切不動聲色地掌握於心，更多時卻只是一個旁觀者。看透一切卻不想對其改變，他不曾想過這樣做是對是錯。

在午夜夢回時他時常醒來，看著天尊在月光下默默喝著酒、看著赤麟在黑暗中被月光氤氳了的眼。

有時他會跟天尊說一會兒話，更多時候只是翻一個身，閉上眼隔絕了窗外每一塊光和影。

【禦天】

星痕拿著一枚銀質勳章在燈下看了已經有一個時辰，連旁邊什麼時候站了個人都沒有注意到。當白帝終於忍不住把捧了很久的一籃葡萄重重放在他面前，終於把對方的目光吸引過來，“是你啊。”“不然是誰！”白帝慍怒地把頭湊過來，認出了這是前一段時間天尊不小心弄碎的那一塊。星痕拿來粘好了卻沒有還回去，白帝對他的手藝不做評價，倒是一直疑問星痕將這勳章粘好卻又不拿給天尊的用意。星痕不說，他問了幾次便作罷了，只是半開玩笑道：“不知道是不是鑄工偷了懶，怎麼那麼容易就碎掉？”

或許真是品質不好，同樣的勳章赤麟也有一塊，半年前被赤麟失手掉落在地上摔成了兩半。那時星痕走在他身邊，看到這摔壞的勳章頗為惋惜，便提議粘好，赤麟笑著搖搖頭，一塊勳章而已何必麻煩呢？他順手將它扔到了路邊，星痕望著那滾到草叢中不見影的勳章心裏突地一震，像缺了一塊似的。所以當半年後天尊的那一塊也碎掉時星痕簡直像打了雞血一樣，心急火燎地去要來，又用了很長時間才拼好粘起來這才像卸下了一件心事一樣。

銀戎看著星痕的舉動只是無奈地笑，他想他是明白星痕心裏的想法的。

那枚象徵著成年的徽章已經被自己丟了很久，本來剛收到時像寶貝一樣收在盒子裏誰也不給看，後來那股熱情漸漸淡了，也漸漸不在意了。當自己重新想起自己得到的這第一枚徽章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注意過它，想找也不知從何找起。該說其實自己是挺遺憾的嗎？

星痕又習慣性地沉思，天尊和赤麟的勳章都在無意中碎裂，銀戎的徽章也找不到了，下一個便輪到自己了吧，會失去什麼呢，莫非也是哪一塊勳章嗎？想罷星痕自己都覺得他有些可笑，真是有些杞人憂天了。

兄弟們一同封閉在龍子境的事都還歷歷在目，因此他只有在看到身上那些在戰鬥中受的傷時才會恍然記起自己已經成年了很多年。就連白帝也早就成熟起來了，雖然他仍在平時說話時不經意地將自己的調皮天性暴露出來，但不可否認他已是一個合格的護天神龍，隨時準備著與兄弟們一起為尊嚴和榮耀而浴血奮戰——就連白帝都已和從前大不相同了，何況是銀戎、赤麟、天尊？

他從來都沒有理性瞭解過三個兄長和與他同齡的弟弟，只能靠著自己內心來感受他們之間每一次互動，兄弟每一個心情的起伏。理智的銀戎辨析力超群，任何難題於他不過是抽絲剝繭便可理清的事；而他更多是靠著一種本能和直覺。他幼時為此頗為失落，天尊卻告訴他用直覺感受雖然傻，甚至會自欺欺人，但這是用自己的心做出的結論。或許他和天尊骨子裏是同一種人，縱使如今他越發懷疑起自己的直覺的準確性，卻仍是對自己已做下的判斷深信不疑。

那時赤麟跟他說：“什麼都是理所當然的‘以為’，你這樣活該被騙。”然後不忘補上一句：“跟天尊一樣傻。”星痕咬著一塊糙餅沒說話，赤麟眯眼看著漫天的狂沙裏朦朧的夕陽許久，拿起水壺遞過去，他順手接來喝了一口，將那磨礪著喉嚨的粗糙面餅咽下去。其實一個人最令旁人不安的不是改變，他害怕的只是對方改變到他不認識的地步。

因為害怕，寧可不去多想。

赤麟起身順手拍拍星痕的肩說：“別想那麼多，我們回營吧。”他點點頭跟上去。赤麟這麼多年仍像少年時那樣披散著一頭紅發，在邊疆的黃沙烈風中更顯囂狂。在他看來赤麟實際上更適合成為一個霸主，他一點也不會吃驚未來赤麟能夠成為與天尊雙雄並起的力量體——若天尊真的希望成為上天界王者的話。

此時正值四界大亂之後的冷戰期，新一輪戰事一觸即發。各界邊關都部署了重兵嚴陣以待，五龍便作為先鋒駐守在詩意天城南部邊界一呆便是三年。

刀龍生來便是為了戰鬥，在戰場上的打打殺殺激發了龍神血液中湧動的戰意。白帝時常抱怨這浪費青春的駐守毫無意義，也感悵當戰爭弭平之後他必會陷入長久的無聊和空虛。暫時的平靜越長，他便越發渴望能來一場充滿快感的廝殺。

赤麟並沒有表現出如他料想的認同，只是淡淡地告訴他：“能激起龍神靈魂中鬥意的並不只是鮮血。刀龍的戰場也不只在這裏。”他說著指指腳下，然後看向身後上天界廣袤的土地，目光中跳動著不掩飾的渴望。

白帝若有所悟。不遠處星痕默默聽著風中傳來的赤麟的話，手中那張寫著半個月後五龍調回禦天龍族參加天城大典的諭令被他無意識地捏成一團。此時他忽然發現自己並不太希望回歸，回歸後的生活也許又要經歷翻天覆地的一番變化，也許他並不是個合格的刀龍罷，他沒有能適應那一切的把握。

戰爭爆發後五龍率領的軍隊以詩意天城最高戰力之姿傲視四魌界。就算大條如白帝也清楚那只不過是光鮮的假像，五龍不過是被上天界高層當做戰力的棋子罷了。縱使當戰爭結束後五龍重回龍族，他們的生命中除了增加幾個無關痛癢的功勳並沒有得到更多。在皇族和長老團的控制之下不會有自由，若不想被他人掌控著自己的人生唯有得到權力，淩駕在他人之上才能解放自己的身心。

所以赤麟渴望的是權力，他要改變被他人掌握的命運。赤麟已經越來越懂得為自己爭取，這無可厚非，只是星痕害怕赤麟終有一天會為了權力而變得讓他完全不認識。

他靜立著思考了一會兒，還是將諭令告訴赤麟和白帝。

對這個消息白帝在高興之餘仍免不了抱怨一番未來少了很多實打實對戰的機會。赤麟沒有表露更多，以他的智慧應該早就做好了這一天到來的準備。當然做好準備的並不只是赤麟，天尊與銀戎一樣也有了規劃，誰都知道五龍回歸後若不為自己爭取，只會淪為他人掌控的傀儡。除了長老團，皇族中也有無數雙眼睛對他們虎視眈眈，在天尊沒有正式繼承大統時任何一個貴族都有可能將五龍的地位打入深淵。

因此在五龍回歸上天界後，勢必要開始著手進行在皇族與長老團的交涉中為皇族爭得更多的話語權，同時從皇族中攝取更多權力。而這一切都需要一個強有力的身份，那便是在半年後上天界王權之爭時得到上天界之主的位置。

龍族想要的只是這個稱號背後的強大力量而已，上天界之主是任何一個貴族都無關緊要，說到底，也並非一定要五龍來完成。殊不知五龍已是勢在必得，縱然上天界之主更多體現在作為詩意天城精神領袖上，那也是一個很好的籌碼——得到了力量才能將那些絆腳石一個個剔除，以保證天尊最終能安然掌握禦天龍族的最高權力。

與禦天龍族的高調相比，多年來除了在四界大戰時派出軍隊參戰外悅神聖族幾乎沒有動作，對繼承人一事也秘而不宣，故弄玄虛之姿不得不令人心生防備。因此在上天王權之爭比試未開始前龍族也沒有定下參賽的人選，只待最後給聖族的強力一擊。

若不是那件事的發生，整個上天界的未來該是如所有人期待地那樣安穩地發展下去。

作為參賽者的悅聖主棄權一事傳到五龍耳中時正值五龍啟程回禦天王城的半途。天尊對此有些吃驚，其一是悅神聖族的王權竟真的早已更換，其二是作為聖族上下期待的悅聖主竟自己自行放棄了競爭。隨這個消息一併傳來的還有一條坊間流言：悅聖主棄權之餘更私逃上天界。眾人對此大多一笑而過，這來歷不明的資訊實在不必放在心上。

反倒是天尊莫名覺得可信。在悅聖主逃離上天界的流言被眾人討論時他腦海裏閃過一抹藍色的影子，不知為何他覺得若是腦海中那藍色的人成為了悅聖主，逃離這個地方就一點也不讓他奇怪了。這個想法出現後天尊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成為悅聖主的人是誰他又怎麼會知道，就算真是那個人又怎樣，自己能像他一樣離開嗎？天尊皇胤背負著責任，他能自己承擔的就絕不願讓兄弟們多背負一點，比起五龍的生存那所謂的自由實在是太渺小。

在他暗自苦笑時赤麟指著天空中一顆明亮的星球問眾人道：“還記得那一顆星嗎？”一旁的銀戎笑道：“怎麼不記得？小時候在草叢裏睡覺時一睜開眼就可以看到。”頓了頓又疑惑道：“為何那顆星邊上又多了一顆星？”天尊快速將視線掃過天空，果然在那顆明亮的星旁又多了一顆亮度不相上下的明星，甚至連周圍的星群也變亮了許多。他也不明個中緣由，只想著回族後或許能從華蠶得到一些訊息，赤麟的回答卻讓他一怔——“那顆星在過去不過是被掩蓋了光輝而已，如今他重現光芒為的就是令原來那顆星更加閃耀罷。”

赤麟說這句話時語氣雲淡風輕，甚至是帶些調侃的，但他的表情卻無比認真。

也正是在那一刻天尊皇胤做下了一個他認為是對的決定。

禦龍主沒有料到天尊皇胤在回族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請求高層以赤麟作為龍族代表參加上天之主的角逐。

天尊提出的請求令他有些不快，“你應該知道這次龍族不戰而勝幾乎已成定局，而你的優秀完全可以使其他人毫無機會與你競爭這個位置。”“赤麟比我更優秀，他才應該成為上天之王，”天尊冷靜地加上一句，“你們也清楚不是麼，赤麟的實力你們在他未出生時就在時刻注意著了吧。”

“赤麟的能力並不適合發揮在上天之主這位置上，”禦龍主並未被天尊的語氣激怒，“你先回去。”他揮揮手令天尊皇胤退下，隨即召來傳令官：“開會時間到了，去把長老們請來吧。”

天尊皺了皺眉，還是識趣地轉身離開。等候在外的眾人見他臉色已經猜到大概，赤麟反而安慰道：“這個結果早在我們的預料之中，我也並非要做上天界之主不可。”這句話是真的，這個稱號於他而言幾乎無關緊要。赤麟不知道為什麼天尊非要力推自己，他的態度也只是接受而並非爭取。早也猜到不管用什麼理由自己代替天尊去參選的機會可謂渺茫，但看到天尊鐵青著的臉自己心底隱約的失望和不甘又是怎麼回事？他自問這麼多年來所建立的戰功絕對可算上天界前三，自己在軍中也樹立起很好的威信，不論怎麼說自己都該有參與上天王權之爭的資格。

也許有些事再怎麼努力想要改變都是沒用的。不過這不重要，他的野心在另外的地方，他無所謂地想，甚至有些好笑天尊的堅持和碰壁了。赤麟很快便忘記了這次的不快，開始全心投入自己擴大在族中勢力版圖的計畫中。原以為這只是一個小插曲而已，無法說服龍族高層以赤麟為龍族代表的事情幾乎可以定下，赤麟既然也不甚在意是否可以出任，天尊便只好接受安排並準備著時間一到便繼承上天王權。

時值位於四魌界最底層之火宅佛獄的前王邪天禦武被關押至上天界星河監獄，護天龍神熾焰赤麟、碧眼銀戎、紫芒星痕、邪影白帝一同前往遠離詩意天城的星河看守鎮壓其中的邪天禦武的諭令下來時天尊皇胤並未多想。

長老團與皇族為四龍“餞別”的晚宴上天尊興奮地拿著酒與眾人對飲，他是頗為驕傲的，邪天禦武的能為四界皆知，派四龍看守無疑是對四龍的能力的側面證明。眾人臉上都帶著虛假的笑，預祝著四龍執行完著如此重任後光榮而歸。但他們心裏都篤信著距離四龍重新回歸還有漫長的時光，看守邪天禦武並非是三兩年便可以完成的任務。

天尊暗想雖然赤麟無法繼承上天王權但畢竟這名號是屬於五龍的。待四龍回歸，看守邪天禦武這一件大功必能為五龍的計畫增加更多的磚瓦和便利。待自己成為龍族新王之後便派赤麟代表龍族參與上天王權之爭，屆時無論是龍族大權還是上天信仰都被五龍一手掌握，必能再次開啟五龍新章。

華蠶端著酒杯緩步走過來，自從當初華蠶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後便與五龍維持著不錯的合作關係，天尊與他敬了一杯後半真半假地借著酒勁玩笑道：“若上天王權的繼承能有些實權長老團豈不是又要大做文章？今日你們不讓赤麟繼承上天王權不要緊，來日我必會做到這一點。”說完他看到華蠶的臉色瞬間變得古怪起來，他本以為是後一句話使華蠶不快，但又覺得不像。仿佛感知到什麼不對般，他的心莫名地惶恐起來，最後他凝重地小聲問道：“是否其中還有事瞞著我？”

天尊皇胤的努力和希望就是為了成為一個真正的“皇者”，五龍的強大、兄弟們的幸福是支撐他堅持下去的動力，若是最後反而害了他們自己成為一個皇者又有何意義？

直到他知道了四龍被派往星河監獄個中深由時才猛然發現自己的蠢鈍，什麼“戰力強大的龍神最為適合看守邪天禦武”、什麼“皇族不可失去天尊皇胤的壓陣，因此只有與其不分伯仲的赤麟才能領導這個任務”，通通都只是高層為了徹底斷絕赤麟代替自己參加上天王權之爭的任何可能罷了。

自己甚至還傻傻為赤麟的能為得到高層的肯定而歡喜，殊不知這只是表面塗了蜜的毒藥，不但將赤麟徹底推入深淵，還牽連了三個小弟無辜受累，天尊皇胤內心的巨大痛意真是難以言說。

天尊皇胤從來都提醒自己不可忘卻他堅持的，他還一直認為自己已經做到了。

現在事實證明他沒有資格做一個大哥，做一個統帥。

他生平第一次後悔，悔恨若不是自己堅持要讓赤麟代替自己參選也許高層不會用這麼絕的手段杜絕自己的“妄想”。此時他才恍悟到上天之主的真正好處並非只是眾人所知的上天界精神領袖而已，否則高層不會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只是為何自己到現在才發現這一點？自己才是這一切的真正起源！到現在仍然自以為是！以為自己是對的，以為自己什麼都可以做到！結果什麼都保護不了天尊皇胤你還有什麼資格繼續做“皇者”？！

天尊皇胤已經很久沒有真正憤怒過，他的尊嚴和教養使他不常將怒意顯露於色，可一旦觸動了他的逆鱗任何人都將無法平息他的怒火。他是極嗜酒的，但從來都不曾醉過，這一天晚上他生平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一邊喝一邊大聲痛罵，罵長老團、罵皇族，更多的是在罵他自己。罵完他憤然當眾宣佈退出上天王權競爭的同時卸去在龍族內的一切旁職，隨四龍前往星河監獄守牢，次日一同出發。

他的“豪言壯語”與激烈的行為令在場的眾人全都震驚得無可複加，全都一臉錯愕地看著天尊皇胤辨別著他剛才的話是醉話還是真正的決定。就連四個弟弟也面面相覷，過後沉著臉扶起醉得不醒人事的天尊離開了晚宴。

就算不敏感如白帝也已經大概明白了這任務背後的居心，不過他們並不打算“抗爭”些什麼。不過是有個美名的暫時離開，這種程度的委屈和欺騙五龍受得起、等得了。待五龍重歸詩意天城一切仍然將會掌握在他們之手！

天尊皇胤臨行前去了一趟長老團——自己已經被激怒，而自己隨兄弟一同守獄的選擇亦是給長老團最後的尊重，望長老團不要咄咄逼人再有任何更過分的舉動。天尊皇胤那一反常態的冰冷態度和氣勢將長老團一幹人震懾得目瞪口呆。

他亦去了王宮，當然那只是宣佈而並非討論。當他告訴禦龍主自己的所有決定時禦龍主的神色一瞬間幾番變幻，先是驚訝再是早就料到般的平靜，最後是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你們並非永遠不能回來。”他說完這句不知是安慰是約定還是通知的話後沖天尊揮揮手示意他走，隨即背過身去不再看他。他看著禦龍主的背影一瞬間父親蒼老了許多。雖然兩人的交流越來越少他反而越能體會到父親作為一個王者的壓力和孤獨了。天尊對父親是深深的感激，甚至對他有著無比的歉意。

就讓我徹底地“胡鬧”一次吧，他在中默念。

最終皇族內對天尊皇胤的做法多少亦不滿最終卻沒有正式提出不滿的聲音。

五龍仍是禦天龍族的皇子，不論怎麼說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在一起前往星河獄的路上銀戎仍是風淡雲輕，他玩笑道：“如今連天尊都不參加上天王權的競爭，豈不是兩派都無人參加？那這王權要怎麼分呢？不如龍族聖族一族分一半吧。”說完他又道：“不過想必兩族一年內仍會推出新的候選人。”

“那也與我們無關了。”天尊淡然接話道。世事真是難料，在悅聖主逃離了上天界時他甚至懷疑過聖族會否就此一蹶不振，現在看看自己就發現當初這想法的可笑。有誰和沒有誰都是無關緊要的。但他看到若無其事的赤麟和三個小弟時他就暗暗告訴自己：就算這樣你也無法彌補。

前方已經隱約可見那獨立在四魌界之外的牢房，那是僅能容納一人的小小星體，漂浮在暗色的空中，宛如一顆顆腐敗的心臟。

幾乎每顆星中關押著的都是曾經能震動四魌界的人，此時卻只能從那醜陋的星體中猜測到他們現今失勢的不堪。他們的功體使他們的生命綿長，也使他們痛苦得更長久。天尊觸景生情，不由苦笑幾聲，自己來到這裏不也一樣是在坐牢嗎？只不過一者是在監牢之中，一者是在內心罷了。

星痕望著雙日垂淚的奇景，是的，這一天正值十二年一次的雙日蝕。八星的耀目和這些醜陋的星體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也許八星失卻了反射來的光芒外表就和這些醜陋的星球無差，可惜在光芒存在時沒人會看得清。正如在五龍輝煌的時候沒有人會懂他們內心的矛盾、痛苦，甚至黑暗，也許他們自己也不懂。而現在就是面對一切的時候了。

赤麟一路沉默。他無法否認自己心中的恨意在漸漸滋長，有些事他不在意，有些人卻不願放過他，多年的苦心經營、原本計畫好的未來如今都成為泡影，讓自己的時間浪費在這荒蕪之地他是絕不會甘心的。但他的命還很長，他等得起那些阻礙他的人先他一步永遠消失，正如他年少時等得起崛起的機會一樣。

周圍是浩瀚無際的星海，在他們駐守的地方隱約可以見到極遠之處那變換著四色光芒的星體，那便是四魌樹。就連赤麟也默默感歎道一切在這無垠的太空中都是那麼渺小，不知還有多少比四魌界更為強大的境界。五龍駐守的哨所位於星河監獄的中心，四周的囚星以哨所為中心四散分佈，並被封印著大小不一的陣法秘術，任何人都不得與其中囚犯有所接觸。

在五龍抵達星河的同時華蠶亦助其牽絆著長老團，使後來五龍在星河駐守時並未因長老團而徒增許多騷擾。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雖然在這荒涼的空間中靜靜消耗著無謂的生命，但因為各種戰事多年沒有湊全的五龍反而有了大把的時間能夠像少時那樣膩在一起。天尊來時帶來許多酒，他們便時常在一起喝酒聊天，又或者只是在一起各自做自己的事。但他們確實體會到了那種相互陪伴相互安慰的幸福感。沒有了其他人事的干擾，便能全身心地投入對這久違的閒適安逸的享受中。日子可以說平淡而安穩，在過去天尊皇胤不止一次的期盼過如此的自在，如今身心俱疲後這樣的放鬆幾乎令他有些沉溺。

他們的確是享受著這份美好的心情，但不能說他們已全然忘記了身為刀龍體內的不甘於平淡。

天尊皇胤的目的是使四龍得以回歸，除卻在天外的條件頗為艱苦，戰事剛彌暗潮仍在湧動詩意天城、龍族也並非真正可以失去五個皇子、五個強大的戰力。所以不管怎樣五龍在星河不是被放逐，而是為積蓄力量。

五龍回歸的轉機在六年後。四魌界武會不日舉行，這是整個四魌界共同的盛會，龍族亦派人至星河請回天尊參賽，天尊沒有多思考便同意了，畢竟他仍是上天界的子民。

武會上雅迪王不愧是蟬聯四魌界十一屆的武冠，單打獨鬥天尊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幾招後天尊飲敗，他有些懊惱。下場後他抬起頭看看站在他眼前的人後微偏過眼睛快速掃了一眼站在一邊的華蠶，言語仍是淡淡的：“怎麼，來斥責我輸了？”長老團首席無聲地輕笑了一下沒有對上天尊明顯的鋒芒，只吩咐道：“以後五龍每隔一段時間輪替一次，星河留下兩人便夠了。”

“哦。我知道了。”天尊拉長聲線應道，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但他聽出了對方並沒有對參與輪替的人做出限制，便不露聲色地在心裏感到了欣喜。華蠶對他微微點點頭便隨首席離開了。他顧不上回一次王城便迫不及待返回星河將這個消息告知了眾人。他心中頗為安慰，長老首席這一句話背後代表的就是一個給雙方的臺階，既然長老團釋出了善意五龍便也無所謂再繼續僵持。於是五龍便開始輪流看守星河監獄，又回到了之前那聚少離多的狀態了。

重新回歸詩意天城的赤麟頗有些不習慣，仿佛這幾年被關押的是他一樣，令他感覺有些說不出的彆扭。事實上這感覺也不錯，五龍自身也心知在看守那些囚徒同時自己也被禁錮在遠離上天界的星河裏，他們監視別人的同時自己也被許多人監視著、評估著。

在赤麟、白帝和星痕回歸的前一天晚上他們最後一次對著星空喝酒。白帝一邊喝一邊有些傷感地道：“以後五個人又不知何時才能像這樣一同喝酒了。”一向沉默的星痕開口安慰道：“等天尊與赤麟將龍族控制了我們便想怎樣就怎樣了。”星痕不知自己是不是醉了，覺得說了一句並沒有什麼安慰效果的話，而他白帝和星痕一向的配合良好就體現在他們能在提取了對方話語中最動聽的部分後自動忽略了其他部分，白帝振奮得介面道：“沒錯，那時就是我們的天下了。”

銀戎無奈地笑笑，與赤麟對視了一眼，赤麟的神色一如往常的自信，似乎又多了些其他的東西。天尊卻對星痕說：“聚少裏多已是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中一定的事，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必感傷。上天界每隔十二年有一次雙日淚星，在這一天無論發生何事我們兄弟幾個一定要聚在一起把酒言歡，一同欣賞奇景。”白帝笑，“這是約定？”天尊一臉正色地反問：“不如來拉個勾？”說著他伸出右手，白帝臉有些紅了，打勾於他就像小孩子的玩意兒，但他還是伸出手和天尊勾了一下尾指，“那雙日淚星，說定了。”赤麟亦將手伸了過來，然後是星痕、銀戎，五個人的手掌疊在一起，就像小時候那樣緊緊疊在一起，這時什麼也不必說心裏也會明白的，兄弟之間的約定無論如何都要做到。

喝完酒他們化出龍形肆意在星空中飛行穿梭，將酒後的瘋勁都宣洩出來。不遠處有一顆星球兀得爆炸開，絢爛如煙火，五龍默默看著這一場無聲的煙火，將其當做了送別。

五龍尚在王城、四魌界大戰還未爆發之時的某一天，他們照例巡視王城，忘記了是誰的提議，五人便一同化出龍形盤旋在王城上空，毫不在意城中的人們或驚歎或質疑的評論，只是肆意地相互追逐打鬥玩得不亦樂乎。赤麟想到那個在黑夜中化出龍形小心翼翼潛遊的少年——那麼自卑，化出的六指龍形被他看作恥辱，不願看到那具軀體，也恥於在人前展露。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他已不介意在人前展露自己的龍形，或許說他已自信自己的力量可以讓所有人忽視他的缺陷。

天尊金色的龍形在雲中若隱若現，白帝追著他前行的方向一個勁兒猛衝，追了半天還是敗下陣來；星痕獨自留在最後漫無目的地顧視四周，眼看著大家逐漸模糊的背影他發現自己已經找不到前進的方向，於是乾脆停下來等他們回來；銀戎始終保持著不疾不徐的速度優哉遊哉地行行停停，雖然最後沒有追上天尊，卻也始終沒有跟丟；赤麟緊跟著他，那個身影他從小無數次的看過，那是他的目標、他的對手、他想要並肩前行的人。在天尊身形忽然一滯的瞬間赤麟看準時機用力一躍搶在他的面前隨即拉開距離，他回過頭不意外地看見了天尊眼中的贊許。

此時的五龍並沒有意識到這一時興起的比試已然昭示了將來每人的命運。

赤麟在眾人準備整軍從邊疆回王城的那一夜想起了這個比試，他玩笑地跟白帝說：“你那時沖得太猛造成後勁不足，若是那時前方有一個美人或許你就贏過天尊了。”“其實你就是玩心太重，有時真不懂這樣於你到底是好是壞。”天尊聞言也過來插了一句。他笑道：“我早說過赤麟可以贏過我。”赤麟微微一笑，天尊的認可令他頗為受用，多年來他時時刻刻像天尊看齊，就算無法超過天尊的他不管用任何方法也要做到和他相當的程度——能夠超越天尊，是他的目標，如今他也越發能夠如魚得水地做到。

星痕和銀戎在一旁聽他們的對話。一個人盯著熊熊燃起的篝火沉默不語，另一個只是笑著搖搖頭將視線投向其他地方。那一天赤麟超過了天尊，他們的記憶中似乎只記得這一點，卻遺忘了之後赤麟隨即穿入雲滾滾層中再也尋不到蹤跡。

如果這一次的競技預示著未來的命運，那麼一些事、一些心情、一些預感都被忘記，又或者只是被刻意忽略罷了。人被各種感情牽系後心就變得脆弱，因為無法承受便不願多想也不敢去想。

自欺欺人，誰說這不是最好的保護自己內心的辦法呢？

遠離了人煙，時光的流動似乎愈漸變緩漫長得看不到盡頭一般，在這樣的時空下人的身體與靈魂極易與之融為一體變得僵滯而愚鈍。

熾焰赤麟無意間曾見過一個囚犯。那個人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長久地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就像死去很久的枯屍。他與他對視時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戰，並非對方駭人的樣貌，而是因為那人眼中的虛無。

那虛無讓他由衷感到害怕，他怎能容許自己的未來變成這樣一具枯骨？如果有人妄圖用放逐這無形的枷鎖來禁錮熾焰赤麟的人生那他便是犯了一個最大的錯——沒看清熾焰赤麟的命運從來只能由自己決定。他並非冷血之人，當一些感情壓抑住一些情感時他選擇保持平靜，但這不代表他不是一個為了目的可以不折手段的人。

多年前如是，現在亦如是。

從前他一直掌握得很好。如今他內心天平的兩端卻已悄然失衡，像穿過滑輪的繩——當一端系上了石頭便無法阻止整根繩子的墜落。他的心最終落至無間再也無法超脫。

他與邪天禦武定下交易時內心填滿著無法言語的快感，他知道自己成功了。報復嗎？野心嗎？他分不清到底是為了什麼，只是這快意讓他每一個細胞都充滿活力，這是從未有過的，真正的快樂。

他也從一個犯人口中知曉了上天王權的秘密：繼承這個稱號的人實際上並不只是一個精神領袖，同時將繼承上天神力與一柄神劍，成為一個更強者。說的人笑得神秘，他聽後卻冷笑了幾聲，難怪長老團美其名曰只有自己的能為才能鎮守住邪天禦武將自己派來這荒涼之地，原來是為了不讓自己的力量變得更強。可惜若不是他們這個決定自己或許還可以繼續做原來的熾焰赤麟——有野心，卻不會以背叛為代價。

他知道邪天禦武只是在利用自己，那個魔神看出了這個赤發守衛者內心深處湧動著的黑暗，邪天禦武只是試探地對他提出了合作的意向便成功誘惑了對方與自己合作。其實這合作也無所謂是否是誰誘惑了誰，應該說是一拍即合才最為合適。得知上天王權真正的秘密後的赤麟無比地冷靜，他冷靜地放任自己內心的黑暗肆意蔓延。這個理由也僅僅只是順水推舟而已。

他要賭一把，賭贏了得到的該是自己一直想要的，五龍神威也將經由自己之手再現；賭輸最差的結果是死。但他從不賭無把握的事。

他做下這個決定時天尊、銀戎、星痕與白帝臉在他眼前一一閃過，無論輸贏天尊他們一心珍惜的兄弟之情只怕要被自己毀於一旦了吧，他暗自感歎一句。可這些全都無法阻止他做下這個選擇，力量是得到一切的源泉，想要得到就必須要付出代價，而他自認為這個代價他付得起。

離開了作為駐地的星體太空中連空氣也沒有，因此就算兩人近在咫尺也無法聽見對方的聲音。

有時一切都是那麼讓人無奈，赤麟與兄弟們的交流實際上正是如此——他們的距離親密無間，事實上又相隔了無數個光年，如同在太空中交談一般，縱是耳語也沒有辦法將內心想的真正地傳到對方耳中。

有些事的確用心可以交流，但若不說出口誰能保證這交流是否出現了偏差，又是否忽略了什麼。他們都太自信，禦天龍神的自傲血統使他們相信自己，也相信對方。

所以有些偏差註定是無法扭轉的。

邪天禦武在新一次的雙日淚星的前一天脫逃，楔子也乘亂逃離了星河。五龍接到消息之時立刻乘坐上天之石帶領上天界無數精兵追捕逃離的兩人。

行至半途赤麟乘坐的飛石擋在了五龍與逃犯之間，他沒多說廢話，行動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他背叛了。

天尊皇胤是震驚的，他下意識地想問很多問題，卻張了口不知問什麼，最後他問：“這麼做你會很滿足？”赤麟說你不會懂的，你怎麼會懂。你太傻了。他說完這句快速地拉開了與天尊的距離，不給他任何多問的機會，因為實際上他也不知該如何作答。

銀戎只是錯愕了一下便很快恢復了鎮定，這個結果他早就預料到了不是嗎？他再一次覺得自己是真冷血，這個結果也許和自己的旁觀有著很大的關聯吧。他的內心亦湧動著憤怒，這憤怒無關赤麟的背叛，他憤怒是因為那個曾經的約定，而赤麟失約了。

赤麟一邊追尋著邪天禦武與楔子逃離的方向，他也在思考，為什麼？本來按照原計畫自己此時應該帶著邪天禦武的力量站在詩意天城的土地上，不久所有的一切都會是自己的，包括他想要的權位、地位和所有人或敬仰或懼怕的目光。但他為什麼最後選擇了與邪天禦武一同去往那個未知的境界呢？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白帝恍惚間憶起自己還未出世時便深埋在靈魂裏的那種感受，那危及的關頭是赤麟救了自己，那時赤麟是抱著放棄一切的念頭來擊敗了對手，白帝那時亦感受到了赤麟內心深處的黑暗。但赤麟的惶恐和愧疚也是真的，那一刻他沒有表露出的脆弱讓尚無意識的白帝同情和愛憐。隨後他便再也沒有記起尚未破封時這段的記憶，只是將這心情保存了下來，使未來的他天生對赤麟便有了莫名的親近感。白帝在追趕赤麟的路上胡思亂想著，他奇怪自己並沒有那麼恨這個人。

星痕怔怔握著手中那塊被他修補好很久很久的勳章，不知為什麼好端端放在貼身的口袋中忽然就碎了，這重新碎成五瓣的勳章在不久後的爆炸中又變成了極細的塵埃，最終消失在風中，再也抓不回來，也補不回來。

在苦境的某一處尚風悅搖著扇子凝望遠方，那幾顆流星劃過天空的樣子像極了很久前看過的一幅美景——

五龍，禦天。

這幅景象在那他餘生中再也沒有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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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一下好幾年前參加五龍本時寫的短篇，啊直接繁簡切換了一下沒有檢查，如果有錯誤請多多包涵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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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9.12 09.13【五龍/微皇悦】八部阑珊·禦天